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农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楼主: 黑河女

黑河女的《庄子》读书笔记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6 19: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2-12-31 18:41 编辑

外篇第五 天地
一、查字正音1、刳——从中间破开再挖空:~木为舟。~心(道教指澄清内心的杂念)。
2、韬——”是“”的异体字。,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的省略,表示掏、拔。鞱,篆文革,皮舀,即“搯”的省略),表示容易从中抽、拔的皮革套子。籀文“鞱”用“革”代替篆文字形中的“韋”。篆文异体字用“匚”(三包围的筐)代替“韋”,表示开口的皮套。造字本义:名词,古代方便剑客快速抽刀拔剑的皮革剑套。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韋”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舀”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韬”,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韋”简化成“韦”古籍多以“韜”代替“鞱”。古籍常“韬略”并称,表示经纬天下的宏大构想,“韬”指安成守国的大法,聚焦于内,谋求自身的成熟完善;“略”指开疆兴国的霸策,雄视于外,谋求征服并一统天下。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韜,劒衣也。从韋,舀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韬,剑套。字形采用“韦”作边旁,采用“舀”作声旁。

3、沛——
巿,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隶书对“朮”的误写,而“巿”是“肺”的省略,表示结构如海绵的囊状呼吸器官。沛,篆文水,洼地、泽地朮,即“肺”的省略,结构如海绵的囊状呼吸器官),表示草泽如肺,比喻作为大地水分调节器官的沼泽。造字本义:名词,沼泽,多水草之地。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水”写成“三点水”,将篆文字形中的“朮”写成“巿”
      
附注:《诗经 • 大雅 • 荡》末句中“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误将“颠旆”写成“颠沛”;后世沿续此误,将“颠旆流离”写成“颠沛流离”。颠,表示上下倒转;旆,表示末端织有大量飘带的大旗;颠旆,表示大旗倒地;“颠旆之揭”,比喻将大树像拨大旗一样掀起,使大树倒地。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沛,水。出遼東番汗塞外,西南入海。从水,巿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沛,河川。源出辽东番汗塞外,于西南方汇入大海。字形采用“水”作边旁,采用“巿”作声旁。



二、译文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天地虽大,其变化的机会都是均等的;万物虽多,而天道对它们的管控都是一样的。老百姓虽多,但都要有君主,那么君主就应该顺应天地的道德来实现天地的精神。所以说,远古的君王掌管天下,无为而治,只是实现了天德而已。德者得也,实现了天德,就能让老百姓有所得。君王说话符合天地道德,那话就是正确;做事按照天德有所区别,君臣之义不同,那也是明白的。以天道的标准来看文武百官的能力,那文武百官也就能发挥他们治理各地的作用;以道的精神遍览万物,那万物也都各有作用,各有所乐。所以说,通于天地者,是天地的德;普化万物的,是天地的道。君王管理百姓,这是政事,治理的才能有所长,就是技艺。这技艺连着政事,连着道义,连着天地道德,连着大道,道与天相通。所以说,远古治理天下,没有过多的欲望,而天下人都能满足;无为而治,万物都自然变化。像深潭里的水一样老百姓平静而安宁。相传老子在一本书里说,“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这一就是道,无心得就是说人的欲望少呀。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kū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老子还曾说过,“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澄清内心的杂念。无为,就是自然天放;不刻意言说就符合自然天德。爱人利物就是仁,能让不同的人和事物在一起和谐生存,这就是大。行动不标新立异,同乎大众这就叫宽;能容纳万有,而它们各不相同,这就叫富。所以能执有天德就叫纲纪,德有所成叫做立。遵循天道则万物备,不以物败坏了心志就叫做完善完美。君子明白了这十个方面,即天、德、仁、大、宽、富、纪、立、备、完,就能运乎其事,天下归心,万物都能够开开心心地自然发展变化了。
像这样,就等于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用财货来谋利,也不存求取富贵的心思。一切都顺应自然,不因长寿就高兴,不因寿短就悲哀。不以财运亨通就觉得荣耀,不以贫穷就感到羞耻丑陋。不强占天下的财富来据为己有,而是与大家分享;不以君临天下就认为自己最显耀最尊贵,而是与大家一样平等。显耀其实是暴露自己,万物归之于一府,谁不是最后都归于一处,又有什么好显耀的呢?死生亦大,所有的人都同样,无所区别,归于一处,视之若一,所以说死生同状,状态相同。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liáo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
老子曾说过,“道,就像深渊一样处静不动,又像山泉一样清澈,还像金石一样不敲击它就不发声。”所以说,金石有声,是要叩击才会有声。人之叩击,亦是天机,其鸣便是道,万物因之而在,但又非叩之而不得知。所以统治者若是拥有天德之人,则自然天真地做事,并且耻于精通具体事务,他只要站在根本的道的立场上做事就能若有神通,所以他施予万物的恩德也特别广大,他自己的收获也多。他的心思出发点,是让物有所取,能获得好处,他只不过是应承了而已。所以说形是由道所生,而形之生,形之用,是靠它的德来表明,它是得之于道而又让别的事物有所得。因此保存万物的形体,让它自身尽性尽命,发挥它的功德,阐明它的道理,非盛德之君所能做到。那种广大开阔,好像是忽然而出,又像是猛然而动,万物都追随者他,这就是道德旺盛的君王心思发动的样子。他好像是看到了冥冥之中,听到了无声之声。冥冥之中的事物和道理,他得以独见,道就是冥冥之中的事物呀,他得以独见。无声之中的声音,大音希声也只有他懂了,得以独听相和。所以他能把深之又深的理挖掘出来以养育万物,能把神之又神的道挖掘出来让它发挥神妙作用。所以说盛德的君王能与万物相通,上能到达“无”,寻找到“道”让它发挥作用,下能适时而动,抵达万物的末端,无论大小、长短、修远,他都能无所不至,无远弗届。——根:无,本:德,末:万物。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kài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轩辕黄帝去游巡赤水河的北面,他登上了昆仑山向南望去,真是辽远无边。回来的时候,他的一颗硕大的珍贵的黑色的宝珠名曰“玄珠”丢了。他派一个叫“知”的大臣去找,因为他知识最多,最有智慧,他大概能找到。可是没想到,这位“知”没找到,他找不到。轩辕黄帝就派一个叫“离朱”的大臣去找,离朱眼睛最亮,能从百米之外看清秋毫之末,这样的明眼人一定能找见。没想到这“离朱”也不顶用,也没有找见。于是轩辕黄帝就又派一个叫“喫诟”的大臣去找。为什么派他呢?“喫诟”能言善辩,会批评,会说服,让他去“深入群众,教育群众”,一定能找回来!没想到“喫诟”同样没能找见那颗“玄珠”。轩辕黄帝无可奈何,于是就派“象罔”去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找见找不见就看他了,找不见也就算了。为什么派“象罔”去找呢?这家伙混混沌沌,糊糊涂涂,像是没有形状,人们不知道他一天早晚在干啥,所以把他叫做“象罔”。没想到!奇了怪了!有知识有智慧的“知”找不见,眼睛最亮的“离朱”找不见,最能言善辩的“喫诟”找不见,那颗珍贵的“玄珠”,却被这一天到晚混混沌沌的“象罔”给找回来了!黄帝感到很奇怪,说:“真是奇怪啊!象罔怎么就把它给找回了呢?”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尧问于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gāi ,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尧以许由为老师,许由的老师就是齧(音聂)缺。齧缺的老师是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尧问许由说:“齧缺达到了与天相合与天一致的高度了吗?我想凭借王倪的面子来邀请他,让他来治理天下。”
许由说:“那就会危及天下了!”许由接着说:“齧缺这个人,聪明睿智,反应特别敏捷,这是他的天性。他的天性过人,以人应天,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这能说他达到了配天、与天一致的高度了吗?显然没有。他只是达到了应人,并没有达到知天,所以他知其有为而不知其无为。再说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由此而不断变化,他用知识做引导,雷厉风行地做事,他这是被末事所牵制、所役使而不知其本。四方物来,他视之而应,能让它们各得其宜,他是陷于物,虽然能随物而化,但却失去了自然常理。怎么能说他达到了与天一致的高度呢?即使是这样,他也是一族之聚能为长,可以做众人之父,统领大家,但不可以做众父之父,与天偕行。像这样的人,安定社会可能是他,祸乱社会也可能是他,北面为臣,可能是祸害;南面为君,可能是贼人,皆有患害的可能。”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chún居而彀gòu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尧去视察华地,遇到那里一个守边疆的小官。那守边的小官对尧行礼,说:“哇,圣人!圣人来了,请允许我为您祝福,祝您长寿!”尧说:“谢谢!不要这样了。”那人于是又说:“那就祝圣人富有无边!”尧又说:“谢谢!也不要这样了。”那人于是又说:“那就祝圣人多生男孩儿!”尧说:“也不要这样了。”那守边疆的小官听尧这样说,于是疑惑地说:“长寿、富有、多子,这是人们都希望的,您却不这样想,这是为什么呢?”尧说:“多子就要多担忧,为他们多操心。财富多就会事多,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事。至于长寿嘛,寿则多辱!你不知道吗?你说的这三种所谓的好事,对人来说都不是可以养德的,都不是让人真正有所得的。德者得也,唯有德才真正能得。所以,你祝福的三件事,我就只能都推辞了。”听了尧的话,那守边的小官儿说:“开始时我以为您是圣人,听了您的话,我觉得您不过是一个君子,离圣人还差得远!天生万民,生出各种不同的人,您既然贵为天子,这就是天授予您的职务,您又怕什么长寿、富有、多子呢?男孩儿多,您让他们多承担点责任,授予他们职务不就得了?您怕什么呢?财富多,您分给大家享用不就得了?还怕财富多了会生事吗?说到圣人,圣人是像鹑鸟一样居无定所,随遇而安;像小鸟一样,由母亲抚养,无心于食。又像鸟儿飞过,不留踪迹。圣人是这样,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隐居。一直不遇好时候,就一直隐居,远离俗世,寻求解脱,追随神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这样,你担心的三种灾患都不会惹上你,你健康常在,长寿,又会有什么辱呢?”那守边疆的小官儿说完这话走了。尧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感觉这不是个一般的人,就追随他,说:“请问……请问……”没想到那人说:“你回去吧。”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者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尧治理天下,伯成子高被封为诸侯,管理一个国家。尧后来把天下授予了舜,舜又把天下授予了夏禹。于是伯成子高就辞去了诸侯王的职位,自耕自食。夏禹前去见他,看到伯成子高在田野上耕种。禹就连忙跑上前去,站在他的下风头上,恭敬地问:“从前尧治理天下,先生您贵为诸侯,尧把天下给了舜,舜把天下给了我,而先生您辞去了诸侯之位自己辛苦地耕种,敢问,您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伯成子高抬起头来,回答说:“尧从前治理天下,不用赏赐奖励,老百姓自然勤劳;也不用处罚惩治,百姓看了无怒而畏。现在你统治天下,即使赏罚很重,老百姓依然不仁不义,自然的道德自此衰落,人间的刑罚自此确立,后代的祸乱就从此开始了,无休无止呀!你赶快走吧,不要耽误我耕田!”说完之后,伯成子高就专心地把犁耕田,再也不回头,再也不理睬禹了。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mín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远古是太极,太极之初是无极,那时候是无,无就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有的东西,也就没有任何名称。最早出现的是一,这一就是道,这道虽然有了,也有了他的名称,可以叫做道,也可以叫做一,但是它没有形状。别的事物会因为它而产生,因为是从它那里有所得,所以叫做德。道虽然没有形状,但它派生出别的事物,别的事物因它而得,因它而生,这就有了分别。这些事物的各自发展变化就叫做命,道在不断的运行变化中不断派生出万千事物,这些事物有各自的生理,也因此有了各自的不同于别的事物的形状。它的形体保护着它的精神内核,而它们各自行为的方式方法,就是它们的本性。人的心性经过修养,就能合乎自然的道德。道德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就能与原初的天道相合,也就是通于太极、无极。通于太极无极,与之相同,那就是虚,进入虚无的境界。可见,虚才能大,虚才是大。就像小鸟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叫,自然而叫,这种叫当然是与天地相合,是合于自然的。它的与天相合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若愚若昏,这就叫“玄德”,幽暗莫明之德,是与大道相合相同的,是顺应了道,顺道而为的。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孔子请教老子说:“帝王治理国家都是一样的,我说什么可以做你们就去做,我说什么不行就不准你们做!很明白。现在那些名家的辩者,分析坚白同异,纷繁多端,而我如日月高悬,看得很清楚。像这样可以称得上是圣人吧?”听了孔子这么说,老子说:“那都是些细枝末节,是供人役使的小吏使用的小技巧,只是劳心费神而已。能制服牦牛的狗被人捉住捆绑起来才这样忧思困苦,爱摆弄小聪明的猴子被人从山林里捉来才成为戏弄玩耍的东西。孔丘啊,我告诉你,我告诉你的是你不曾听闻、也不可能言说的。你根本不懂的当然你也就根本无法言说。我要给你讲的是“性与天道”,是你“不可得闻”的。你听好了!很多人,有头有脚,具备形体,可是无心无耳,懵懵懂懂,不知大道,这样的人太多了。而有头有脚、有心有耳、能够通达无形无状的大道,能够贯通形而下和形而上的道理的人,几乎没有。他能知道动起来和停下来,什么时候动,什么时候止,由动到止的规律。他能知道死与生的道理,生与死是怎样的一贯,怎样的转化。他能知道放弃什么,又兴起什么,知道‘废与起’的辩证关系,有所废才能有所起。比如说穷达,他知道什么时候隐居,什么时候出山。而他即使知道这些,也不是有心要作,而是无心而为。你前面说的那些什么治理社会,那是人为,不是天道。要忘了物!非但忘了物,甚至要忘了天,这也叫忘了自己;忘了自己,也就是无我,去执。忘了自己,这才能进入自然,自然而然,与天为一,这才叫符合了天道!”

  将闾葂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迹者众。”将闾葂
miǎn
覤然惊曰:“葂也汒máng若于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蒋闾葂见季彻,说:“鲁国的国君对我说,‘请您指教我’,我推脱不过,就教导了一番,不知说的对不对。请让我说给您听听,请您评价。”季彻问他都说了些什么,蒋闾葂说:“我对鲁国国君说,您一定要恭敬、勤俭,要选拔出有公心的、忠心耿耿的人来,不要偏私任人唯亲,这样老百姓谁还敢不顺从!”季彻听他这样讲,呵呵地笑了,说:“像你说的这些话,对于帝王的性格品德来说,岂不等于螳臂挡车?你根本挡不住!非但挡不住,你还把自己置于危险处境。你没看见宫阙前面悬挂着很多的法规条文?可是看了条文而又违背那些法规条文,犯罪的人越来越多!”蒋闾葂惊慌地说:“我蒋闾葂对您讲的茫然无知,我太傻了,希望您给我言其大略。”季彻说:“大圣人治理天下,唤起民众,成教易俗,让百姓都去除贼害私心而进入到以道心为心。他知道生之本性自有,但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不知道其心为道心,为上之化成,所以说叫不知其所以然。若能这样,又何必学尧舜去教导老百姓,让他们糊里糊涂地在尧舜面前甘拜下风?只要与道相通,从道那里获取德,有所得,安定自己的本心就可以了!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hú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qiè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gāo。”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
  子贡卑陬zōu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汒máng乎淳备哉!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謷áo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tǎng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识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子贡到南边的楚国去游学,返回到晋国的时候,在汉水的南边看见一个长者正在浇自己的菜园子。这老人真是不怕麻烦不怕吃苦,他开凿了隧道,把水引到井里,然后抱着一个水罐,一趟又一趟地从井里打上水,来浇他的菜园子。他很吃力,用力多而功效少。子贡看老人家这样,走上前去说:“现在已经有机械在这里,一天就可以浇上百畦菜地,用力少而成功多,老先生您怎么不用呢?”那老人费力地直起弯着的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问到:“那该怎么做呢?”子贡连忙说:“不难的。先伐树做成这样一种机器。”子贡比划着说,“这机器后面重,前面轻,抽取水好像是把水吸上来,水汩汩然流淌。这种机器的名字就叫桔槔,也可以叫水车或抽水机。”没想到那老者听着听着有点气哼哼的样子,然后又笑了,说:“我听我的老师说过,有机械,必有投机取巧;而有机事,必有机心!机心存于心中就必然没有纯洁清白的心地。心地不纯洁清白,就会心神不定;心神不定就不可能道存心中。我并不是不知道机械省力,我是为这样的机心机事感到羞愧可耻!我才专门不那样做!”子贡被震得如五雷轰顶,然后又感到非常惭愧,非常难堪。他站在那里久久地低着头,说不上话来。过了好一阵儿,才听见那灌园的老者说:“你是做什么的呀?”子贡赶忙回答说:“我是孔子的学生。”那老者说:“你莫不是,就是那个人的学生?那个自以为自己学问很多,还要自比作圣人,吱吱哇哇,要压倒别人,一个人弹着琴唱着悲凉孤独的哀歌,来卖弄自己,妄图在天下获得个好名声的孔夫子吗?”子贡说不上话来,不知该怎么说。看子贡一直低着头,似可教诲,于是那老者说:“唉,你应该忘掉你的自以为是的神气,忘掉你的形骸,忘我,无己,这样才差不多。你看你,连自己的身子都治理不好,不能理直气壮,一直耷拉着脑袋,又怎么能够治理天下呢?你回去吧,不要在这里耽误我的事。”
子贡走了,一幅失魂落魄、惭愧不安的样子。他低着头往前走,一直走了有三十里,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子贡的学生问:“刚才那个老人是干什么的?是个什么人?老师您怎么见过他之后失色失态,一整天都不能回复原状?”子贡说:“我以前认为天下只有一个圣人,那就是我的老师孔夫子,没想到还有灌园的老者这样的人!我听孔子说过,‘事求可,功求成。’做事要追求适当,成功要讲求实效。用力少而成功多,是圣人之道哇。可是今天我受到的教育却不是这样。掌握了天道的人,道德就完善,道德完善,形体也显得完美。形体完美则精神也健全,精神健全,则是圣人之道,这是符合德、形、神的关系的。把自己的生命和百姓的生命融为一体,而不考虑将来会怎样,表面上懵懵懂懂,这该是多么纯洁高尚的品德呀!追求功利技巧,必然会忘记初心本心。像前面那位灌园的老人,不符合他的心志的就不做,不符合他的本心的就不为,你就是拿全天下来夸奖他,说他做的合乎人们的赞美,他也高傲地根本不理会全天下的赞美。你就是拿全天下的人来非难他,指责他,说他做的不对,说他失去了道德,他也无心地样子,不理会,不接受。天下人的批评也好,赞誉也好,根本对他既无增益也无损伤,这就叫全德之人呀!而我们这些人叫做什么呢?叫做风波之人!”子贡回到了鲁国,把他见到的这件事告诉了老师孔子。孔子说:“那个人,是修炼‘混沌氏’之术的人,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修炼自己的心性而忘却世事,不理世事。他是明白达到心地纯白,清洁善良,懂得无为,返璞归真,体现本性,守持精神,来游于俗世,你怎么就被他惊吓到呢?唉,那‘混沌氏’之术,又岂是我和你这样的人可以认识到的呢!”

  谆zhūn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chāo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tǎng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是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溟。”
谆芒要到东海去,恰巧与苑(音院)风在东海之滨相遇。苑风问:“你这是到哪里去?”谆芒回答说:“我要去看大海。”苑风又问:“为什么要看大海?看大海做什么?”谆芒说:“你看那大海,怎么灌都灌不满,怎么取都取不尽,它很让我神往,所以我要来参观和感悟一番。”苑风说:“这么说,你难道就不在意两只眼睛平行地长在脸上的人了?而其他的动物都不是这样。你就不愿意做掌管人民的君主吗?既然你如此的不在意,说明你对人间的事很了解,那么我想知道你所了解的‘圣治’,圣人是怎样治理天下?”谆芒回答说:“圣人治理天下?不过是发布政令法度恰当,推举优秀的人才不要有所遗漏,能看清事物的真相而做出相应的决断,他的言语和行为的要求自己先做到,这样天下人自然随风而化。他挥手指引,使一个眼色,四方的老百姓都会如影随形。这就叫‘圣治’,圣人治理天下就是这样的。”苑风又问:“那么,我想听听‘德人’,德人比圣人高明,德人又会是怎样呢?”谆芒说:“德人嘛,他居无思,行无虑,心中不藏是非美恶,让四海之内的老百姓都能享受到自然带来的利益,百姓为此感到开心,他也因此而愉悦。让百姓从自然中都能得到自己需要的,百姓因此而安宁,他也感到安宁。他也有惆怅忧愁,就像婴儿没有了母亲那样自然而然地哭泣。他也有恍惚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像迷失了道路自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其实他和百姓财用有余可他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饮食足够也不知道这饮食怎么就足够了,是谁给与的。这就是你要问的‘德人’,德人就是这样的神情和作为。”
苑风又问:“那么请你说说‘神人’,神人又该是怎样的呢?”谆芒说:“神人呀,那是最高级的了。他放射着精神的光芒,他的光芒和所映照的物体最后都归于虚无,这叫做‘照旷’,就是彻照到虚空。他了解万物的本性、命运和情状,他与天地同乐,看万物怎样归于消亡,返朴归真,又怎样从无到有,按照它本有的情理复性再生。这就叫“混冥”,混入幽冥,同乎天道。神人就是这样的呀!”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也,秃而施髢,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然,圣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门无鬼和赤张满稽去参观周武王的军队,赤张满稽看过后评价说,“比不上有虞氏的军队,所以他们遭受了那么多的征伐祸患。”门无鬼说:“虞舜时代讲德化,不像武王,时代不同了,一定要用武力征伐。你说那时是天下太平,虞舜去治理呢?还是天下已经混乱了,虞舜把它治理安定了?”赤张满稽说:“如果天下太平这个愿望已经达到了,那还何须虞舜去治理?是天下已经有了‘溃疡’,有虞氏才去治这病。只有秃子才会用假发,只有病了才会去求医。孝子看到父亲病重了,这时才端着汤药喂父亲,还一脸忧愁焦急的样子,圣人是羞于这样的。圣人不是等到社会乱了才去治理,圣人是根本不让社会发生混乱。”赤张满稽接着说:“有虞氏虞舜的时代也比以前差远了。以前在至德之世,道德最高尚、最理想的时代,那时候不崇尚贤人,不使用才能手段。在上的君王如一棵大树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在下的老百姓像野鹿一样自然地吃草饮水。他们行为端正但不知道这样做就是合乎义,他们互相友爱但不知道这就是什么仁,他们诚实可靠但不会认为这就是忠,他们做事稳妥恰当但也不知道这就叫信,他们即使被指使着蠢动也不知道这居然叫做恩赐!所以上古有虞氏之前的漫长历史,人们没有流传下来。他们认为这很自然呀,这有什么好说的呢?就这样,那理想时代大量的美好故事没有流传下来,成了‘行而无迹,事而无传’了,唉,不为我们所知了。”
  孝子不谀yú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道谀之人也!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己道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坐。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也,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不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缶钟惑,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谁其比忧!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孝子不会去谄谀自己的父母,忠臣也不会去谄谀君主。臣子很多,就好比是儿子很多呀!父母亲和儿女之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所做的,也都认为是合道的。所以有时候儿女不听父母的话,不按父母说的去做,世俗之人就说他们是不肖之子。君臣之间也是这样,所以臣子不听君王的话,不按君王说的去做,也被世俗认为是不肖之臣。而他们不明白此是必然,是应该这样的。世俗认为怎样对他们就认为怎样对,世俗认为应该这样做他们就认为应该这样,这难道不是谄谀之人才会做的吗?不择是非而言,就是“谀”呀!俗人是认为国君比父亲还要亲啊,所以他们对国君比对父亲的要求还要严格呀!你要说他是阿谀奉承,他还会勃然作色,发脾气;你要说他会谄谀,他也要愤然作色,和你过不去。他即使一辈子都不承认自己谄谀,但也是客观上一辈子谄谀。他用花言巧语来修饰、来掩盖自己谄谀的本相。他从根本上是背离的,分裂的,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是花言巧语里藏着骨子里的谄媚和卑俗。你看他整理衣裳,周武郑王,还要装模作样,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动不动还义正词严,振振有词,一会儿装作感动,一会儿装作悲愤,不断变换神色,其实是想媚俗,讨好所有的人。他还说自己不是谄谀,不是媚俗。他甘心情愿被世俗牵着,匍匐在俗人面前做徒弟,用俗人的观点来论是非,还说自己不是俗人,还要说自己是圣人!你说可笑不可笑!这不是愚蠢之至吗?知道自己愚蠢,还不算大愚蠢,知道自己有迷惑,还不算大迷惑;大迷惑是迷惑一辈子,终身不解。大愚蠢是蠢一辈子,一辈子不通晓。三人行,有一人惑,还不要紧,还能够到达所去的目的地。这是因为迷惑的人少,只有一人迷惑。如果两个人迷惑那就糟了,那就到不了目的地,因为迷惑的人占了上风。而现在,清醒的人少,迷惑的人多,天下人多被迷惑,我即使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走,即使我心存希望,也是不可能到达目的地呀!唉!这不是很可悲的事情吗?大音,妙音,不被乡里的俗人所识,通俗的下里巴人的《折杨柳》、《黄花》这些曲子他们听了哈哈大笑,十分开心。因此上说,高论进入不了俗人之心,至理也就主动关闭而不为人所知了,倒是俗言占了上风,得了胜。击瓮叩缶,俗之至也,钟磬之音,乐之至也,可人们泯然同惑,所喜爱的并不等同于美好的应该喜爱的。现在天下同惑!我即使有理想,有向往,可怎么可能实现呢?根本不可能!知其不可得而非要勉强,这是又一种迷惑。所以不如放弃了,不必强行,不必非要推行自己那一套不可能实现的主张。可是不推行,心里又明白,其内心的忧愁你是可想而知的!谁能比你的忧愁更多呢?我庄子就是这样的人呀!朝吞炭而夕饮冰,吾其有内热乎!真诚的人,不谄谀的人是这样的,它真实到不希望别人像自己一样受困苦!厉邦的人都长得丑,这个真诚的人半夜里老婆要生儿子了,他着急地拿着火把看,紧张得唯恐儿子长得和自己一样丑。这个真诚的人啊,这就是不谄谀的情态,他连自己的祖宗和后代都不谄谀!

