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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周 最后五篇
杂篇·盗跖
一、查字
1、微——“”是“微”的本字。,甲骨文(長,长发的老人)(手执棍杖),表示老人拄杖而行。金文承续甲骨文字形。繁体金文“微”加“辵”(行进),强调行进。篆文大体综合了金文“”和的字形,将金文字形中的老人形象“長”写成。造字本义:动词,老人拄杖缓行。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彳”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古籍多以“微”代替“”。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微,隱行也。从彳,聲。《春秋傳》曰:“白公其徒微之。”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微,隐藏身份,悄悄行进。字形采用“彳”作边旁,采用“”作声旁。《春秋传》上说:“白公的门徒将他的尸体隐匿在山上。”
2、信—— “信”是“訫”的异体字。心,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内心、真情。信,金文(言,说话)(心,内心真情),表示说真心话(是“心”的竖写)。金文异体字用“千”(数量巨大)代替“心”,表示用千言万语保证自己所说话语的真实可靠。有的金文异体字“㐰”用“人”代替“千”,用“口”代替“言”。篆文综合两款金文字形,将金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言”写成。造字本义:动词,许诺,发誓。隶化后楷书将籀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单人旁”,将籀文字形中的“言”写成。古籍多以“信”代替“訫”和“㐰”。古籍常“诚信”并称,“诚”表示实现诺言,说到做到,侧重表达个人自律修养;“信”表示言而有衷,真诚可靠,侧重表达社交中的诺言责任。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信,誠也。从人,从言。會意。㐰,古文从言省。訫,古文信。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信,诚实不欺。字形采用“人、言”会义,是会义字。㐰,这是古文写法的“信”,采用有所省略的“言”作边旁。訫,这是古文写法的
“信”字。
愨也,不疑也,不差爽也。【易·繫辭】人之所助者,信也。【左傳·僖七年】守命共時之謂信。
又【爾雅·釋地】大蒙之人信。【註】地氣使然也。
又【左傳·莊三年】一宿爲舍,再宿爲信。【詩·豳風】于女信處。
又【周頌】有客信信。【註】四宿也。
又符契曰信。【前漢·平帝紀】漢律,諸乗傳者持尺五木轉信。【註】兩行書繒帛,分持其一。出入關,合之乃得過。或用木爲之。【後漢·竇武傳】取棨信閉諸禁門。【註】棨,有衣戟也。
又古人謂使者曰信。與訊通。【史記·韓世家】軫說楚王,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司馬相如·諭巴蜀檄】故遣信,使曉諭百姓。
又州名。唐置信州,卽今廣信府。
3、监——“監”是“鍳”的本字。見,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睁大眼睛看。監,甲骨文(皿,水盆)(見,睁大眼睛看),表示盛水为镜,自我审视。金文将甲骨文中上下结构的“見”写成左右结构的“卧”。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从水盆中照看自己的面影。远古时代盛水为镜。隶书改成左右结构,并将篆文字形中的“人”写成。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臥”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皿”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监”,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臣”简化成两竖。当“監”的“照镜”本义消失后,再加“金”另造“鍳”(鉴)代替。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監,臨下也。从臥,䘓省聲。譼,古文監从言。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监,俯视。字形采用“臥”作边旁,用省略了“臽”的“䘓”作声旁。譼,这是古文写法的“監”,采用“言”作边旁。
二、正音译文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zhí)。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 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 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 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 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 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 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 ,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 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 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 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
孔子跟柳下季是朋友,柳下季的弟弟名叫盗跖。盗跖的部下有九千人,横行天下,侵犯暴虐诸侯;穿室破户,掠夺牛马,抢劫妇女;贪财不记亲朋,全不顾及父母兄弟,也不祭祀祖先。他所经过的地方,大国严守城池,小国躲进城堡,百姓被他弄得很苦。孔子对柳下季说:“大凡做父母的,必定能告诫自己的子女,做兄长的,必定能教育自己的弟弟。假如做父亲的不能告诫自己的子女,做兄长的不能教育自己的兄弟,那么父子、兄弟之间的亲密关系也就不尊贵了。如今先生你,是当世的贤士,弟弟柳下跖却是大盗,成为天下的祸害,而且不能加以管教,我私下里替先生感到羞愧。请应允我替你前去说服他。”
柳下季说:“你说做父亲的必定能告诫自己的子女,做兄长的必定能教育自己的弟弟,假如子女不听从父亲的告诫,兄弟不接受兄长的教育,即使像先生现在这样能言善辩,又能拿他怎么样呢?而且跖的为人,思维犹如喷涌的泉水,感情变化就像骤起的暴风,勇武足以抗击敌人,巧言善辩足以掩盖错误,顺从他的心意他就高兴,违背他的意愿他就发怒,容易用言语侮辱别人。先生千万不要去见他。”孔子不听,让颜回驾车,子贡在车右边陪乘,前去会见盗跖。盗跖正好带领队伍在泰山的南麓休整,吃着切碎后人肝。孔子下了车走上前去,见了负责通报的人员说:“鲁国人孔丘,听说将军深明大义,多多拜托转达我前来拜见他。”
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脍(kuài)人肝而餔(bū)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 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 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 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 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 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 昼囗餔之膳。”
禀报的人入内通报,盗跖听说孔子前来拜见大怒,双目圆睁亮如明星,怒发冲冠,说:“这个人不就是鲁国的巧伪之人孔丘吗?替我告诉他:'你花言巧语,荒谬地称道周文王、武王的主张;头冠装饰的像树枝一样,腰緾皮带宽大的像死牛之胁,满口胡言;不种地却吃得不错,不织布却穿着讲究;整天摇唇鼓舌,专门制造是非,用以迷惑天下的君王,使天下的读书人都不能返归自然的本性,妄称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借侥幸得到封侯富贵的人。孔子实在是罪大恶极,快滚回去!要不然,我将把他的心肝加到午餐中吃了!’
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 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 ,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 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 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 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 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 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 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 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 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孔子再次请求通报接见,说:“我幸运地得到柳下季的介绍,希望到帐下面见将军。”禀报人员再次通报,盗跖说:“叫他进来!”孔子快步走进帐去,让开所到的席位,退行数步,向盗跖拜了两拜。盗跖一见孔子大怒,叉开两腿,按着剑柄怒睁双眼,喊声犹如正在喂乳的老虎,说:“孔丘上前来!假如你所说的话,合我的心意你则活,不合我的心意你就得死。”
孔子说:“我听说,凡是天下人有三种美德:生就魁梧高大,漂亮无双,无论年少年长、高贵卑贱见到他都十分喜欢,这是上等的德行;才智能经天纬地,能分辨各种事物,这是中等的德行;勇武、慓悍、果决、勇敢,聚合众人统率军队,这是下一等的德行。凡是有此一种美德人,足以坐北面南称王了。如今将军同时具备了上述三种美德,你高大魁梧身长八尺二寸,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唇如鲜亮的丹砂,牙齿如整齐的贝壳,声调宏大响亮,然而名字却叫盗跖,我暗暗为将军感到羞耻将军不应有此恶名。将军如果有意听从我的意见,请让我南边出使吴国越国,北边出使齐国鲁国,东边出使宋国卫国,西边出使晋国秦国,派人为将军建造数百里的大城,建立数十万户的都邑,尊将军为诸侯,跟天下一起除旧布新,罢战休养士卒,收养他们的兄弟,供祭祖先。这才是圣人贤士的作为,也是天下人的心愿。”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 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 ,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 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 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 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
盗跖大怒说:“孔丘上前来!凡是用利禄言语来规劝别人的,都是愚钝浅陋常人之语。现在身材高大、面目英俊,人人见了都喜欢,这是我的父母给我留下的美德。你即使不当面吹捧我,我难道不知道吗?而且我听说,喜好当面夸奖别人的人,也好背地里诋毁别人。如今你告诉给我建造大城、汇聚众多百姓,这是想用功利来规劝我,而且把我驯服成一般的人,安排的可够长久啊!城池最大的,莫过于整个天下。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商汤与周武王立为天子,可是后代却遭灭绝,不就是因为他们贪求天下这个大利的缘故吗?
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 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 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 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 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 ,与蚩由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 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 徒也。今子脩xiū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 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 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 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zū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 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 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 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于涿 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 ,文王拘羑(yǒu)里。此六子者 ,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 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 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 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 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fán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 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zhé)犬流豕、操瓢而乞 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 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 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 ,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 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 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 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 。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 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 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 ,奚足论哉!”
