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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的《庄子》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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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7 10:29: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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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3 20:24 编辑

第一周
《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北海有一条鱼,名字叫鲲。鲲有多大呢,不知道有几千里那么长。变成了鸟,名字叫做鹏。鹏的背部不知道有几千里那么大。奋起而飞的时候,他的鸟翅膀像从天上垂下来的云彩。这只鸟,在波涛翻滚时起飞,飞向南海,南海就是一个天然的大湖泊。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与傲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凤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顾九万里则凤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   ,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夜。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呼?
《齐谐》是记录奇怪事情的书。这本书说鹏这只鸟飞向南海,水被激起三千里,顺着风升到九万里的高空。乘着六月的风飞去。野马般的气息,飞扬的尘埃,都是被生物鼻孔里呼出的气吹拂而飘动着。天看上去苍莽,是不是它的颜色呢?还是由于它无线高没有边际的缘故呢?大鹏鸟向下看,也是这样的吧!如果水不够深,那么没有力量承载那么大的舟。将一杯水放在洼的地方,放一个小草可以做船,放上一只杯子就黏住不动了,因为水浅而舟大的缘故。如果没有大风,那么无力承载大鸟的翅膀。所以鹏飞上了九万里的高空,有很厚的风在下面,然后才可以起飞。大鹏背靠青天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他,然后才开始飞向南海。蜩和学鸠嘲笑说:我们决定飞,向着榆树和枋树,有时飞不到,那就落在地面上,干嘛飞到南海或者九万里高空。如果去郊野,待三顿食物就可以了。去百里远的地方,需要一晚上准备粮食,去千里远的地方,需要准备三个月的粮食。这两个小鸟怎么能够知道呢。小的智慧怎么能够理解大的智慧,寿命短的怎么能够理解寿命长的。早上的菌子不知道一个月有多长,蟪蛄不知道春秋季节变化,这是短寿命的。楚国的南边有冥灵的树,五百岁为春天,五百岁为秋天,古时候有个树叫大椿,八千岁为春天,八千岁为秋天。活了八百岁的彭祖,现在缺特别的长寿,现在的人要想活这么久,不也是很悲哀的吗?
汤之问棘也是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汤问棘:在不长草木的北海,有一条鱼,长数千里,没有知道多大;有一只叫鹏的鸟,背像泰山一样大,翅膀像从天边垂下来的云彩,可以飞向九万里的高空,飞到南海。斥晏笑着说:如果是我跳起来,可以跳几尺高,可以在蓬蒿间飞翔,还能飞到哪里去。这就是大小的不一样。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数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如所侍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有些人的才智可以做一个官,品行在乡里起到标杆,德行可以使国君认可,自己看自己,也就是这样吧。宋荣子讥笑到。宋荣子被整个世界夸赞他也不会得意,被真个世界非议他也不会沮丧。他能认定内部和外部的区分,辨别光荣和耻辱,这是他能够做到的。 对世俗的虚名没有济济去追求。列子乘风飞行,,感觉很好,十五天回来了。他对于求福的事情,并没有积极追求。如果能够顺从万物的本性,把握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境界,还有什么依赖呢。所以至人没有自己,神人没有功劳,圣人没有什么名气。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尧把天下禅让给了许由,说:太阳和月亮出来了,话吧还不熄灭,它的光和日月比,不是很难吗?下了一会儿雨,还要人去灌溉,对于禾苗不是徒劳吗?如果你来做天子而天下可以治理很好,那我就可以退下来了,如果我还占着这个位置,就会很惭愧了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已经治理的很好了,今天我要去代替你,是不是为了名,名师实的附属品,难道我为了这附属品吗?鹪鹩的巢穴在深林里,不过就是树枝;偃鼠喝水,最多只能喝饱肚子。天下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厨师不尽职,那么不必代替他来做饭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興,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肩吾问问连叔说:我听说接興说话,夸大而且不适当,只顾说而不去相互印证。我对他的言论感到惊恐,他的话就像银河没有边一样;他的话和普通人有很大区别,不近人情。