  百年之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一也。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困惾zōng中颡sǎng;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xiāo之在于笼也,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皮弁
biàn
冠搢
jìn
绅修以约其外。内支盈于柴栅,外重
缴睆
huǎn
然在纆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生长了百年的大木头,被砍伐了,锯开,做成了牺尊这些祭祀用品,还给它涂上青色或白色的漆,来美化它,这是它愿意的吗?愿意被斩断倒在沟壑里?它做成了珍贵的牺尊,很美观,和它倒在沟壑里,很难看,当然其形态是有差别的,但是,它失性被残害的本质是一样的。盗跖和曾参、史鱼(又叫史鳅)这些人品行是否合乎道义是有区别的,但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本性也是一样的。失性的原因有五个方面:一是五色乱目,使目不明,看不到真相。二是五声乱耳,使耳不聪,偏听偏信。三是被膻、腥等五种强烈的气味熏坏了鼻子,破坏了嗅觉,不辨香臭。四是过多使用酸辛甘苦咸五味,使口浊,破坏了天然的味觉。五是心思游移多变,计较利害得失,它使人心和本性变得轻浮飘动,心猿意马。这五点,都是损害我们的本性的。杨朱、墨子这些人知道了一点儿就趾高气扬,自以为了不起,他们的所得并不是真正的得。他们虽然得了那么一点点,有所得,可他们被这一点点“小得”所困,这能叫真正的“得”吗?如果说这也能叫做得,那么鹪鹩、斥鴳这些小鸟被关在鸟笼子里有了一点点鸟食,那也能叫“得”了?再说,把声色这类无聊的东西像干柴一样堆在胸中,穿着重重叠叠的官服来困住身子,心中尽是栅栏,这也不许走,那也不许动,再加上外在的条条框框、法律绳墨的束缚,明明知道在缧绁捆绑之中,还自以为正常,自得,这和关在监狱里的罪人被反捆着双手,戴上枷锁,手指被夹扯,又有什么区别呢?和虎豹被困在木笼里出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呢?这能叫做有自由吗?能叫做有所得吗?
三、心得

通于天地谓之德,王德之人立于本原,上至无下接万物。为得者所困非真得。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6 19: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2-12-31 21:21 编辑

外篇第六天道
一、查字正音1、俞——“俞”是“”、“”和“”的本字。,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的省略,表示众人整齐划桨渡河。,甲骨文舟,船是“齊”的变形,即“”的省略,渡河),表示众人整齐划桨,乘船渡河或航行。在山阻水隔、交通原始不便的远古时代,能乘船渡河或长途航行,是开心快意的幸事。金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舟”写成,将甲骨文字形中的“齊”写成。繁体金文将“齊”写成,即在“齐”字边上加“水”,明确“整齐划水、行舟渡河”的含义。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舟”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齊”写成。造字本义:动词,众人整齐划桨,乘船渡河,或在河流上快意航行。隶化后楷书则误将篆文字形中的“舟”写成“月”,将篆文字形中的“齊”写成——即楷书字形“俞”中的“月”源于隶书字形对篆文字形中“舟”的变形,而楷书字形“俞”中的“人、一、刀”构成的,则源于隶书对篆文字形中“”(濟)的变形,“俞”就是划舟济川济海。当“俞”的本义消失后,再加“水”另造“渝”、加“辵”另造“逾”、加“心”另造“愉”代替。
-----------------------------------------------------------------------------------------------------------------------------------------------------
  “”的字形演变图示 “”:(甲骨文)(金文)(篆文)(楷书); 
”:(甲骨文)(金文)(金文)(篆文)(楷书)。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兪,空中木爲舟也。从亼,从舟,从,水也。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俞,将木头中间挖空做成独木舟。字形采用“亼、舟、 ”三形会义。,表示水流。


二、译文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náo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yú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天道运行而不为自己积藏,所以万物化成。帝道治理国家而不为自己积藏,所以天下归附。圣道治理而不为自己积藏,海内之人也能归附。明天之道,通圣人之道,而通达于上下四方古今往来这样的帝王之德的人,就能做到让万物自生自灭,是因为帝王做到藏自己之为而能守静笃。圣人之静,不是因为静是善才去静。而是因为万物做不到扰乱其心神,才去守静笃的。水做到静极,就如镜子象明亮的蜡烛一样能照到人的须眉这样的丝毫。能作为平中的准则。大匠会取法水静极的状态。水静极都能做到明鉴,何况人的精神呢,也能做到的。圣人就做到了心至静,所以能映照天帝之道,万物也足以以此为准则。
能做到虚静恬淡寂漠而无为的人,就是和天地为一,齐于天地,从而是道德的最高境界,所以帝王圣人就可以休息了,休,不作为,不冲动,不妄为,就是无为而治的意思。不妄为就能保持内心虚静,内心虚静则能容纳万物一视同仁,容纳万物就是实。能容纳万物,则万物自生自灭,各安其安,各始其所适。就是伦。内心虚无混沌,就能做到常清静,常清静则就可以生动,动就会有所得。得其实就是德。道是体,体之动就是德。能清静就能做到无为而治。无为而治则万物百姓就能各尽其职责了。无为而治就能愉悦安定,愉悦安定则忧患不会停留心中,这样人的寿命也会变长了。所以虚静恬淡寂漠无为是万物的根本。万物生死必须以此为本。明白了这个道理而治理国家,尧就是这样为君主的。明白这个道理而为臣,舜就是这样做的。根据这个道理而对待天道,就是帝王天子的德行了,与天道合一了。根据这个道理而管理下臣,就是有道的圣人作为。若是根据这个道理退隐山林,游于江湖之间,则那些隐士逸人也会心服。根据这个道理进而去治理天下百姓,则功绩卓著,声名显赫从而天下百姓都会归附。愿意接受这样的治理。静极时是圣德,动就是王功。无为而治但地位尊贵,虽然实行的是素朴之道,(就是无为,不妄为,无有太多的法令)但是天下的人不能与其争这个美名。能明白天地之德,就是一切作为的根本,效法的宗师,就能做到与天地合一。以此来治理天下,则能与百姓和睦。与百姓和,是为人乐,与天道和,是为天乐。

 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赍jī
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庄子说:“我的老师啊!我的老师啊!它毁坏万物而不算是暴戾,泽被万代而不算是仁慈,生于上古而不算是长寿,覆天载地、雕塑众生而不算是巧艺。这就是所谓的自然之乐。所以说:‘体会自然之乐的人,活着能与自然顺行,死时能与万物俱化。静止时与阴气同归沉寂,活动时与阳气同步奔波。’所以体会自然之乐的人,没有自然灾难,没有人间怨恨,没有外物牵累,没有鬼神责怪。所以说:‘他活动时就像天,静止时就像地,一心安定而平治天下;他身体没病痛,精神不疲乏,一心安定而万物顺服。’这是说,要把虚静之心推到天地,普及万物,这样就是所谓的自然之乐。自然之乐,就是圣人存心用来养育天下的。”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帝王的品性,要以天地作为根本,以道与德作为主导,以无为作为法则。无为,则治理天下绰绰有余;有为,则被天下所用还唯恐不足。所以古人看重无为。如果在上位的无为,在下位的也无为,那就是下与上品性相同。下与上品性相同,则不合臣道。如果在下位的有为,在上位的也有为,那就是上与下途径相同。上与下途径相同,则不合君道。在上位的一定要无为才可治理天下,在下位的一定要有为才可被天下所用。这是不变的原则。所以古代统治天下的人,智力虽然涵盖天地,不会自行谋划;辩才虽然遍及万物,不会自行述说;能力虽然冠绝海内,不会自行作为。天不生产而万物自行变化,地不生长而万物自行繁衍,帝王无为而天下自行上轨道。所以说:没有比天更神奇的,没有比地更富有的,没有比帝王更伟大的。所以说:帝王的品性可以与天地相匹配。这就是随顺天地、应和万物、治理人群的途径啊。

  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天道无为之本君主掌握,政事礼法之未群臣执行;君主在上总其纲要,群臣在下行其细目。军队武器的动用,是道德之末流;赏罚利害之推行,五种刑法之设立,是教化之未流;五礼之法,长度计算,名实比较审核,是治道之未流;用钟鼓奏出乐曲,用鸟羽兽毛装饰舞者,是乐之未流;哭祭丧服,各有等次,是哀悼之未流。这五类未流枝节之事,必须待精神、心智运动, 然后随之而动。五种末流枝节之学,古代就有,但不把它放在首要地位。君在先而臣从属,父在先而子从属,兄在先而弟从属,年长者在先而年幼者从属,男人在先而女人从属,丈夫在先而妻子从属。
天地之运行,有上下先后区分,故取而效法之。天在上地在下,是神明确定的地位;春夏在先,秋冬在后,是四时之顺序;万物化生,萌生后区分为各种形状,再由兴盛转而为衰杀,是变化流行也。天地之道最为神妙莫测,还有上下先后之顺序,何况是人道呢!宗庙祭把崇尚血缘之亲,朝廷崇尚高爵位,乡里间尊敬年长者,治事崇尚贤能,这是大道的先后次第。讲论道而非议大道安排下的次第,不是真正的道; 讲述的不是真正的道,又从哪里去得道呢!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
  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所以古时明大道之人,先明天道而把道德放在其次,道德既明则把仁义放在其次,仁义既明则把职责放在其次,职责既明则把名实放在其次,名实既明则把因职授事放在其次,因职授事既明则把推究省察放在其次,推究省察既明则把是非放在其次,是非既明则把赏罚放在其次,赏罚既明则愚笨的与聪明的都安排合宜,尊贵者与低贱者各就其位,仁厚的贤达的和不成才的都依据实际作了安置。按其能加以区分,由其名而责其实。用这一套来服事君主,畜养下民,治理万物,修养自身,就会不用智谋,复归于虚静无为之天道。这就叫作太平,是治道之极致。
古书上说:“有形有名。”形名之区分,古人就有的,只是不放在首要地位。古代谈论大道的人,经历五个层次 的演绎推理,形名辨析可列举出来,九次演绎推理,赏罚被讲说出来。急剧匆忙去讲说形名问题,就不知道它之所本;匆忙讲述赏罚问题,就不知道它之所始。违背道去讲,抵触道去说,只能为人所治,怎么能治理别人!匆忙讲说形名赏罚的人,他们只知治世的具体方法、手段,并不真正懂得治世之道。这样的人可用于为天下事奔波劳碌,不足让天下自己治理自己。这就是言辩之士,只具一孔之见的人。五礼之法,长度计算,名实比较审核,古代就有。这是臣用以事奉君的,不是君用以畜养臣民的。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当年舜问尧说:“尊贵的君王在做怎样的打算?”尧说:“我不忽略贫苦无依的人,不抛弃走投无路的群众,哀怜死者,爱护孩童,怜惜妇女,这就是我的打算。”舜说:“要说好倒是够好的,但是还不能算大。” 尧说: “那么该怎样呢?”舜说: “天主动,地主静,日月照耀而四时运行,昼夜交替,云集而雨就降下来了!”尧说:“是不是觉得太繁乱了?你,是按天行事;我,是依人行事啊。”说起天地来,是早年以为大的,黄帝、尧、舜都是做得很好的。所以早年为天下君王的,都来干什么呢? 遵从天地也就是了。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徵zhēng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繙fán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大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kǎi,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孔子想把自己编修的书籍,存藏于鲁国西边的周王室。子路建议说:“我听说周王室的典藏官,有一位叫老聃的,已经离职回家了。老师想要藏书,不妨去请教他。”孔子说:“好。”孔子前往拜访老聃,而老聃不同意他这么做,于是孔子引述六经,想要说服老聃。老聃打断他的话,说:“太冗长了,我只想听听要点。”孔子说:“要点在于仁义。”老聃说:“请问,仁义是人的本性吗?”孔子说:“是的。君子不仁就无法成就为君子,不义就无法立足发展。仁义确实是人的本性,此外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呢?”老聃说:“请问:什么叫做仁义?”孔子说:“内心和乐,兼爱无私,这是仁义的真实表现。”老聃说:“噫,后面这句话很危险!谈兼爱,不是太迂腐了吗?说无私,其实还是有私心。先生是想让天下人不要失去养育吗?那么,天地本来就有常轨,日月本来就有光明,星辰本来就有行列,禽兽本来就会群居,树木本来就会成长。先生只要依循天赋常态去走,顺着自然途径前进,就可以达到目的了。又何必拼命提倡仁义,好像敲着鼓去追赶逃跑的人呢?噫,先生扰乱了人的本性啊!”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而余蔬,而弃妹之者,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
  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却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kuí然,而口阚kàn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边竟有人焉,其名为窃。”
士成绮拜访老子,问他说:“我听说先生是圣人,所以不管路途遥远,也想来看看您;走了一百天,脚底长了厚茧都不敢休息。现在我看先生,却不是个圣人。老鼠洞里还有剩菜,却弃之不顾,这是不仁;生熟食物已经用不完了,还要不停地聚敛。”老子神情漠然,没有回应。士成绮第二天又来,说:“昨天我讥笑您,今天我感觉有些心虚,这是什么缘故呢?”老子说:“巧智神圣这样的人,我自认为可以免了。昨天你叫我牛,我就称作牛;你叫我马,我就称作马。如果真有其实,别人给我相符的名称而我不接受,这是双重罪过。我的行为一向是如此,我不是存心这么做的。”士成绮侧着身体,蹑步向前,再问:“要怎么修身呢?”老子说:“你的面色高傲,双目凸显,额头外露,口张欲说,身形高耸。好像奔驰的马被系住。想动又强自忍住,发作就疾如放矢,考察则力求详细,智巧而显出骄态。这些都是矫揉造作。边境有这样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小偷。”

  夫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老子说:“谈到道,再大也不会穷尽它,再小也不会遗漏它,所以万物都在它里面。广大啊,它无所不包;渊深啊,它不可测量。刑罚、德惠、仁爱、正义,都是精神的末迹,若不是至人,谁能确定这些!至人拥有天下,天下不是很大吗?却不足以成为他的负担。天下人争夺权柄,他不会同流合污;他处于无所假借的状态,因而不随万物转移;他穷究事物的真相,能够把握住根本。所以他超越天地,遗忘万物,而精神未尝有任何困扰。贯通大道,配合天赋,辞退仁义,摈弃礼乐,至人的心有其安定之处。”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斲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可,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zhuó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世人认为道可贵,是因为书本的记载,书本不过是语言而已,所以语言是可贵的。语言可贵之处在于意义,意义有它的根据。意义的根据不能靠谈论来传递,而世人却因为重视言论而传述成书。世人虽认为书本可贵,其实并不是那么可贵,因为他们认为可贵的并不是真正可贵的部分。所以眼睛可以看见的,是形状与颜色;耳朵可以听见的,是名称与声音。可悲啊!世人以为靠开关、颜色、名称、声音就可以掌握意义的真实根据。靠形状、颜色、名称、声音实在不足以掌握意义的真实根据。所以,懂的人不说,说的人不懂;那么世人又要从何处去认请这一点呢?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做车轮。轮扁放下锥凿,上堂去问桓公说:“请教大人:大人所读的是什么人的言论?”桓公说:“圣人的言论。”轮扁说:“圣人还活着吗?”桓公说:“已经死了。”轮扁说:“那么大人所读的,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桓公说:“寡人读书,做轮子的人怎么可以随便议论!说得出理由就算了,就不出理由就处你死罪。”轮扁说:“我是从我做的事来看。做轮子,下手慢了就会松动而不牢固,下手快了就会紧涩而嵌不进。要不慢不快,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有口也说不出,但是这中间是有奥妙技术的。我不能传授给我儿子,我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继承,所以我七十岁了还在做轮子。古人与他们不可传授的心得都已经消失了,那么君上所读的,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三、心得
1、圣人之静不是刻意追求的静,而是不被万物所扰动之内功的外在表现。
2、末从于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离开精神心术来谈末,背离天道。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1-1 17:3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3-1-5 10:16 编辑

第六周 外篇七天运 、八刻意  、九缮性、  十秋水
外篇第七 天运
一、查字1、勉——,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的本字,表示除去、删掉。勉,金文免,除去缺点力,力劝),表示力劝除去缺点。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古代长辈劝诫与激励后生克服缺点,自我完善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勉,彊也。从力,免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勉,鼓励,使之坚强。字形采用“力”作边旁,采用“免”作声旁。

。【說文】强也。从力,免聲。【廣韻】勖也,勸也。【增韻】勤也。【禮·表記】使民有所勸勉,愧恥以行其言。

2、憯——惨痛;伤痛。《説文•心部》:“憯,痛也。”
忧伤;忧愁。《詩•小雅•雨無正》:“曾我謺御,憯憯日瘁。”
锋利。《淮南子•主術》:“兵莫憯於志,而莫邪為下。”
深入。《淮南子•人間》:“怨之憯於骨髓。”
繁多。《漢書•鼂錯傳》:“法令煩憯,刑罰暴酷。”
副词。①相当于“曾”、“竟然”。《爾雅•釋言》:“憯,曾也。”②表示程度深,相当于“甚”。《韓非子•解老》:“苦痛雜於腸胃之間,則傷人也憯。”
急疾。《墨子•明鬼下》:“凡殺不辜者,其得不詳。鬼神之誅,若此之憯遬也。”

3、矜——今,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吟”的本字,表示呻吟。矜,籀文吊,慰问受难者今,即“吟”),表示为他人的死难悲伤、怜悯,低语呻吟安慰。有的籀文用“令”(怜)代替“今”,表示怜悯。篆文误将籀文字形中的“吊”写成“矛”造字本义:动词,对他人的死难悲伤、怜悯,谨慎低语安慰。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矛”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今”写成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矜,矛柄也。从矛,今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矜,矛的手柄。字形采用“矛”作边旁,采用“今”作声旁。


二、正音译文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乎?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仿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巫咸袑shào曰:“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临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天在运行吗?地在静止吗?日月在争夺位子吗?谁在主导这些?谁在维系这些?谁会闲着无事来推动这些?或者是有机关操纵而不得不如此?或者是顺势运转而自己停不下来?云是为了降下雨来吗?雨是为了蒸气成云吗?谁在兴云降雨?谁会闲着无事乐于做这样的事?风从北方吹来,忽东忽西,在天空飘动,谁在吐气成风?谁会闲来无事而扇动起风?那么请问这些是什么缘故?”巫咸袑说:“来,我告诉你。自然界有上下四方的六极,以及金木水火土的五常,帝王顺应这些就天下太平,违逆这些就祸乱丛生。九州聚落的事务都治理有成、功德圆满;上痊者的光辉照临人间,受到天下人拥戴,这就是最古的上皇之治。”
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宋国的太宰荡请教庄子什么是仁。庄子说:“虎狼也有仁的表现。”太宰问:“怎么说呢?”庄子说:“虎狼父子相亲,怎么不是仁呢?”太宰说:“请问什么是至仁?”庄子说:“至仁无所亲近。”太宰说:“我听说,没有亲近,就不关爱,不关爱就不孝顺。说至仁不孝顺,可以吗?”庄子说:“不只是这样的。至仁是最高境界,孝顺实在不足以说明它。你所说的亲爱并未超过孝顺,还算不上孝顺。譬如,向南走的人,到达郢都之后,就看不见北方的冥山了,为何如此?因为离得太远了。所以说:‘用恭敬来行孝容易,用爱心来行孝较难;用爱心来行孝容易,行孝时忘记双亲较难;行孝时忘记双亲容易,行孝时使双亲忘记我较难;行孝时使双亲忘记我容易,我同时忘记天下人较难;我同时忘记天下人容易,使天下人同时忘记我较难。’不在意尧舜的德行而无所作为,恩泽推加于万世而天下不知。又怎么会赞叹仁与孝呢?所谓孝、悌、仁、义、忠、信、贞、廉,都是人们勉强用来奴役天赋的,并不值得称许。所以说:‘最尊贵的人,抛弃了国家的爵位;最富有的人,抛弃了国家的财货;最显荣的人,抛弃了名声与赞誉。’因此大道是长存不变的。”
——至仁就是以万物为刍狗。孝悌仁义,忠信贞廉 只是工具,是道之末,不是本。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大清。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却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居于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说。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北门成请教黄帝说:“您在广漠的原野上演奏《咸池》乐章。我开始听时觉得恐惧,继续听着觉得松懈,最后听完觉得迷惑。心神恍惚,无话可说,不再是平常的自己了。”黄帝说:“你这样就差不多了。我依照人情来演奏,顺应自然来发挥,配合礼义来进行,展现出最清明的原始境界。四时相继出现,万物依序而生;有盛有衰,分合存亡;有清有浊,阴阳调和;乐声流动而广播。蛰虫刚刚苏醒,我用雷霆之声来惊动它们。这种乐声,结束时没有终点,开始时没有起点;有时消逝有时出现,有时倒下有时站起;变化无穷而不可预期,所以你感觉恐惧。”“我又用阴阳的协调来演奏,用日月的光明来烛照。乐声可短可长,可柔可刚,变化有一定规律,又能推陈出新;流到山谷就充满山谷,流到深坑就充满深坑;塞住空隙,守住精神,与外物完全相顺。乐声悠扬,节奏明朗。因此,鬼神安处于幽冥之中,日月星辰各依轨道运行。我的乐声停歇于有穷之处,却流动于无止之境。你想要思索却无法了解,想要观察却无法看见,想要追逐却无法赶上。茫茫然站在四方空虚的大路上,依靠着枯木而吟唱。想要了解,思索已经用完;想要看见,目光已经穷尽;想要追逐,力气已经衰竭;觉得自己赶不上了!形体显得空洞虚无,到了随顺外物的地步。你随顺外物,所以会感觉松懈。”“我又用无所松懈的乐声来演奏,以自己如此的固定规律来调和。所以乐声混然相逐,丛然并生,繁复合会而不着形迹,散播挥酒而毫不停滞,幽深昏暗而无声可闻。动时不知去向,止时悠远蒙昧;或以为是消逝,或以为是出现,或以为是真实,或以为是显耀。任意流行散从,没有固定的声调。世人感到疑惑,就向圣人询问。所谓圣,是指明白真实情况,随顺应有之命。自然本性不必活动而五官的功能已经具备,这就叫做自然之乐,无言而心中喜悦。所以神农氏称颂它说:‘听不到它的声音,看不见它的形象;它充满天地之间,包含上下四方在其中。’你想听却没有途径,所以会迷惑。这种乐声,开始时使人恐惧,恐惧得好像会有祸患;我接着使人松懈,松懈得好像遭到遗弃;我最后再使人迷惑,迷惑得好像愚笨无知;而愚笨,就好像道一样了。这样才可以与道并存啊!”——想要确定之音,不确定所以恐惧;想要追求确定却完全追求不到,完全随顺万物,放弃自我,会有所懈怠;停下来只是接近真实,和它融为一体,完全不知道音乐的样子,这反而接近道了。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qiè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cuàn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槔gāo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者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蒩zū 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龄啮
niè
挽裂,尽去而后慊qiàn。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颦pín其里,其里之丑人见之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qiè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孔子往西游历,到了卫国。颜渊请教太师金说:“我老师这次的游历,您以为会怎样呢?”太师金说:“可惜了,你的老师会陷于困境啊!”颜渊说:“为什么?”太师金说:“刍狗还没有用来祭祀时,装在竹筐里,盖着锦绣手巾,主祭者还要先斋戒再接送它。等到祭祀过后,路上行人踩踏它的头与背,捡草的人把它拿去当柴烧了。如果有人把它收拾起来,再装在竹筐里,盖上锦绣手巾,起居睡卧都在它旁边;那么这个人不做梦就算了,不然一定噩梦连连。现在你的老师,也是收拾起先王祭祀用过的刍狗,聚集弟子们起居睡卧在它旁边。所以,他在宋国树下讲学,树被砍倒;到了卫国,事迹都被抹杀;他在商地与周地都陷于困境,这不是他做的梦吗?后来,他被围困于陈国与蔡国之间,七天不能生火煮饭,濒临死亡边缘。这不是他的噩梦吗?在水上前行最好用船,有陆上前进最好用车。以为船在水上可以前行,就把它推上陆地,那么一辈子也走不了几步。古代与现代相比,不就是水与陆吗?周朝与鲁国相比,不就是船与车吗?现在希望把周朝的制度推行于鲁国,就好像把船推到陆上行走,不但徒劳无功,自己还一定会遭殃。他不懂得变迁流转,顺应外物而永无穷尽的道理。”“再说,你难道没看过抽水的桔槔吗?牵引它,它就俯下扶持;放开它,它就仰上来。它是被人牵引,而不是牵引人,所以俯仰都不会得罪人。所以,三皇五帝的礼仪法度,不在乎是否相同,而在乎治理有成。要比喻三皇五帝的礼仪法度,可以说就像山楂、水梨、橘子、柚子一样,味道有别但都很可口。礼仪法度是随着时代在变化的。现在如果给猿猴穿上周公的衣服,它一定咬破撕裂,全部剥掉才高兴。观察古今的差异,就好像猿猴与周公之不同。所以,西施因为心痛而皱起眉头。乡里中的丑女见她样子很美,回去后也捧着心皱起眉头。乡里的富人见到她,紧闭门扉不出来;穷人见到她,带着妻子儿女远远避开。丑女知道皱起眉头很美,却不知道皱起眉头为什么很美。可惜了,你的老师会陷于困境啊!”
——礼仪法度,应时而变,不矜于同而矜于治。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也。”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它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
可久处。觏gòu 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孔子五十一岁了,还不懂得道是什么,于是去南方的沛地拜访老聃。老聃说:“你来了啊!我听说你是北方的贤人,你也领悟了道吗?”孔子说:“尚未领悟。”老聃说:“你是怎么寻求的?”孔子说:“我从典章制度中寻求,花了五年还未领悟。”老子说:“接着,你又是怎么寻求的?”孔子说:“我从阴阳变化中寻求,花了十二年还不领悟。”老子说:“对的。如果道可以奉献,那么人们无不拿来奉献君主;如果道可以敬呈,那么人们无不拿来敬呈父母;如果道可以告诉别人,那么人们无不拿来告诉兄弟;如果道可以送给别人,那么人们无不拿来送给子孙。然则这一切都不可能,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心中若无主宰,则道不会停留;外在若无印证,则道不会运行。由心中发出的,如果外在没有顺应作用,圣人就不会展示;由外在进入的,如果心中没有主导力量,圣人就不会留存。名衔,是天下共有之物,不可以多取。仁义,是先王的旅舍,只可以住一晚,而不可久留;形迹为人所见,就会多犯过错。”古代的至人,只是向仁借路,向义借宿,以便遨游于逍遥的境界,取食于简陋的田地,处身于不施与的园圃。逍遥,就无所作为;简陋,就容易养活;不施与,就没有耗费。古人称此为探取真实之后的得道之行。认为财富可贵的人,不能把利禄让给人;认为显耀可贵的人,不能把名声让给人;热衷权力的人,不能把权柄让给人。他们抓着这些就紧张害怕,放开了又难过悲哀,完全无法看清自己不断追逐的是什么。这就是自然所惩罚的人。怨、恩、取、与、谏、教、生、杀这八种做法,是导正的工具。只有顺着自然的变化而无所停滞的人,才可以使用它们。所以说:‘导正,就是使人合乎正道。’内心不能如此肯定的,自然之门就不会开启。”
——道是无形的,不可抓取得,是内外都参与的实践中出来的。仁义只是道暂时的居所,世人以此为贵,抓取这些暂时的居所(道之末),最终就是“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遭受天刑天杀。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如果内心不在乎,它也无法帮助世人走上正道。这是强调道既外,也在内,内外须相应。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囋zàn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cǎn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qián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孔子拜访老聃时谈论仁义。老聃说:“飞扬的米糠掉进眼睛,天地四方看来位置都变了;蚊虻叮咬到皮肤,让人整夜都无法入睡。仁义作祟而扰乱我的心,没有比它更大的祸害了。你只须使天下人不失去淳朴的本性,你自己也顺着习俗去行动,把握天赋来处世,又何必费尽力气好像敲着大鼓去追那逃走的人呢?天鹅不必天天洗澡,自然洁白;乌鸦不必天天浸染,自然漆黑。黑白是天生的,不值得辩论;名声是表面的,不值得推广。泉水干涸了,几条鱼一起困在陆地上。互相吐气来湿润对方,互相吐沫来润泽对方,这实在不如在江湖中互相忘记对方。”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脋
xié。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惨于蛎lìchài 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孔子拜访老聃回来之后,整整三天不讲话。弟子问他说:“老师去拜访老聃,可曾提出什么规劝呢?”孔子说:“我到现在才在那儿见到了龙!龙,合起来成为一个整体,散开来成为锦绣文章,驾着云气,翱翔于天地之间,我张着口不能合拢,我又有什么可以规劝老聃的呢?”子贡说:“难道真有安居不动而活力展现,沉静缄默而声势浩大,发动起来有如天地那样无所不包的人吗?我也可以去看他吗?”于是他以孔子的名义去拜访老聃。老聃正坐在大堂上接待他,轻声说:“我年纪老迈了,你有什么指教吗?”子贡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各不相同,而声名相继却是一样的。只有先生认为他们不是圣人,这是什么缘故呢?”老聃说:“年轻人,上前一点!你为什么说他们各不相同?”子贡回答说:“尧让位给舜,舜让位给禹,禹用力治水而汤用兵讨伐,文王顺从商纣而不敢违逆,武王违逆商纣而不肯顺从。所以说他们各不相同。”老聃说:“年轻人,上前一点!我来告诉你,三皇五帝是怎么治理天下的。黄帝治理天下,使民心淳一,人民有双亲过世而不哭的,但是大家并不认为不对。尧治理天下,使民心相亲,人民为了孝亲而对别人有差别待遇,但是大家并不认为不对。舜治理天下,使民心竞争,孕妇十个月生产,孩子生下五个月就会说话,不满周岁就懂得分辨别人,于是人开始有短命早死的。禹治理天下,使民心多变,人各怀心机,刀兵顺势而出,杀盗贼不算杀人,人们自成族群争夺天下,于是天下人大为惊慌,儒家、墨家纷纷兴起。这些治理开始时还有秩序,现在却背道而驰,你有什么话说呢!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义上说是治理,其实是作乱莫此为甚!三皇的治理,在上遮蔽了日月的光明,在下摧毁了山川的精华,在中破坏了四季的运行。他们的心智比蝎子的尾端还恶毒,以致连微小的动物都无法安顿其性命的真实状态,这样的人还自以为是圣人,不是可耻吗?真是无耻啊!”子贡惊惶得站都站不稳。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yì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
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孔子对老聃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很久了,已经熟知其中的内容。我拿这些学问晋见七十二位国君,讲解先王的道理,阐明周公、召公的事迹,竟然没有一位国君愿意采纳。真是太难了!是这些人难以说服,还是道理难以发扬?”老子说:“真是幸运啊,你没有遇上治世的国君!所谓六经,不过是先王的陈旧的足迹,哪里是足迹的根源呢?现在你所谈的,也好像是足迹。所谓足迹,是鞋子踩出来的,难道足迹等于鞋子吗?雌雄白鶂互相注视,眼珠不必转动就自然受孕;虫子,雄的在上风处叫,雌的在下风处应,就自动受孕;物种各有雌雄,所以会受孕生育。本性不可更动,命定不可改变,时间不可停留,大道不可阻塞。如果体会了道,没有什么行不通的;如果错失了道,怎么都行不通。”。孔子闭门不出三个月,再去拜访老子说:“我明白了。乌鸦与喜鹊孵化而 生;鱼类濡沫而生;蜂娄蜕化而生;弟站出生,哥哥就失宠啼哭。已经很久了,我没有与造化做朋友!没有与造化做朋友,又怎么能够教化别人!”老聃说:“可以了。孔丘体会到了。”
三、心得