“况且我还听说,古时候禽兽多而人少,于是人们都在树上筑巢而居躲避野兽,白天拾取橡子,晚上住在树上,所以称他们叫做有巢氏之民。古时候人们不知道穿衣,夏天多多存积柴草,冬天就烧火取暖,所以称他们叫做懂得生存的人。到了神农时代,睡卧安静,行动优游自得,人们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跟麋鹿生活在一起,自己耕种自己吃,织布做衣,没有伤害别人的心思,这是至高无尚的品德突出的时代。然而到了黄帝就没有达到这样的品德,跟蚩尤在涿鹿的郊野上争战,流血百里。尧舜兴起,设立百官,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杀死了纣王。从此以后,以强凌弱,以众侵寡。商汤和周武王以来,就都属于扰乱民众一类的人。“如今你研修周文王、武王之道,掌握天下的舆论,用你的主张教育后世,穿着袖子宽大的衣服,腰际束着宽博的衣带,说话与行动矫揉造作,用以迷惑天下各诸侯国君主,而且一心想追求高官厚禄,要说盗再没有大于你的。天下为什么不叫你作盗丘,反而竟称我是盗跖呢?“你用甜言蜜语说服了子路让他跟随你,使子路摘掉了勇武的高冠,解下了长剑,接受你的教育,天下人都说你能够制止暴力禁止邪恶。到最后,子路想要杀掉卫君却没成功,自身竟在卫国东门上被剁成了肉酱,这就是你教育的失败。你不是自称有才智的圣人吗?却两次被逐出鲁国,在卫国被人铲削掉所有足迹,在齐国被逼得走投无路,在陈国蔡国之间遭受围困,天下没有你的容身之地。而你所教育的子路却又遭受被剁成了肉酱的祸患,做师长的没有立足之地,做学生的也没有办法做人,你的主张难道还有可贵之处吗?“世上所尊崇的,莫过于黄帝,黄帝尚且不能保全德行,而征战于涿鹿的郊野,流血百里。唐尧不慈爱,虞舜不孝敬,大禹半身不遂,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出兵征讨商纣,文王曾经被囚禁在羑里。这以上的七个人,都是世人所尊崇的,但是仔细讨论,都是因为功利迷惑了真性而强迫自己违反了自然的性情,他们的做法实在极为可耻。“世人所称道的贤士,就如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让了孤竹国的君位,却饿死在首阳山,尸体都未能埋葬。鲍焦行为矫揉造作非议世事,竟抱着树木而死。申徒狄多次进谏不被采纳,背着石块投河而死,尸体被鱼鳖吃掉。介子推算是最忠诚的了,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晋文公吃,文公返国后却背弃了他,介子推一怒之下离去隐居山林,也抱着树木焚烧而死。尾生跟一女子在桥下约会,女子没有如期赴约,河水涌来尾生却不离去,竟抱着桥柱子被淹死。这以上的六个人,跟肢解了的狗、沉入河中的猪以及拿着瓢到处乞讨的乞丐相比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遭受名节之害,轻生赴死,不顾念本性颐养生命的人。“世人所说的忠臣,没有比得上王子比干和伍子胥的。伍子胥被沉尸江中,王子比干被挖了心。这两个人,世人都叫他忠臣,然而最终还是被天下人耻笑。从上述人物看来,直到伍子胥、王子比干,都不值得敬重。“你前来说服我的,假如告诉我鬼怪的事,那我是不能知道的;假如告诉我人世间的事,不过如此罢了,都是我耳熟能详的事。现在我来告诉你人生的实情,眼睛要看到色彩,耳朵要听到声音,嘴要品尝滋味,志气要充盈。人最高寿为一百岁,中寿为八十岁,低寿为六十岁,除掉疾病、死亡、忧患的岁月,其中开口欢笑的日子,一月之中不过四、五天罢了。天与地是无穷的,人的死亡却是有时限的,拿有时限生命的形骸寄托给无穷的天地之间,迅速得与白驹过隙没什么两样。凡是不能够使自己精神获得愉快,不能颐养寿命的人,都是不懂道理的人。“你所说的,全都是我要抛弃的,你赶快离开回去,不要再说了!你的那些迷失本性努力追求道理,全是巧诈、虚伪的东西,不可能用来保全真性,有什么值得好谈论的呢!”
——道家是把天性放在第一位的,这其中就包括了人的生命,所谓“念本养寿”,而离名轻死不足取。但是如果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背弃其它一切不是也是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在一个混乱的社会如何保全真性?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pèi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 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 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 :“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 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孔子一再拜谢快步离去,走出帐门登上车子,三次失落拿在手里的缰绳,眼睛好似模糊看不清东西的样子,脸色犹如死灰,低垂着头靠在车前的横木上,大气不出。回到鲁国东门外,正巧遇上了柳下季。柳下季说:“今天闲暇,多日不见,你的车马好像外出过的样子,是不是前去见盗跖了吧?”孔子仰天长叹道:“是的。”柳下季说:“盗跖是不是像先前我所说的那样违背了你的心意吧?”孔子说:“正是这样。我这样做叫做没有病自己找病受,急忙跑去撩拨虎头、梳弄虎须,几乎命丧虎口啊!”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 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 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 。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 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 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 怍(zuò)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 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 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 。”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 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 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 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 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 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 ,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 伪辞,墨子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 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小人殉财, 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 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 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 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 ,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 ,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 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 ,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子张向满苟得问道:“何不修养德行呢?没有德行就不能取得别人的信任,不能取得别人的信任就不会得到任用,不能得到任用就不会得到利禄。所以,从求名的角度来观察问题,从利禄的角度来谋划事情,这样在道理上是正确的。假如弃置名利,违背自己的心意,那么士大夫的修养德行,不可一天不在进行啊!”满苟得说:“无耻的人富有,虚伪的人显达。凡获得大名大利的人,几乎都无耻而虚伪。所以,从求名的角度来观察问题,从利禄的角度来谋划事情,虚伪才是真的。假如弃置名利,违背自己的心意,那么士大夫的修养德行,在于保持他的天性啊!”子张说:“从前桀与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如今对仆隶役夫说,你的德行如同桀纣,他们会有羞惭的神色,会心里不服气,这是因为桀纣的德行连仆隶役夫也瞧不起。仲尼和墨翟穷困到跟普通百姓一样,如今对官居宰相的人说,你的德行如同仲尼和墨翟,那么他会变脸失色地说自己远远比不上,因为士大夫确实敬重德行。所以说,权势大如天子,未比尊贵;穷如普通百姓,未必卑贱;贵贱的区别,在于德行的好与坏。”满苟得说:“小盗被拘捕,大盗成了诸侯,诸侯的家中,也会有支持或维护正义的人。当年齐桓公小白杀了兄长、娶了嫂嫂为妻而管仲却做了他的臣子,田成子杀了齐简公自立为国君而孔子却接受了他赠与的布帛。谈论起来桓公、田成子的行为让人瞧不起,做起事来却甘居其下,这就是言语和实际行动在胸中相互斗争,岂不是言行相悖吗!所以古书上说:谁坏谁好?成功的居上位,失败的成低下之人。”子张说:“人不修养道德,将会失去同类同族之人的条理,在尊贵与卑贱之间失去法度,长幼无序;这样一来五纪六位,拿什么加以区别呢?”满苟得说:“尧杀害了长子,舜流放了同父异母的兄弟,亲疏之间还有人伦可言吗?商汤逐放夏桀,武王杀死商纣,贵贱之间还有法度吗?王季被立为嫡子,周公杀了两个哥哥,长幼之间还有序列可言吗?儒家言辞虚假,墨家主张兼爱,'五纪’和'六位’的序列关系还能有区别吗?“而且你想匡正的是名,我想匡正的是利。名与利的实际情况,都即不合于天理,也不明于人道。我往日跟你在无约面前争论不休:'小人为财而死,君子为名而死。他们所以改变自己情意、更改自己本性的原因,却有不同;然而在舍弃该做的事却不惜生命去做不该做的事,这一点却是相同的。’所以说,不要做殉财的小人,应皈依自己的天性;不要去做殉名的君子,而应顺从自然的规律。或曲或直,都应顺从天理这一最高准则;面观四方,随时变化。或是或非,牢牢掌握变化的中枢;独立思考,随大道变化而变化。不要改变你的德行,不要树立你的正义;不然将会丧失应当遵行的行为准则。没献身出力而富有,没有任何牺牲而成功,那将会丧失天性。“比干被剖心,子胥被挖眼,这是忠的祸害;直躬告发父亲偷羊,尾生被水淹死,这是信的祸患;鲍焦抱树而立、干枯而死,申徒狄自愿投于河而死,这是节操的毒害;孔子只顾游历各国,其母死而未能相见,匡子发誓不见父亲,这是义的过失。这些都是前代人留下的传说,当代人的议论,以为读书人会端正自己的言论,规范他们的行为,所以承受如此的灾殃,遭逢如此的祸患。”
——一直呆在劳动现场,实事求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远离劳动现场,取而不全,则为名利所患。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 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 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妄邪?”知和曰:“ 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 ,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 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 惨怛(dá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欣之喜,不监于心。 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 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 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 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 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 。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 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 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 ,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 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 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 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 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 以持生,则亦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 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籥(yuè)之声,口嗛(qiè)于刍豢醪醴 láo lǐ 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 业,可谓乱矣;侅(gāi)溺于冯气,若负 重行而上阪,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 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 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qī jiào),求益而不止,可谓 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 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 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 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对情绪不能感觉认,被情绪所牵动,避苦趋乐,这其实是远离身心,这是实与名的分裂,是内与外的分裂。
实与名,别人看到的只是名,却不知其实。
无足向知和问道:“人终究没有谁不想树立名声并追求利禄的。他富有了,人们就归附他,归附了他人也就自以为卑下,以为自己卑下就认为富有者尊贵了。受到卑下者的尊崇,就是长寿、安体、快意之道。如今你难道在这方面没有愿望,是你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还是认识到了却感到力不从心?还是不能舍弃一心推行的正道?”知和说:“如今有这么一个兴名就利的人,跟自己是同时生、同乡的富人交往,就认为是远离世俗尘世的人了;其实这样的人特别没有合乎法度的主见,用这样的观点去看待古往今来和分辨是非,随着成为习俗。世人舍弃了贵重的生命,离开了最尊贵的大道,还误认为就是自己所要追求的;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长寿、安体、快意之道,不是跟事理相去太远吗!令人悲痛的疾病,愉快所带来的安适,对身体不能监护;惊慌所造成的恐惧,欢欣所带来的喜悦,对于心灵的影响也不可能看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去做,所以,他即使尊贵如同天子,富裕到占有天下,也终于不能免于忧愁祸难。”无足说:“财富对于人们来说,没有什么不利的,享尽天下美好的东西并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势,这是道德极高尚的人所不能得到的,也是贤达的人所不能比的;挟持他人的勇力用以显示自己的威强,拿他人的智谋用以表露自己的明察,凭借他人的德行用以赢得贤良的声誉,虽然不享有国家权力却像君主一样威严。况且乐声、美色、滋味、权势对于每一个人,不用学心里就自然喜欢,不需要模仿本身就已习惯。人的欲念、厌恶、回避、趋就,本来就不是老师传授的,这是人的禀性。天下人即使都认为我说得不对,谁又能解脱这一切呢?”