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连叔说:他说什么样?肩吾说:藐姑射山上有位神人住在哪里,皮肤像冰雪一样晶莹剔透,不吃五谷杂粮,呼吸清风引用露水;乘着运气,驾着龙,在四海之内遨游。他的神情凝聚专一,能使万物不受灾害而丰收,我认为他的话不能相信的。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连叔说:瞎子无法看到花纹的美丽,聋子无法使他听到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有形体的才有聋有瞎吗,在智力上也有缺陷的。哪位神人,他的德行,将要同万物为一体,世人期望他来治理天下,但他哪里愿意来庸庸碌碌地管这种事情呢,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事物能够伤害它,洪水滔天也不会溺亡。他身上的尘垢糟粕,任能轴承尧舜的功业。他哪里肯料理天下作为事业呢。宋人到越过去贩卖帽子,越国人剪发文身,用不到它。尧治理天下的人民,安定海内的事情,到藐姑射山上,汾水的背面去拜见思维有道之士,忘掉了天下。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给了我大葫芦的种子,我中了,后面葫芦的可以乘五石容量。用它来乘水,坚固程度不能举起,刨开来做瓢,太大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放。这葫芦并不是不大,是因为没有用处就把它打碎了。庄子说,你不擅长用大的东西。宋人有人善于做药物,世世代代都以洗衣服卫生,有一个人打听到,原因出百金来购买他的配方,宋人召集家里人说,我们洗衣服,收入不过数金,现在药方卖掉就可以得到百金,就卖了吧。这个人得到药方,去游说吴王。越国起兵入侵,冬天越人不善水战,大败越人。吴王赏赐了他。不冻手的方子有人用来洗衣服,有人却得到了赏赐。现在你有大葫芦,不知道怎么用,而是你的心堵塞不通啊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卑身而伏,以侯敖者;东西跳梁,不辟搞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犹大树,患其无用。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颗大树,人们把它叫做樗。树干疙瘩不能做绳子,它的小枝弯弯曲曲,生长在路旁,木匠不屑一顾。今天你说的话不实用,大家都不愿意再听了。庄子说,你难道没有看到猫和黄鼠狼吗?他们趴在地上,伺机猎取小动物,东窜西跳。在看那大牛,庞大的身子像天边的云。它算大的了,不会捉老鼠,你有一颗大树,还愁它无用。为什么不把它重在土地上,任意的遨游在树旁,怡然自得地躺在树下,不会遭刀斧的砍伐,没有什么东西来伤害它,因为他没有什么用处,哪里还有什么困苦?

阏:è 止晦朔:每月第一天为朔,最后一天为晦
瞽:gǔ眼睛瞎
窅:yǎo  怅然
呺:xiao 大而中空的样子
洴澼絖:ping pi kuang 洗涤丝絮
罔罟:gu 网

心得:万事万物有自己的性,按照老天爷给的样子生活,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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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 20: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3 20:23 编辑

《齐物论》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 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南郭先生依靠着案几而坐,对着天而缓缓呼吸,好像是忘掉了自己的身体。 子游站在前面侍奉,说是怎么一回事,身体可以像枯萎的木头,心可以像死灰一样,今天依靠在案几旁边的人,不是往日的了。 南郭说你问此事不是也问的很好,几年我遗弃了形体的我,你知道这一点吗? 你只知道人吹得萧声,不知道风吹万物发出的声音,没有听到天地万物间发出的自鸣之声。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 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 而独不闻之翏翏乎? 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 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 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 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也,人籁则比竹是己。 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子游说:请问其中的道理,南郭说:打的仿佛饱食一般发出来的气就是风。 风不刮起来,刮起来很多孔都怒号起来,你没有听到呼啸的声音吗? 山。 树,等等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有的像激水一样,有的像响箭声,有的像牛声,有的像吸气的声音,有的像高叫的声音,有的像狗叫。 前头的声音唱于的声音,后面就唱于的声音。 小风,声音就会比较轻,大风相和的声音就会比较大,猛风,众窍就无声了。 你难道没有看见风刮起来树木摇晃的声音吗。 地籁是风吹出的声音,人籁是人吹出的声音。 天籁声音外边,而又能使其字形停歇,都是处于自然,有什么东子主使着它呢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 与接为搆,日以心斗。 缦者,窖者,密者。 小恐惴惴,大恐缦缦。 