1、至仁是以万物为刍狗,超越时空和万物。孝悌仁义,忠信贞廉 只是工具,是道之末,不是本。礼仪法度,应时而变,不矜于同而矜于治。而道是无形的,不可抓取的,是内外都参与的实践中出来的。仁义之类只是道暂时的居所,世人以此为贵,抓取这些暂时的居所(道之末),最终就是“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遭受天刑天杀。“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如果内心不在乎,这些方法也无法帮助世人走上正道。这是强调道既在外,也在内,内外须相应。总之,迹,履之所出,而迹非履,读书、做人都不能把迹当履,就像老师之前一直说的,我们要读的是大道本身。
2、读天乐之三重境界,就像人对道追逐的三个层次,刚开始想要确定之音,不确定所以恐惧;想要追求确定却完全追求不到,完全随顺万物,放弃自我,看起来有所懈怠;停下来只是接近真实,和它融为一体,完全不知道音乐的样子,这反而接近道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1-1 18: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3-1-5 11:36 编辑

外篇第八刻意


一、查字1、刻——亥,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的本字,拟声词,相当于咯咯的响声。,篆文亥,即,拟咯咯响声刀,契、刮),表示用刀契、刮的响声。造字本义:动词,用刀具咯咯响地刮凿、镂画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亥”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立刀旁”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刻,鏤也。从刀,亥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刻,雕镂。字形采用“刀”作边旁,采用“亥”作声旁。

【說文】鏤也。从刀,亥聲。一曰痛也。【玉篇】割也。
又【廣韻】剝也。

2、意——
音,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人的发声器官发出的声响。意,金文音,声心,情感),表示所传达的心声。有的金文写成“音”(声)、“曰”(说)混合重叠的结构。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名词,心声,心念,心志。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音”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心”写成。“意”为心念,即兴而多变,三心二意乃人之常情;“志”为理性化的心念,具有稳定性、长期性,故曰“有志者事竟成”。古籍常“意义”并称,表示人类在各种事物寄托的精神观念价值;“意”,指个人的心思、想法,强调的是个体性和主观性;“義”,原指扬善惩恶的天意,后引申为公认的道德、真理、公认的文字内涵,强调的是普遍性和客观性;“意义”,指个人愿望与世间公理的结合统一。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意,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从心,从音。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意,心志。用心考察他人的言语就知道他人的志向。字形采用“心、音”会义。


【禮·大學疏】總包萬慮謂之心,爲情所意念謂之意。【禮運】非意之也。【註】意,心所無慮也。【疏】謂於無形之處,用心思慮也。無慮,卽慮無也。
又與抑通。【徐鍇曰】見之於外曰意。意,猶抑也。舍其言,欲出而抑之。【大戴禮】武王問黃帝,顓頊之道存乎,意亦忽不可得見歟。意猶抑。【論語】抑與之歟。【漢石經】作意,抑猶意,古通用也。


二、正音译文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者之所好也。就薮sǒu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
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遁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也;喜怒者,道之过也;好恶者,德之失也。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 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夫有干越之剑者,柙
xiá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pán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砥砺心志,崇尚品行,超脱现实,言论不满,只是追求高傲而已;这是山林之士,是愤世嫉俗的人,是形容枯槁、不畏牺牲的人所喜好的。满口仁义忠信,行为恭俭辞让,只是追求修身而已;这是治世之士,是实施教诲的人,是在各地讲学的人所喜好的。谈论大功劳,建立大名声,制定君臣礼仪,匡正上下关系,只是追求治国而已;这是朝廷之士,是尊君强国的人,是成就功业、兼并敌国的人所喜好的。依傍于山泽,栖身于旷野,终日悠闲垂钓,只是追求逃避而已;这是江海之士,是逃避世俗的人,是闲暇隐逸的人所喜好的。练习呼吸,吐出浊气吸入新气,像熊一样直立,像鸟一样伸展,只是追求长寿而已;这是练功之士,是保养形体的人,是彭祖那样高寿的人所喜好的。如果不砥砺心志而能高尚,没讲求仁义而能修身,没建立功名而能治国,没置身江海而能闲游,不练习导引而能长寿;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淡泊到了极点,而一切的美好却随之而来。这是天地的大道,是圣人的表现。所以说:恬淡、寂寞、虚无、无为,这是天地的平准,也是道与德的实质。所以说:圣人放下一切,放下一切就显得平凡单纯,平凡单纯就显得恬淡了。平凡单纯而恬淡,则忧患不能进入,邪气不能侵袭,所以能使天赋保持完整而精神亦不亏损。所以说:圣人活着能与自然顺行,死时能与万物俱化,静止时与阴气同归沉寂,活动时与阳气同步奔波;不做幸福的起因,不做祸患的开始;有所感而后响应,有所迫而后行动,不得已而后兴起。抛开智力与巧计,顺从自然的规律。所以说,没有自然灾难,没有外物拖累,没有别人抱怨,没有鬼神责怪。生时有如浮游,死时有如休息。没有深思熟虑,没有预先筹划。光亮而不耀眼,守信而不执著。睡觉时不做梦,醒来后没烦恼。精神洁净纯粹,身体从不疲乏。如此虚无恬淡,才合乎自然秉赋。所以说:悲痛与欢乐,会使德性流于邪僻;不忘喜怒,会以道为过错;陷入好恶,会丧失道德。所以,心里没有忧愁与欢乐,是道德之最高境界;持守虚静无为之道永不改变,是静之极致;于外物无所抵触,是空虚之极致;于外物无所违逆,是纯粹之极致。所以说:身体辛劳而不休息则疲困,精神运用而不止则会使用过度,使用过度就要枯竭。水之本性,不混入杂物则清澈,不去搅动则平静;郁结闭塞而不流动,也不能清澈,水具有天德之象啊。所以说:纯粹而不混杂,虚静专一而不改变,恬淡无为,运动与天道同步。这就是存养精神之道啊。
藏有吴国和越国所造宝剑的人,把它放在匣子里珍藏,不敢轻易使用, 它是珍宝中至贵的,精神向四面八方通达交流无滞,无所不至其尽头,上与天交会,下遍及大地,生化哺育万物,没有形象可见,它的名字就叫同于天帝。纯粹质朴之道,只有精神专一才能持守;持守而不遗失,使与精神合为 一体;能精通这合一之道,就合乎自然之理。谚语说:“多数人看重利,廉洁之士注重名声,贤人君子崇尚志向,圣人着重精神。”所以,所谓素质, 就是没有杂质混人;所谓纯粹,就是不使其精神亏缺,能以纯素为体的人, 就称为真人。
三、心得
1、刻意,把自己的心声进行雕刻琢磨。世人皆多刻意。而庄子在这里提倡无所与杂、不亏其神,守神而无失,保持纯素,做真人。
2、“悲乐者,德之邪也;喜怒者,道之过也;好恶者,德之失也。”情绪确实是病啊,不是人天生就有的,不是人必须有的,而是缺德的表现。
外篇第九缮性
一、查字
1、缮——善,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使完好。繕,篆文糸,缝织善,使完好)。造字本义:动词,缝补破损的丝织物。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糸”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缮”,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糹”简化成“纟”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繕,補也。从糸,善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缮,缝补衣服。字形采用“糸”作边旁,采用“善”作声旁。

【說文】補也。【禮·月令】繕囹圄。
又【詩·鄭風·叔于田序】繕甲治兵。【箋】繕之言善也。
又【周禮·夏官·繕人註】繕之言勁也,善也。【疏】以其所掌弓弩,有堅勁而善,堪爲王用者。
又【左傳·僖十五年】征繕以輔孺子。【註】繕,治也。
又【前漢·息夫躬傳】繕修干戈。【註】師古曰:繕,備也。
又【後漢·盧植傳】供繕寫上。
又與勁同。【禮·曲禮】招搖在上,急繕其怒。【註】繕,讀曰勁。
2、蒙——“冡”是“蒙”和“矇”的本字。冃,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冒”的本字,表示将帽子套在头上。冡,甲骨文冃,即,将帽子套在头上隹,小鸟),表示用巾帽罩住小鸟。篆文以“豕”字代替甲骨文字形中的“隹”,表示罩住野猪。古人为了驯养刚捕获的鸟兽,特地将它们的眼睛罩住,避免它们因看到到陌生环境而挣扎或逃脱,帮助它们安静下来,以利驯养。篆文异体字在“冡”字基础上加“草”写成“蒙”,表示用草木枝叶遮蔽,使人看不见。造字本义:动词,将动物或人的眼睛罩住,使其失去视野。隶化后,楷书字形淡化了帽子“冃”的形象。古籍中“蒙”行“冡”废。未见世面为“蒙”;内心黑暗为“昧”;缺乏心智为“愚”;无知且迟钝为“蠢”。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蒙,王女也。从艸,冡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蒙,最大的女萝草。字形采用“艸”作边旁,采用“冡”作声旁。

3、
圉,甲骨文囗,囹圄,囚车执,拘押犯人),像披枷的人被关在囚车里。有的甲骨文像囚犯在囚车顶部露出头颅。金文、篆文基本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将披枷戴锁的犯人关在牢里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圉,囹圄,所以拘罪人。从幸,从囗。一曰圉,垂也。一曰圉人,掌馬者。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圉,囹圄,用来拘押罪人的监禁设施。字形采用“幸、囗”会义。一种说法认为,“圉”是“垂”的意思。另一种说法认为,圉人,就是打杂
掌马的人。





二、正音译文
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以世俗的学问来修冶性情,以图恢复人的本性;以世俗的思想来调治情欲,以求获得思想上的明达:这就叫闭塞昏昧的人。古代修道之人,是用恬静来涵养心智。心智生成却不用其行事,这就叫以心智涵养恬静。心智与恬静互相涵养,而和顺的性情就会从本性中流露出来。德,就是和谐;道,就是理顺。德行宏大无所不包,就叫仁;道无所不顺,就叫义。义理明澈而众人前来归附,就叫忠;内心淳厚诚实而且能恢复本性,就叫乐;行为追求诚信,仪容得体,而且符合自然的节制,就叫礼。偏执地推行礼乐,那么天下一定会乱。人们持守正道,就会收敛自己的德行,如此一来,德行就不会外露,如果德行外露,那么人们就会失去自然无为的本性。
古时候的人,在混沌蒙昧的环境中生活,跟外界淡漠相处。当时阴阳和谐宁静,鬼神不会干扰,四季顺应时节,万物不会受到伤害,众生不会死于非命,人们虽然有心智,但心智丝毫没有用武之地,这就是最纯粹的自然境界。在那个时代,一切都无所作为,而且总是与自然之道相合。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枭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得时而动,不得没身)古之存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己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等到后来,德行不断衰落,到燧人氏、伏羲氏时就开始治理天下,这时只能顺乎民心而无法使人们保持自然纯一的本性了。德行进一步衰落,到了神农氏、黄帝开始治理天下的时候,就只能使世道安定而无法顺应民心了。德行继续衰落下去,到尧、舜开始治理天下时,大兴治理教化之风,敦厚质朴的德行受到破坏,脱离自然之道去求善,危害德行的完满去行事,然后舍弃了自然天性而去顺应世俗的人心。人们彼此之间相互窥测对方的用心,这个时候利用智慧已经无法使天下得到安定了,然后便用世俗的礼文和广博的知识去辅助统治。世俗的礼文泯灭了人们纯朴的天性,世俗的博学淹没了人们纯真的性情。然后人民才开始迷惑和纷乱,没有什么办法返归本真而回复原始的情状。由此观之,世间丧失了自然之道,自然之道丧失了人世。社会和道交相丧失,有道之人怎么能立脚于人世间,人世间又怎么能从自然之道得到振兴呢?道没有办法在人世间兴起,人世间没有办法让道得以振兴,即使圣人不生活在少有人烟的山林之中,他的德行也必将隐没而不为人知。  谈到隐没于世,时逢昏暗不必韬光便已自隐。古时候的所谓隐士,并不是为了隐伏身形而不愿显现于世,并不是为了缄默不言而不愿吐露真情,也不是为了深藏才智而不愿有所发挥,是因为时遇和命运乖妄、背谬啊。当时遇和命运顺应自然而通行于天下,就会返归浑沌纯一之境而不显露踪迹。当时遇不顺、命运乖违而穷困于天下,就固守根本、保有宁寂至极之性而静心等待;这就是保存自身的方法。
  古时候善于保存自身的人,不用辩说来巧饰智慧,不用智巧使天下人困窘,不用心智使德行受到困扰,巍然自持地生活在自己所处的环境而返归本性与真情,又何须一定得去做些什么呢!大道广荡本不是小有所成的人能够遵循,大德周遍万物本不是小有所知的人能够鉴识。小有所知会伤害德行,小有所成会伤害大道。所以说,端正自己也就可以了。快意地保持本真就可称作是心意自得而自适。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古时候所说的自得自适的人,不是指高官厚禄地位尊显,说的是出自本然的快意而没有必要再添加什么罢了。现在人们所说的快意自适,是指高官厚禄地位显赫。荣华富贵在身,并不出自本然,犹如外物偶然到来,是临时寄托的东西。外物寄托,它们到来不必加以阻挡,它们离去也不必加以劝止。所以不可为了富贵荣华而恣意放纵,不可因为穷困贫乏而趋附流俗,身处富贵荣华与穷困贫乏,其间的快意相同,因而没有忧愁罢了。如今寄托之物离去便觉不能快意,由此观之,即使真正有过快意也未尝不是迷乱了真性。所以说,由于外物而丧失自身,由于流俗而失却本性,就叫做颠倒了本末的人。


三、心得

读这篇对应现今的世事和自己,特别服气,我不就是这蔽蒙、倒置之民吗?离道以善,险德以行,去性而从于心,文灭质,博溺心,丧己于物,失性于俗。启示:以恬养知。对于寄托的外物,来不可圉,去不可止。正己而已。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1-1 18: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3-1-6 11:39 编辑

外篇第十秋水一、查字
1、任——壬(rén)”与“工”同源,是“任”的本字。壬,甲骨文写作“工”(巧具),表示聪明机智、善于使用巧具,善于办事。金文在巧具“工”的握柄上加一点指事符号,表示使用巧具。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一点指事符号写成一横。当“壬”的本义消失后,甲骨文再加“人”[img=10,19]http://www.vividict.com/UserFiles/Image/==CA--renti==/--CAK--ren(zu)--new/095ren/[1]jia(1)jian(2).gif[/img](远古时代的手工业者)另造“任”代替,表示能工巧匠。金文在“工”的握柄上加圆点指事符号,写成“壬”,表示善于巧用器具,有办事能力。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聪明能干,精于办事。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单人旁”,将篆文字形中的“壬”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任,符也。从人,壬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任,委任状。字形采用“人”作边旁,采用“壬”作声旁。

誠篤也。【詩·邶風】仲氏任只。【鄭箋】以恩相信曰任。
又【周禮·地官】大司徒之職,以鄕三物,敎萬民而賔興之。二曰六行,孝友睦婣任恤。【註】任,信於友道。
又【廣韻】堪也。【王粲·登樓賦】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註】言誰堪此憂思也。
又當也。【左傳·僖十五年】衆怒難任。
又負也,擔也。【詩·小雅】我任我輦。【禮·王制】輕任幷,重任分。【註】幷已獨任之,分析而二之。、
2、掇——叕,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缀”的本字,表示将碎布缝缀成衣。掇,篆文手,收拾叕,即“缀”的本字,将碎布缝缀成衣),表示将细碎的物品收拾在一起。造字本义:动词,细细碎碎地收集。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手”简写成“提手旁”,失去五指形象,将篆文字形中的“叕”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掇,拾取也。从手,叕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拾,捡取。字形采用“手”作边旁,采用“合”作声旁。

【說文】拾取也。【增韻】採也。【易·訟卦】自下訟上,患至掇也。【疏】若手拾掇物然。【詩·周南】采采芣苢,薄言掇之。【史記·張儀傳】秦得燒掇焚杅君之國。

3、殷——
殳,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殸”的省略,表示击磬奏乐。殷,甲骨文殷殳,即“殸”,击磬奏乐身,怀胎妇女),表示击磬奏乐,以怡悦孕妇。金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甲骨文字形中的写成。有的金文加“冖”,表示在宫中殿内演奏音乐。繁体金文加磬石(双结绳结下面的表示悬石),明确王宫为孕妇击磬奏乐的含义。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身”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写成。造字本义:动词,王宫为王后王妃孕妇长时间地演奏悠缓祥和的音乐,安神保胎。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身”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殷,作樂之盛稱殷。从,从殳。《易》曰:“殷薦之上帝。”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殷,举行盛大的乐舞庆典叫作“殷”。字形采用“、殳”会义。《易经》上说:“乐舞盛大,敬献上帝。”

【說文】作樂之盛稱殷。【易·豫卦】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
又凡盛皆曰殷。【書·洛誥】肇稱殷禮,祀于新邑。
又【呂】三后成功,惟殷于民。
又【爾雅·釋言】殷,中也,正也。【書·堯典】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傳】殷,正也,以正春秋之氣節。鄭曰:殷,中也。春分,陽之中。秋分,隂之中。
又【禹貢】九江孔殷。【正義曰】言甚得地勢之中也。
又衆也。【詩·鄭風】殷其盈矣。【周禮·天官】陳其殷,置其輔。
又【春官·大宗伯】殷見曰同,殷覜曰視。【傳】【註】俱訓衆。
又大也。【禮·曾子問】服除而後殷祭。【疏】殷,大也。大祭謂之殷祭。【莊子·山木篇】翼殷不逝,目大不覩。【註】翼大逝難,目大視希,故不見人。
4、倪——“兒”是“倪”的本字。兒,甲骨文只长出两颗门牙的嘴巴人,自觉进化的动物),表示刚长门牙的小孩。金文承续甲骨文字形。有的金文将门齿形状写成臼齿形状,强调“兒”的“长牙换齿”年龄特征。篆文承续金文字形。当“兒”的“长牙幼孩”本义消失后,篆文再加“人”另造“倪”代替。造字本义:名词,长牙换齿阶段的幼孩。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单人旁”,将篆文字形中的“兒”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倪,俾也。从人,兒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倪,裨益。字形采用“人”作边旁,采用“兒”作声旁。

《說文》俾益也。 又弱小之稱。《孟子》反其旄倪。 又分也,際也,極際之謂也。《莊子·齊物論》和之以天倪。又《秋水篇》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 又端也。
5、衍——衍,甲骨文川,河流湖泊行,四通八达),表示水流向四面八方。有的甲骨文将“行”写成“彳”,将“川”写成。金文、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河川湖泊的水向四面八方漫流。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衍,水朝宗于海也。从水,从行。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衍,河水朝圣般奔向大海。字形采用“水、行”会义。

6、怜——
粦,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火光闪烁飘忽。憐,篆文心,情绪粦,闪烁飘忽),表示飘忽的情愫。造字本义:动词,心生隐隐现现的爱惜之情。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心”写成“竖心旁”,将篆文字形中的“粦”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怜”,依据草书字形,将正体楷书的“粦”简写成“令”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憐,哀也。从心,粦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怜,哀悯。字形采用“心”作边旁,采用“粦”作声旁