知和说:“睿智的人的行事,总是根据百姓的意愿而动,不会违背这一准则,所以,知足就不会争斗,没有认为不足因而也就无有所求。不知足就有所求,到处争夺财物却自己不认为是贪婪;知道有余所以辞让,即使舍弃天下却不认为自己清廉。是廉洁还是贪婪,并不是迫于外力,而在于自我监督的程度。即使拥有天子的权势也不会凭着自己的高贵而傲视他人,富有到拥有天下也不拿财物戏弄他人。想一想傲视或轻贱他人造成的祸患,再考虑到它的负面影响,要认识到它有害于人的自然的本性,应拒绝而不接受,并不是为了求取好的名声。尧与舜做帝王时天下和谐,并非他们对天下人有仁爱之心,而是因为他们不愿为了追求美名而损害了自然本性;善卷与许由能够得到帝王之位却辞而不受,他们的谦让不是虚情假意,而是不想因为操劳天下事危害自己的本性。这些人都能趋其利,避其害,而人们称誉他们是贤明的人,可见贤明的称誉是可以接受的,不过他们的本心并非为了树立个人的名声。”无足说:“一个人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名声,身心会备受折磨、杜绝美食、限制给养以维持生命,那他一定像个被长期疾病困乏而没有死去的人。”知和说:“均等就是幸福,有余便是祸害,任何事物莫不如此,而财富更为突出。如今富有的人,耳朵谋求钟鼓、箫笛的乐声,嘴巴满足于肉食、佳酿的美味,得以感受其带来的快意,以致忘了自己的事业,真可说是昏乱极了;过盛的心气噎住喉间喘不上气来,像背着重物爬行在山坡上,真可说是痛苦极了;贪求财物而招致怨恨,贪求权势而耗尽心力,安静闲居就沉溺于嗜欲,体态润泽而丰满,真可说是发病了;为了贪图富有追求私利,获取的财物堆得像齐耳高的墙一样也不知避忌,而且越发不知收敛,真可说是耻辱;财物囤积却没有用处,铭记在心又舍不得丢弃,满腹的烦恼,而且还不停地设法得到更多,真可说是使人忧愁的事;在家则害怕求财盗贼之灾,外出则畏惧寇盗的残害,家中周围筑设了带有射孔的塔楼,在外不敢独自行走,真可说是畏惧极了。以上的六种情况,是天下最大的祸害,全都遗忘不知道审察,等到祸患来临,由着性子竭尽家财,只求返归贫穷成天无事故也不可能有了。所以,想以名示人,名却不见,想求利却得不到,被缭乱的心意和身心仍争名夺利,岂不是糊涂吗?”
三、心得
说实与名。一直呆在劳动现场,实事求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远离劳动现场,取而不全,则为名利所患。对情绪不能感觉认,被情绪所牵动,避苦趋乐,这其实是远离身心,这是实与名的分裂,是内与外的分裂。
杂篇·说剑
一、查字1、说——“兑”是“説”和“悦”的本字。兑,甲骨文(八,表示发音,参见“只”)(兄,念叨祝祷),表示念念有词,祝祷祈求。金文、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当“兑”的“为祈求而颂神许诺”动词本义消失后,篆文再加“言”(许诺)另造“説”代替。当“兑”引申出形容词“因祈求实现而深感快慰喜乐”之后,篆文再加“心”另造“悦”代替。造字本义:动词,为祈求而颂神许诺,讨好神灵。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言”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兑”写成。楷书异体字将“兑”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说”,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言”简写成“讠”。古籍常假借“説”代替字形相似的“悦”,表示因祈求兑现而深感愉快满足。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説,釋也。从言、兌。一曰談説。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说,解释。字形采用“言、兑”会义。另一种观点认为,“说”是“谈论”的意思。
2、当—— 尚,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遮阳挡雨的屋顶。當,金文(尚,屋顶,遮挡)(土,土墩),表示被土墩遮挡。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土”写成“田”。造字本义:动词,被高大土墩遮挡。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当”,依据草书字形,整体简化为三点加“彐”。当“當”的“遮挡”本义消失后,再加“手”另造“擋”代替。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當,田相值也。从田,尚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当,两块田地面积相对等。字形采用“田”作边旁,采用“尚”作声旁。
直也,仼也,敵也,主也,底也。
3、薄—— 溥,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水大、四处漫延。薄,篆文(艸,野草)(溥,漫延),表示草丛漫延生长。造字本义:名词,漫延生长的草丛。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艸”写成“卄”,将篆文字形中的“水”写成“三点水”。古籍常“菲薄”并用,表示轻视,“菲”指因为芳香不实用而看不起;“薄”表示因为分量不足而轻视。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薄,林薄也。一曰蠶薄。从艸,溥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薄,林中草木丛生。一种说法认为“薄”是蠶薄。字形采用“艸”作边旁,采用“溥”作声旁。
《楚辞注》林草不交错曰薄。《扬雄•甘泉赋》列新雉于林薄。《注》草丛生曰薄。 又帘也。《礼•曲礼》帷薄之外不趋。《史记•周勃世家》勃以织薄曲为生。《索隐曰》织蚕薄也。 又厚薄。 又少也。《诗•周南》薄澣我衣。 又聊也。《诗•周南》薄言采之。 又轻也。《前汉•董仲舒传》愍世俗之靡薄。 又嫌也。《前汉•张安世传》薄朕忘故。 又《扬子•方言》勉也。秦晋曰钊,或曰薄。故其鄙语曰薄努,犹勉努也。 又《博雅》薉也。 又集也。《司马相如•上林赋》奄薄水渚。 又《史记•苏秦传》心摇摇如悬旌,而无所终薄。 又被也。《书•益稷》外薄四海。
4、 宰人:周代冢宰的属官。后泛指官员。此文中指掌管膳食之官。
二、正音译文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 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kuī患之,募左 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 。”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 “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 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 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 ,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 ”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 。”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 后之衣,瞋囗目而语难,王乃说之。今夫子必儒 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 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 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 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 里不留行。”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 ,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 “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 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于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 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 ”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 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 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 锷è,晋卫为脊,周宋为镡xín ,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 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 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 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 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 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 以豪桀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 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 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 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 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 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 ,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 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 “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 毙其处也。
当年赵文王喜好剑术,聚于门下击剑的食客三千余人,在赵文王面前日夜相互比试剑术,死伤的剑客每年都有百余人,因赵文王喜好击剑从来不感到厌倦。就这样过了三年,国力日渐衰落,各国诸侯都图谋攻占赵国。太子悝十分担忧,招集左右近侍说:“谁能够说服父王放弃比剑之嗜好,尝给他千金。”左右近侍说:“庄子能够担当此任。”子于是派人携带千金进献给庄子。庄子不接受,跟随使者一道,前往会见太子说:“太子有什么见教,赐给我千金?”太子说:“听说先生是位贤明的圣人,谨此献上千金用以犒赏从者。先生不愿接受,我还敢说有什么!”庄子说:“听说太子想要用我,想断绝国王对剑术的爱好。假如我对上游说国王却背叛了国王的心意,对下不合太子的意愿,那一定会遭受刑戮而死去,我要千金还有什么用?假如我对上能说服国王,对下也合太子的心愿,在赵国我要求得到什么难道还得不到!”太子说:“是这样。父王的心目中,只有击剑的人。”庄子说:“好的,我善于用剑。”太子说:“但是父王所接见的剑士,都是头发蓬乱、鬓毛从两旁突起、帽子低垂,结冠的带子粗实,上衣前襟长后襟短,双目圆睁而且说话也不流利,大王竟喜欢这样打扮的人。现在先生要穿儒服去会见国王,这么做事一定不合国王心意。”庄子说:“请让我治办剑士的服装。”三天以后剑士的服装裁缝制作完毕,于是面见太子。太子就跟庄子一起拜见赵王。赵王拔出利剑亮出铮亮的剑刃等待着庄子的到来。庄子不急不忙地进入殿内,见到赵王也不行跪拜之礼。赵王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给我,而且让太子先行引荐。”庄子说:“我听说大王喜好剑术,所以用剑术来拜见大王。”赵王说:“你的剑术怎样才能控制对方呢?”庄子说:“我的剑术,十步之内可杀一人,行走千里无人能够阻挡。”赵王听了大喜,说:“天下无敌啊!”庄子说:“使用剑的人,有意把薄弱之处显露给对方,设下让对方感到有机可乘之处,后发制人,抢先击中对手。我希望有机会能试一试。”赵王说:“先生先回馆舍休息待命,让我安排好击剑比武的事情后再请先生。”赵王于是用七天时间对剑士们进行比武考核,死伤六十多人,从中挑选出五六人,让他们持剑侍立在殿下,才去召见庄子。赵王说:“今天让剑士们跟先生诚恳地比试剑术。”庄子说:“我盼望很久了。”赵王说:“先生所使用的宝剑,长短怎么样?”庄子说:“我用的剑长短都可以。不过我有三种剑,任随大王选用,请让我先说明一下这三种剑,然后再行比试。”赵王说:“愿意听你说哪三种剑。”庄子说:“有天子之剑,有诸侯之剑,有百姓之剑。”赵王说:“天子之剑怎么样?”庄子说:“天子之剑,用燕谿的石城山做剑的尖锋,用齐国的泰山做剑刃,用晋国和卫国做剑的脊背,用周国和宋国做剑环,用韩国和魏国做剑把;用中原以外的四周做袋子,用四季来包裹,用渤海来缠绕,用恒山来做系带;用五行来制约,按刑律和道德来衡量;遵循五行的规律而扩展,由春夏来维系,秋冬则运行。这种剑,向前直刺无阻挡,举起直冲九霄,按下直达九泉,挥动起来旁若无物,向上割裂浮云,向下斩断大地的根基。这种剑一旦使用,可以匡正诸侯,使天下顺服。这就是天子之剑。”赵文王听了若有所失而又不知所以的样子,说:“诸侯之剑怎么样?”庄子说:“诸侯之剑,拿智勇之士做剑的尖锋,拿清廉之士做剑刃,拿贤良之士做剑的脊背,拿忠诚之士做剑环,拿豪杰之士做剑柄。这种剑,向前直刺也无阻挡,举起也直冲九霄,按下也直达九泉,挥动起来也旁若无物;对上效法于天而顺应日月星辰,对下取法于地而顺应春夏秋冬,居中则和民意而安定四方。这种剑一旦使用,如雷霆一般地动山摇,四境之内,没有不归顺而听从国君号令的。这就是诸侯之剑。”赵王说:“百姓之剑又怎么样呢?”庄子说:“百姓之剑,头发蓬乱、鬓毛从两旁突起、帽子低垂,结冠的带子粗实,上衣前襟长后襟短,双目圆睁而且说话也不流利。相互在人前争斗刺杀,上能斩断脖颈,下能割裂肝肺,这就是百姓之剑,跟斗鸡没有什么不同,一旦命尽气绝,对于国事没有任何用处。如今大王拥有天子的地位却喜好百姓之剑,我私下替大王鄙薄这种做法。”赵文王于是牵着庄子走上大殿。掌管膳食之官送上饭菜,赵王绕着坐席绕了三圈。庄子说:“大王安坐下来平定心气,关于剑术之事我已启奏完毕。”于是赵文王三月不出宫门,剑士们都在自己的住处自刎而死。