其发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 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 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 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 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 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喜怒哀乐,虑叹变悊,姚佚启态。 乐出虚,蒸成菌。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已乎,已乎! 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有大智慧的看起来显得广博,小智慧的人缺十分琐细,高论者盛气凌人,争论着小辫不休。 喜欢争辩的人,精神与梦境交错在一起,醒后疲于与外物相接,每天与外物接触,心就像经历了一次次战斗那样疲惫。 有的心计柔奸,有的善设陷阱,有的不漏出来。 小的恐惧让人犹豫不宁,大的恐惧让人惊恐失神。 爱辩论的人,出言就像机栝激发,就是在挑起是非,其留言不发如同誓盟一样,是在等待事宜战胜对方; 神情沮丧像秋冬之时,说明他们真性日渐损耗; 沉溺在辩论中,无法恢复本性; 心灵闭塞如同被绳子困住一样,到晚年更不可能就拔; 临近死亡的天真心灵,无法恢复生气,存在喜怒哀乐等不同情绪。 音乐处于虚空的乐器,菌子由地气蒸发而出。 这种心态每日每夜都在循环出现,自己不知道从哪里萌发出来。 算了吧,若能够明白这种心态从哪里来,就能够明白从哪里萌生的了。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 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没有这种心态就没有我,没有我,他们就没有办法显现。 这种关系相互依存,但又不知道他的主使者是谁。 有真的主宰的人,但又看不到他的踪迹。 有真的主宰是被人已经得道之人验证过,但是看不见,是存在的但是没有行迹。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 汝皆说之乎? 其有私焉? 如是皆有为臣妾乎? 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 其递相为君臣乎? 其有真君存焉? 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百骸、九窍、六藏都存在我们的身体内,我与那个最亲呢,你们都可以说一说,或者喜欢其中的一部分,如果都喜欢会把他们当成臣妾吗,既然都是臣妾谁也不能治理谁,还是轮流让他们做君臣呢? 还是有一个是真的统治者。 不知道是否有真的主宰在,不管能不能找到真实情况,对于它的本来面目都是无益的。
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 与物相刃相糜,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耶! 人谓之不死,奚益? 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 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世人受形以来就不知包住真君虽然一时不死,缺不过坐着等死期到来。 与外物相顶撞摩擦,一天天的走向死亡,这不是很可悲的事情吗。 一辈子疯狂追逐看不见它的成功,疲倦困顿而不知归宿,这不是很可哀吗。 人虽然不死,有什么益处呢? 身体逐渐衰败枯萎,精神也随之消亡,这就是最大的悲哀。 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如此弧度吗,还是只有我弧度,别人也有不糊涂的吗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 奚心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 愚者与有焉。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 是以无有为有。 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人如果都以自己的成见作为判别是非的标准,那么谁没有一个标准呢? 何必是懂得事物变化道理的聪明人才有是非的标准呢? 即使愚笨的人也是有标准的。 如果说成见产生前既有一个是非的标准,这说法就是一样不好理解的。 这种说法是吧不可能的事情看成有的事情,没有的事情看成实际存在事情,那么大禹也是不能明白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夫言非吹也。 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 果有言耶,其未尝有言耶? 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
言论出于机心,与无心而吹的天籁是不同的。 他们的话并不能作为衡量的标准,如此说来,他们到底是说了还是没有说呢? 他们自己为自己的发言辩论异于小鸟叫,到底是有异还是没有异。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 言恶乎隐而有是非? 道恶乎往而不存? 言恶乎存而不可? 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大道因蔽了何物才有真伪之分呢? 至言因蔽何物才有是非之分呢,大道由于什么原因才使它是而不存呢? 至言被不实之言所蒙蔽。 大道被小智者一孔之言隐蔽,所以儒墨两家互相非难,各自以为对方所认定的才是真理。 想要以对方所否定的屙屎,而以对方所肯定的为非,就不如用空明若镜的心灵来观察万物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 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 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 彼是方生之说也。 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 彼是莫得其耦,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故曰莫若以明。