二、译文
河伯与北海若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zh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lěi)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tài)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秋雨不停地下,河水上涨,千百条河流都灌注到黄河,使黄河干流大大加宽,两岸之间,河中小洲之上,相互望去,连牛马都辨认不清。于是乎河神欢欣鼓舞自满自足起来,以为天下之壮美尽在于此了。顺河流东行,到达渤海,往东面望去,看不到水的边际,于是乎,河神开始改变自满自得的神态,望着浩瀚无边的大海对海神感叹说:“俗语说,‘闻知许多道理后,自以为没有人能及得上自己’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曾听说有人以仲尼之闻见为少,以伯夷之义为轻的人,起初我不相信,现在我看到你这等浩瀚无边,难于穷尽,我若不到你这里来,就糟了,我将长久为深明大道的人所笑话。”海神说:“井里的蛙不可以和它讲大海,因其被所居土井局限也;夏天的虫类不可以同它讲冰,因其被季节所困也;见识偏狭孤陋寡闻的人,不可以同他讲说大道,因其为所受教育束缚也。现在你走出河流两岸,看见无边的大海,则知道自己的鄙陋,就可以同你讲说大道理了。天下的水,没有比海再大的了,千万条河都流归干它,没有休止之时,而不盈满;从尾闾往出宣泄,没有停止之时,而不空虚;不因春秋季节流入水量多少不同而变化,陆上的旱涝大海没有感觉。大海超过江河的水量,没有办法估量、计算。而我未曾以之为多,因为我从天地那里具足了形体,从阴阳那里秉受了生气,我在天地之间,如同小石块小树木在大山之中,正有自以为少的想法,又哪里会自以为多呢?约计四海在天地之间,不也就象蚁塚在大薮泽中一样吗?约计中国在四海之内,不也就象一粒稗米在大谷仓中一样吗?称谓物类数量叫作万,人只居其中之一;人住满九州之地,凡谷物可以生长,舟车可以通行之处,皆有人居,个人只是众人中之一;人与万物相比,不也就象一根绒毛末梢在马身上一样微小吗?五帝以禅让相传承的,三王以武力相争夺的,仁人所担忧的,贤能之士所操劳的,完全都在这里了。伯夷辞让以博得好名声,仲尼谈论以显示博学,这种自满自足,不就象你以前自夸黄河之水为多一样吗?”
——认识到万物包括人与人之间所受认知的局限,对事实抱有恭敬心,犹兮豫兮。有了无德之德,才可能突破当下的局限。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向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
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河神说:“既然这样,那么我以天地为大,以毫未力小,可不可以呀?”——海神说:“不可以。凡物;其物量大小是不能穷尽的,时间是不会停止的,名分地位也不是恒常不变的,终始往复更没有尽头。所以大智之人观察远处和近处的一切事物,不因其小而视之为少,不因其大而视之为多,这就是深明物量是没有穷尽的;证明古与今都是一样的,故而对遥远的古事不感暗昧,对就近之事也知其有不可求之理,这就是通晓时间是永不停息的;考察盈满和空虚之相互转化,因而得到了不足以欣喜,失去了不足以悲伤,这就是懂得名分地位不是恒常不变的;明白终而复始、日新不已的大道,所以就不因生而高兴,不把死视为灾祸,这就是知道死生往复不定之理。约计人所知道的,不如他所不知道的为多;其生之时间,不如其未生之时间为长;以其极有限的智慧和极短暂的生命求穷尽对无限大宇宙的认识,因此陷入迷惑昏乱而茫然无所得。由此看来,从哪里可以知道毫未足以定为极小的界限呢?又从那里可以知道天地足以穷尽至大之范围呢?”河神说,“世间议论的人都说,最精微之物没有形体,最大的物没有什么能包围它,这话真实可信吗?”海神说:“从细小处看庞大之物看不完全,从宏大处看细小之物,看不清晰。所说的精,是指小中最微小的;垺,是大之外更庞大的,所以二者是可以区分辨别的。这是物之形势、趋势中所具有的。说到精和粗,是限于有形之物而言,至于至精无形之物,是数字所不能计量,剖分的;至大不可范围之物,是数字所不能穷尽的。可以言说议论的是物之粗,可以用意识获致的是物之精;言语所不能谈论,意识所不能获致的,就不限于精粗之范围了。因此,大人之行事,不有意害人,也不夸耀对入的仁爱和恩惠;行动不力求利,也不以求利之门隶为卑贱;不为财物而争夺,也不推崇辞让之德行;作事不借助他人,也不夸赞自食其力,不鄙视贪污之行;行事与世俗不同,却不是故意标新立异;所为顺从众人,不鄙视滔媚讨好的人;世问的高爵位厚奉禄不足以劝勉他,刑罚耻辱不足以羞侮他;因为他深明是非是不可分辨的,精细与巨大也无法划出边界。闻知有这样说法,得道之人不闻名于世,大德之人无所得,大人没有自己。这是约束分别达到极至了。
——庄子并不是说事物就不以数计,而是在说可以分辨可以用数计算的是有,不能用数去衡量的是无,不能因有忘了无,就像老子说的以有观其缴、以无观其妙,不能陷入相对论或者不可知论里了。有和无就像一对阴阳,不能在一维上去看待两者。混淆有和无,就很容易出现庄子在《天地》篇中所说的,为得者所困。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ní)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qíjì骅骝huá liú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 lí xīng,言殊技也;鸱鸺chī xiū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chēn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河神说:“或是从物性之外,或是从物性之内,究竟应该从哪里区分它们的贵贱?从哪里区分它们的大小呢?”海神说:“从大道来观察,万物没有贵贱之分。从万物自身角度观察,物各自以为贵,而相互以对方为贱。以世俗通行观念观察,物之贵贱决定于外而不在自身。从物的差别性观察,如果循其所具大的方面把它视为大,则万物莫不是大;如果循其所具小的方面把它视为小,则万物无不是小;明白天地可看作象一粒细米般小,一根毫毛未悄可看作象丘山般大,则万物差别的相对性就看清楚了。从物之功效观察,顺着其具有功效一面看,万物莫不有功效;顺着其不具功效一面看,则万物莫不无功效;明白东与西方向相反又不可相互缺少的道理,则万物的功能职分就确定下来了。从万物的趋向观察,顺其以为对的一面把它视为对,则万物莫不是对的;顺其以为错的一面把它看成错,则万物莫不是错的;明白尧与桀的自以为是,而互以对方为非,则志向之不同就看清楚了。从前尧舜由掸让而成为帝,燕王哈与子之却因禅让而遭灭绝;商汤与周武王以武力相争而为王,白公胜以武力争位而身死。由此看来,争夺与禅让之礼制,尧与桀之行为,其贵贱是因时而异的,不可以把它们看作恒常不变的。粗大的梁木可用来冲撞城门,而不可用作堵鼠穴,言其器用不同也。骐骥、骅骝一类良马可日行千里,捕捉老鼠不如野猫和黄鼠狼,言其技能不同也。猫头鹰夜里可以抓住跳蚤,明察秋毫,白天出来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丘山,言其性能不同也。以前有人说:何不以是为师法而不要非,以治理为师法而不要动乱!这种说法是不了解大地问的大道理和万物的实情。这就如同以天为师法而不要地,以阴为师法而不要阳一样,它的行不通是很明显的。然而还是有人说个不休,不肯放弃,这样作不是愚昧无知便是存心骗人!五帝三王传授王位方式不同,夏商周三代王位继承方法也不一样。错过时代,违背世道人心的,称力篡夺者;合乎时代,顺应世道人心的,称力合乎正义的人。沉默不语吧河神!你从哪里能知道区分万物贵贱、大小的界限呢?”
——察其所安,以知其所能。怎么样识人?以然观其趣。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jiǎn。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yáo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踯躅zhízhú而屈伸,反要而语极。”曰:“何谓天?何谓人?”
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河神说:“既然如此,那么我该作什么?不该作什么?我之出处进退以何为准则?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海神说:“从道来观察,什么贵呀贱呀,都是说的反复转化过程;不要用传统成见去束缚你的心志,使其与大道相阻隔。什么少呀多呀,是说的新陈代谢交互为用的过程;不要拘执一得之见去行,而与大道不相一致,庄重威严象国君一样,对谁都没有私恩相加;悠闲自得象受祭的社神一样,对谁都不私加福佑;如同水流漫溢四方没有尽头一样,它是无所不在没有边界的。对万物兼容并包,岂有谁承受特殊庇护?这就是不偏向任何方面。万物原本是齐一的,谁为短谁为长呢?大道是无始无终的,而万物有死有生,但其生成不是固定不变,故不足以依赖。空虚盈满时时转化,不是总处于原来状态。岁月不能留存,时间不能停止。消亡生息,盈满空虚,终而复始运转不停。这就是讲说大道的方向,论述万物的道理。万物之生息,如同奔马般疾速。无一动不在变化,无一时不在推移。什么是该作的?什么是不该作的?都不要管,万物自会按自性生息变化。”河神说:“既然如此,那道还有何可贵之处呢?”海神说:“深明大道的人必能通达事理,通达事理的人必能通达权变,通达权变的人不会让外物损害自己。真正获得大道的人,火不能使他热,水不能使他陷溺,严寒酷暑不能使他受损伤,凶禽猛兽不能使他受残害。不是说至德的人迫近、触犯这些而不受害,是说他能明察安危,能看透祸福穷通之转化,而下喜不惊处之泰然;能谨慎对待进退去留,所以就没有什么外物能损害他。因此说:人的天性是在内的,社会环境对人的塑造影响是在外的,获得大道的人在于顺从于天。知道天性与人为两方面,以天性为根本,处于其所应得的位置上,或进退或屈伸,随时迁变而不执一,这便是返归大道之枢要而讲出了大道的极致、精粹。”河神说:“什么是天性?什么是人为?”海神说:“牛马长有四足,就是天性;给马带上笼头,给牛穿上鼻绳,就是人为。所以说:不要以人力来破坏天性,不要用造作来破坏物理,不要牺牲德行去谋求好名声,谨守天性不使失去,就是复归自性、本性。”
——知道、任物自化不是躺平,而是达理、明权,从而能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不以物害己,以人配天。
kuí怜蚿xián ,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chěnchuō而行,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鰌qiū我亦胜我。虽然,夫折大木,蜚fēi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独脚的夔仰慕多足的蚿,多足的蚿仰慕无足的蛇,无足的蛇仰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仰慕能看的眼睛,能看的眼睛仰慕能思索的心。夔对蚿说:“我用一只脚跳着走路,没有象我这样简便了。现在你用万只脚走路,将怎么办呢?”蚿说:“不是这样的。你没有看见打喷嚏的人吗?喷出的唾沫大的如水珠,小的如雾气,混杂着落下来,没有办法数得清。现在我运用自性的机能,而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发动的。”蚿对蛇说:“我用众足行路而不及你的无足,是为什么呢?”蛇说:“天性机能之发动,怎么可以改变呢?我哪里用得着足呢?”蛇对风说:“我运动脊背和肋部而爬行,这是有形可见的;现在你呼呼地由北海刮起,又呼呼地吹入南海,而好象没有形迹似的,这是为何呢?”风说:“是的。我呼呼地从北海刮起而吹入南海。可是,人们用手指来指我,就能胜过我,用足踏我也能胜过我。虽然如此,那折断大树、吹起房屋的,也只有我能作得到。故而在众多小的方面不能取胜却能取得大胜。取得大胜,只有圣人才能作得到。
——为何要自得其得,自适其适也,唯天性也,天性之谓天机,天机之所动,何可易哉?
孔子与子路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
孔子师徒游经匡邑,卫国军人把他们层层包围起来,孔子和弟子们唱诗奏乐之声并未因此而停下。子路进来见孔子说。“为什么先生还这样快乐呢?”孔子说:“来吧,我讲给你!我忌讳困穷很久了,而摆脱不掉,这是命该如此啊!我渴求通达很久了,而不能得到,这是时运不佳啊!处在尧舜时代,天下没有困穷之人,不是因为他们有智慧;处在维纣时代,天下没有通达之人,不是因力他们没有智慧,一切都是时运造成的呀。那些在水底通行不躲避蚊龙的人,是渔夫的勇敢。在陆上行走不躲避犀牛老虎的人,是猎人的勇敢。闪光的刀剑横在面前,把死看得如生一样平常,是烈士的勇敢。知道困穷是由于命运,知道通达是由于时机,遭逢大危难而不畏惧的,这是圣人的勇敢。仲由,你安心吧!我的命运是由老天安排定的。”没过多久,统领甲士的长官进来道歉说:“以为你们是阳虎一伙,所以把你们包围起来,现在知道不是,请让我表示致歉而退兵。”
公孙龙与魏牟公孙龙问于魏牟曰:“ 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kǎn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zhòu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hán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zhìkǎn 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zhí矣。于是逡巡 qūnxún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shì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公孙龙问魏牟说:“我少年时就学习先王大道,年长后通晓仁义的行为,能把相同相异的事物论证为无差别的同一,能把坚白等属性论证为与物体相分离;能在辩论中把别人认为不对的论说成对,把别人认为不可以的沦说成可以;能困窘百家之见解,使众多善辩者理屈辞穷;我自以为已经是极力通达事理了。现在我听了庄子的言论;深感迷惆不解;不知是我的辩才不及他高呢?还是知识不如他博呢?现在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了,请问这是什么道理呢?”魏牟凭靠小几深深叹息,又仰天而笑说:“唯独你没有听说浅井之蛙的故事吗?井蛙对东海之鳖说:‘我多么快乐呀!我跳到井栏上,又蹦回到井中,在井壁缺口水边休息,游水则井水托庄腋窝和两腮之下,践踏淤泥则没过脚背;环视周围的小红虫。小螃蟹、小蝌蚪,没有能象我这样自如的!况且独占一井之水,在其中跳跃蹲踞的乐趣,这也就算达到极点了,你先生何不时常进来观光呢?’东海之鳖左足还没有踏到井底,右膝就被绊住了。于是,迟疑一会就退出来了,并告诉井蛙关于大海的样子说:‘用千里的遥远,不足以形容海之大;用八千尺的高度,不足以穷尽海之深。大禹的时代,十年有九年发生水灾,而海水并不因此而增加;商汤时代,八年有七年闹旱灾,海水边沿也不因此而向后退缩。它不为时间的短暂和长久而有所改变,不因雨水多少而有所进退,这也就是东海之最大乐趣啊!’浅井之蛙听了这些,惊怖不己,现出茫然自失的样子。再说,你的知慧还未能通晓是非之究竟,就要观察领会庄子的言论,这就如同让蚊子背大山,让商蛆在河中游一样,必定不能胜任。况且你的智慧不足以理解和论述极微妙之言论,而自满自足于一时口舌相争之胜利,这不是和浅井蛙一样吗?再说庄子之言玄妙莫测,就象刚刚站在地下极深处,又忽而上升天之极高处,不分南北,四面畅通无滞碍,深入于不可知之境;不分东西,从幽远暗昧之境开始,再返回于无不通达之大道。你就只知琐细分辨,想用明察和辩论去求索其理,这简直是从管子里看天,用锥子尖指地一样,不是所见大小了吗?你去吧,惟独你没有听过寿陵少年去邯郸学习走步的故事吗?没有学会赵国人走路的技艺,反而把自己原来的走法也忘记了,只好爬着回去!现在你要不离开,将会忘记原来的本事,失掉固有的事业。”公孙龙听了这套高论,惊异得合不拢嘴,说不出话,就匆忙逃离了。


庄子与楚臣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庄子与惠子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yuān chú ,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chī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庄子在涯水边钓鱼,楚威王派二位大夫前来致相邀之意说:“愿意把国事相累于先生!”庄子手把钓竿;头也未回说:“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已经死去三千年了。楚王将它的骨甲装在竹箱里,蒙上罩巾,珍藏在大庙明堂之上。对这只龟来说,它是愿意死后留下骨甲而显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在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呢?”二大夫回答说:“宁愿活着在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庄子说:“你们请回吧!我将照旧拖着尾巴在泥里爬行。”
惠施做梁国的相,庄子前去拜访他。有人对惠施说:“庄子前来,打算取代你的相位。”于是惠施十分惊恐,派人在都城内搜索庄子,搜了三天三夜。庄子前去见惠施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叫鹓M,你知道吗?这种鸟从南海出发,飞往北海;不是梧桐树不肯停息,不是竹实不食,不是甘美的泉水不饮。在这时,猫头鹰得到一只腐烂的老鼠,见鹓M飞过,仰头看着发出一声威吓:‘吓’!今天,你也想用你得到的相位来吓我吗?”庄子与惠施在椽水桥上游玩。庄子说:“白鳝鱼悠闲自在的游水,这是鱼儿的快乐呀。”惠施说:“你不是鱼,怎么能知道鱼之乐趣?”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鱼的乐趣?”惠施说:“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知道你;你本不是鱼,你的不知鱼之乐趣,完全可以肯定。”庄子说:“请循着我们争论的起点说起,你所说‘你怎能知道鱼的乐趣’这句话;就是已经知道我之所知而向我发问的。既然你能知我,我为什么不能知鱼呢?我是在壕水桥上知道鱼之乐趣的呀!”

三、心得
河伯问北海若的几个问题,就在说明循道之三种境界,惧-殆-愚,愚而能知道。
1、对事实抱有恭敬心,犹兮豫兮。有了无德之德,才可能突破当下的局限。
2、任物自化不是躺平,而是达理、明权,从而能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不以物害己,以人配天。
3、庄子并不是说事物就不以数计,而是在说可以分辨可以用数计算的是有,不能用数去衡量的是无,不能因有忘了无,就像老子说的以有观其缴、以无观其妙,不能陷入相对论或者不可知论里了。有和无就像一对阴阳,不能在一维上去看待两者。混淆有和无,就很容易出现庄子在《天地》篇中所说的,为得者所困。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1-9 11:04: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3-1-10 15:37 编辑

第七周

外篇第十一至乐

一、查字
1、闾——里門也。周制、二十五家爲里。其後則人所聚居爲里。不限二十五家也。里部曰。里、凥也。里門曰閭。从門。呂聲。力居切。五部。周禮。五家爲比。五比爲閭。見大司徒職。閭、侶也。二十五家相羣侶也。侶當作旅。旅、衆也。此引周禮言閭之古義。


二、正音翻译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勿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kēng誙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生。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世上有没有至极之乐呢?有没有可以全生保身的方法呢?现在应当有何作为?以何为依据?回避什么?安处在哪里?趋就什么?舍弃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天下所最崇尚的,就是富有、尊贵、长寿、善名;所最喜欢的,就是身体安逸、丰足的美味佳肴、漂亮的服饰、悦目的色彩、悦耳的音乐;所卑贱的,就是贫穷、地位低下、夭折和坏名声;所苦恼的,就是身不得安逸,口不得丰厚的美味,身上穿不到美丽的服饰,眼睛看不到悦目的色彩,耳朵听不到悦耳的音乐。如果不能得到这些,就大为忧惧,这样的养身方法岂不是太愚蠢了吗!富有的人,劳苦身体加速做事,多积财富而不能尽数享用,这是求养身于外呀!高贵的人,夜以继日,思虑分辩为善去恶,这对养身不是太疏远了么!人一生下来,就与忧愁同在。长寿的人衰老得胡里胡涂,长处忧愁而不死去,何等苦恼啊!这与养生健体更离得远了!殉名之上为天下人称善,却不能使自身生命得以保存。
我不知道这种善确实是善呢, 还是不善呢?如果认为是善,又不能使自身存活;认为是不善,又使他人存活,所以说:“以忠诚之心去匡正谏止而不被听从,就退却而不强争。”以前伍子胥因为强谏,而身遭残害;然而不去谏争,他也不会成名。这佯说来到底还有没有善呢?现今世俗之所为与所乐,我也不知那果真是乐呢,还是不乐呢?我观察世俗之所乐,所有人都争着奔向所乐,坚定果敢的样子好象没法停止似的,而他们都以为乐,我认为没有什么可乐,也没有什么不可乐。 果真有乐没有呢?我认为无为确实是可乐的,而世俗之人又认为是大苦。所以说:“最高的快乐就是无忧无乐,最完美的赞誉就是不赞誉。”
天下之是非确实是不定的。虽然这样,无为却可以定是非。最高之快乐与存活自身, 唯有无为差不多可以作到。请尝试讲一下:天由于无为而能清虚,地由于无为而得宁静,故而天地两者无为相合,万物都化生出来。恍惚暗昧,不知从何所出!暗昧恍惚,又没有一定形象!万物繁杂众多,都从无为生殖出来。 所以说:天地是无为,又是无不为的。人谁能懂得无为之道而效法啊!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jījù)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jiào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庄子妻子死了,惠子来吊丧,庄子正盘膝而坐敲击瓦盆唱歌。惠子说:“与妻子共居,孩子大了,她也老迈了,现在死了不哭也已足够,又敲击瓦盆唱歌,不是太过分了吗!”庄子说:“不是这样。在她刚死的时候,我难道能不悲痛么!然而推究其最初本来是未曾有生命,不但未曾有生命,而且本来没有形体;不但没有形体,而且本来无气。在恍懈迷离状态中,变化而有了气,气变而有形体,形体变而有生命。现在又由生而变成死,这就象那春秋冬夏四季交替运行一样。假如有人安稳地睡在大房子里,而我在旁边哭泣不止,自以为这样做是不通达天命,所以停止哭祭。”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jué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支离叔和滑介叔观光冥伯之丘和昆仑之墟,这都是黄帝曾经休息之处。 随即在滑介叔左上生出一个瘤子,他表现出惊惧不安好象很厌恶这个肿瘤。支离叔说:“你厌恶它吗?”滑介叔说:“不,我为什么要厌恶它!人生不过是假借众物合成身体。假借而生之身体又生出肿瘤,不过是尘垢罢了。 死生好比是昼夜交替。而且我与你观察造化之运行,而化到我的身上,我又为什么要厌恶它!”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dú lóu ,髐xiāo然有形。撽qiào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铖chéng 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颦pín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庄子到楚国去,见到一颗死人头骨,干枯而有生人头颅形状。庄于用马鞭子敲打着骷髅问道:“先生是由于贪图享乐,放纵情欲,丧失养生之理而成为这样的吗?或是遭遇亡国之事,为斧钺诛杀而至于此呢?或是你作了不善之事,怕给父母、妻子留下耻辱而自杀的呢?或是你因为挨饿受冻而成为这样呢?或是你年事已高本该如此呢?”就这样讲完,拉过骷髅,枕在头下睡去。半夜时,骷髅显现在他的梦中,对他悦,“听您的言谈好象是位善辩之士,看你所说之事,都是活人的负担,死人则没有这些。您愿意听听死人的快乐吗?”庄子说:“是的。”骷髅说:“死人,没有君在上面,没有臣在下面,也没有一年四季的操劳之事,放纵自如与天地同在,虽然南面为王的乐趣,不能超过呵。”庄子不相信,说:“我让主管生死之神复活你的形体,还给你骨肉肌肤,归还你父母、妻子、邻里和朋友,你愿意吗?”骷髅深深皱起眉头,现出愁苦的样子说:“我怎能舍弃南面为王的快乐而再次去受人间的劳苦呢?”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zhǔ小者不可以怀大,绠gěng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女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luán ,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鲦tiáo,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náo譊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颜渊东去齐国,孔子面有忧愁之色。子贡离开席位问道:“学生请问老师,颜回东去齐国,先生面有忧色,这是为何呢?”孔子说:“你问的很好。 从前管子有句话,我认为讲得很好,他说:'小袋子不可包藏大物件,短绳子不能汲出深井水。’之所以是这样,因为命运各有所定,形体各有所适宜, 是不能增加和减少的,我恐怕颜回和齐侯讲说尧舜、黄帝之道,又加上燎人、 神农之主张,齐侯听了将会内求于心而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就要产生惶惑,人惶惑于心忧思不解,就会悒郁而死。况且。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从前有一只海鸟飞落在鲁国都城的郊外,鲁侯把它迎进太庙,用酒宴招待,演奏九韶之乐去娱乐它,设太牢之宴为膳食。而鸟却头晕目眩忧愁悲苦,不敢吃一块肉,不敢饮一杯酒,三天就死了。这是用养己的方式去养鸟,不是用养鸟的方式去养鸟。用养鸟的方式养鸟,应该让它栖息在深林中,漫游在沙洲荒岛,浮沉于江湖水面,捕食泥鳅白绦等小鱼,随鸟群行列飞行与留止,从容自如地生活着。鸟最厌恶听到人的声音,何以还要作这些喧闹吵杂之事啊! 成池、九韶一类乐曲,演奏在广漠的旷野,鸟听了要飞去,兽听了要逃跑, 鱼听了要潜入水底,人众听了,相互环绕观看。鱼在水里而得生,人在水里就要死。它们必定是相互各异的,故而它们的好恶也各异。所以上古圣人依据人不同能力,使治不同事宜。名只限于与实相符,义理之设要适宜于性, 这就叫条理通达而又保持福德。”

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鑳jiàn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pín 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què,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qícáo,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kuàng生乎九猷yóu,瞀芮mào ruì生乎腐蠸quán,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列子出行在道旁进餐,见到一具百年骷髅,他拔去蒿草指点着骷髅说: “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是未曾死,也未曾生。你果真忧愁吗?我果真欢乐吗?
   物种有精微的本质,得到水就成为断续如丝的繼,得水土交界处则成为覆盖水面的藻类和浮萍,生于高爽之地则为车前草,车前草栖息在粪壤上就成为乌足草,乌足的根变成地蚕,叶变成蝴蝶。蝴蝶很快又化而成虫,生活在灶下面,样子象蜕了皮似的,它的名字叫鸲掇。鸲掇经过一千天变成鸟,它的名字叫乾余骨。乾余骨的吐沫变为斯弥虫,斯弥虫造出食醋。蛾檬从食醋中生出,黄轵虫从九酞虫生出,蠓虫从黄甲虫中生出,竹蓐与不生笋的老竹并连一起,老竹主出竹很虫,竹根虫生赤虫,赤虫生马,马生人,人又复归于物种之精微。万物都由物种精微生出,又都返回于它。


三、心得
人要服天命,就要认自己,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不可损益,因实立名,因性而事,不要外求



外篇第十二 达生一、查字
1、达——,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成年人。达,甲骨文彳,大道大,人),表示人来人往,四通无阻。有的甲骨文(行进)将彳”写成“辵”,加强“通行”含义。金文误将甲骨文字形中的“大”写成“竹”,同时加“羊”(徉),表示可以徜徉通行。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辵”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写成。篆文简体字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形容词,人在大道上通行无阻。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辵”写成“走之底”。《汉字简化方案》采用的简化字形“达”恢复简体篆文字形。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逹,行不相遇也。从辵羍聲。《詩》曰:“挑兮達兮。”达,達或从大。或曰迭。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逹,行路而不相遇。字形采用“辵”作边旁,“羍”作声旁。《诗经》上有诗句唱道:“往来相见。”“达”,这是“達”的异体字,字形采
用“大”作边旁。有的说法认为,“达”即是“迭”。
2、郤——“郄”是“郤”的异体字。邑,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城邦。郤,篆文谷,山岭间涧水汇集的洼地邑,城邦),表示山谷中的城邑。造字本义:名词,山谷中的城邑,据传为晋国大夫叔虎所受封的城邑,即今山西沁水县,境内山峦重叠,沟壑纵横。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谷”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邑”写成。古籍多以“郤”代替“郄”。古籍常假借“郤”或“郄”代替形似而同音的“隙”。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郤,晉大夫叔虎邑也。从邑,谷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郤,晋国大夫叔虎的城邑。字形采用“邑”作边旁,采用“谷”作声旁。




二、正音译文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则生奚足遗?弃世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通晓生命真实情形的人,不会去追求对于生命来说不必要的东西;通晓命运实情的人,不会去追求对命运无能为力的事情。保养身体必定先得备足各种物品,可是物资充裕有余而身体却不能很好保养的情况是有的;保住生命必定得先使生命不脱离形体,但是形体未死生命却死去的情况也是存在的。生命的到来不能推却,生命的离去不能留止。可悲啊!世俗的人认为养育身形便足以保存生命;然而养育身形果真不足以保存生命,那么,世间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做呢!虽然不值得去做却不得不去做,内中的操劳或勤苦也就不可避免。要想避免为了养身而操劳,便不知抛弃世俗之事就没有拖累,没有拖累就会心正气平,心正气平就能和大自然一同变化发展而生生不息,生生不息就接近大道了!为什么世事值得抛弃,而生命值得遗忘呢?因为抛弃世事就能让身体不操劳,遗忘生命就能让精神不亏损。形体得到保全,精神复归凝聚,就能与自然融为一体。天地,是万物的父母;阴阳二气的相合就形成万物之体,阴阳二气的离散就又复归于物的原初。形体与精神都不亏损,这叫做能够随着自然变化而更新。精神修养到了极高处,反过来可以辅助大自然的化育。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于此?"
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一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
,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zhì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
列子问关尹说:“道德修养极高的人在水中潜行却不会感到阻塞,跳入火中却不会感到灼热,行走在万物之巅也不会感到恐惧。请问为什么会达到这样的境界?”关尹回答说:“这是因为持守住纯和之气,并不是智巧、果敢所能做到的。坐下,我告诉给你。大凡具有面貌、形象、声音、颜色的东西,都是物体,那么物与物之间又为什么差异很大,区别甚多?又是什么东西最有能耐足以居于他物之先的地位?这都只不过是有形状和颜色罢了。大凡一个有形之物却不显露形色而留足于无所变化之中,懂得这个道理而且深明内中的奥秘,他物又怎么能控制或阻遏住他呢!那样的人处在本能所为的限度内,藏身于无端无绪的混沌中,游乐于万物或灭或生的变化环境里,本性专一不二,元气保全涵养,德行相融相合,从而使自身与自然相通。像这样,他的禀性持守保全,他的精神没有亏损,外物又从什么地方能够侵入呢!“喝醉酒的人从车上摔下来,虽然满身是伤却没有死去。骨骼关节跟旁人一样而所受伤害却跟别人不同,因为他的神思高度集中,乘坐在车子上也没有感觉,即使坠落地上也不知道,死、生、惊、惧全都不能进入到他的思想中,所以遭遇外物的伤害却全没有惧怕之感。那个人从醉酒中获得保全完整的心态尚且能够如此忘却外物,何况从自然之道中忘却外物而保全完整的心态呢?圣人藏身于自然,所以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复仇的人并不会去折断曾经伤害过他的宝剑,即使常存忌恨之心的人也不会怨恨那偶然飘来、无心地伤害到他的瓦片,这样一来天下也就太平安宁。没有攻城野战的祸乱,没有残杀戮割的刑罚,全因为遵循了这个道理。“不要开启人为的思想与智巧,而要开发自然的真性。开发了自然的真性就能培养好的道德;开启人为的思想与智巧,就会产生贼害之心。不满足于自然的禀赋,也不忽略人为的才智,这样的人也就几近纯真无伪了!”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
jū lóu者承蜩tiáo,犹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zīzhū;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jué株拘;吾执臂也,若槁gǎo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jū lóu丈人之谓乎!"
孔子到楚国去,走出树林,看见一个驼背的老人正用竿子在粘蝉,就好像用手拾取那样简单。孔子说:“先生的手真是灵巧啊!这里边有什么门道吗?”驼背老人说:“似的,我有我的办法。我在竹竿上累放两个弹丸,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就不会掉下来,那么粘蝉失误的概率就只有四分之一;如果练习到累放到三个弹丸不掉,那么粘蝉失误的概率就只有十分之一了;如果再继续练习到累放五个弹丸也掉不下来,那么粘蝉就如随手拾取那样容易了。当我粘蝉时,我立定身子,犹如临近地面的断木,我举竿的手臂,就像枯木的树枝;虽然天地很大,万物品类很多,我一心只注意蝉的翅膀,从不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绝不因纷繁的万物而改变对蝉翼的注意,为什么不能成功呢!”孔子转身对弟子们说:“运用心志不分散,就是高度凝聚精神,恐怕说的就是这位驼背的老人吧!”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
shāng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
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dàn,以黄金注者愍mǐn。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在觞深过渡,摆渡人驾船的技巧实在神妙。我问他:'驾船可以学习吗?’摆渡人说:'可以的。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驾船。假如是善于潜水的人,那他不曾见到船也会熟练地驾驶船。’我进而问他怎样学习驾船而他却不再回答我。请问他的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孔子回答说:“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驾船,这是因为他们习以成性适应于水而处之自然。至于那善于潜水的人不曾见到过船就能熟练地驾驶船,是因为他们眼里的深渊就像是陆地上的小丘,看待船翻犹如车子倒退一样。船的覆没和车的倒退以及各种景象展现在他们眼前却都不能扰乱他们的内心,他们到哪里不从容自得!用瓦器作为赌注的人心地坦然而格外技高,用金属带钩作为赌注的人而心存疑惧,用黄金作为赌注的人则头脑发昏内心迷乱。各种赌注的赌博技巧本是一样的,而有所顾惜,那就是以身外之物为重了。大凡对外物看得过重的人其内心世界一定笨拙。”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
huì 以侍门庭,亦何闻于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
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袵
rèn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田开之拜见周威公。周威公说:“我听说祝肾在学习养生,先生跟祝肾交往,应该从他那儿听到过什么吧?”田开之说:“我在那里只不过是打扫门庭,又能从先生那里听到什么呢!”周威公说:“先生不必谦虚,我希望能听到这方面的道理。”田开之说:“听先生说:'善于养生的人,就像牧羊一样,看到有落后的就用鞭子抽打它。’”周威公问: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田开之说:“鲁国有个叫单豹的,在岩穴里居住在山泉边饮水,不跟任何人争利,活了七十岁还有婴儿一样的面容;不幸遇上了饿虎,饿虎扑杀并吃掉了他。另有一个叫张毅的,高门甲第、朱户垂帘的富贵人家,无不趋走参谒,活到四十岁便患内热病而死去。单豹注重内心世界的修养可是老虎却吞食了他的身体,张毅注重身体的调养可是疾病侵扰了他的内心世界,这两个人,都不是能够鞭策落后而取其适宜的人。”孔子说:“不要进入荒山野岭把自己深藏起来,也不要投进世俗而使自己处处显露,要像槁木一样站立在两者中间。倘若以上三种情况都能具备,他的名声必定最高。使人可畏的道路,十个行人有一个人被杀害,于是父子兄弟相互提醒和戒备,必定要使随行的徒众多起来方才敢于外出,这不是很聪明吗!人所最可怕的,还是枕席上的姿意,还有在饮食间的失度;却不知道为此提醒和戒备,这实在是过错。”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说彘
zhì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十曰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尻kāo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之中,自为谋,则苛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 zhuàn dùn之上,聚偻lóu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主持宗庙祭祀的官吏穿好礼服戴上礼帽来到猪圈边,对着栅栏里的猪说:“你为什么要讨厌死呢?我将要花三个月的时间精心喂养你,还要用十天为你上戒,用三天为你作斋,铺上白茅草,然后把你的肩胛和臀部放在雕有花纹的祭器上,你愿意这样吗?”如果真是为猪谋划,就不如放置在猪圈里以糟糠为食更好,为了自己谋划,就希望活在世上有高贵荣华的地位,死后则能盛装在绘有文采的柩车上和棺椁中。为猪打算就会舍弃白茅、雕俎之类的东西,为自己打算却想求取这些东西,所不同于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桓公田于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
ēi yí为病,数日不出。
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fèn chù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guī lóng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kuí,野有彷徨,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gǔ,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