三、心得
庄子所说,既是治理国家的三重境界,也是我和世界关系的三重境界。当以天地为界,以四时为常,修炼天子之剑。
——夫为剑者 ,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以间见间。
杂篇·渔父
一、查字1、同——同,甲骨文(凡,众人夯地的多柄夯桩)(口,劳动号子),表示夯地的号子。金文基本承续甲骨文字形。篆文略有变形。造字本义:动词,众人在兴桩夯地时用号子统一用力节奏。隶书继承篆文字形。多柄夯具叫“凡”;众人喊着统一的号子、用“凡”夯地叫“同”。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同,合會也。从 ,从口。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同,会合。字形采用“ 、口”会义。
2、精—— 青,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倩”的省略,表示好看的、漂亮的。精,金文(米,稻、粟等粮食)(青,即“倩”的省略,漂亮),表示特别好看的大米。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名词,经过筛选的上等稻米,粒长而均匀、晶白而莹润、高级而漂亮。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青”写成。“精”是谷子舂捣加工后经过筛选的上等稻米;“粗”是谷子舂捣加工后尚未吹粉去粹、勉强可以食用的杂米;“糙”是初步舂捣加工后尚未筛去糠尘、食之难以下咽的杂米。在中医观念中,“精”是生命能量的最高级形式,用以化血化气养神,精气有限,精竭人枯;“神”来自于受孕时的父母“两精相搏”,是统领生命的天真魂灵,若不自觉持守,容易在后天耗散。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精,擇也。从米,青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精,优选品。字形采用“米”作边旁,采用“青”作声旁。
說文》擇也。《廣韻》熟也,細也,專一也。《書·大禹謨》惟精惟一。《易·繫辭》精義入神以致用也。 又密也。《公羊傳·莊十年》觕者曰侵,精者曰伐。《註》精,猶精密也。侵,責之不服,推兵入竟,伐,擊之益深,用意稍精密。 又靈也,眞氣也。《易·繫辭》精氣爲物。《疏》隂陽精靈之氣,氤氳積聚而爲萬物也。《左傳·昭七年》子產曰:用物精多,則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又《莊二十五年·日有食之疏》日者陽精,月者隂精。又《襄二十八年·春無水疏》五星者五行之精:木精曰歲星,火精曰熒惑,土精曰鎭星,金精曰太白,水精曰辰星。《老子·道德經》其中有精,其精甚眞。《莊子·德充符》勞乎子之精。 又《廣韻》正也,善也,好也。《禮·經解》潔靜精微易敎也。 又明也。《前漢·京房傳》隂霧不精。《註》精,謂日光淸明也。 又鑿也。《論語》食不厭精。《屈原·離騷》精瓊爢以爲粻。《註》精,鑿也。 又《韻會小補》巧也。 又《增韻》凡物之純至者皆曰精。
3、诚—— 成,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实现、达到。誠,金文(成,实现、达到)(“言”的简写,承诺),表示实现承诺。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言”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在“成”写成。造字本义:动词,实现诺言,践行承诺。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言”简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成”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诚”,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言”简化成“讠”。古籍常“诚信”并称,“诚”表示实现诺言,说到做到,侧重表达个人自律修养;“信”表示言而有衷,真诚可靠,侧重表达社交中的诺言责任。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誠,信也。从言,成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诚,说实话。字形采用“言”作边旁,采用“成”作声旁。
《說文》信也。《廣雅》敬也。《增韻》純也,無僞也,眞實也。《易·乾卦》閑邪存其誠。《疏》言防閑邪惡,當自存其誠實也。《書·太甲》鬼神無常享,享于克誠。《傳》言鬼神不係一人,能誠信者則享其祀。《眞德秀曰》唐虞時未有誠字,《舜典》允塞卽誠之義。至伊尹告太甲始見誠字。《禮·樂記》著誠去僞,禮之經也。《中庸》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註》誠者,眞實無妄之謂。 又《玉篇》審也。《禮·經解》故衡誠縣,不可欺以輕重。《註》誠,猶審也。或作成。
二、正音译文
孔子游乎缁帷wéi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 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yú mèi,行原以上, 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 。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 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 ,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 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 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 :“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 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孔子游观来到名叫缁帷的树林,坐在长有许多杏树的土坛上休息。弟子们在一旁读书,孔子在弹琴吟唱。曲子还未奏完一半,有个捕鱼的老人下船走来,白胡须和白眉毛参差错落,披着头发敞着怀,顺着河坡走上来,上了岸停下脚步坐下,左手按着膝盖,右手托着下巴在听孔子弹琴吟唱。曲子终了渔父招唤子贡、子路两个人到跟前来问话。渔父指着孔子说:“他是干什么的?”子路回答说:“他是鲁国的君子。”渔父问孔子的姓氏。子路回答:“姓孔”。渔父说:“孔氏有什么才能?”子路还未作答,子贡说:“孔氏这个人,内心信服忠信,亲身践行仁义,整饬礼乐,确定人伦关系,对上忠于国君,对下教化于百姓,用这样的办法造福于天下。这就是孔氏的才能。”渔父又问道:“是拥有国土的君主吗?”子贡说:“不是”。渔父接着问道:“是辅佐君主的士大夫吗?”子贡说:“也不是”。渔父于是笑着转身往回走,边走边说道:“孔氏说仁就是仁了,恐怕他自身不能免于祸患;折磨心性劳累身形而危害了自己的自然本性。唉,他离大道也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 至于泽畔,方将杖拏ná而引其船,顾见 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 曰:“曩nǎng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 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 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 教,敢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 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 ,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 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 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 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 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 ,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 ,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 ,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 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总; 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 ;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 之慝tè ;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 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 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 更,闻谏愈甚,谓之很;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 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子贡回来,把跟渔父的谈话报告给孔子。孔子移开身边的琴站起身来说:“他是位圣人呀!”于是走下杏坛寻找渔父,来到湖岸边,渔父正拿着篙,撑着船引领船离开湖岸,回头看见孔子,转过身来面对孔子站着。孔子连忙后退,再次行礼上前。渔父说:“你来有什么事?”孔子说:“刚才先生言未毕而去是有不尽之言,我实在是愚钝,未能领悟您说话中的意思,自己在下面等候先生,希望听到你的高见以便尽教导于我之意!”渔父说:“咦,你甚是好学啊!”孔子又一次行礼后直起身说:“我少小时就研习学业,直到现在,已经六十九岁了,没有能够听到极其高明的道理和见解,怎敢不虚心请教!”渔父说:“同类则相互跟随,有共同言语则相互应,这本是自然的道理。请让我说明我的看法量度一下你所从事的活动。你所从事的活动,也就是人世间的事务。天子、诸侯、大夫、庶民,这四种人都能够各守职分,就是社会治理的美好境界,四者倘若偏离了自己的职分,社会动乱就再大不过了。官吏管理好各自职责内的事,人人都担忧偏离了自己的职分,这就不会出现混乱。所以,田地荒芜居室破漏,衣食不足,赋税不能按时缴纳,妻子侍妾不能和睦,老少失去尊卑的序列,这是普通百姓的忧虑。能力不称职,本职的工作不能办好,行为不廉洁,属下玩忽职守,工作没有业绩,爵位和俸禄难保,这是大夫的忧虑。朝廷上没有忠臣,国家昏庸无道,工匠技艺不精,敬献的贡品不漂亮,祭祀时官员先后无序,不能顺从天子的心意,这是诸侯的忧虑。阴阳不和谐,寒暑变化不合时令,以致伤害万物的生长,诸侯暴乱,随意侵夺交战,以致残害百姓,礼乐无节制,财物费用穷尽匮乏,人伦关系不整,百姓淫乱,这是天子主管天下的忧虑。如今你既上无君侯主管的权力而下不是执掌具体政务的大臣,却擅自修治礼乐,选定人伦,从而教化百姓,不是太多事了吗!“而且人有八种毛病,事有四种祸患,不可不明察。做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叫做总;没人理睬却在进荐,叫做佞;迎合他人意旨说话,叫做谄;不辨是非就发言,叫做谀;喜欢说人坏话,叫做谗;拆散故交离间亲友,叫做贼;称誉伪诈败坏他人,叫做邪恶;不挑选善恶,好坏兼容而和颜悦色,偸偸攫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叫做险。有这八种毛病的人,外能扰乱他人,内则伤害自身,有道德的人不和他交友,圣明的君主不用他为臣。所谓四患,喜欢筹划大事,随意变更常规,以便钓取功名,称作贪婪;自作聪明擅自行事,侵害他人刚愎自用,称作利欲薰心;知过不改,听到劝说却更加厉害,称作狠;跟自己相同就认可,跟自己不同即使是好的也认为不好,称作矜侉。这就是四种祸患。能够去除八种毛病,不践行四种祸患,才是可以教育的人。”
——想到老师说学习是要有资格的。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这就是庄子所认为的可学大道的资格吧。
孔子愀qiǎo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 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 “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 ,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 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 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 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 ,不亦外乎!”