以我观物,则万物都是彼; 以物自观,则万物皆为此。 用对方的观点来观察自己,则丝毫不见自己观点的是处; 用此方的观点来自视,则知自己仅是好处。 事物对立的两个方面是相互并存、相互依赖的。 虽然这样,刚刚产生随即便是死亡,刚刚死亡随即便会复生; 刚刚肯定随即就是否定,刚刚否定随即又予以肯定; 依托正确的一面同时也就遵循了谬误的一面,依托谬误的一面同时也就遵循了正确的一面。 因此圣人不走划分正误是非的道路而是观察比照事物的本然,也就是顺着事物自身的情态。 事物的这一面也就是事物的那一面,事物的那一面也就是事物的这一面。 事物的那一面同样存在是与非,事物的这一面也同样存在正与误。 事物果真存在彼此两个方面吗? 事物果真不存在彼此两个方面的区分吗? 彼此两个方面都没有其对立的一面,这就是大道的枢纽。 抓住了大道的枢纽也就抓住了事物的要害,从而顺应事物无穷无尽的变化。 "是"是无穷的,"非"也是无穷的。 所以说不如用事
是以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喻指之非指也; 以马喻马之非马也,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 道行之而成,物谓之不然。 恶乎然? 然于然。 恶乎不然,无物不可。 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
其分也,成也; 其成也,毁也。 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 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 庸也者,用也; 用也者,通也; 用也者,得也; 适得而几矣。 因是己。 己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为之朝三,何谓朝三? 狙公赋茅,曰:朝三而暮四。 众狙皆怒。 曰:然则朝四而暮三。 众狙皆悦。 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
用组成事物的要素来说明要素不是事物本身,不如用非事物的要素来说明事物的要素并非事物本身; 用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用非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 整个自然界不论存在多少要素,但作为要素而言却是一样的,各种事物不论存在多少具体物象,但作为具体物象而言也都是一样的。能认可吗? 一定有可以加以肯定的东西方才可以认可; 不可以认可吗? 一定也有不可以加以肯定的东西方才不能认可。 道路是行走而成的,事物是人们称谓而就的。 怎样才算是正确呢? 正确在于其本身就是正确的。 怎样才算是不正确呢? 不正确的在于其本身就是不正确的。 怎样才能认可呢? 能认可在于其自身就是能认可的。 怎样才不能认可呢? 不能认可在于其本身就是不能认可的。 事物原本就有正确的一面,事物原本就有能认可的一面,没有什么事物不存在正确的一面,也没有什么事物不存在能认可的一面。 所以可以列举细小的草茎和高大的庭柱,丑陋的癞头和美丽的西施,宽大、奇变、诡诈、怪异等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来说明这一点,从"道"的观点看它们都是相通而浑一的。 旧事物的分解,亦即新事物的形成,新事物的形成亦即旧事物的毁灭。 所有事物并无形成与毁灭的区别,还是相通而浑一的特点。 只有通达的人方才知晓事物相通而浑一的道理,因此不用固执地对事物作出这样那样的解释,而应把自己的观点寄托于平常的事理之中。 所谓平庸的事理就是无用而有用; 认识事物无用就是有用,这就算是通达; 通达的人才是真正了解事物常理的人; 恰如其分地了解事物常理也就接近于大道。 顺应事物相通而浑一的本来状态吧,这样还不能了解它的究竟,这就叫做"道"。 耗费心思方才能认识事物浑然为一而不知事物本身就具有同一的性状和特点,这就叫"朝三"。 什么叫做"朝三"呢? 养猴人给猴子分橡子,说:"早上分给三升,晚上分给四升"。 猴子们听了非常愤怒。 养猴人便改口说:"那么就早上四升晚上三升吧。 "猴子们听了都高兴起来。 名义和实际都没有亏损,喜与怒却各为所用而有了变化,也就是因为这样的道理。 因此,古代圣人把是与非混同起来,优游自得地生活在自然而又均衡的境界里,这就叫物与我各得其所、自行发展。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 恶乎至? 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 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 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知有是非也。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 有成与亏,顾昭氏之鼓琴也; 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未年。 