桓公辴zhěn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齐桓公在草泽中打猎,管仲为他驾车,突然桓公见到了鬼。桓公拉住管仲的手说:“仲父,你看见了什么没有?”管仲回答:“我什么都没看见。”桓公打猎回来,失魂呓语而得病,好几天不出门。齐国有一位贤士叫皇子告敖的,对齐桓公说:“您是自己伤害了自己,鬼哪里能伤害您呢?身体内部郁结着气,精魂就会离散而不返归于身,对于来自外界的骚扰也就缺乏足够的精神力量。郁结着的气上通而不能下达,就会使人易怒;下达而不能上通,就会使人健忘;不上通又不下达,郁结内心而不离散,那就会生病。”桓公说:“这样,那么还有鬼吗?”告敖回答:“有。水中污泥里有叫履的鬼,灶里有叫髻的鬼。门户内的各种烦攘,名叫雷霆的鬼在处置;东北的墙下,名叫倍阿鲑蠪的鬼在跳跃;西北方的墙下,名叫攻入阳的鬼住在那里。水里有水鬼罔象,丘陵里有山鬼峷,大山里有山鬼夔,郊野里有野鬼彷徨,草泽里还有一种名叫委蛇的鬼。”桓公接着问:“请问,委蛇的形状怎么样?”告敖回答:“委蛇,身躯大如车轮,长如车辕,穿着紫衣戴着红帽。他作为鬼神,最讨厌听到雷车的声音,一听见就两手捧着头站着。见到了他的人恐怕也就成了霸主了。”桓公听了后开怀大笑,说:“这就是我所见到的鬼。”于是整理好衣帽跟皇子告敖坐着谈话,不到一天时间病也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纪渻
shěng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憍jiāo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纪渻子为周宣王驯养斗鸡。过了十天周宣王派人来问:“鸡训练好了吗?”纪渻子回答说:“还没有,正虚浮骄矜自恃意气哩。”十天后周宣王又派人来问,回答说:“还没有,还是听见响声就叫,看见影子就跳。”十天后周宣王又派人来问,回答说:“还是那么顾看迅疾,意气强盛。”又过了十天周宣王派人来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别的鸡即使打鸣,它已不会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像木鸡一样,它的德行真可说是完备了,别的鸡没有敢于应战的,掉头就逃跑了。
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
yuán tuó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汩偕xié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孔子在吕梁观赏,瀑布高悬二三十丈,冲刷而起的激流和水花远达四十里,鼋、鼍、鱼、鳖都不敢在这一带游水。只见一个壮年男子游在水中,还以为是有痛苦而想寻死的,派弟子顺着水流去拯救他。忽见那壮年男子游出数百步远而后露出水面,还披着头发边唱边游在堤岸下。孔子紧跟在他身后而问他,说:“我还以为你是鬼,仔细观察你却是个人。请问,游水也有什么特别的门道吗?”那人回答:“没有,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我起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我跟水里的漩涡一块儿下到水底,又跟向上的涌流一道游出水面,顺着水势而不作任何违拗。这就是我游水的方法。”孔子说:“什么叫做'起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呢?”那人又回答:“我出生于山地就安于山地的生活,这就叫做故常;长大了又生活在水边就安于水边的生活,这就叫做习性;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这样生活着,这就叫做自然。”
梓庆削木为鐻
,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曰,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
梓庆刻削木料做成鐻,鐻做成后,见到的人都惊叹为鬼斧神工。鲁侯见了之后对梓庆说:“你用什么技艺方法做出来的呀?”回答说:“臣是一名工匠,哪有什么技艺!即使如此,有一点可以讲一讲。臣将要作鐻时,不敢有一点分散精神,一定要斋戒使心志安静专一。斋戒三日,不敢有思得奖赏官爵俸禄的念头;斋戒五日,不敢想及别人是非难作品笨拙或是赞誉作品精巧;斋戒七日,则木然不动忘记我有四肢和形体的存在。在这个时候,心中不存在朝见君主的想法,专心致志于制作技巧而外界的扰乱全部排除。然后进入山林中,观察木料的自然性能,选取那些自然形态完全合乎标准的,然后一个现成的鐻如同就在眼前了,然后才动手去做,没有这些条件就不去做。这是以已之天性与木之天性相合,器物之所以如同鬼神所造,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子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
东野稷因为善于驾车而得见鲁庄公,他驾车时进退能够在一条直线上,左右转弯形成的弧形像圆规画的一般圆。庄公认为就是编织花纹图案也未必赶得上,于是命令他驾车一百圈后再返回。颜阖遇上了这件事,入内会见庄公,说:“东野稷的马一定会失败的。”庄公默不作声。不多久,东野稷果然失败而回。庄公问:“你为什么事先就知道定会失败呢?”颜阖回答说:“东野稷的马力气已经用尽,可是还要它转圈奔走,所以说必定会失败的。”
工倕
chuí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忘足,屦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工匠随手画来就胜过用圆规与矩尺画出的,他的手指随物而变化,不须存留于心,再作有意度量,所以他的心志专一而没有滞碍。忘掉脚的大小,什么鞋子都很舒适;忘掉了腰的粗细,什么带子都合适;知道忘掉是非,便是内心的安适;不改变内心的持守,不顺从外物的影响,便是遇事的安适。本性常适而从未有过不适,也就是忘掉了安适的安适。
有孙休者,踵门而诧
chà 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
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jiǎn而比于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
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王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
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
以车马,乐鴳yàn 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有一个叫孙休的人,亲自来到扁庆子的门上诧异地发问道:“我安居乡里不曾受人说过道德修养差,面临危难也没有人说过不勇敢;然而我的田地里却从未遇上过好年成,为国家出力也未遇上圣明的国君,被乡里所摈弃,受地方官放逐,而我对于上天有什么罪过呢?我怎么会遇上如此的命运?”扁子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至人的所行吗?忘掉了他的肝胆,忘掉了他的耳目,迷恫无知徘徊游移于世俗生活之外,逍遥自在于无为之中,这就叫施助万物而不自恃其功。作万物之长而又不加主宰。现在你修饰己智以惊醒愚昧,修养自身以显示别人卑污,光明煊赫的样子就像举着日月行走一样。像你这样的人能得以保全身躯,身体器官完备,没有中途毁损成为聋子瞎子和瘸腿,与众人并列一起已属侥幸,又哪有闲工夫来报怨老天啊!你走吧!”孙休走出屋子,扁子回到房里。不多一会儿,扁子仰天长叹,弟子问道:“先生为什么长叹呢?”扁子说:“刚才孙休进来,我把道德修养极高的人的德行告诉给他,我真担心他会吃惊以至迷惑更深。”弟子说:“不对哩。孙休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吗?先生所说的话是错误的吗?错误的本来就不可能迷惑正确的。孙休所说的话是不对的吗?先生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吗?他本来就因迷惑而来请教,又有什么过错呀!”扁子说:“不是这样的。从前有只海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鲁国国君很喜欢它,用'太牢’来宴请它,奏'九韶’乐来让它快乐,海鸟竟忧愁悲伤,眼花缭乱,不敢吃喝。这叫做按自己的生活习性来养鸟。假若是按鸟的习性来养鸟,就应当让它栖息于幽深的树林,浮游于大江大湖,让它吃泥鳅和小鱼,这本是极为普通的道理而已。如今的孙休,乃是管窥之见、孤陋寡闻的人,我告诉给他道德修养极高的人的德行,就好像用马车来托载小老鼠,用钟鼓的乐声来取悦小鴳雀一样。他又怎么会不感到吃惊啊!”

三、心得

如何游走于万物变化之间?宗旨在于达生之情,命之情。具体操作原则在于:一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认知上,要知道“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行动上,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以天合天。不开人之天,知忘是非,不重外。开天之天,“用志不分”、“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1-9 11: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3-1-12 11:19 编辑

外篇第十三 山木
一、查字1、率——率,甲骨文水,河道幺,丝线、绳索),像一根绳索拖行在河水中。金文承续甲骨文字形。有的金文误将金文字形中表示河水的“水”改写成“行”,强调拉船前进。篆文在水中的纤绳上下两端各加一个(十,即“又”的变形,表示抓握),强调双手抓纤拉船。造字本义:动词,用纤绳在河岸拉船。隶书误将篆文上面的“十”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率,捕鳥畢也。象絲罔,上下其竿柄也。凡率之屬皆从率。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率,捕鸟的网。,像丝织的网,上部的和下部的“十”,是捕鸟网的竿和手柄。所有与率相关的字,都采用“率”作边旁。


【說文】捕鳥畢也。象絲罔,上下其竿柄也。
又【玉篇】遵也。【廣韻】循也。【書·太甲】率乃祖攸行。【詩·大雅】率西水滸。【註】循也。
又【廣韻】領也,將也。【左傳·宣十二年】率師以來,惟敵是求。



二、正音译文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 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 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 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 ,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 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 。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 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 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 、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 ,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 !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庄子行走于山中,看见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伐木的人停在树的旁边却不去动手砍它。庄子问他们是什么原因,伐木的人说:“没有什么用处。”庄子说:“这棵树就是因为不成材才能够终享天年啊!”庄子走出山来,留宿在朋友家中。朋友很高兴,叫童仆杀鹅款待他。童仆问主人:“有一只能叫,有一只不会叫,请问应该杀哪一只呢?”主人说:“杀那只不会叫的。”第二天,弟子问庄子:“昨日遇见山中的大树,因为不成材而能终享天年,如今主人的鹅,因为不成材而被杀掉;先生你将怎样对待呢?”庄子笑道:“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在成材和不成材之间,似乎可以了但还不是根本,所以没能免除牵累。要是把握了道德就不会这样,无所谓赞誉无所谓诋毁,时隐时现如龙见蛇蛰,随时运共同变化,不愿意固执一端。一时在上一时在下,以和顺为标准,遨游在万物的本元。把握外物却不被外物所化,那样哪里会有牵累呀?这是神农、黄帝的法则。至于万事的情状,人类的习俗就不是这样了。你要合人家就要离,你想成人家就想毁,你越穷人家就越压,你尊贵人家就谤诽,你做事人家就破坏,你贤明人家就谋算,你无能人家就欺负。哪有可能是一定如此呀?可悲啊,同学们可要记住,只有道德的境界才是根本啊!”
——有为无为,有才无才,道德才是根本,与时俱化,以和 为量,不拘执一端。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 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 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 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 饥渴隐约,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 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 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 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 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 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 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 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 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 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 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 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 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biǎn 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 ,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 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市南宜僚拜见鲁侯,见鲁侯面带忧色。市南宜僚说:“国君面有忧色,这是为什么呢?”鲁侯说:“我学习先王治国的办法,承继先君的事业;我敬仰鬼神尊重贤能,身体力行,没有短暂的止息,可是仍不能免除祸患,我因为这个缘故而忧虑。”市南宜僚说:“你消除忧患的办法太浅薄了!皮毛丰厚的大狐和斑斑花纹的豹子,栖息于深山老林,潜伏于岩穴山洞,这是静心;夜里行动,白天居息,这是警惕;即使饥渴也隐形潜踪,还要远离各种足迹到江湖上觅求食物,这又是稳定;然而还是不能免于罗网和机关的灾祸。这两种动物有什么罪过呢?是它们自身的皮毛给它们带来灾祸。如今的鲁国不就是为你鲁君带来灾祸的皮毛吗?我希望你能剖空身形舍弃皮毛,荡涤心智摈除欲念,进而逍遥于没有人迹的原野。遥远的南方有个城邑,名字叫做建德之国。那里的人民纯厚而又质朴,很少有私欲;知道耕作而不知道储备,给与别人什么从不希图酬报;不明白义的归宿,不懂得礼的去向;随心所欲任意而为,竟能各自行于大道;他们生时自得而乐,他们死时安然而葬。我希望国君你也能舍去国政捐弃世俗,从而跟大道相辅而行。”鲁侯说:“那里道路遥远而又艰险,又有江河山岭阻隔,我没有可用的船和车,怎么办呢?”市南宜僚说:“国君不要容颜高傲,不要墨守滞留,便可以此作为你的车子。”鲁侯说:“那里道路幽暗遥远而又无人居住,我跟谁是邻居?我没有粮,我没有食物,怎么能够到达那里呢?”市南宜僚说:“减少你的耗费,节制你的欲念,虽然没有粮食也是充足的。你渡过江河浮游大海,一眼望去看不到涯岸,越向前行便越发不知道它的穷尽。送行的人都从河岸边回去,你也就从此离得越来越远了!所以说统治他人的人必定受劳累,受制于别人的人必定会忧心。而唐尧从不役使他人,也从不受制于人。我希望能减除你的劳累,除去你的忧患,而独自跟大道一块儿遨游于太虚的王国。并合两条船来渡河,突然有条空船碰撞过来,即使心地最偏狭、性子最火急的人也不会发怒;倘若有一个人在那条船上,那就会人人大声呼喊喝斥来船后退;呼喊一次没有回应,呼喊第二次也没有回应,于是喊第三次,那就必定会骂声不绝。刚才不发脾气而现在发起怒来,那是因为刚才船是空的而今却有人在船上。一个人倘能听任外物、处世无心而自由自在地遨游于世,谁能够伤害他!”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 。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 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dòng乎其无识,傥tǎng乎其怠疑。 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 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北宫奢替卫灵公征集捐款铸造钟器,在外城门设下祭坛,三个月就造好了钟并编组在上下两层钟架上。王子庆忌看到这种情况便向他问道:“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呀?”北宫奢说:“精诚专一而又顺其自然,不敢假设有其他什么好办法。我曾听说,'既然已细细雕刻细细琢磨,而又要返归事物的本真。’纯朴无心是那样无知无识,忘却心智是那样从容不疑;财物汇聚而自己却茫然无知,或者分发而去或者收聚而来;送来的不去禁绝,分发的不去阻留;强横不讲理的就从其自便,隐委顺和的加以随应,依照各自的情况而竭尽力量,所以早晚征集捐款而丝毫不损伤他人,何况是遵循大道的人呢!”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 ?”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 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 fēn fēn zhì zhì,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 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 ,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 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 ,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 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 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 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 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zhù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 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一行人被围困在陈国和蔡国之间,七天七夜不能生火煮饭。大公任前去看望他,说:“先生快要饿死了吧?”孔子说:“是的。”大公任又问:“你厌恶死吗?”孔子回答:“是的。”大公任说:“我来谈谈不死的方法。东海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这种鸟呢飞得很慢,好像不能飞行似的;它们总是要有其他鸟的协助引领,栖息时又都跟别的鸟依偎在一起;前进时不敢飞在最前面,后退时不敢落在最后面;吃食时不敢先动嘴,总是吃别的鸟所剩下的,所以它们在鸟群中从不受排斥,人们也终究不会去伤害它,因此能够免除祸患。长得很直的树木总是先被砍伐,甘甜的井水总是先遭枯竭。你的用心是装扮得很有才干以便惊吓普通的人,注重修养以便彰明别人的浊秽,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就像是举着太阳和月亮走路,所以总不能免除灾祸。从前我听圣德宏博的老子说过:'自吹自擂的人不会成就功业;功业成就了而不知退隐的人必定会毁败,名声彰显而不知韬光隐晦的必定会遭到损伤。’谁能够摈弃功名而还原跟普通人一样!大道广为流传而个人则韬光隐居,道德盛行于世而个人则藏誉匿耀不处其名;纯朴而又平常,竟跟愚狂的人一样;削除形迹捐弃权势,不求取功名。因此不会去谴责他人,别人也不会责备自己。道德修养极高的人不求闻名于世,你为什么偏偏喜好名声呢?”孔子说:“说得实在好啊!”于是辞别朋友故交,离开众多弟子,逃到山泽旷野;穿兽皮麻布做成的衣服,吃柞树和栗树的果实;进入兽群兽不乱群,进入鸟群鸟不乱行。鸟兽都不讨厌他,何况是人呢!

  孔子问子桑雽曰:“吾再逐于鲁, 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 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雽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 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 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 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 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 ,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 ,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雽又曰:“舜之将死, 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 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孔子问桑雽道:“我两次在鲁国被驱逐,在宋国遭遇伐树险境,在卫国被拒绝入境,困穷于宋国和周国,在陈国和蔡国间受到围困。我遭逢这么多的灾祸,亲朋故交越发疏远了,弟子友人更加离散了,这是为什么呢?”桑雽回答说:“你没有听说过那假国人的逃亡吗?林回舍弃了价值千金的璧玉,背着婴儿就跑。有人议论:'他是为了钱财吗?初生婴儿的价值太少太少了;他是为了怕拖累吗?初生婴儿的拖累太多太多了。舍弃价值千金的璧玉,背着婴儿就跑,为了什么呢?’林回说:'价值千金的璧玉跟我是以利益相合,这个孩子跟我则是以天性相连。’以利益相合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抛弃;以天性相连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包容。相互收容与相互抛弃差别也就太远了。而且君子的交谊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甘甜却利断义绝。大凡无缘无故而接近相合的,那么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孔子说:“我会由衷地听取你的指教!”于是慢慢地离去,闲放自得地走了回来,终止了学业丢弃了书简,弟子没有一个侍学于前,可是他们对老师的敬爱反而更加深厚了。有一天,桑雽又说:“舜将死的时候,用真道晓谕夏禹说:'你要警惕啊!身形不如顺应,情感不如率真。顺应就不会背离,率真就不会劳苦;不背离不劳神,那么也就不需要用纹饰来装扮身形;无须纹饰来矫造身形,当然也就不必有求于外物。’”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絜jié 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 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 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 ,虽羿、蓬蒙不能眄睨 miǎn nì 也。及其得柘zhè枳枸zhǐ gǒu 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 悼dào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 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徵zhēng也夫!”
庄子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扎好腰带系好鞋子去魏王处。魏王说:“先生为何这样疲困呀?”庄子说:“是贫穷啊,不是疲困。志士有道德不得施行,是疲困;衣服破烂,鞋子磨穿,是贫穷,不是疲困,这是所谓没遭遇好世道。王难道未曾见过善于腾跃之猿猴吗?它们在柟梓豫章之类高大树林中,拉扯着树枝而怡然自得于其间,就是羿与蓬蒙之类善射者也不能瞄准射中它们。等到在拓棘枳枸之类带刺的灌木丛中,行动谨慎而左顾右盼,内心震惊畏惧战栗,此时并非由于过度紧张而筋骨不柔软灵活,而是所处形势不利,不足以施展其本领啊。现在处于昏君与乱相之时而想要不疲困,怎么可能呀?像比干被剖心,不是个显明的例证吗?”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焱yàn氏 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 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爱己而造哀 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 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 饥渴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 。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 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 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 之何哉?故曰:鸟莫知于鹢鸸yì ér,目之 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 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 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 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 。圣人晏yàn然体逝而终矣!”
孔子一行受困于陈国、蔡国之间,七天不能生活做饭。孔子左手靠着枯树,右手敲击枯枝,唱起了神农氏时代的歌谣,不过敲击的东西并不能合符音乐的节奏,有了敲击的声响却没有符合五音的音阶,敲木声和咏歌声分得清清楚楚,而且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唱歌人的心意。颜回恭敬地在侍立在一旁,转眼看着孔子。孔子担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于高远而达到最了不起的境界,爱惜自己因而至于哀伤,便说:“颜回,不受自然的损害容易,不接受外人的利禄则较困难。世上的事没有什么开始不同时又是终了的,人与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至于现在唱歌的人又将是谁呢?”颜回说:“我冒昧地请教什么叫做不受自然的损害容易。”孔子说:“饥饿、干渴、严寒、酷暑,穷困的束缚使人事事不能通达,这是天地的运行,万物的变迁,说的是要随着天地、万物一块儿变化流逝。做臣子的,不敢违拗国君的旨意。做臣子的道理尚且如此,何况是用这样的办法来对待自然呢!”颜回又问:“什么叫做不接收他人的利禄则较困难呢?”孔子说:“初被任用办什么事都觉得顺利,爵位和俸禄一齐到来没有穷尽,外物带来的好处,本不属于自己,只不过是我的机遇一时存在于外物。君子不会做劫盗,贤人也不会去偷窃。我若要获取外物的利益,为了什么呢?所以说,鸟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看见不适宜停歇的地方,绝不投出第二次目光,即使掉落了食物,也舍弃不顾而飞走。燕子很害怕人,却进入到人的生活圈子,不过只是将它们的巢窠暂寄于人的房舍罢了。”颜回又问:“什么叫做没有什么开始不同时又是终了的?”孔子说:“变化无穷的万物不可能知道是谁替代了谁而谁又为谁所替代,这怎么能知道它们的终了?又怎么能知道它们的开始?只不过谨守正道随应变化而已。”颜回又问:“什么叫做人与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孔子说:“人类的出现,是由于自然;自然的出现,也是由于自然。人不可能具有自然的本性,也是人固有的天性所决定的,圣人安然体解,随着自然变化而告终!”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 感周之颡sǎng,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 。”蹇jiǎn裳躩ju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 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形。异鹊从而利之 ,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chù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 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suì之。庄周反入,三日不庭。蔺lìn且从而问之,“ 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 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令。’今吾游于雕陵而忘 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 庭也。”

庄子在雕陵里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鹊鸟从南方飞来,翅膀长达七尺,眼睛有一寸长,碰着庄子的额头而停歇在果树林里。庄子说:“这是什么鸟呀,翅膀大却不能远飞,眼睛大视力却不敏锐?”于是提起衣裳快步上前,拿着弹弓静静地等待着时机。这时突然看见一只蝉,正在浓密的树荫里美美地休息而忘记了自身的安危;一只螳螂用树叶作隐蔽打算见机扑上去捕捉蝉,螳螂眼看即将得手而忘掉了自己形体的存在;那只怪鹊紧随其后认为那是极好的时机,眼看即将捕到螳螂而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庄子惊恐而警惕地说:“啊,世上的物类原本就是这样相互牵累、相互争夺的,两种物类之间也总是以利相召引!”庄子于是扔掉弹弓转身快步而去,看守栗园的人大惑不解地在后面追着责问。庄子返回家中,整整三天心情很不好。弟子蔺且跟随一旁问道:“先生为什么这几天来一直很不高兴呢?”庄子说:“我留意外物的形体却忘记了自身的安危,观赏于混浊的流水却迷惑于清澈的水潭。而且我从老聃老师那里听说:'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遵从那里的习惯与禁忌。’如今我来到雕陵栗园便忘却了自身的安危,奇异的怪鹊碰上了我的额头,游玩于果林时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管园的人不理解我又进而侮辱我,因此我感到很不愉快。”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 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 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 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阳朱去到宋国,住在旅店里。旅店的主人有两个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长得丑陋的被娇宠着,长得漂亮的却被轻贱。阳朱问这是什么缘故,年青的店主回答:“那个长得漂亮的自以为漂亮,但是我却不觉得她漂亮;那个长得丑陋的自以为丑陋,但是我却不觉得她丑陋。”阳子转身对弟子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良但却不自以为具有了贤良的品行,去哪里不会受人喜爱呢?