孔子神色变得不愉快的样子长声叹息,再次行礼直起身来,说:“我两次被赶出鲁国,在卫国的足迹被铲除,在宋国遭受砍倒庇荫之树的羞辱,又被久久围困在陈国、蔡国之间。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失,遭到这样四次诋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渔父的脸色变得凄凉悲伤地说:“你实在是难于醒悟啊!有人害怕自己的身影,厌恶自己的足迹,想要避开跑掉,跑得越快足迹就越多,跑得越快而影子却总不离身,自以为还是跑得慢了,于是快速奔跑而不休止,终于用尽力气而死去。不懂得停留在阴暗处影子就会离开,处于静止状态就会使足迹不复存在,这也实在是太愚蠢了!你辨别仁义之间的嫌隙,考察同异的区别,观察动静的变化,恰当付与衡量标准,处理好恶的情感,调治喜怒的分寸,却几乎招来灾祸。谨慎地修养你的身心,谨慎地守持你的本真,用身外之物去回报他人,那么就没有什么累赘了。如今你不修养自身反而苛求他人,这不是相去甚远了吗?”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 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屯,强亲者 ,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 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 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 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 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 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 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 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于伪而晚闻大道也!”
孔子仍悲伤地说:“请问什么叫做真?”渔父回答:“真,就是精诚到极点。不精不诚,不能感动人。所以,勉强哭泣的人虽然看似悲痛其实并不哀伤,勉强发怒的人看似严厉其实并不威严,强作亲热的人虽然笑容满面但并不和善。真正的悲痛没有哭声而哀伤,真正的怒气不发作而威严,真正的亲热不含笑而和善。本真存在于内心,神情流露于外,这就是本真珍贵的原因。将本真用于做人的道德规范,侍奉双亲就会慈善孝顺,辅佐国君就会忠贞不渝,饮酒就会快乐,对待丧事就会悲哀。忠贞以功业为主旨,饮酒以欢乐为主旨,对待丧事以悲哀为主旨,侍奉双亲以满意为主旨。成就功业的目的在于圆满美好,不在于留下踪迹;侍奉双亲目的在于达到满意,不必考虑什么原因;饮酒在于欢乐,不在于选用饮酒的器具;对待丧事在于致以哀伤,不必过问规范礼仪。礼仪,是世俗人的行为;本真,是上天受于的道理,自然不可改变。所以圣人效法于上天珍视本真,不受世俗的拘系。愚昧的人则与此相反。不能效法上天而忧虑世人,不知道珍惜真情本性,庸庸碌碌地接受着世俗的变化,并且还不知满足。可惜啊,你早已沉溺于世人的伪诈而听闻大道太晚了。”
——直达人事的本质。圣人法天贵 真,不拘于俗
孔子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 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 ,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 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剌là船而去,延缘苇间。
孔子又拜了两拜直起身来,说:“如今我孔丘能够遇上先生,好像是上天对我的宠爱似的。先生不以此为耻辱并把我当作弟子一样看待,而且还亲自教导我。我冒昧地打听先生居住何处,请借此追随先生接受学业而最终学完大道。”渔父说:“我听说,可以迷途知返的人就与他交往,直至领悟玄妙的大道;不能迷途知返的人,不会真正懂得大道,谨慎小心地不要与他们结交,自身也就不会有灾祸。你勉励吧!我得离开你了!我得离开你了!”于是撑船离开孔子,缓缓地顺着芦苇丛中的水道离去。
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rú音而后敢乘。 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 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今 渔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 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 也!湛于礼义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 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 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 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 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之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 敢不敬乎!”
颜渊掉转车头,子路把登车时用以拉手的绳索递给孔子。孔子连看都不看,一直望着渔父离去的方向,直到水波平定,听不到划桨声方才登上车子。
子路靠近车子,问道:“我做为先生的弟子已经很久了,从未看见先生对人如此恭敬。无论是大国的天子,还是小国的国君,见到先生历来都是平等地以礼相待,先生还免不了流露出傲慢的表情。如今渔父手拿船桨迎面而站,先生却像石磬一样弯腰鞠躬,听了渔父的话后先行礼再回答,是不是太过分了吧?弟子们对您的做法都觉得奇怪,一个捕鱼的人怎么能适合如此大礼呢?”
孔子趴在车前的横木上叹息说:“子路,你实在是难于教化啊!你深入研究礼义的时间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你的质朴鄙野心态时至今日也未能除去。上前来,我对你说!遇到长辈而不恭敬,就是失礼;见到贤人而不尊重,就是不仁。渔父若不是一个道德修养臻于完善的人,也就不会对他谦恭,对人谦恭却不精诚,就不明白本真,所以常常会伤害自身。真是可惜啊!对于人不能相互亲爱是最大的祸患,而你尚且就有这一毛病。况且大道,是万物产生的原由,各种物类失去了道就会死亡,获得了道便会生长,做事违背大道就会失败,顺从大道就会成功。所以,谁掌握了大道,圣人就尊崇谁。如今渔父对于大道,可以说已掌握了它,我怎么能不尊敬他呢?”
三、心得
想到老师说学习是要有资格的。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这就是庄子所认为的可学大道的资格吧。人事的本质在真,真者,受于天,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杂篇·列御寇
一、查字1、兵——兵,甲骨文(廾,双手持握)(斤,斧子),字形像士卒双手持握斧子参战。金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斧”写成“斤”;将“廾”写成。籀文将金文字形中的斧子“斤”替换成“干”,并加“人”,强调“兵”是作战者。篆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斧”写成“斤”。造字本义:名词,手持战斧作战的士卒。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斤”连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双手“廾”连写成。在远古冷兵器时代,军人所使用的武器,代表军人的级别与地位:身在前线用小型战斧作战的叫“兵”;身在将帅身边使用大型战斧的高级警卫叫“士”;使用特大战斧的将帅叫“王”。竹制武器叫“不”;带刃的木制武器叫“帝”;文治天下的叫“君”;头戴金冠之王叫“皇”。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兵,械也。从廾持斤,并力之皃。𠈯,古文兵,从人廾干。𠬿,籒文。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兵,军械。字形采用“廾、斤”会义,像双手持斧,使劲的样子。𠈯,这是古文写法的“兵”,字形采用“人、廾、干”会义。𠬿,这是籀 文的“兵”。 《說文》械也。《增韻》戎器也。《世本》蚩尤以金作兵。兵有五,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又執兵器從戎者曰兵。《禮·月令》命將帥選士厲兵。《周禮·夏官》中秋敎治兵。《廣韻》戎也。又擊敵曰兵之。《左傳·定十年》公會齊景公於夾谷,齊犁彌使萊人以兵劫公。孔子以公退,曰:士兵之。《註》命士官擊萊人也。又《禮·曲禮》死𡨥曰兵。《註》言能捍國難爲𡨥所殺者,謂爲兵也。又必良切,音浜。《詩·衞風》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史記·天官書》五星同色,天下偃兵,百姓寧昌。《白虎通》武王望羊,是謂攝揚。盱目𨻰兵,天下富昌。
2、必——“必”是“柲”的本字。必,金文是指事字,字形在戈的手柄两侧加两竖指事符号,表示戈柄的护层(参见“介”)。古人将多层柔韧的竹片缠在一起,作为锻锤、戈、矛等器械的手柄,以良好的韧性避免在使用巨大暴发力时折断手柄。在古人眼里,战场上枪械手柄的质量攸关性命,因此手柄的韧性是“必须”的保障。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名词,将多层竹片缠在一起构成的戈、矛等器械的柔韧手柄。隶书变形,似乎成了“心”字加一撇的结构,篆文字形中的“戈”形消失。当“必”的“多层柔韧竹片构成的器械手柄”本义消失后,篆文再加“木”(手柄)另造“柲”代替。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必,分極也。从八、弋,弋亦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必,分成两极。字形采用“八、弋”会义,“弋”也是声旁。
《说文》分极也。从八戈。戈亦声。<span]《赵宧光笺》弋犹表识也,分极犹畺界也,故从八弋。 又定辞也。《诗·齐风》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 <span]又专也。《扬子·太𤣥经》赤石不夺,节士之必。《注》石不可夺坚,丹不可夺赤,犹节士之必专也。 又期必也。《论语》子绝四,毋意,毋必。 <span]又审也。《后汉·刘陶传》所与交友,必也同志。 又果也。《后汉·宣帝纪赞》孝宣之治,信赏必罚。
3、孰——“孰”是“熟”的本字。孰,甲骨文(祭祖的庙宇)(丮,执,像伸手献祭),表示在祖庙献祭。金文加“女”,表示用女童献祭。篆文以“羊”代“女”,表示用羔羊献祭。造字本义:动词,带着困惑用煮熟的香肉献祭,向祖先问卜。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丮”写成“丸”;同时以“子”代“羊”,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享”,表示用男童献祭。当“孰”的“祭祀的熟肉”本义消失后,后人再加“火”另造“熟”代替。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孰,食飪也。从丮,享聲。易曰孰飪。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孰,食物被煮熟。字形采用“丮”作边旁,采用“享”作声旁。《周易》上曾提到“烹熟食物”。
4、睫——疌,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捷”的本字,表示手足动作敏捷。睫,篆文(目,眼睛)(疌,即“捷”的本字),表示敏捷快速地眨眼。造字本义:动词,眼睛敏捷快速地眨动。隶化后楷书将篆文的“疌”写成。
二、正音译文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mào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 ”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浆而五浆先 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 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赍jī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 之货,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 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 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女处已,人将保汝矣!”无几何 而往,则户外之屦jù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 ,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xiǎn而走,暨于门,曰:“先 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 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 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摇而本性,又无 谓也。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 相孰也。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汎fàn若不系之 舟,虚而敖游者也!