三、心得
1、有为无为,有才无才,道德才是根本,与时俱化,以和 为量,不拘执一端。2、养生操作: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 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外篇第十四 田子方

一、查字

1、悟——“悟”是“”的异体字。吾,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自我、自身。,籀文两个五,即“吾”的省略,自我、自身心,本性),表示通过静心专注,观照和体认自我的本性。古代修行者认为生的最高境界是体认自性,超越生死。篆文异体字“悟”将籀文字形中的两个“五”简化成“五”,并将籀文字形的上下结构,调整成左右结构。造字本义:动词,明心见性、体认自我。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心”写成“竖心旁”,将篆文字形中的“吾”写成。古籍多以“悟”代替“”。古人称精通行军作战为“智”,称清心净虑、洞察真相为“慧”;称醒来感知清晰为“觉”;称明心见性、发现自我为“悟”;称简单无我、自然率性为“禅”。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悟,覺也。从心,吾聲。,古文悟。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悟,对本性的觉知。字形采用“心”作边旁,采用“吾”作声旁。,这是古文写法的“悟”字。

2、比——
比,甲骨文字形与“从”相似,字形像两个人并肩而立。金文、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两人并肩挨着。隶书变形较大,将篆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匕”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比,密也。二人爲从,反从爲比。凡比之屬皆从比。夶,古文比。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比,相从密切。两人相随构成“从”字,反写“从”字遂成“比”。所有与比相关的字,都采用“比”作边旁。夶,这是古文写法的“比”
字。
【周禮·天官】凡禮事,贊小宰,比官府之具。【註】比,校次之,使知善惡足否也。【儀禮·大射儀】遂比三耦。【註】比,校也。【齊語】比校民之有道者。
又類也,方也。【禮·學記】比物醜類。【疏】謂以同類之事相比方,則學乃易成。【韓詩外傳】高比,所以廣德也。下比,所以挾行也。比於善,自進之階。比於惡,自退之原。
又《詩》有比體。【毛詩序】詩有六義: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鄭司農云:比者,比方於物,諸言如者,皆比詞也。比之與興,同附託外物,比顯而興隱。【爾雅·釋詁】比,俌也。【郭註】俌,猶輔。【易·比卦·彖辭】比,輔也,下順從也。【卜氏傳】地得水而柔,故曰比。
又親也,近也。【周禮·夏官】形方氏使小國事大國,大國比小國。【註】比,猶親也。
又和也。【周禮·春官】人辨九之名,六曰巫比。【註】巫讀爲筮,比謂筮與民和比也。
又近鄰之稱。【周禮·地官】五家爲比,使之相保。五比爲閭,使之相受。



3、周——周,甲骨文是象形字,字形像在一定领域的空间内,进行反复的纵横切割划分,形成众多相对独立的、封闭的较小区域。有的甲骨文写成指事字,字形在纵横划分的若干区域内加上几点指事符号,表示在划分的封地内耕种生产(参考“画”即“劃”*)。远古时代的天子取得天下之后,划分出若干领地,由众多宗亲诸侯封而建之,以期巩固政权。简体甲骨文将纵横划分的封地简写成“田”。简体金文承续简体甲骨文字形。繁体金文加“口”(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封闭的圈)写成会义结构:封地而建口,封闭的圈,围墙),表示封地而建的界墙。有的金文省去四点指事符号。篆文误将金文字形中表示“封建”的字形写成“用”。造字本义:名词,封地而建、筑墙划界的围墙。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用”写成,“田”形若隐若现。夏人建立了最早的农业制度;商代开启了最早的贸易交流;周朝开始了最早的封建管理模式。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周,密也。从用、口。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周,密闭。字形采用“用、口”会义。

【廣韻】徧也。【易·繫辭】知周乎萬物。又至也。【書·泰誓】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傳】周,至也。又忠信也。【書·太甲】自周有終。【傳】用忠信有終也。【詩·小雅】行歸于周。【論語】君子周而不比。【註】忠信爲周,阿黨爲比。
又終也。【左傳·昭二十年】以周事子。【註】周,猶終竟也。又【說文】密也。【管子·樞言篇】先王貴當貴周,周者不出于口,不見于色,一龍一蛇,一日五化,之謂周。【註】深密不測,故周也。又曲也。【詩·唐風】生于道周。【傳】周,曲也。


4、徂——且,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殂”的省略,表示先祖仙逝。徂,籀文写作“”:辵,行进虍,虎头,借代山道出没的猛兽且,即“殂”的省略,死亡),表示充满猛兽威胁、死亡危机的行程。篆文简化字形,省去籀文字形中的虎头形象“虍”。篆文异体字省去籀文字形中的“虍”和“止”。造字本义:动词,冒着死亡的威胁艰难出征。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彳”写成。古籍中“徂”行、“”废。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徂,往也。从辵,且聲。,齐语。徂,或从彳。,籀文从虘。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徂,前往。字形采用“辵”作边旁,“且”作声旁。,是齐地方言词汇。“徂”,有的“”采用“彳”作边旁,写作“徂”。,这是
籀文写法的“徂”,采用“虘”作边旁。



5、服——“”是“服”的本字。,甲骨文人,罪人又,抓捕、控制),表示抓捕罪犯。当“”作为单纯字件后,甲骨文再加“凡”方形木枷)另造“服”代替,强调抓捕罪犯,并用刑枷加以控制。金文承续甲骨文字形。有的金文误将“凡”(木枷)写成“舟”。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舟”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人”写成。造字本义:动词,抓捕战俘或罪犯,强制上枷,使之屈从。隶书误将篆文字形中的“舟”写成“月”,将篆文字形的“人”写成“卪”,将篆文字形中的“又”写成“乂”,以致字形面目全非。古籍多以“服”代替“”。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服,用也。一曰車右騑,所以舟旋。从舟,聲。,古文服字,从人。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服,使用、役使。一种说法认为,“服”是马车右边的骖马,以便马车可以向右周旋。字形采用“舟”作边旁,采用“”作声旁。,这是
古文写法的“服”字,字形采用“人”作边旁。
【說文】作。用也。一曰車右騎所以舟旋。从舟聲。【五經文字】《石經》變舟作月。【易·繫辭】服牛乗馬。【疏】服用其牛。【詩·鄭風】兩服上襄。【箋】兩服,中央夾轅者。【疏】馬在內兩服者,馬之上駕也。
又【廣韻】衣服。【易·訟卦】以訟受服。【書·舜典】車服以庸。
又懾服也。【易·豫卦】罰淸而民服。【書·舜典】四罪而天下咸服。【疏】天下皆服從之。


6、著——“箸”是“著”和“着”的本字。者,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煮”的省略,表示煮熟的食物。箸,金文竹,借代竹制餐具者,即“煮”,代表熟食),表示将竹制餐具插在熟食上。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者”写成。籀文写成象形字,字形像两根筷子。有的籀文用“力”(使劲)代替“者”(煮熟),表示手指将筷子用力夹紧,以夹取食物。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竹”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者”写成。当“箸”引申出形容词“突出、显著”后,俗体隶书用“草字头”的“著”代替“竹字头”的“箸”。造字本义:动词,古人在宰牲或祭祀的日子,将筷子插在煮熟的猪头或其它兽头上,以示敬请祖先和神灵钦享他们虔诚的供献。直到今天,许多地方仍然保留着这一传统。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竹”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者”写成。当“著”的引申义动词“穿着”消失后,俗体隶书又用变形的“着”代替“著”。古人常常用随手可得的筷子在桌上或地上标示、写字,因此“箸”有“撰写”的引申义,后由“著”代替。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箸,饭攲也。从竹,者声。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箸,吃饭时用来夹菜的筷子。字形采用“竹”作边旁,采用“者”作声旁。

【博雅】明也。【中庸】形則著。【晏子·諫上篇】君之德著而彰。
又【管子·立政篇】十二月一著。【註】著,標著也,使傰曹署著其名。【周禮·典婦功註】書其賈而著其物。
又【前漢·景帝紀】廷尉與丞相更議著令。【註】著音著作之著。【晉書·職官志】魏太和中,詔置著作郞,於此始有其官。
又【小爾雅】思也。


二、正音译文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数称谿(xī)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 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 “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 “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 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 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 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 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 者,直土埂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的旁边,多次称赞溪工这个人。文侯说:“溪工是先生的老师吗?”子方说:“不是,他只是我的同乡。讲说大道常常恰当在理,所以我称赞他。”文侯说:“那么先生没有老师吗?”子方说:“有”。又 问:“先生的老师是谁呢?”子方说:“是东郭顺子。”文侯说:“可是,先生为什么没有称赞过呢?”子方说:“他为人真诚,具有人的体貌和天一样空虚之心,随顺物性而保持真性,心性高洁又能容人容物。人与事不合正道,他端正己之仪态使自悟其过而改之。我哪里配得上去称赞他呀!”子方出去后,文侯表现出若有所失的神态,整天不言语。召呼立在面前之臣对他说:“太深远玄妙了,真是一位德行完备的君子!起先我认为仁义的行为,圣智的言论是至高无上的。我听到子方讲述其老师的情况,我身体松散不愿动,口象被钳住一样不愿说话,对照我所学的东西,只是没有生命的土偶而已!魏国真成了我的累赘啊!”
——开天而不开人

  温伯雪子适齐,舍于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 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吾不欲见也。”至于齐, 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 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 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耶?”曰:“吾固告子矣:中 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 ,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 ”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 ,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
温伯雪子去往齐国,途中寄宿于鲁国。鲁国有个人请求见他,温伯雪子说:“不可以。我听说中原的君子,明于礼义而浅于知人心,我不想见他。” 到齐国后,返回时又住宿鲁国,那个人又请相见。温伯雪子说:“往日请求见我,今天又请求见我,此人必定有启示于我。”出去见客,回来就慨叹一番,明天又见客,回来又慨叹不已。他的仆人问,“每次见此客人,必定入而慨叹,为何呢?”回答说:“我本来已告诉过你:中原之人明于知礼义而浅于知人心,刚刚见我的这个人,出入进退一一合乎礼仪,动作举止蕴含龙虎般不可抵御之气势。他对我直言规劝象儿子对待父亲般恭顺,他对我指导又象父亲对儿子般严厉,所以我才慨叹。”
孔子见到温伯雪子一句话也不说,子路问:“先生想见温伯雪子很久了,见了面却不说话,为何呀?”孔子说: “象这样人,用眼睛一看而知大道存之于身,也不容再用语言了。”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 奔逸绝尘,而回瞠chēng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 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 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 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 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 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 ,是入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 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 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 与?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尽矣,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 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 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颜渊问孔子说:“先生缓步我也缓步,先生急走我也急走,先生跑我也跑,先生快速奔跑,脚掌好象离开地面一般,而我只能瞪大眼睛在后面看了。” 孔子说:“颜回,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颜回说:“先生缓步我也缓步,是说先生怎样讲我也跟着怎样说;先生急走我也急走,是说先生辨析事理我也跟着辨析事理;先生跑我也跑,是说先生讲说大道我也跟着讲说大道;及至先生好象脚掌离开地面般迅跑,而我瞪大眼睛在后面看,是说先生不用言说而为人信服,不私意亲近而周遍亲附,没有官爵利禄而人们聚集于前,却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此而已。”孔子说:“噢!不可不明察呀!悲哀没大过心死,而身死还在其次。太阳从东方出来而入于西天尽头,万物莫不顺从太阳的方向而动作,凡有眼有脚的,必待日出而后有所作为。日出则操作,日入无事可作则休息。万物亦是这样,待造化之往来而有生有死。我一秉受天赋之形体,就不会转化为他物而等待着穷尽天年。随着外物而运动,日夜不停息,而不知终极之处。和气自动聚合成形体,知命的人也不能测度将来的命运。我只是天天与变化俱往。我终身与你在一起,这极好机会却当面错过而不能使你了解这个道理,可不悲哀吗?你只是着眼于我显著的方面,而那些显著有形迹的东西已经过去了,你还着意追寻以为实有,这就如同在空虚市场上寻求马一样不可能。我之所习,你要把它全部遗忘;你之所习,我也把它全部遗忘。虽然如此,你又何必担忧!虽然忘记了过去的我,我还有永存的不被忘记的东西在。”
——万物莫不在化中,生生不息。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蛰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 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 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 “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 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 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 ,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 ,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孔子曰:“请问游是。 ”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sǒu;水生之虫,不 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 ,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 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 ,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 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 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zhuó也, 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 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 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孔子去见老聃,老聃刚洗完发,正在披散头发晾干,木然而立不象一个活人。孔子蔽于隐处等待,过一会儿人见,说:“是我眼花呢?还是真的呢?刚才先生身体独立不动象槁木,象遗弃万物离开众人而独立自存的样子。” 老聃说:“我在神游物初生之浑沌虚无之境。”孔子说:“这是何意呢?” 老聃说:“心困惑于它而不能知,口对它开而不合不能言说。尝试为你议论一下它的大略:地之极致为阴冷之气,天之极致为炎热之气,阴冷之气恨于天,炎热之气本于地。两者相互交通和合而生成万物,谁为这一切的纲纪而又不见它的形体。消亡又生息,盈满又空虚,一暗一明,日日改变,月月转化,每日有所作为而不见其功效。生有所萌发之处,死有所归往之地,始终相反没有边际,而不知其穷尽。没有它,谁来作主宰啊!”孔子说:“请问神游大道之情形。”老聃说:“能得神游于此为至美至乐。能得至美而游于至乐,就叫作至人。”孔子说:“请问达于至美至乐之道。”老聃说:“食草的兽类,不担忧更换沼泽地;水生的虫类,不担忧改换水。实行小的变化而未失去基本的生活条件,喜怒哀乐之情就不会进入心里。至于天下,是万物共同生息之所。得到共同的生息之气而能混同为一,则四肢百体就将成为废物,而死生终始也将如昼夜之更迭,不能混乱,何况得失祸福之所分际啊!遗弃隶属于己之物如同抛弃泥土,这是知晓身贵于隶属之物。知自身之贵又不失与变化俱往。而且千变万化是未曾有终极的,又何必为此心忧!得道之人会理解此理的。?”孔子说:“先生之德与天地匹配,而还借助至道之言以修养心性。古之君子谁又能免于修养呢!”老聃说:“不是这样,水之于澄澈,是无为而才质自然如此的;至人之于德行,不须修养而成,万物不能离开它。就象天自然就高,地自然就厚,日月自然就明亮,何用修养啊!” 孔子出来,把这些告诉颜回,说:“我对于道之认识,就如同醋瓮中的飞虫般渺小!没有先生揭开我之蒙蔽,我就不知道天地大全之理啊!”
——知身贵于隶,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不为物动。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 “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 闻之:儒者冠圜yuán 冠者知天时,履句履者知地形,缓佩玦jué者事至而断。 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 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 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 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 可谓多乎?”
 庄子拜见鲁哀公,哀公说:“鲁国多懦学之上,很少有从事先生之道术的。”庄子说:“鲁国儒学之士很少。”哀公说:“全鲁国的人都穿儒者服装,怎么说少呢?”庄子说:“我听说,儒者中戴圆帽的通晓天时,穿方形鞋子的懂得地理,佩戴五彩丝带穿系玉块的,事至而能决断。君子怀有其道术的,未必穿戴那样的服饰;穿戴那样服饰的,未必真有道术。公一定以为不是这样,何不号令于国中说:“'不懂此种道术而穿戴此种服饰的,要处以死罪!’”于是哀公发布这样命令,五天以后鲁国没有敢穿儒服的人。唯独有一位男子,身穿儒服立在哀公门外。哀公即刻召见他以国事相问,干转万变发问也不能难住他。庄子说:“以鲁国之大只有一个儒者,可以说多吗?”

  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 。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故足以动人。

百里奚不把官爵奉禄放在心上,所以养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记了他出身低贱,而委之以国事。虞舜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所以能感动他人。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 史后至者,儃tǎn 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磅礴pángbó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宋元君要画画,众位画师都来了,受君命拜揖而立,润笔调墨准备着,门外面还有一大半。有一位后到的画师,舒缓闲适不慌不忙地走着,受命拜揖后也不在那站着,而往馆舍走去。元公派人去看,见他脱掉上衣赤着上身盘腿而坐。元公说:“可以了,这位就是真正画师。”

  文王观于臧zāng,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 也。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 忍百姓之无天也。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 而髯rán,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于臧丈人,庶几乎民有瘳chōu 乎 !’”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 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 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 不成德,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长官者不成 德,则同务也,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 为大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 然而辞,朝令而夜循,终身无闻。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 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 剌焉!彼直以循斯须也。”

周文王去臧地巡视,看见一位钓鱼的老者,身在钓鱼,心不在钓鱼上。他并非以持竿钓鱼为事,而是别有所钓,他经常就是这样钓法。文王想举用他,把国事交他治理,又担心大臣和父兄辈族人不肯相安;想最后舍弃此人,又不忍心让百姓们得不到善人的庇荫。于是就在清晨集合他的大夫们说:“昨天夜里我梦见一位好人,面黑两颊长满长须,骑的杂色马有一只蹄子是赤色,命令我说:'托付你的国事给臧地老者,差不多民就可以解除病痛了!’”诸位大夫惊惧不安他说:“这是先君王季历啊!”文王说:“让我们占卜一下吧。”诸位大夫说:“先君之命令,王无可怀疑,又何必占卜。”于是就迎接臧地老者,授给国事。这个人掌政,以往典章法令没有更改,一篇新政令也未发出。三年之后,文王巡视国内,则见各种文士武士结成的私党都散掉了,官长们也不建立个人功德,标准不一的量器也不敢进入国境之内。文士武士们的私党散掉,则上同于君主;官长不建立个人功德,则能同以国事为务;标准不一的量器不入境,则诸侯们也就没有二心了。文王于是把臧丈人当作者师,北面而立请教说:“这佯的政事可以推行于天下吗?”臧丈人默然不回答,淡漠无心地告辞而去,早晨还接受文王指令,晚上就逃走了,终身没有消息。颜渊问孔子说:“文王还不足以取信于人吗?何必要假托于梦呢?”孔子说:“别作声,你不要说了!文王已经作得很完美了,你又何必议论讥刺呢!他只是在短暂时刻顺应众人罢了。”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沓 ,方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 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 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qūnxún,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 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zhǒng。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 ,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xún目之志,尔于中也 殆矣夫!”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把弓拉得满满的,放一杯水在左肘上,发射出去,箭射出后又有一只扣在弦上,刚刚射出又一只寄在弦上,连续不停。在那个时候,他就象一个木偶一般纹丝不动。伯昏无人说:“这是有心于射的射法,不是无心之射的射法。尝试和你登上高山,踏着险石,对着百仞深渊,你能射吗?”于是伯昏无人就登上高山,脚踏险石,背对着百仞深渊向后却退,直到脚下有三分之二悬空在石外,在那里揖请列御寇退至相同位置表演射箭。列御寇惊惧得伏在地上,冷汗流到脚跟。伯昏无人说:“作为至人,上可探测青天,下可潜察黄泉,纵放自如于四面八方,而神情没有变化。现在你有惊恐目眩之意,你于精神已经疲困了!”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 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 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 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 ?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至乎 人贵人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 ,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 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 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

肩吾问孙叔敖说:“您三次作令尹而不昌盛显达,三次被免职也没有忧愁之色。我开始时对此怀疑,现在见您呼吸轻松欢畅,您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呢?”孙叔敖说:“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我认为它既然来了就无法推辞,它去了也无法阻止,我认为官职奉禄之得失非我所有,失去了而无忧愁之色而已。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况巨不知荣华显贵是在于令尹呢,还是在我自身?如果是在于令尹,则于我无涉;如果在我自身,则于令尹无涉。那时我正在驻足沉思,顾及四面八方之事,哪有工夫顾及到个人的富贵和贫贱哪!”孔子听后说:“古时候的真人,智者不能说服他,美色不能使之淫乱,强盗不能强制他,伏牺、黄帝这样的帝王也不能宠络亲近他。死生也算得上大事了,也不能使自己有所改变,何况是官爵奉禄之得失呢!象这样的人,他的精神历经大山而无障碍,入于深渊而不沾湿,处于贫贱而下疲困,充满大地之间,尽数给予别人而自己更富有。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 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 。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楚王和凡国之君共坐,过一会儿,楚王左右之臣多次来讲凡国已经灭亡了。凡国之君说:“凡国灭亡,不足以丧失我之存在。而凡国之灭亡既不足以丧失我之存,而楚国之存在也不足以存在为存。由此看来,则凡国未曾灭亡而楚国未曾存在。”





三、心得
万物莫不在化中,生生不息。贵在我不失于变。行小变而不失大常。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1-17 18: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3-1-21 09:13 编辑

外篇第十五 知北游
一、查字1、致——,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到达、抵达。致,金文至,到人,行者夂,倒写的“止”,脚趾),表示走到目的地。篆文省略金文字形中的“人”。造字本义:动词,走到,到达。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至”写成,将篆文字形中倒写的“止”写成“反文旁”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致,送詣也。从夊,从至。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致,送到。字形采用“夂、至”会义。

2、偶——
,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手持面具娱乐表演。偶,金文人,杂耍艺人禺,手持面具表演内,藏在其中),表示杂耍艺人藏身于舞台背后,利用假人道具表演。简体金文省去“内”,将“禺”的字形简化成。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名词,傀儡戏中艺人利用绳线操作进行表演的假人道具。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单人旁”,将篆文字形中的“禺”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偶,桐人也。从人,禺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偶,桐木雕的人像。字形采用“人”作边旁,采用“禺”作声旁。

<span]又【爾雅·釋詁】合也。【註】謂對合也。



二、正音译文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fèn 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知北游到玄水边,登上隐弅fèn 山丘,而恰巧碰到了无为谓。知对无为谓说:“我想问一问你:怎样思索怎样考虑则可认识道?如何居处如何行事则可持守道?由何种途径用何种方法则可获得道?”问了三次无为谓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要回答。知之问题未得解答,就返回到白水的南面,登上狐阕山丘,而看见了狂屈。知又把那三个问题来问狂屈,狂屈说:“唉!我知道,就告诉你。”正想说的当中忘记了所要说的内容。知未得回答,又返回帝宫,见到黄帝又问及那三个问题。黄帝说:“无恩无虑才能认识道,无定处不行事才能持守道,不要任何途径和方法才能获得道。”知问黄帝说:“我和您知道这些,无为谓和狂屈却不知道,谁是对的呢?”黄帝说:“那个无为谓是真正对的,狂屈接近于正确,我和你终究与道不相近。知道者不言,言道者不知,所以圣人推行不言之教化。道是不能获取的,德是不能达到的。仁可以去做,义可以损弃,礼是相互欺骗的。所以说:'失去道而后才有德,失去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仁而后才有义,失去义而后才有礼。’礼只是道华丽的外表,而为祸乱之开端,所以说:'从事于道要天天减损,减损而又减损,以达到无为,无为而后方能无不为。’现已成为有形之物,要想返回虚无之本恨,不也是很难的么!如果说容易作到的话,那只有得道之至人啊!生为死之同类,死为生之开始,谁能知道其条理伦序!人之出生是气之聚合。气聚台则得生,散灭就死亡。如果死生是同类的,我还有什么担心呢!所以万物是一体的。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称神奇,把自己厌恶的称臭腐。臭腐可以转化为神奇,神奇可以转化为臭腐。所以说:'贯通天下只是一气而已。’因而圣人重视一。”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我,不知道要回答;我问狂屈,狂屈欲说给我又不说了,不是不说,是欲说当中忘记所要说的了;现在我问于您,您知道这么多,何故说是与大道不相近呢?”黄帝说:“无为谓是真正知道者,因为他不知;狂屈近似于知道,因为忘记所知;我和你终究与道不相近,因为是知。”狂屈听到后,认为黄帝是知言的。
——道是无法抵达的,道者,在道。德是无法穷尽的,德者,劳作不息。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天地有最大的美德而不言说,四时有明确的规律而不议论,万物有生成之理而不解说。圣人推究天地之美德而通达万物生成之理。所以至人自然无为,大圣人不造作,观察天地之道加以效法而已,现今天地之神明极精微,参予万物的无穷变化;物:发生或生或灭或方或圆的变化,没有办法知道它的根源;万物自古以来原本就这样普遍存在着。六合虽然巨大,未超出道之外;秋毫虽小,待道而成形体。天下万物无不在升降变化,终生都不会陈旧;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秩序;大道暗昧模糊似亡而存,流动变化没有形状而神妙莫测,万物为其畜养而不知。这就叫作本根,可以由此观见自然之道。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啮缺问道于被衣,被衣说:“你要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你的视线,天然之和气就会前来;收敛你的智慧,专一你的思虑,神明就会来居留你心;德将表现你之美好,道将留在你的身上。你无知而直视的样子就象初生的小牛犊,你不要去追究事物的原由。”话未说完,啮缺已经睡着了。被衣特别高兴,一边走一边唱歌而去,还说:“形体如同枯骨,心如同死灰,真正纯实之知,不坚持故见,懵懂暗昧,没有思想,不能和他计议谋划,他是个什么样人啊!
  舜问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舜问丞说:“道可以获得和拥有吗?”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拥有,你怎么能拥有道呢!”舜说:“我的身体非我所有,归谁所有呢?”回答说:“是夭地寄托给你一个形体;生命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和气;性命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顺应自然之属性;子孙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繁衍子孙的能力。所以行时不知往哪里去,住时不知持守什么,吃东西不知味道。这一切都受强健运动之气所支配,又怎么能获得和拥有呢!”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窨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肢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