列御寇到齐国去,中途又返了回来,遇上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道:“为什么中途又返回来?”列御寇说:“我很惊慌。”伯昏瞀人又问:“为什么惊慌?”列御寇说:“我曾到十家卖酒食的店铺就餐,却有五家推让不收钱。”伯昏瞀人说:“既然这样,你怎么会惊慌呢?”列御寇说:“内心情欲不疏解,形容举动就会有光仪。以这样的外貌镇抚人心,使人轻易地看作可尊重的人,必然会招来祸患。那卖酒食的人不过是从事羹汤买卖,没有多少赢利,他们获利是很微薄的,权势轻微,竟然还这样对我,何况那大国的国君呢?毕生为国家操劳而为政务耗尽才智,他们如果把重任托付给我并考查我的功绩。我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惊慌不已。”伯昏瞀人说:“你真的很会反观啊!你安处吧,人们会聚守到你这里的!”
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看见门外摆满了鞋子。伯昏瞀人面朝北方站着,拄着的拐杖贴近下巴。站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去了。接待宾客的人员告诉了列御寇,列御寇提着鞋子,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赶到门口,说:“先生已经来了,难道没有所指教吗?”伯昏瞀人说:“算了,我已经告诉你说人们会聚守于你的,果真都来了。不是你能让人们聚守于你,而是你不具备阻止人们聚守于你的能力。你你何必这样引人欢心而表现出与众不同呢!必定是内心产生迷惑动摇了你的本性,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跟你交往的人又没有谁告诫你。他们的细巧而不入大道的言论,全是毒害人的;你不醒不悟,怎么能详加审辨!能者多劳而智者多忧,没有能耐的人也没有什么追求,填饱肚子就自由自在地闲游,像没有缆索的船只一样在水中飘游,这才是心境虚无而自由遨游的人。”——列是智巧的人
“郑人缓也,呻吟裘qiú 氏之地。祗zhī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 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 :‘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尝视其良?既为秋柏之实矣。’夫造物 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 于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捽zuó也。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 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圣人安其所安, 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 ,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郑国有个名叫缓的人在裘氏这地方研读儒家学说,只用了三年就成了有名的儒生,像河水一样润泽着宽广的大地,惠及三族,并且使他的弟弟学习墨家的学说。兄弟两人时常为儒家、墨家相互争辩,缓的父亲则站在学墨家的弟弟一边。过了十年缓愤而自杀。他的父亲梦见缓说:“是我让你的儿子成为墨家,怎么不经常看看我的坟墓,当年栽种的的楸树和柏树已经结果实了啊!”造物者对人是有报应的,不只是人的身体还有人的自然本性。人的自然本性使他发展成这样。缓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才轻侮他的父亲,就像齐人挖了一口井得到水,行人来饮则相互揪打一样,所以说,如今社会上的人都是像缓这样的人。有德行的人都认为这是不明智的行为,更何况是有道的人啊!古时候人们把缓愤而自杀的行为称之为违背自然本性而受到的惩罚。圣人安身于自然,不安身于人为;普通人安身于人为,不安于自然本性。庄子说:“懂得道容易,不去谈论它很困难。懂得了道却不谈论,因为他懂得自然规律;懂得了道并谈论它,因为他仍是不懂道的人。古时候修道之人,是探求自然规律而不妄谈的人。”
——己之有非己而源于天,故为而不能恃,功而不能居;以己为有以异于人,贱其亲,则内刑之,天谴之。“圣人安其所安, 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看不到自己有的,只看到自己没有的,普通人的烦恼皆在于此。
朱泙píng 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 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 有求。兵,恃之则亡。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敝精神乎蹇浅,而 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 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 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朱泙漫向支离益学习屠龙术,耗尽了千金的家产,三年后学成屠龙术却没有地方用得着。圣人把必然的事视为不必然,所以不会去争论(固守);一般人把不必然发生的事也视为必然,因此常常固守。人们顺从固守所以会向外求;依仗固守解决问题,那便是一条死路。普通人的智慧,离不开人情往来,在浅薄的事情上耗费精神,并一心想使天下民众、万物皆受惠益,满以为这就可以达到物我两忘道的境界。像这样的人,已被浩瀚的宇宙所迷惑,身形劳累却并不了解混沌初始的境况。那些道德修养极高的人,是让精神回归到混沌初始的状态,甘愿陶醉在什么也没有的世界。像水流一样无固定的形状,自然而然地流淌在清静无为的自然之道。可悲啊!普通人把心思用在微小琐碎的事上,却一点也不懂得宁静、自然和无为的大宁境界。
——为那些不必要的争论而去做一些防御工作,想到现在学习各种技能。对待所发生的事情不能用开放接受的眼光去看待,所以容易固守想要留住自己希望留住的,有所求。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 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厄巷,困窘织屦,槁gǎo项黄馘guó者 ,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 :“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cuó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 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宋国有个叫做曹商的人,为宋王出使秦国。他前往秦国的时候,得到宋王赠给的数辆车子。秦王见到曹商十分高兴,又赏赐给他车辆一百乘。曹商回到宋国,见到庄子说:“身居偏僻狭窄的街巷,贫困窘迫到靠编织草鞋度日,饿的面黄肌瘦,这是我不如别人的地方;一旦出使大国,使大国的国君觉悟得到随从的车辆达百乘之多,这又是我超过他人之处。”庄子说:“听说秦王有病召请属下的医生,医好脓疮疖子的人可获得车辆一乘,舔治痔疮的人可获得车辆五乘,凡是疗治的部位越卑下,所能获得的车辆就越多。你难道给秦王舔过痔疮吗,不然怎么获得的车辆如此之多呢?你走吧!”
鲁哀公问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幹gàn,国其有瘳乎?”曰:“殆 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 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 以上民!彼宜女与予颐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 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 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 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 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鲁哀公向颜阖问道:“我想把仲尼任命为重臣,他能把国家治理好吧?”颜阖说:“危险啊,实在是危险啊!仲尼尚且一心乔装打扮自己,讲的都是华丽的言辞,把枝节看作是要旨,克制自己的性情对待民众不管理也不讲诚信;这种内心受到克制,并主宰着精神的人,怎么能够作为国家重臣!仲尼果真适合辅政你吗?能够把民众交给他去教养吗?早先误用了他,也就算了。现今让百姓背离朴实的生活学习他那虚伪的东西,这不是对待民众的正确方法和态度,为后世子孙着想,您不如放弃以仲尼为国家重臣的打算。孔丘是很难治理好国家的。”施于别人恩惠却总是念念不忘,不是出于自然本性的布施。这种人连商人都会对他瞧不起,即使有事情必须与他们在一起,内心也是不能承受的。实施皮肉之苦的刑具,不外乎是金属或木质的;施于内心世界的刑罚,则是引起思想、感情波动而造成过失的折磨。小人遭受皮肉之刑,是用金木刑具加以拷问;遭受内心惩罚的人,阴阳交错而剥噬。能够免于内外刑罚的,只有真人才可做到。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 ,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慎狷而达,有坚而 缦,有缓而悍。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 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 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 其侧,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徵zhēng至,不肖人得矣。”
孔子说:“人心比山川还要险恶,要想知人心,则比知天还要困难:自然界尚有春夏秋冬和早晚变化的一定周期规律,可是人的表情复杂多变,真情深藏不露。所以,有的人貌似恭谨却内心骄溢,有的人貌似尊敬却心术不正,有的人外表拘谨内心急躁却通达事理,有的人外表坚韧却懈怠涣散,有的人表面软弱而内心却凶狠。所以人们奔赴仁义犹如口渴的人奔向泉水一样,而抛弃仁义就像逃离烈火一样。因此君主对于臣下总是派他远离自己任职而观察他是否忠诚,安排他近处办事而观察他是否恭敬,让他处理纷乱复杂事务观察他是否有能力,对他突然发问观察他是否有智慧,交给期限完成的紧迫的任务观察他是否守信,把财物委托给他观察是否清廉,把危难告诉给他观察是否持守节操,当喝醉酒时观察他是否容易失态,和男女混杂相处时观察他对待女色的态度。上述九种考察方法都用到了,不称职的人就自然识别出来了。”
——如何知人心,考察人名与实是否相符,是真假仁义。
正考父一命而伛yǔ,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 而夫者,一命而吕钜jù ,再命而于车上舞,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凶德有 五,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pǐ其所不为者也 。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 、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仰、困畏,不若人三者俱 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六者所以相刑也。达生之性 者傀guī,达于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正考父首次被任命为士时谦虚地躬着背,再次被任命为大夫时恭敬地弯着腰,第三次任命为卿时,惶恐地俯下身子,然后沿着墙根离去,态度如此谦恭谁还敢图谋不轨!如果是凡夫俗子,首次任命为士就会傲慢矜持,再次任命为大夫就会在车上手舞足蹈,第三次任命为卿就直呼伯、叔的名字了,像这样,谁还会同唐尧、许由那样谦让呢?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有心为德而心开如眼目,等到心开如眼目,而内心多思虑就败坏了。违背道德的恶行有五种(心耳眼舌鼻),内心违背道德的恶行是祸害之首。什么叫做内心违背道德的恶行呢?所谓内心违背道德的恶行,是指自以为是而诋毁自己所不赞同的事情。穷困窘迫存在八项极端,通达顺利源于三种必然,形态面貌则取决于五脏六腑。貌美、须长、高大、魁梧、健壮、华丽、勇武、果敢,这八项都超过他人,因此把这些认为是极端。尊循事物的自然规律,随从人意,与人谦下无争,这三种情况都能遇事通达。自恃聪明炫耀于外,敢做敢为的人多招怨恨;倡导仁义的人必遭责难。通晓生命实情的人形像高大,通晓智巧的人形像渺小,通达天命的人顺应自然,通晓个人性命的人靠运气。
——无德之德为吉德之首,内有好恶自以为是为凶德之首。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稚庄子。庄子曰:“河上有 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 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 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 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 而寐,子为赍jī粉夫。”
有个拜会过宋王的人,宋王赐给他车马十乘,依仗这些车马在庄子面前炫耀,显示对庄子的轻蔑。庄子说:“河上有一个家庭贫穷靠编织苇席为生的人家,他的儿子潜入深渊,得到一枚价值千金的宝珠。父亲对儿子说:'拿过石块来锤烂这颗宝珠!价值千金的宝珠,必是在极深的深渊中黑龙下巴下面的那颗,你能获得这样的宝珠,一定是正遇上黑龙睡着了。倘若黑龙醒过来,你的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夸耀的?’如今宋国的险恶,不只是极深的深渊;宋王的凶残,也不只是黑龙那样。你能从宋王那里获得十乘车马,也一定是遇上宋王睡着了。倘若宋王一旦醒过来,你也就粉身碎骨了”。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 叔。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有人去聘请庄子。庄子答复他的使者说:“你见过准备用作祭祀的牛吗?披着织有花纹的锦绣,吃着草料和豆子,等到牵入太庙杀掉用于祭祀,就是想要做个孤苦伶仃的小牛,难道还可能吗?”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 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 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 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 ,其徵也不徵。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 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夫!
庄子快要死了,弟子们打算厚葬他。庄子说:“我把天地当作棺槨,把日月当作一对玉璧,把星辰当作珠宝,万物都可以成为我的殉葬品。我的殉葬品难道还不完备吗?这样岂能再增加什么呢!”弟子说:“我们担忧乌鸦和老鹰啄食先生的遗体。”庄子说:“在地面上将会被乌鸦和老鹰吃掉,埋到地下将会被蝼蚁吃掉,夺过乌鸦老鹰的吃食再交给蚂蚁,怎么如此偏心!”
以不公平的方式去争取公平,这样达到的公平其实还是不公平;用未经过验证的东西作标准去检验他物,这样的检验其实等于没有检验。贤明有才德见识的人只会被外物所驱使,有道之人才能洞悉宇宙和人生本原。贤明有才德的人比不上有道之人,是早就被证明了的,可愚昧的人还是凭着他们的偏见而沉溺于人世,都是些无用之功。这不是很可悲吗!
——通过所谓专家的言论认识世界,不就是这样吗?
三、心得
1、己之有非己而源于天,故为而不能恃,功而不能居;以己为有以异于人,贱其亲,则内刑之,天谴之。
2、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以不必必之,而多兵。世人烦恼皆在于此。
3、内有好恶自以为是为凶德之首,相反,无德之德为吉德之首。
杂篇·天下
一、查字
1、粗——且,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将就、暂且。粗,篆文(米,去壳的穀子)(且,暂且、将就),表示将就食用的杂米。造字本义:名词,糙米,未筛糠去碎、勉强食用的杂米。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米”写成。“精”是谷子舂捣加工后经过筛选的上等稻米;“粗”是谷子舂捣加工后尚未吹粉去粹、勉强可以食用的杂米;“糙”是初步舂捣加工后尚未筛去糠尘、食之难以下咽的杂米。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粗,疏也。从米,且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粗,疏而不密。字形采用“米”作边旁,采用“且”作声旁。
【玉篇】大也,略也,疏也,物不精也。【禮·月令】其器高以粗。 又【樂記】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莊子·秋水篇】物之粗也。
二、正音译文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 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 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 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 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 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 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 ,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 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 ,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 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 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 》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 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天下研究学问的人派别很多,都认为自己的学问大有作为是不可超越的。那么,从古代就流传下来的道术,究竟在哪里呢?回答无疑是:“无所不在。”那么要问:“造化的灵妙从哪里降下?人类的智慧从哪里出现?”回答只会是:“圣人所以产生,明王所以形成,都根源于道。”行事不背离道的宗旨,称为天人;不背离道的精髓,称为神人;不背离道的实质,称为至人。以天意为宗旨,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能根据事态征兆而灵活变化的人,称为圣人。以仁爱施人于恩惠,用道义辨别是非,用礼培养德行,以乐声调理性情,所以总是表现得温和仁慈的人,称为君子。要以法律为原则,以功业为第一,要通过实践来检验,要以查核的事实做决断,对这些要能像数一二三四那样地熟练,百官要以在这些方面的熟练程度排名次,都以尽忠职事为常务,以满足百姓的衣食需求为主旨,把民众的繁育、生息、积蓄、贮藏都放在心上,务求老弱孤寡都有所养:这就是管理民众的道理。古代圣人是很完备的。他们配合造化的灵妙,他们效法天地,养育万物,和谐天下,造福百姓,深明大道的根本,而且维系于法度。因此,上下四方通达,春夏秋冬四时通畅,不管大小精粗,他们的光辉无所不在。他们的才德见识表现在无数法规制度方面,在过去的法规和前代传下来的史书中还多有保存。他们的才德见识留存在《诗》、《书》、《礼》、《乐》等书籍中的,则邹鲁一带的儒生或有官职的人都知晓。《诗》表达心意,《书》记载事情,《礼》规范行为,《乐》调和性情,《易》说明阴阳,《春秋》则是正名分,其中阐述的道理散布于天下又在中原各国得以实施的,现在兴起的诸多学派的学者还常常引用它,称赞它。
——用道做标准对人进行分类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 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 。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 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 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 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 将为天下裂。
自从天下大乱以后,谁是贤者、圣者,很难辨别,道德失去了统一的标准,于是天下人多有得到一孔之见就自我欣赏或向人夸耀。各学派之间,就如耳目鼻口一样,都明白自己的功能,却不能彼此沟通;也像是百家许多技能,都各有所长,却都只能在时宜的时候才有用。虽然这样,但不兼备,又不周遍,只是偏于一端的人。割裂了天地的完美,离析了万物的常理,分割古人道术的整体,那是很难具备天地的完美,与神明的盛容相称的。所以,内圣外王之道就暗淡而不明朗,阻滞不通,天下人就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欲望而创出一套自己的理论来。可悲啊!百家都各行其道而不回头,必定不能与古之道术相合。后世的学者真是不幸,竟不能见到天地的纯真和古人道术的全貌。道术将被天下人撕裂了!
——感觉真的很悲哀,不能见大道。往而不 反,必不合矣!该回家了。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为之大过,已 之大顺。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 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 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 》,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 ,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 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 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 己。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 ?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hú。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 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 !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yān洪水,决江河 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sì而 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跋,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 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屐蹻为 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 。”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若获、已齿、邓陵子之属 ,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 奇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 今不决。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 以自苦腓无跋、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 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让后世不奢侈,使万物不浪费,不炫耀礼仪制度,要用规矩匡正自己的行为,节约物资以应付突发危难:这是古代道术包含的一项内容。墨翟、禽滑厘接受了古代道术的这个教诲并且很喜欢它,只是做法太过分了,竟然太难遵循。在他们写的《非乐》文章中,命名为“节用”,叫人在生时不寻乐,死后裸体安葬。墨子倡导博爱、兼利,反对争斗,他的主张是教人和睦相处,又好学博闻,不立异,这些都不同于先王的礼制,是在毁弃古代礼乐制度。古人留下了乐章,其中,黄帝有《大韶》,尧有《大章》,禹有《大夏》,汤有《大蓡》,文王有《辟雍》,武王、周公作了《武》乐。古代的丧礼,贵贱都有一定之规,而且上下人士享有的葬具有等级差别:天子的棺椁是七层,诸候五层,大夫三层,士两层。现在墨子竟然独自主张“生不寻乐,死不服葬”,棺材只用三寸厚的桐木板制作,又不用外棺,还把这作为标准定下来。这样教人,恐怕不是爱人;这样要求自己,也一定不会被人认为是爱自己。我不是要有意贬损墨子的学说,但尽管如此,人们想歌唱你反对歌唱,人们想哭泣你反对哭泣,人们想作乐你反对作乐,这果真合乎事理人情吗?要人辛勤劳苦了一生,去世后薄葬,这种主张也太刻薄了,会让人忧伤,令人悲苦的,要想众人奉行是一定很难办到的,恐怕不能成为圣人之道。违天下人的心愿,天下人是不堪忍受的,墨子即使能够独自做到,对天下的人却无可奈何!背离了天下人心,离王道就很远了。 墨子称赞夏禹说:“从前夏禹治理洪水,疏导江河,结果沟通了四夷九州,大河三百,支流三千,小河无数。夏禹常常亲自拿着土筐、挖土工具劳动,汇聚天下的河川,以至于累得腿肚子没有了肉,小腿上的毛都磨光了;他经常冒着大雨,顶着狂风工作,终于使天下各地都安定了下来。夏禹是个大圣人,故而为了天下人可以如此不惜劳苦自身。”这使得后来追随墨子的人多用兽皮粗布制作衣服,以穿木屐和麻鞋为满足,白天黑夜不停地干活,以自苦为最高准则,并说:“不这样做,就不是夏禹之道,就不配称为墨子的信徒。”后世墨家学人相里勤的弟子,五侯的门徒,以及南方的墨家苦获、已齿等一批邓陵子的弟子们,虽然都诵读《墨经》,但做出的解释彼此不一致,相互指责对方不是正统的墨子传人。他们用“坚白”、“同异”的辩论相互诋毁,用奇数不同于偶数般的言辞来回应对方,把自己一方的头儿当作圣人,尊之为领袖,还希望能成为他的接班人。这种派别之争至今没有结果。墨翟、禽滑釐提出他们学说的意图是应该肯定的,只是实际推行时做错了,以致使后来他们的追随者,必然走向自苦,竟然以相互争做腿肚无肉、小腿无毛的方式,证明自己是墨学的正统传人。这种做法是乱国有余,治国不足。但尽管如此,墨子本人毕竟是真正的大好人,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求得,他不但为了众人的利益不惜把自己累得枯瘦如柴,同时又是一个大才子。
——兼爱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zhì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 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xíng、 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 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ér 合欢,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 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 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 ,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 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 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 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 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不受世俗所牵累,不以外物来掩饰,不苟从别人,不违逆众志,希望天下安宁以保全人民的性命,别人和自己的奉养都知足就够了,并且以此表明心迹:这是古代道术的包涵的又一项内容。宋鈃、尹文接受了古代道术的这个教诲并且很喜欢它。他们撰写的《华山之冠》的文章已做出表述,提出认识事物要从克服人的主观片面性开始。所说的心中物的形象,文章中命名为心对物的认知。人若以柔和的态度投合别人的喜欢,以调和天下,请愿以此作为建立学说的指导思想。受到欺侮不以为耻辱,止息民众之间的争斗;国家之间禁绝互相攻伐,从而避免世间的战争。他们带着这种主张周行天下,对上游说君主,对下教化民众,即使天下人不愿接受,他们也仍然喋喋不休地耐心地加以劝说。就是因为这缘故,所以有人说他们是上下遭人讨厌而强行推介自己学说的人。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替别人想得多,为自己考虑得少。他们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姑且有五升米的饭吃就足够了。”这样,他们的先生恐怕都吃不饱,弟子就只有挨饿了;但他们仍然不忘天下人,还是日夜不休地努力工作。他们说:“我们一定得活下去呀!”他们真是心存高远的救世之士啊!所以有人说:“君子不苛察于人,不使自身被外物所利用”因此,他们认为,无益于天下的事,阐明它还不如禁止它。对外,争取各国都禁攻息兵;对己,务求清心寡欲。无论从大的方面说还是从细微的方面说,他们的所为也就到此为止了。