  “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噫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韬,堕其天帙。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孔子问老聃说:“今日安闲无事,请问您至道是什么?”老聃说:“你要进行斋戒,疏通你的心灵,清洗干净你的精神,打破你的智慧。道是深远莫测难以言说的呀!我将为你讲说其大概轮廓。凡昭明显著之物都生于暗昧浑沌,有形之物生于无形,精气从道生出,形体生于精气,而万物以形体相生。所以具有九窍之生物都是胎生,具有八窍之生物都是卵生。它来的时候没有形迹,它去的时候不见边际,没有固定的通道和居处,广大无际而四通八达。顺应于它,就四肢强健,思虑通达,耳聪目明,用心不疲劳,应接外物不执滞成法而与时变通。天得不到它不会高,地得不到它不会广,日月得不到它不能运行,万物得不到它不能昌盛,这就是道呀!况且,博学之人不一定真知,善辩之人不一定有智慧,圣人是断弃这些的。如那想增加也无法增加,想减少也不能减少之道,是圣人之所信守的。渊深啊它就象大海,高大巍峨啊它在终而复始地运行,运用计量万物而不穷竭,然而君子遵行之道,岂能自外于它啊!万物都前往资取,它也不匾乏,这就是道啊!国中有这样的人,既不是阴性,也不是阳性,住在天地之间,只是暂且把他称作人,他将要返回他的本根去。从本始观察,所谓生,不过是气之聚集而已。虽然有长寿和夭折,相差又有多少呢!只是片刻之间的一种说法,怎么能够以它来确定尧和桀的是非呀?瓜果各有其条理,人间伦理关系虽然复杂,也可以排成伦序的。圣人遭遇此类事不逃避,过去了也不留恋。调和顺应这一切,便是德;无心偶合于这一切,便是道。帝王兴起之道理即在于此。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就象骏马驰过缝隙一样短暂,忽然之间而已。生长兴起,无不发生出来;变化消逝,无不趋于消亡。已经变化生出,又变化而死去,生物为其同类之死而悲哀,人类为其亲人之死而伤悲,解开自然弓袋,毁坏天然的剑囊,纷坛宛转,魂魄将归去,身体也随之消亡;这就是最大的复归呀!从没有形体达到有形体,又从有形体变为没有形体,这是人所共知的,不是将至于大道之人所从事的,这是众人所共同议论的。那些达于道之人不议论,议论之人则未至于道。用聪明智慧去识见大道就不能相遇,善辩不如沉默。道是不能闻知的,闻听不如闭塞,这就叫最大获得。”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不知其所止。吾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道,在哪里呢?”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说:“必指出具体所在才可以。”庄子说:“在蝼蛄蚂蚁之中。”问说:“为何在这样卑下处呀?”回答说:“在稊稗里面。”问说:“为什么更卑下呢?”回答说:“在砖头瓦片中。”问说:“怎么更甚于前呢?”回答说:“在屎尿中。”东郭子不再出声。庄子说:“先生所问的,本来就没有接触道的实质。管理市场之官正获问他的助手如何踩猪腿检验猪的肥瘦,告知他愈是往下面踩愈能比况清楚。你不必要求证实道在哪个物上,所有的物都未逃离道外。最高之道是这样,表达至道的大言也是这样。周、遍、咸三个同,名不同而实相同,它们所指之实是同一的。尝试相互夫游历至道虚无之境,把你的言论合同于至道之言,就不会有所穷尽了!试着相互顺任自然无为,淡漠而清静啊!寂寞而清虚啊!调和而安闲啊!吾心虚空寂寥,本无所往,故往而不知所至何处,去了又来不知止于哪里,我已在其间来来往往,而不知哪里是终点。逍遥自在于广漠空虚之中,大知之人进入此境也不知它的边际。创生万物者与物没有分界,而物是有分界的,就是物之界限。由没有分界之道转成有形之物,又由有形之物复归没有分界之道。所谓盈满、空虚、衰败、消杀,道使物发生盈虚变化,而自身却没有盈虚分别;道使物发生衰杀之变,而自身并不衰杀;道使物有本末之变,而自身无本末;道使物有积散变化,而自身无积散。”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谩诞,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妸荷甘与神农一同就学于老龙吉。神农凭靠小几,关起门昼寝。中午时候间荷甘推门而入说:“老龙死了!”神农凭几抱持手杖立起,嘭的一声放下手杖笑着说:“先生知道我孤陋寡闻怠慢荒唐,所以弃我而死。完了,先生没有留下启发我的至言而死去了!”弇堈吊听后说:“与道相合的人,是天下君子所归依之人。现在他对于大道,连秋毫末端万分之一都未得到,还知道怀藏其至言而死去,又何况那些与道相合的人呐!道看起来无形,听起来无声,人们对它的种种议论,叫作暗昧不明,他们所论述之道并不是真道。”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仰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于是泰清问无穷说:“您知道吗?”无穷说:“我不知。”又问于无为,无为说:“我知道。”又问:“您所知之道,也有什么道理规律吗?”回答说:“有”。又问:“它的道理规律是什么?”无为说:“我知道可处富贵,可处贫贱,可以收敛,可以分散,这就是我所知道之道理规律。”泰清把这话来问无始,说:“如果是这样,则无穷之不知道与无为之知道,究竟谁是谁非呢?”无始说:“不知是对道知之甚深,知是对道所知极浅;不知是内心悟道,知是只了解一点道的外在形式。”于是泰清仰天而叹说:“不知就是知吗?知就是不知吗?谁能知道不用名言相状表述之知是什么?”无始说:“道不可闻知,所闻知的都不是道;道不可见,所见者都不是道;道不可言说,被言说出来的都不是道。需知创生有形万物的东西是无形的呀!道与它的名是不相应的。”无始说:“有人问道而给予应答的,就是不知道;就是那个问道之人,也是没听说过道。道是不能问的,有问也不应回答。本不可问又要问,这种问是空的;本不应回答而回答,这种回答是没有内容的。以没有真实内容的回答去对空问,如果这样,对外不能观察宇宙之无限,对内不能了解道之根本。因此他不能超越有形之界域,不能逍遥于广漠之虚空。”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窨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光曜问无有说:“先生是有呢?还是无有呢?”光曜没有得到回答而仔细观察其状貌,隐晦空寂的样子,整天看它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摸也摸不着。光曜说:”达到极致了,谁能至于此境啊!我能达到无,而未能达到无无。及至超越有无之境。又从何达到呀!”楚国大司马有一位造剑的人,已经八十岁了,造出之剑仍然锋利有光芒。大司马说:“你是技艺高呢?还是其中有什么道理?”回答说:“臣有所持守。臣在二十岁时就喜好造剑,对他物视而不见,不是剑就不去察看。”这是造剑之技艺借助于平时的专注上,因此能长期得以熟练运用,何况于物皆不用心而达于至道的人呢!万物谁不资借于他呀!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冉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孙子可乎?”冉求未对。仲尼曰:“已矣,末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
冉求问孔子说:“未有天地以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孔子说:“可以。古代和现今相同。”冉求不想再问而退去。第二天又来相见,说:“昨天我问'没有天地以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先生说:'可以。古代和今天相同。’昨天我还明白,今天我又胡涂了。请问这是为何呢?”孔子说:“昨天你明白,是用空虚之心神先加接受和领会它;今天又胡涂,则是向外界事物道理寻求验证之故啊!没有古也没有今,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如果说以前没有子孙而今天有了子孙,这样说可以吗?”冉求没有回答。孔子说:“算了,先不要应答!死者自死,新生者不是使已死者复生;生者自生,死者也不是使新生者死去,死生是相互依赖吗?它们并不依赖而各有体系。有先于天地就生成之物吗?生成物的那个东西一定不是物自身,被生成之物不得先于生成它的物而存在,生成物上面仍然还有生成者,生成者上面仍然有生成者,是没有止境的呀!圣人的爱人类没有止境,也就是取法于此启然之理。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问其游。”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赍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听老师说:'不要有所送,不要有所迎。’我请问如何能使精神出入自如。”孔子说:“古时之人随顺物化而内心安定不变,现今之人内心游移不定而又执滞外物不能顺应其变化。能随顺外物变化的,一定是内心淡漠安定之人。不管是变化还是不变,都能习惯自处,习惯与其相顺应,参与变化而不加增益。豨韦氏的园林,黄帝的园圃,虞舜之宫殿,汤武之宫室,居住愈狭小而道德愈低下。称得上君子之人,就是对儒墨老师那样对立,也能使其是非相互调和,何况是对待今人之争论呢!圣人与物相处而不伤害物。不伤害物的人,物也不能伤害他,只有无所伤害的人,才能与人相交往。山林啊,平原啊,都能使我欣然快乐!快乐还没有完毕,悲哀又继之而来,悲哀与快乐的到来,我不能抗拒,其离去我也不能阻止。多么可悲,世人之心只是为悲哀欢乐提供之旅舍罢了!他们只知所遭遇到的,不知所未曾遭遇到的;只能作到力所能及的,不能作到力所不及的。有所不知有所不能,本来就是人所不能避免的。那些人强求避免人所不能避免的方面,岂不也是可悲的公!至道之言去掉言说,至道之为去掉有为。想齐一人们所得之知,则是浅陋的。


三、心得
道是无法抵达的,道者,在道。德是无法穷尽的,德者,劳作不息。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 16:40: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3-1-28 15:02 编辑

杂篇第一庚桑楚(第九周)
一、查字
1、古,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辜”的省略,表示罪行。罟,金文网,罗网古,即“辜”的省略,罪行),表示罗罪之网,法网。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网”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古”写成。造字本义:名词,别有用心罗织罪名的法网。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网”简写成“四”,将篆文字形中的“古”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罟,网也。从网,古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罟,法网。字形采用“网”作边旁,采用“古”作声旁。

2、繁——“緐”是“&#17123;”的异体字;而“&#17123;”是“繁”的本字。&#17123;,金文每,生育糸,丝线,借代结绳计数),表示古人以结绳计数的方式,记录部落或家庭妇女的大量生育数量。有的金文将“每”写成。有的金文将“每”简写成“女”。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每”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糸”写成。篆文异体字“繁”误将金文字形中的“每”写成“敏”,将“&#17123;”写成“繁”。造字本义:动词,部落或家族大量生育人口,生生不息。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敏”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糸”写成。古籍多以“繁”代替“&#17123;”和“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17123;,馬髦飾也。从糸,每聲。《春秋傳》曰:“可以稱旌緐乎。”,&#17123;或从,籀文弁。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17123;,马头鬣毛上的装饰物。字形采用“糸”作边旁,采用“每”作声旁。《春秋左传》上说:“大概可以同马鬣上下垂的丝带相称
吗?”,这是“&#17123;”的异体字,采用“”作声旁。,这是籀文写法的“弁”字。


3、缪——,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古代族长在头上插饰羽毛。繆,诅楚文字形糸,绸翏,族长在头上插饰羽毛),表示在头部系绸。篆文承续诅楚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用丝绸缠绕头部或用围巾缠绕颈脖。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糸”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缪”,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糹”简化成“纟”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繆,枲之十絜也。一曰綢繆。从糸,翏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缪,十束麻。另一种说法认为,“缪”是缠绵束缚的意思。字形采用“糸”作边旁,采用“翏”作声旁。


4、侗——同,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相一致、二者无区别。侗,篆文同,相一致),表示跟舌学话的幼童。造字本义:名词,未形成自己的语言与思想、跟大人学舌的幼童。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侗,大皃。从人,同聲。《詩》曰:“神罔時侗。”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侗,成长样子。字形采用“人”作边旁,采用“同”作声旁。《诗经》上有诗句唱道:“神灵没有时间成长。”
5、已——
“已”(yǐ 上声)、“了”(liǎo上声)与“巳”(sì 去声)是同源异体字。巳,甲骨文是象形字,字形像襁褓中只露出头部的婴儿。金文承续甲骨文字形。篆文误将金文字形中表示婴儿头部的“口”写成开口的形状。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开口形状的写成“口”。相对于临产的胎儿(厶),包裹在襁褓中的新生儿(巳),从不见天日的胎儿状态,到独立自由呼吸于天地之间,已经完成了破天荒的突进,“巳”因此从名词“新生儿”引申出动词“完成、结束”的含义。当“巳”字引申出动词含义后,楷书异体字将“巳”字上部的“口”写成开放的“口”,另造“已”(yǐ 上声)字代替“巳”(sì 去声)。造字本义:名词,包裹在襁褓中的新生儿。“巳”字在现代汉语中只用于传统纪年纪时。已经出生的婴儿,性别、形象不再神秘,因此“已”引申出“清楚的、明白的”形容词含义。当“已”引申出形容词含义后,篆文异体字将篆文字形中表示襁褓的形状简化成一撇,另造“了”(liǎo 上声)字代替“已”(yǐ 上声)。
6、谟——“謨”是“”的异体字。莫,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否定、不可。,籀文莫,否定、不可口,说话),表示不可言说,不可与他人说道。篆文以“言”代替籀文的“口”,强调“言论”含义。造字本义:动词,暗中谋划与命运攸关的最高决策,并严守绝密。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言”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莫”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谟”,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言”简化成“讠”。古籍多以“謨”代替“”。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謨,議謀也。从言,莫聲。《虞書》曰:“咎繇謨。”,古文謨从口。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谟,谋议。字形采用“言”作边旁,采用“莫”作声旁。《虞书》有《皋陶谟》篇。,这是古文写法的“谟”字,采用“口”作边旁。
8、揵——,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竖起、树立。,甲金篆隶字形暂缺,楷书手,肩膊建,竖起、树立),表示将器物竖在肩上。造字本义:动词,将竖立状的器物扛在肩膀上 又閉也。與楗通。【莊子·庚桑楚】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將內揵。內韄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揵。【註】韄,縛也。揵,閉塞也。


二、正音译文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 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 年,畏垒大壤。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 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余。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 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庚桑 子曰:“弟子何异于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 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 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 间,我其杓sháo之人邪?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弟子曰:“不然。夫 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兽无所 隐其躯,而孽狐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 ,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 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网罟之患;吞舟之鱼,荡而失水,则蚁能苦 之。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 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将妄凿垣yuán 墙而殖蓬蒿也,简发而栉zhì,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 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 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péi。吾语女:大乱之本,必 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 者也。”
老聃的弟子中有个叫庚桑楚的,独得老聃真传,居住在北边的畏垒山,奴仆中着力炫耀才智的他就让他们纷纷离去,侍婢中着力标榜仁义的他就让他们远离自己;只有敦厚朴实的人跟他住在一起,只有任性自得的人作为他的役使。居住三年,畏垒山一带大丰收。畏垒山一带的人民相互传言:“庚桑楚刚来畏垒山,我们都微微吃惊感到诧异。如今我们一天天地计算收入虽然还嫌不足,但一年总的计算收益也还富足有余。庚桑楚恐怕就是圣人了吧!大家何不共同像供奉神灵一样供奉他,像对待国君一样地敬重他?”
庚桑楚听到了大家的谈论,坐朝南方心里很不愉快。弟子们感到奇怪。庚桑楚说:“你们对我有什么感到奇怪呢?春天阳气蒸腾勃发百草生长,正当秋天时节庄稼成熟果实累累。春天与秋天,难道无所遵循就能够这样吗?这是自然规律的运行与变化。我听说道德修养极高的人,像没有生命的人一样虚淡宁静地生活在斗室小屋内,而百姓纵任不羁全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如今畏垒山一带的庶民百姓私下里谈论想把我列入贤人的行列而加以供奉,我难道乐意成为众人所注目的人吗?我正因为遵从老聃的教诲而对此大不愉快。”弟子说:“不是这样的。小水沟里,大鱼没有办法回转它的身体,可是小小的泥鳅却能转身自如;矮小的山丘,大的野兽没有办法隐匿它的躯体,可是妖狐却正好得以栖身。况且尊重贤才授权能人,以善为先给人利禄,从尧舜时代起就是这样,何况畏垒山一带的百姓呢!先生你还是顺从大家的心意吧!”庚桑楚说:“小子你过来!口能含车的巨兽,孤零零地离开山野,那就不能免于罗网的灾祸;口能吞舟的大鱼,一旦被水波荡出水流,小小的蚂蚁也会使它困苦不堪。所以鸟兽不厌山高,鱼鳖不厌水深。保全身形本性的人,隐匿自己的身形,不厌深幽高远罢了。至于尧与舜两个人,又哪里值得加以称赞和褒扬呢!尧与舜那样分辨世上的善恶贤愚,就像是在胡乱地毁坏好端端的垣墙而去种上没有什么用处的蓬蒿。选择头发来梳理,点数米粒来烹煮,计较于区区小事又怎么能够有益于世啊!举荐贤才人民就会相互出现伤害,任用智能百姓就会相互出现伪诈。这数种作法,不足以给人民带来好处。人们对于追求私利向来十分迫切,为了私利有的儿子杀了父亲,有的臣子杀了国君,大白天抢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别人墙上打洞。我告诉你,天下大乱的根源,必定是产生于尧舜的时代,而它的流毒和遗害又一定会留存于千年之后。千年之后,还将会出现人与人相食的情况哩!”
南荣趎chú蹴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 ?”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三年,则 可以及此言矣!”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 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 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矣,而物或间之邪?欲 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 趎勉闻道达耳矣!”
南荣趎虔敬地端正而坐,说:“像我这样的人已经年纪大了,将怎样学习才能达到你所说的那种境界呢?”庚桑楚说:“保全你的身形,护养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为求取私利而奔波劳苦。像这样三年时间,那就可以达到我所说的那种境界了。”南荣趎说:“盲人的眼睛和普通人的眼睛,彼此的外形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而盲人的眼睛却看不见东西;聋子的耳朵和普通人的耳朵,彼此的外形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而聋子的耳朵却听不见声音;疯狂人的样子与普遍人的样子,彼此之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而疯狂人却不能把持自己。形体与形体之间本是相通的,但出现不同的感知是外物有什么使之区别吗?还是希望获得却始终未能获得呢?如今先生对我说:‘保全你的身形,护养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为求取私利而奔波劳苦。’我只不过勉强听到耳里罢了!”
——全形,抱生,也就是内紧的状态吧。欲相求而不相得。——想到前面的:中无主而不止(《天运篇》),形有盲聋,性有盲聋。
庚桑子曰:“辞尽矣,奔蜂不能化藿蠋huò zhú,越鸡 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有能与不能者 ,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小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南 荣囗赢粮,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 荣趎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xié来之众也?”南荣趎惧然顾 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囗俯而惭,仰而叹,曰: “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 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 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 愿因楚而问之。”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吾因以得汝矣。今 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丧父母,揭竿而求诸海也。女亡人哉!惘 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
——
庚桑楚说:“我的话说尽了。小土蜂不能孵化出豆叶虫,越鸡不能孵化天鹅蛋,而鲁鸡却能够做到。鸡与鸡,它们的禀赋并没有什么不同,有的能做到有的不能做到,是因为它们的本领原本就有大有小。拿现在说我的才干就很小,不足以使你受到感化,你何不到南方去拜见老子?”
南荣趎带足干粮,走了七天七夜来到老子的住所。老子说:“你是从庚桑楚那儿来的吧?”南荣趎说:“是的。”老子说:“怎么跟你一块儿来的人如此多呢?”南荣趎恐惧地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身后。老子说:“你不知道我所说的意思吗?”南荣趎低下头来羞惭满面,而后仰面叹息:“现在我已忘记了我应该怎样回答,因为我忘掉了我的提问。”老子说:“什么意思呢?”南荣趎说:“不聪明吗?人们说我愚昧无知。聪明吗?反而给身体带来愁苦和危难。不具仁爱之心便会伤害他人,推广仁爱之心反而给自身带来愁苦和危难。不讲信义便会伤害他人,推广信义反而给自己带来愁苦和危难。这三句话所说的情况,正是我忧患的事,希望因为庚桑楚的引介而获得赐教。”老子说:“刚来时我察看你眉宇之间,也就借此了解了你的心思。如今你的谈话更证明了我的观察。你失神的样子真像是失去了父母,又好像在举着竹竿探测深深的大海。你确实是一个丧失了真性的人啊,是那么迷惘而又昏昧!你一心想返归你的真情与本性却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实在是值得同情啊!”
南荣趎请入就舍,召其所 好,去其所恶。十日自愁,复见老子 。老子曰:“汝自洒濯zhuó,孰哉郁郁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夫 外韄huò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内韄者不可缪miào而捉,将外揵;外内韄者, 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荣囗曰:“里人有病,里人问 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趎之闻大道,譬犹饮药 以加病也。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 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 求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 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瞬,偏不在外 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 南荣囗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冰解冻 释者。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不 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xiāo然而往,侗tóng然而来。是谓卫 生之经已。”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 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 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内紧外松。外驰于物则内部心术堵塞,内无节于好恶,则九窍堵塞不达于物。
全性之道,舍诸人求诸己。
南荣趎回到寓所,求取自己所喜好的东西,舍弃自己所讨厌的东西,整整十天愁思苦想,再去拜见老子。老子说:“你作了自我反省,郁郁不安的心情实在是沉重啊!然而你心中那充满外溢的情况说明还是存有邪念。受到外物的束缚便不可避免繁杂与急促,于是内心世界必将堵塞不通;内心世界受到束缚便不可避除杂乱无绪和急促,于是外部感官必定会闭塞不通。外部感官和内心世界都被束缚缠绕,即使道德高尚也不能持守,何况是初初学道仿行的人呢!”
南荣趎说:“邻里的人生了病,周围的乡邻询问他,生病的人能够说明自己的病情,而能够把自己的病情说个清楚的人,那就算不上是生了重病。像我这样的听闻大道,好比服用了药物反而加重了病情,因而我只希望能听到养护生命的常规罢了。”老子说:“养护生命的常规,能够使身形与精神浑一谐合吗?能够不失却真性吗?能够不求助于卜筮而知道吉凶吗?能够满足于自己的本分吗?能够对消逝了的东西不作追求吗?能够舍弃仿效他人的心思而寻求自身的完善吗?能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吗?能够心神宁寂无所执著吗?能够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纯真、朴质吗?婴儿整天啼哭咽喉却不会嘶哑,这是因为声音谐和自然达到了顶点;婴儿整天握着小手而不松开,这是因为听任小手自然地握着乃是婴儿的天性与常态;婴儿整天瞪着小眼睛一点也不眨眼,这是因为内心世界不会滞留于外界事物。行走起来不知道去哪里,平日居处不知道做什么,接触外物随顺应合,如同随波逐流、听其自然:这就是养护生命的常规了。”

南荣趎:“那么这就是至人的最高思想境界吗?”老子回答:“不是的。这仅只是所谓冰冻消解那样自然消除心中积滞的本能吧?道德修养最高尚的人,跟人们一块儿向大地寻食而又跟人们一块儿向天寻乐,不因外在的人物或利害而扰乱自己,不参与怪异,不参与图谋,不参与尘俗的事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走了。又心神宁寂无所执著地到来。这就是所说的养护生命的常规。”南荣趎说:“那么这就达到了最高的境界吗?”老子说:“没有。我原本就告诉过你:‘能够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纯真、朴质吗?’婴儿活动不知道干什么,行走不知道去哪里,身形像枯槁的树枝而心境像熄尽了死灰。像这样的人,灾祸不会到来,幸福也不会降临。祸福都不存在,哪里还会有人间的灾害呢!”
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物见其物。人有修 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 之所助,谓之天子。
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 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备物 将以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 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于灵台。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 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为失 。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间之中者,鬼得而 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券内者,行乎无名;券外者 ,志乎期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费者,唯贾人也。人见 其跂,犹之魁kuí然。与物穷者,物入焉;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 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兵莫惨于志,镆铘为下;寇 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
——敬中以达彼,这也是在说内紧,紧成人,自然就能成事。
心境安泰镇定的人,就会发出自然的光芒。发出自然光芒的,人各自显其为人,物各自显其为物。注重修养的人,才能保持较高的道德修养境界;保持较高的道德修养境界,人们就会自然地向往他,上天也会帮助他。人们所向往的,称他叫做天民;上天辅佐的,称他叫做天子。
学习,是想要学习那些不能学到的东西;行走,是想要去到那些不能去到的地方;分辨,是想要分辨那些不易辨清的事物。知道停留于所不知道的境域,便达到了知道的极点。假如有人不是这样,那么自然的禀性一定会使他败亡。备足造化的事物而顺应成形,深敛外在情感不作任何思虑而使心境快活并富有生气,谨慎地持守心中的一点灵气用以通达外在事物,像这样做而各种灾祸仍然纷至沓来,那就是自然安排的结果,而不是人为所造成,因而不足以扰乱成性,也不可以纳入灵府。灵府,就是有所持守却不知道持守什么,并且不可以着意去持守的地方。不能表现真诚的自我而任随情感外驰,虽然有所表露却总是不合适宜,外事一旦侵扰心中就不会轻易离去,即使有所改变也会留下创伤。在光天化日下做了坏事,人人都会谴责他、处罚他;在昏暗处隐蔽地做下坏事,鬼神也会谴责他、处罚他。对于人群清白光明,对于鬼神也清白光明,这之后便能独行于世。各分合乎自身,行事就不显于名声;名分超出自身,就是心思也总在于穷尽财用。行事不显名声的人,即使平庸也有光辉;心思在于穷尽财用的人,只不过是商人而已,人人都能看清他们在奋力追求分外的东西,还自以为泰然无危。跟外物顺应相通的人,外物必将归依于他;跟外物相互阻遏的人,他们自身都不能相容,又怎么能容纳他人!不能容人的人没有亲近,没有亲近的人也就为人们所弃绝。兵器没有什么能对人的心神作出伤害,从这一意义说良剑莫邪也只能算是下等;寇敌没有什么比阴阳的变异更为巨大,因为任何人也没有办法逃脱出天地之间。其实并非阴阳的变异伤害他人,而是人们心神自扰不能顺应阴阳的变化而使自身受到伤害。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所以恶乎备 者?其有以备。故出而不反,见其鬼。出而得,是谓得死。灭而有实 ,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 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有实而无乎处者,宇 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 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 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
大道通达于万物。一种事物分离了新的事物就形成了,新的事物形成了原有的事物便毁灭了。对于分离厌恶的原因,就在于对分离求取完备;对于完备厌恶的原因,又在于对完备进一步求取完备。所以心神离散外逐欲情而不能返归,就会徒具形骸而显于鬼形;心神离散外逐欲情而能有所得,这就叫做接近于死亡。迷灭本性而徒有外形,也就跟鬼一个样。把有形的东西看作是无形,那么内心就会得到安宁。产生没有根本,消逝没有踪迹。具有实在的形体却看不见确切的处所,有成长却见不到成长的始末,有所产生却没有产生的孔窍的情况又实际存在着。具有实在的形体而看不见确切的处所的,是因为处在四方上下没有边际的空间中。有成长却见不到成长的始末,是因为处在古往今来没有极限的时间里。存在着生,存在着死,存在着出,存在着入,入与出都没有具体的形迹,这就叫做自然之门。所谓自然之门,就是不存在一个人为的门,万事万物都出自这一自然之门。“有”不可能用“有”来产生“有”,必定要出自“无有”,而“无有”就是一切全都没有。圣人就藏身于这样的境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 ,弗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 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 ,以死为尻。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是三者虽异,公 族也。昭景也,着戴也;甲氏也,着封也:非一也。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才智达到很高的境界。什么样的境界呢?有认为宇宙初始是不曾有物的,这种观点是最高明的,最完美的了,不可以再添加什么了。次一等认为宇宙初始已经存在事物,他们把产生看作是另一种事物的失落,他们把消逝看作是返归自然,而这样的观点已经对事物有了区分。再次一等认为宇宙初始确实不曾有过什么,不久就产出了生物,有生命的东西又很快地死去;他们把虚空看作是头,把生命看作躯体,把死亡看作是尾脊。谁能懂得有、无、死、生归结为一体,我就跟他交上朋友。以上三种认识虽然各有不同,但从万物一体的观点看却并没有什么差异,犹如楚国王族中昭、景二姓,以世代为官而著显,屈姓,又以世代封赏而著显,只不过是姓氏不同罢了。
有生黬yǎn也,披然曰“移是”。尝言“移是”,非所言也。虽然,不 可知者也。腊者之有膍胲pí hǎi,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 其偃yǎn焉!为是举“移是”。请尝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 为师,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为己节,因以死 偿节。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移 是”,今之人也,是蜩tiáo与学鸠同于同也。
世上存在生命,乃是从昏暗中产生出来,生命一旦产生彼与此、是与非就在不停地转移而不易分辨。让我来谈谈转移和分辨,其实这本不足以谈论。虽然如此,即使谈论了也是不可以明瞭的。譬如说,年终时大祭备有牛牲的内脏和四肢,可以分别陈列却又不可以离散整体牛牲;又譬如说,游观王室的人周旋于整个宗庙,但同时又必须上厕所。像这些例子全都说明彼与此、是与非在不停地转移。请让我再进一步谈谈是非的转移和不定。这全是因为把生存看作根本,把才智看作老师。于是以这样的观点来驾驭是与非,便果真分辨出次要、主要的区别;于是把自我看作是主体,并且让人把这一点当作神圣的节操,于是又用死来殉偿这一节操。像这样的人,以举用为才智,以晦迹为愚昧,以通达为荣耀,以困厄为羞耻。是非、彼此的不定,是现今人们的认识,这就跟蜩与学鸠共同讥笑大鹏那样,乃是同样的无知。
——“移是”,今之人也。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
蹍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ào,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曰:至礼有 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彻志之勃,解心 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 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 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 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 为,为之伪谓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谟也。知者之所不知,犹睨 也。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踩了路上行人的脚,就要道歉说不小心,兄长踩了弟弟的脚就要怜惜抚慰,父母踩了子女的脚也就算了。因此说,最好的礼仪就是不分彼此视人如己,最好的道义就是不分物我各得其宜,最高的智慧就是无须谋虑,最大的仁爱就是对任何人也不表示亲近,最大的诚信就是无须用贵重的东西作为凭证。毁除意志的干扰,解脱心灵的束缚,遗弃道德的牵累,打通大道的阻碍。高贵、富有、尊显、威严、声名、利禄六种情况,全是扰乱意志的因素。容貌、举止、美色、辞理、气调、情意六种情况,全是束缚心灵的因素。憎恶、欲念、欣喜、愤怒、悲哀、欢乐六种情况,全部牵累道德的因素。离去、靠拢、贪取、施与、智虑、技能六种情况,全是堵塞大道的因素。这四个方面各六种情况不至于震荡胸中,内心就会平正,内心平正就会宁静,宁静就会明澈,明澈就会虚空,虚空就能恬适顺应无所作为而又无所不为。大道,是自然的敬仰;生命,是盛德的光华;禀性,是生命的本根。合乎本性的行动,称之为率真的作为;受伪情驱使而行动,称之为失却本性。知识,出自与外物的应接;智慧,出自内心的谋划;具有智慧的人也会有不了解的知识,就像斜着眼睛看,所见必定有限。有所举动却出于不得已叫做德,有所举动却不是为了自我叫做治,追求名声必定适得其反,而讲求实际就会事事顺应。
羿工 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己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liáng乎人 者,唯全人能之。虽虫能虫,虽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 吾天乎人乎!一雀适羿,羿必得之,或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 逃。是故汤以胞人笼伊尹,秦 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 介者拸画,外非誉也。胥靡登高而不惧,遗死生也。夫复谐不馈而忘人 ,忘人,因以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 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 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缘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 ,圣人之道。
羿精于射中微细之物而拙于人们不称誉自己。圣人精于顺应自然而拙于人为。精于顺应自然而又善于周旋人世,只有“全人”能够这样。唯独只有虫豸能够像虫豸一样地生活,唯独只有虫豸能够禀赋于自然。“全人”厌恶自然,是厌恶人为的自然,更何况用自我的尺度来看待自然和人为呢!一只小雀迎着羿飞来,羿一定会射中它,这是羿的威力;把整个天下当作雀笼,那么鸟雀没有一只能够逃脱。因此商汤用庖厨来笼络伊尹,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来笼络百里奚。所以说,不用其所好来笼络人心而可以成功的,从不曾有过。砍断了脚的人不图修饰,因为已把毁誉置之度外;服役的囚徒登上高处不存恐惧,因为已经忘掉了死生。对于谦卑的言语不愿作出回报而忘掉了他人,能够忘掉他人的人,就可称作合于自然之理又忘却人道之情的“天人”。所以,敬重他却不感到欣喜,侮辱他却不会愤怒的人,只有混同于自然顺和之气的人才能够这样。发出了怒气但不是有心发怒,那么怒气也就出于不怒;有所作为但不是有心作为,那么作为也就出于无心作为。想要宁静就得平和气息,想要寂神就得顺应心志,即使有所作为也须处置适宜,事事顺应于不得已。事事不得已的作法,也就是圣人之道。
——缘于不得已还是缘于己。
三、心得
这一章读了好几遍也读不出来什么,这应该就是南荣趎所说的道仅达耳,未入心,精神上的盲人聋子吧。全形抱生,也是在说内紧外松;内外一体,外驰于物则内部心术堵塞,内无节于好恶则九窍堵塞不达于物。作为现代人,我感觉自己就是老子所说的内外皆韄的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2-2 10: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河女 于 2023-2-4 16:00 编辑