——禁欲、
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 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 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 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 可。故曰:“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 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 后邻伤之者也。”謑髁xǐ kē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 下之大圣;椎拍輐wàn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 不知前后,魏 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 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 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 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 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于彭 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 矣。其风窨yìn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魭yuán断。其所 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 概乎皆尝有闻者也。
处事公平而无所偏袒,待人平等而无偏私,心中排除任何成见,接人待物不取双重标准;没有顾虑,不用心计,对于事物不做选择,一切任其自然,这也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彭蒙、田骈、慎到接受了古代道术的这方面的内容,而且很喜欢。所以他们把“齐万物”当做他们学说的第一要义和待人接物的根本要求。他们说:“天能覆盖却不能承载万物,地能承载却不能覆盖万物,大道能包容却不能分辨万物。”他们知道万物都有被认可的一面,又有不认可的一面,所以他们又说:“进行选择就一定不能周遍,施行教诲就无法全面,依道而行则既周遍又全面而无所遗漏。”
因此,慎到就想抛弃智巧去除主观成见,如果因循自然也是不得已之事,并把任其自然作为主张的理论。强求知其所不知,就会为急迫得到所知而受到损伤;不正直无能力而讥笑天下推崇贤能;放任不羁,不修德行而非议天下的大圣;能适应事物,不露棱角,随着事态的发展而相应地变化,抛弃了是非,才可以免于刑罚;不效法智巧计谋,不瞻前顾后,只求巍然独立于世;总是被形势推着前进,被形势拉着后退,就像旋风那样回旋,像羽毛那样飞旋,像磨石那样转动;保全自己而不受伤害,动静适度而都没有过失,都不会被认为有罪而受到惩处,是什么原因呢?不效法智巧计谋,不瞻前顾后的人,就没有建功立业的忧患,不会有运用智谋的劳累,行为举止不可背离法纪,所以终生不会得到美誉。
所以说,达到像慎到这样,那就像是'没有智虑的东西’罢了,也不需要圣贤,孤独地坚守自己的学说。豪杰们则一起嘲笑说:“慎到的学说不是活人的行径而是死人的道理,归于怪异之论。”
田骈也是这样,师从彭蒙,得到不言之教。彭蒙的老师说过;“古时候得道的人,达到了对事物不辨是非的境界。他们的道术像风吹过一样迅速,怎么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来呢?”因此,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经常违反人的意愿,不为人欣赏,仍然不免于适应事物,无棱无角。他们所宣扬的道并非是真正的道,他所说的正确的东西难免就是错误的,所以彭蒙、慎到、田骈是不懂得真正的大道的。但尽管如此,大道的概要他们还是都听说过的。——相对论、躺平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 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 。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 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wù乎若亡,寂乎若清。 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 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 。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 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 曲全。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 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虽未至于极,关尹、老聃乎, 古之博大真人哉!
道为万物的灵气,形体为表面现象,因有积蓄而易生不满足之心,恬谈地独自与神明共处,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关尹子、老聃对这种道术很喜欢,创立了常无与常有的学说,以太一为核心,以柔弱谦下为外表, 以空虚不毁伤万物为实质。
关尹说:“不固执己见,有形之物各自彰显。动如流水,静如平镜,反应之声响亮。恍恍惚惚若无,寂静如清虚。相同则和谐,有得则有失。未曾争先而常常随顺别人。”
老聃说:“知道雄性之强,持守雌性之柔,愿成为天下的沟溪;知道明亮,却持守黑暗,愿成为天下的山谷。”人人都争先,独自甘愿居后,承受天下的污秽;人人都务实,独自甘愿守虚,没有储藏却显得有余,堆积高山而有余;他立身行事,从容不迫而不耗费精神,自身无为而嘲笑机巧;人人都求福,独自甘愿委曲求全,说姑且免于受罪。以深藏为根本,以俭约为纲纪,坚硬的易于毁坏,锐利的易于挫折。常常宽容待物,从不伤害别人,可以说达到了顶点。关尹、老聃啊!真是古代的博大真人!
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 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 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 不奇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 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 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环玮,而连犿fān 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chù诡可观 。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 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 。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 之尽者。
寂寞无形,变化无常,死死生生,与天地并存,与神明同往!茫然何往,忽然何去,包罗万物,不知归宿,古代道术有这方面的内容。庄子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虚空悠远的学说,荒唐的言论,不着边际的言辞,时时放纵却有所拘束,不持一端之见。把天下视为风俗败坏的时世,不能用庄重的语言讲话,以自然随意的话来传播,借重先哲时贤之言来使人相信,以寄寓之言来扩大传播范围。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视万物,不责问是非,与世俗相处。他的书虽然瑰丽奇伟却宛转随和无伤所述道理,言辞虽然变化多端却奇异可观。书内容充实而无止境,上与造物者同游,下与忘却死生不分终始的人为友。他对于道的论述,博大而透彻,深广而畅达;他论述的道的本原,可说是和谐妥贴而顺从天意。虽然如此,它在顺应变化和解释事物时,其道理没有枯竭,其来源不离于道,茫然暗昧,未能穷尽。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 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 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 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 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 、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 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有三足。郢有天下。犬 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 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 可以为圆。凿不围枘ruì。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 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棰, 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团、公孙 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 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 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 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 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 ,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于 德,强于物,其涂隩ào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 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 名。惜乎!惠施之才,骀dài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 与影竞走也,悲夫!
惠施的学问广博,他的著作多达五车,道术杂乱,言辞也不当。他分析事物之理时说:“无穷大而没有边际的,称为'大一’;无穷小而没有芯,称为'小一’。没有厚度,不可累积,但有千里之广。天和地一样低,山和泽一样平。太阳刚刚正中的时候就偏斜,万物刚刚生出就向死亡转化。大同和小同有差异,这叫'小同异’;万物完全相同又完全不同,这叫'大同异’。南方没有穷尽也有穷尽,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已来到。连环可以解开。我知道的天下的中央,在燕国之北越国之南。泛爱万物,天地是一体的。”
惠施认为上面说的这些是大道理,显示于天下而且通告辩士,天下的辩士也乐于和他一起辩论。他们的命题是:蛋有毛;鸡有三只脚;楚国的首都郢具有天下;犬可以叫做羊;马有卵;青蛙有尾巴;火不热;山的称谓出自人口;车轮不着地;眼睛看不见东西;概念不涉及具体之物,反映的对象是无穷的;龟比蛇长;矩不方,圆规划出的不是圆;卯孔不能包围榫头;飞鸟的影子未曾移动;疾飞的箭头有不动也有不停的时候;狗不是犬;黄马、骊牛是三个;白狗是黑的;孤驹不曾有母;一尺长的马杖,每天截掉一半,永远也截不完。辩士们用这些辩题与惠施相互辩论,终身辩论不休。桓团、公孙龙都是辩士,蒙蔽人的思想,改变人意,能够战胜人的口舌,却不能征服人心,这是辩者的局限。惠施每天靠他的智慧与人辩论,不过是和天下的辩士一起制造怪异之说,这就是他们的根基。然而惠施口头的叙说,自认为最有才能,说天地果真就伟大吗!惠施有雄心而没有道术。南方有一个奇怪的人叫黄缭,,问惠施天为什么不坠,地为什么不陷,为什么会有风雨雷霆。惠施毫不推辞地接受提问,不假思索地应对,广泛解说天地万物,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还以为说得太少,又增加了一些怪异的说法。把违反人之常情的事说成是真实的,想通过辩赢别人而获取名声,所以与众不协调。轻视道德修养,强调对外物的分析,他走的是条狭隘而曲折之道。从天地之道来看惠施的才能,他就像一只蚊子一只牛虻那样徒劳。他的才能对于万物有什么用处!当作一家之说尚且可以,如果能进一步尊崇大道,那就差不多了!但惠施不能够进一步尊崇大道却安于一家之言,分散心思于万物而乐此不疲,终于以善辩出名。可惜啊!惠施的才能,放荡而不行正道,追逐万物而不知回头,这就像用声音去音阻止回响,以形体与影子竞走一样。可悲呀!
三、心得
各种学说于大道如盲人摸象,囿于所得,往而不反。再想到自己,逐万物而不反,必不合矣!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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