杂篇第二徐无鬼(第九周)一、查字
1、劳——勞,甲骨文两个“火”,即“炏”,是“炎”的异体字褱,即“懷”,心存、心里装着),内心火烧不断,比喻充满焦虑忧烦。金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炏”写成,省去甲骨文字形中“褱”字中的“水”(眼泪),将“褱”简写成“衣”。金文异体字将“炏”写成,同时用“心”(焦虑)代替本为“褱”的“衣”,强调焦虑、操心的心理状态。篆文误将金文字形中的“炏”写成“”,同时用“力”(体力)代替“心”(焦虑),强调付出巨大体力、心力的艰辛。造字本义:形容词,操心费力,身心负担沉重。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力”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劳”,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炏”连写成“草头”。古籍常“劬劳”并用,“劬”强调耗体而佝曲;“劳”强调费心而神悴。
【說文】劇也。从力,熒省。用力者勞。【爾雅·釋詁】勞,勤也。【易·兌卦】悅以先民,民志其勞。【史記·文帝本紀】朕親郊祀上帝諸神,禮官議毋諱以勞朕。
又事功曰勞。【禮·儒行】先勞而後祿。【註】猶事也。
又憂也。【曹丕·與吳質書】未足解其勞結。【註】謂憂心之結。
2、比——比,甲骨文字形与从”相似,字形像两个人并肩而立。金文、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两人并肩挨着。隶书变形较大,将篆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匕”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比,密也。二人爲从,反从爲比。凡比之屬皆从比。夶,古文比。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比,相从密切。两人相随构成“从”字,反写“从”字遂成“比”。所有与比相关的字,都采用“比”作边旁。夶,这是古文写法的“比”
字。
3、悲——非,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否定、违背。悲,金文非,与愿相违心,意愿),表示与意愿相违。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心”写成造字本义:形容词,因违背意愿的意外变故而痛楚、哀伤。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非”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心”写成。古籍常“慈悲、仁慈”并用,表示深沉宽厚的爱心:“慈”表示滋生于本性的、无条件的、自然深切的亲子之爱;“悲”表示怜悯他人、哀人之哀的同情之爱;“仁”表示包容众生、等而视之的理性大爱。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悲,痛也。从心,非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悲,哀痛。字形采用“心”作边旁,采用“非”作声旁。

4、摩——
摩,篆文麻,的省略手掌),造字本义:动词,比喻以掌代磨,略施暗力搓转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手”写成
附一 文言版《説文解字》:
摩,研也。从手,麻聲。

附二 白话版《说文解字》:
摩,用手掌将东西研细。字形采用“手”作边旁,采用“麻”作声旁。

【說文】研也。【廣韻】迫也。【增韻】揩也。【易·繫辭】剛柔相摩。【註】相切摩也。【禮·學記】相觀而善之謂摩。【註】相切磋也。
又【樂記】陰陽相摩。【註】猶迫也。【戰國策】於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註】摩言切近過之。
又揣摩也。【鬼谷子】摩之符也內,內符者,揣之主也。抱薪趨火,燥者先然。平地注水,濕者先濡。





二、正音译文
徐无鬼因女〔rǔ〕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故乃肯见于寡人。”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君将盈耆shì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耆欲,掔〔qiān〕好恶,则耳目病矣。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武侯超然不对。
徐无鬼经过商女的引荐见到了魏武候,武候慰劳徐无鬼说:“先生一定十分疲惫吧?而且是受隐居山林的劳累所因苦,所以才肯来拜访我。”徐无鬼说:“我是来慰劳你的,你为什么慰劳我呢?如果你想要满足自己的嗜好和欲望,增加喜好和憎恶,这样你的心灵就会受到创伤;如果你想要废弃嗜好和欲望,减少喜好和憎恶,这样你的耳目的享用就会困顿乏厄。我来是打算慰劳你的,你对我有什么可慰劳的呢?”武候听后怅然若失,不能回答。

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质,若视日;上之质,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武侯大悦而笑。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则以《金板》、《六韬》,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乎?”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藜藋〔lí diào〕柱乎鼪鼬〔shēng yòu〕之径,踉位其空,闻人足音跫〔qióng〕然而喜矣,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qīng kài〕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侧乎!”
不一会儿,徐无鬼说:“我试着告诉你,我的相狗术。下等狗的才质,只是捕兽得食而止的,这是山猫的德性;中等才质的狗,意气高远;上等的才质,好像忘掉了自己。我的观狗术,又不如我的观马术。我观察马的体态,马步跑来直的地方与绳墨相符合,弯曲的地方与钩相符合,方的地方与矩相符合,圆的地方与规相符合,这就是国马,然而还赶不上天下马。天下马有天生的材质,其神态有似安谧又如奔逸,好像忘了自己。像这样的,超越绝尘,不知所止,不知去向。”武侯很高兴地笑了。徐无鬼出来。女商说:“先生究竟怎样使我的君主这么高兴呢?我用来取悦我君主的,横说用《诗》《书》《礼》《乐》,纵说用太公兵法。行事而大有功效的,不计其数,可我的君主过去没有开口微笑过。现在先生用什么对我君主说教,使我的君主如此高兴呢?”徐无鬼说:“我只不过将相狗马之术告诉了他。”女商说:“就是这样吗?”回答说:“你没听过在越国的流放的人吗?离开国家不几天,看到所认识的人就高兴,离开国家十天一个月,看见曾见过的人就喜欢;至于离开国家一年的人,只要见到相似自己国家的人就高兴;不就是离开人越久,思念人也就越深吗?流落到空地的人,杂草塞满黄鼠狼往来的途径,长久居住在空野,听到人走路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又何况是兄弟父母的说笑声在他的旁边呢!很久了,没有人以纯真的语言在我君主的身旁谈笑了啊!”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xù〕栗,厌葱韭,以宾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曰:“劳君之神与形。”武侯曰:“何谓邪?”
徐无鬼去见魏武侯,魏武侯说:“先生身居深山老林,吃橡子,食葱韭,你摈弃我已很长时间了。你现在老了吗?是想求得酒肉的滋味呢?还是为我的国家造福呢?”徐无鬼说:“无鬼出身贫穷低贱,不曾敢想享用你的酒肉,是来慰问你的。”武侯说:“怎么?你怎样来慰问我?”徐无鬼说:“慰问你的精神和形体。”武侯说:“什么意思?”
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徐无鬼说:“天地对万物的养育是均等的,地位高的人不能够自认为高人一等,地位低的人也不应认为自己矮人三分。你身为大国的国君,用全国百姓的劳累困苦换来自己眼耳口鼻的享用,弄得心神不自得。圣明之人从不为自己的私欲求取分外的东西,人的心灵天然喜欢和顺而厌恶偏私,偏私是一种严重的病态,所以,我特地前来慰问你。只有你患有这种病症,这是为什么呢?”武候说:“我想见先生已经很久了。如果我爱民为义而制止战争,这样做行了吧?”徐无鬼说:“不行。所谓爱民,其实是害民的开始;为义而制止战争,也是制造新的战争的根源。如果你从这些方面来治理国家,恐怕不会成功。凡是成就了美好的名声,也就有了作恶的工具。虽然你这样做是在推行正义,相反更接近于虚假啊!出现仁义形迹肯定会出现伪造仁义的形迹,成功了肯定会自夸,出现了变故必定会再次掀起战争。你千万不要在城门瞭望台下摆兵,作严阵以待状;不要在宫里陈列步卒骑士;不要包藏一颗贪求之心;不要用智巧去取胜,不要用策略去制敌;不要去通过战争去征服别人。通过杀死别国的士卒和百姓,吞并别国的土地,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战争究竟有何益处?胜利又存在于哪里?你还是停止争战,修养天性,顺应自然赋予你的真情,而不去扰乱其规律。这样,百姓就能够摆脱死亡的威胁,你哪里用得上息兵的议论?”

——作为父母,应该做的就是“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

黄帝将见大隗〔tài wěi〕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骖cān乘,张若、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予适有瞀〔mào〕病,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小童辞。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
黄帝要到具茨山去拜见大隗,方明驾车,昌宇做陪乘,张若、謵朋在车前导引,昆阍、滑稽跟随在车后。到了襄城的郊外,七位圣人迷失了方向,也没有人可以问路。刚好碰到一位牧马少年,于是便请他指向,说:“你知道具茨山怎么走吗?”少年问答:“知道。”又问:“你知道大隗在什么地方居住吗?”少年回答:“知道。”黄帝说:“这位少年真不简单!不仅知道具茨山怎么走,还知道大隗居住在什么地方。那么,请问你知道治理天下吗?”少年说:“治理天下就像牧马一样,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呢?我小时候独自游玩在人间,碰巧害了一场头昏眼花的病,于是有位长者教导我说:‘你乘坐当天的车去襄城的郊外玩吧。’现在,我的病已经有了好转,我的精神境界已经悠游在尘世之外了。至于治理天下就像牧马一样,我又何须多管闲事呢?”黄帝说:“治理天下,当然不是你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要问你请教,到底该怎样治理天下。”少年推辞不说。黄帝又问。少年说:“治理天下,和牧马有什么不同!也就是驱除那些害群之马罢了!”黄帝听了,拜了两拜,叩头触地,口称“天师”,方才离去。
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suì〕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兴朝;中民之士荣官;筋国之士矜雅;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广治;礼乐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不物于易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
善于谋划的人没有思虑上的变易与转换便不会得到快乐,善于辩论的人没有丝丝入扣的辩论就不会感到快乐,严察苛刻的人如果没有明辨的事端就不会感到快乐,这些都是受到外物的局限与束缚的人。招摇于世的人立足朝廷,中等的人以爵禄为荣,身强力壮的人以排忧解难为自矜,英勇无畏的人遇上祸患总是冲锋陷阵,全副武装的人喜欢征战,隐居山林的人留意名声,研修法制律令的人推广法治,讲求礼乐的人注重仪容,施行仁义的人看重交际,农夫没有除草耕耘就不安,商人没有贸易买卖就不乐,百姓只要有短暂的工作就自勉,工匠只要有器械的技巧就会跃跃欲试。贪婪的人钱财积攒得不够总是忧愁不乐,私欲很盛的人权势不高便会悲伤哀叹。依仗权势掠夺财物的人热衷于变故。这些人都是逐时俯仰,拘限于一事而茅塞不通的人。全身心地投入追逐并且沉溺于外物的包围之中,一辈子也不会醒悟,不知返回人的自然本性,实在是可悲啊!
——囿于物者
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鲁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cuàn鼎而夏造冰矣!’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于是乎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乎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也,则奚若矣?”庄子曰:“齐人蹢〔zhí〕子于宋者,其命阍〔hūn〕也不以完;其求銒钟也以束缚;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夫楚人寄而銒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于岑〔cén〕而足以造于怨也。”
庄子说:“射箭的人不按预定的目标而射中,把他称为善射,天下的人就都是后羿了,可以这样说吗?”惠施说:“可以。”庄子说:“天下没有共同认可的标准,而各自以为自己的正确,天下的人就都是尧了,可以这样说吗?”惠施说:“可以。”庄子说:“那么儒、墨、杨、公孙龙四家,和先生为五家,究竟谁正确呢?或者像鲁遽那样吗?他的弟子说:‘我学到了先生的道理,我能冬天烧鼎而夏天造冰。’鲁遽说:‘这是用阳气召阳气,用阴气召阴气,不是我所说的道理。我把我的道理给你看看。’于是给他们调试瑟弦,置一把在堂上,置一把在室内,弹奏宫宫音动,弹奏角角音也动,音律相同。如要改调一弦,五音不合,弹奏它,二十五根琴弦都动,在声调上没有差别,只是以音为主而已。你们都像这样吗?”惠施说:“现在儒、墨、杨、公孙龙,正在和我辩论,用言语相互指责,用声音相互压制,而未必是我的错误,怎么能和他们相像呢?”庄子说:“齐国人把他的儿子放在宋国,让他像残废者一样守大门,他有个小钟却包起来,寻找亡失的小孩却不出门限之内,这与各家争论有所类似!楚国有个寄居别人家而怒则看门的人,在半夜无人的时候与船夫争斗,船还没有靠岸却已造成怨仇了。”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yǐng〕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人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è〕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庄子送葬的时候,路过惠子的坟墓,回过头对跟随的人说:“郢国有一个人,他在自己的鼻尖上涂抹了像苍蝇翅膀那样大小的白灰泥,让匠石用斧子砍掉白灰泥。匠石挥动斧子呼呼作响,嗖的一声,鼻尖上的白灰泥就被完全除去,而鼻子却毫无损伤,郢国的那个人也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宋元君听到了这件事,就召见匠石说:‘你在我身上也这么试一试。’匠石说:‘我曾经确实砍掉鼻尖上的小灰泥。但是,那个敢让我砍的人已经死去很久了。’自从惠子离开人世以后,我就没有对手了!我再没有可以论辩的人了!”
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管仲得了重病,齐桓公探望他说:“仲父病已经很重了,能忌讳不说么!一旦有个好歹,我把国事托付给谁才合适呢?”管仲说:“你想要让我托付给谁呢?”齐桓公说:“鲍叔牙。”管仲说:“不可以。鲍叔牙为人清白廉正,是个好人,他对不如自己的人,就不去亲近,而且一旦听到别人的过错,总是念念不忘。让他管理国事,对上肯定会约束国君,对下肯定会忤逆百姓。时间长了,一旦得罪了你,他也就不会长久保全了!”齐桓公说:“那么谁可以呢?”管仲回答说:“不得已的话,隰朋还可以。在上的人相忘而在下的人不常畔离。这个人对自己要求很高,自愧不如黄帝而同情不如自己的人。能用道德去感化他人的人可以称作圣人,能用财物去周济他人的人可以称作贤人。以贤自居而傲视他人,就会失去人心;善行谦虚对人,就会收获人心。对于国事,有些事他会不干预,他对于家事不苛察。不得已,就用隰朋试试。”


吴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众狙见之,恂然弃而走,逃于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搔,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王命相者趋射之,狙执死。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无以汝色骄人哉?”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锄其色,去乐辞显,三年而国人称之。
南伯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颜成子入见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尝居山穴之中矣。当是时也,田禾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卖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彼恶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
吴王泛舟于江上,登上猕猴山。群猴看见他,恐惧地弃地跑掉,逃到榛材丛中。有一只猴子,来回跳跃,向吴王显示灵巧。吴王射它,敏捷地接取箭头。吴王命令随从者上前一齐射它,猕猴中箭抱树而死。吴王回头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这只猕猴,夸它的灵巧,依靠它的灵便来傲视我,以至于这样死去!要引以为戒啊!唉!不要用你的骄傲的态度对待别人啊!”颜不疑回去而拜董梧为师,除去骄态,去享乐,就贫苦,辞显贵,甘淡漠,三年而国人都称赞他。南伯子綦靠几案坐着,仰天吐气,颜成子进来见到说:“先生,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形体固然可以使它成为枯骨,心固然可以使它成为死灰一样吗?”南伯子綦说:“我曾隐居在山洞里。正在这个时候,齐国的国君田禾一来看我,而齐国的民众就再三祝贺他,我的名声一定先于他,所以他知道我;我一定卖了我的名声,所以,他才把我的名声贩卖出去。如果我没有名声,他怎么会知道我?如果我不贩卖名声,他怎么能贩卖我的名声呢?唉!我悲伤人的自我丧失,我又悲伤那些悲伤别人的人。我又悲伤那悲伤的悲伤,然后一天天地远离炫耀而达到泊然无心的境界。


仲尼之楚,楚王觞之。孙叔敖执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于此言已。”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未之尝言,于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丘愿有喙三尺。”彼之谓不道之道,此之谓不言之辩。故德总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况为大乎!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夫大备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
孔子去楚国,楚王请他喝酒,孙叔敖拿着酒器而站立,市南宜僚洒酒而祭祀,说:“古代的人啊!在这种情形下讲话。”孔子说:“我也听到过不说的言论了。未曾说过的话,在这种情景下讲话。市南宜僚玩弄弹丸,而解决了两家的危难;孙叔敖安寝摇扇而卧,而使楚人停止用兵。我多嘴么!”他们所说的是不言之道,孔子所说的是不言之辩,故而归根到底是德与道的齐一,而言语停止在知识所不知的境遇,就是极点了。道的同一,德不能同;知识所不能知道的,善辩的人也不能列举完。名声像儒墨,那就危险了。所以大海不制止河水东流,才能大到极点。圣人包容天地,恩泽到天下,而人民不知他是谁,所以,他活时无爵位,死后无谥号,财货不聚集,名声不建立,这就是大人。狗不因为善于叫唤便是好的,人不因为会说教便是贤人,何况成就大业的人呢!有心求取伟大倒不足以成为伟大,何况成德呢!最大而完备的,莫如天地,然而没有什么追求的,它却最大而完备了。知道大而完备的,是无所追求,无所丧失,无所舍弃,不用外物改变自己。返回自己的本性而不穷尽,因循常道而不矫饰,这就是大人的真性。
——言的准则——没有到达的地方就不要试图去说它。说也说不清楚。

子綦〔yīn〕有八子,陈诸前,召九方甄曰:“为我相吾子,孰为祥。”九方歅〔yīn〕曰:“梱也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为以至于是极也?”九方歅〔yīn〕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而况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福也。子则祥矣,父则不祥。”子綦曰:“汝何足以识之。而梱kǔn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而牂zāng生于奥,未尝好田而鹑chún生于穾yào,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乐于天,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是以泣也。”无几何而使梱之于燕,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不若刖yuè之则易。于是乎刖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终。
子綦有八个儿子,列队在面前,邀请九方歅说:“给我儿子相面,谁有福?”九方歅说:“梱有福。”子綦惊喜地说:“何以如此呢?”九方歅说:“梱将会和国君同饮食,以至于终身。”子綦喜色空尽,流出眼泪,说:“我的儿子为什么达到这种程度呢?”九方歅曰:“和国君同饮食,恩泽到三族,何况父母呢!现在先生听到此事便哭泣,这是抵制福分。儿子有福,父亲却没有福。”子綦说:“歅!你怎么知道,梱真有福吗?只是酒肉到口鼻而已,你怎么知道他的由来呢?我没有放牧而西南屋角却生出羊,没有狩猎而东南屋角却生出鹌鹑,从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与他邀游的,是游于天地。我要求与他同乐于天,我要求与他同求食于地;我不和他追求事业,我不和他同谋共虑,不和他标新立异。我和他顺着天地的实情,而不使他和外物相搅扰;我和他顺随自然,而不使他滞心于事之所宜。现在,却有了世俗的报偿!凡是有奇怪征兆的,一定有奇怪的行为,危险啊!这不是我和儿子的罪过,是天给他的。我因此才哭泣的。”没有多久,捆被派到燕国去,强盗在途中捉到他,手足齐全拿去卖的话很难,不如砍断了脚去卖容易,于是把他的脚砍掉后卖到齐国,正好被渠公任为门正,不过倒是肉食终身。
——没有无缘无故的福禄,不该自己受(不合道)的福禄就是灾祸。

啮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譬之犹一覕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到哪里去?”许由说:“要逃避尧的让位。”齧缺说:“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心爱勤劳地为仁,我恐怕他被天下人所讥笑。后世将要人和人相食!民众,不难聚集;爱他们便亲近,有利给他们就来到,奖励他们就劝勉,致使他们厌恶就离散。爱和利都出于仁义,舍弃仁义的少,取利于仁义的多。仁义的行动,只要没有诚意,就会成为禽兽一样贪婪的工具。这是以一个人的决断来取利天下,就好像是一瞥之见。尧只知道贤人有利于天下,而不知道他也会有害于天下,只有在贤人以外的人才能了解这事情!”
——让我想起要培养孩子独立的精神,出于独立而爱孩子,孩子就感受不到真正的爱。无诚。


有暖姝〔shū〕者,有濡需者,有卷娄者。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liè〕长毛,自以为广宫大囿。奎[color=rgba(0, 0, 0, 0.8)]〔tí〕曲隈〔weī〕,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己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 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药也。其实堇也,桔梗也,鸡癕也,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
有自美自得的,有苟且偷安的,有劳形自苦的。所谓自美自得的人,只学一位老师的言论,就非常自美自得而私自喜悦,自以为满足了,而不知道空虚无物,所以叫做自美自得的人。苟且偷安的人,像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稀疏毛长之处自以为广阔的宫殿和大的园圃,腿蹄皱折深处,乳间股脚的地方,自以为是安全居室有利住所,不知道屠夫一旦挥臂摆开柴草点燃烟火,自己和猪会一起烧焦。这就是随境域而进,这就是随境域而退,这就是那种叫做苟且偷安的人。劳形自苦的人,舜是典型。羊肉不爱蚂蚁,蚂蚁爱羊肉,因为羊肉味是膻的,勾引蚂蚁。舜就像有膻味似的,百姓喜欢他,所以三次迁都到邓的废墟的有十几万家。尧听说舜的贤能,推举他治理荒漠的土地,说是希望他来施恩泽。舜治理这块荒漠的土地,年龄大了,耳目衰退了,而无法回家休息,这就叫做形劳自苦的人。因此神人厌恶众人到来,众人到来就会结党营私,结党营私就是不利的。所以没有过分的亲近,没有过分的疏远,抱持德性去温人心以顺应天下,这就叫做真人。去掉像蚂蚁那样羡慕羊肉的一点智慧,像鱼那样忘掉江湖的自得其适,去掉像羊那样的有意之行。用眼睛看眼睛能看见的,用耳朵听耳朵能听到的,用心灵领悟心灵能领悟的。像这样,他的心既平静又直率,他的行为既变化也因顺。古代的真人,以自然之道对待人事,不以人事之道对待自然。古代的真人。得到它就生,失掉它就死;得到它就死,失掉它就生。药物,其实不过就是乌头、桔梗、鸡头草、猪苓根等,这些药物迭相为主药,怎么可以说得尽其中的妙蕴呢!




句践也以甲楯三千栖于会稽,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鸱〔chī〕目有所适,鹤胫有所节,解之也悲。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故足之于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人之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颉滑有实,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搉乎!阖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大不惑。
勾践以士兵三千栖身于会稽山,唯有文种能知道在即将灭亡中求得生存的谋略,也唯有文种不知道自身未来的忧患。所以说,猫头鹰的眼睛有所适用就无所适用,鹤的小腿长有所适宜,截短了就会悲哀。所以说风吹过河水就有所损失,太阳照过河水也会有损失。如果说风和太阳相互一起吹晒河水,而河水不曾受它们干扰的话,这是由于依靠源头不断地往来。所以水流在土地上安定,影子跟着人就得以显现,物守住物就融合不离。所以,眼睛过于求明就危险了,耳朵过于求聪就危险了,心思过于虑物就危险了。凡是智能藏于内心就会危险,危险的形成就来不及改悔。祸患的产生和滋长多端,再返回来就需要修养功夫,它的成效就得时间持久。而人们自以为耳目心思机能可贵,不也悲哀吗!因此有亡国杀人不止,是不知道问个根源。所以脚踏地很少,虽然很少,还要依靠它所没踏到的而后才能到达广远;人所知道的很少,虽然少,依靠它所不知的而后才能知道所谓天道。知道绝对的同一,知道绝对的静止,知道绝对的道观,知道大道的均衡作用,知道大道的包容,知道大道的取信不妄,知道大道的安定,就最好了。大一来贯通,大阴来化解,大目来观照,大均来遂顺,大方来体悟,大信来核实,大定来持守。万物都有自然,遂顺有照头,冥默有枢机,太始有彼端。对其理解的像似不理解的,无心的知好像无所知,无心的知才是真知。要追问它,它是没有端绪的,而又不可以没有端绪。万物纷纭而有实理,古今不能更替,然而又不能缺少,这不也可以说是有个大略的轮廓吗?为什么不追问这个妙理,何必疑惑呢!以不疑惑来理解疑惑,返回到不疑惑,这还是个大不疑惑。
——这也让我想起对孩子的教育,要想让他们不受外界诱惑的影响,源头要有东西连绵不断地来啊。问水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三、心得
1、无为也有为。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去害群之马;不囿于物,物于易;恃源而往。2、看着纷纷芸芸的所谓大师言论,无不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所谓的爱、独立等等莫不是如此。要读大道本身。2、言的准则:言休乎知之所不知。体验上没有到达的也不要想着把它能说清楚。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家道心理 ( 工信备案 渝ICP备16002156号-4 )

GMT+8, 2024-5-17 14:57 , Processed in 1.175492 second(s), 13 queries .

学员作业空间非开放社区 公安备案50011202501312 工商备案 500112000037503

重庆市珑夫心理 @Discuz!GB X3.4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