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 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 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 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 若是可谓成乎? 虽我亦成也。 若是而不可谓成乎? 物与我无成也。 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 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 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也。 虽然,请尝言之。 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 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 俄而有无矣,而未始有无之果孰无也。 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 现在暂且在这里说一番话,不知道这些话跟其他人的谈论是相同的呢,还是不相同的呢? 相同的言论与不相同的言论,既然相互间都是言谈议论,从这一意义说,不管其内容如何也就是同类的了。 虽然这样,还是请让我试着把这一问题说一说。 宇宙万物有它的开始,同样有它未曾开始的开始,还有它未曾开始的未曾开始的开始。 宇宙之初有过这样那样的"有",但也有个"无",还有个未曾有过的"无",同样也有个未曾有过的未曾有过的"无"。 突然间生出了"有"和"无",却不知道"有"与"无"谁是真正的"有"、谁是真正的"无"。 现在我已经说了这些言论和看法,但却不知道我听说的言论和看法是我果真说过的言论和看法呢,还是果真没有说过的言论和看法呢? 天下没有什么比秋毫的末端更大,而泰山算是最小; 世上没有什么人比夭折的孩子更长寿,而传说中年寿最长的彭祖却是短命的。 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体。 既然已经浑然为一体,还能够有什么议论和看法? 既然已经称作一体,又还能够没有什么议论和看法? 客观存在的一体加上我的议论和看法就成了"二","二"如果再加上一个"一"就成了"三",以此类推,最精明的计算也不可能求得最后的数字,何况大家都是凡夫俗子! 所以,从无到有乃至推到"三",又何况从"有"推演到"有"呢? 没有必要这样地推演下去,还是顺应事物的本然吧
天下莫之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 莫寿与殇子,而彭祖为夭。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 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 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 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 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 无适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 请言其畛; 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竟有争,此之谓八德。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 《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辨。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 辨也者,有不辨也。 曰:何也? 圣人怀之,众人辨之以相示也。 故曰:辨也者,有不见也。
所谓真理从不曾有过界线,言论也不曾有过定准,只因为各自认为只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才是正确的,这才有了这样那样的界线和区别。 请让我谈谈那些界线和区别:有左有右,有序列有等别,有分解有辩驳,有竞比有相争,这就是所谓八类。 天地四方宇宙之外的事,圣人总是存而不论; 宇宙之内的事,圣人虽然细加研究,却不随意评说。 至于古代历史上善于治理社会的前代君王们的记载,圣人虽然有所评说却不争辩。 可知有分别就因为存在不能分别,有争辩也就因为存在不能辩驳。 有人会说,这是为什么呢? 圣人把事物都囊括于胸、容藏于己,而一般人则争辩不休夸耀于外,所以说,大凡争辩,总因为有自己所看不见的一面。 夫大道不称,大辨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 道昭而不道,言辨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 五者园而几方矣。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 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智慧达到了最高的境界。 如何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呢? 那时有人认为,整个宇宙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具体的事物,这样的认识是最了不起,最尽善尽美,而无以复加了。 其次,认为宇宙之始是存在事物的,可是万事万物从不曾有过区分和界线。 再其次,认为万事万物虽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是却从不曾有过是与非的不同。 是与非的显露,对于宇宙万物的理解也就因此出现亏损和缺陷,理解上出现亏损与缺陷,偏私的观念也就因此形成。 果真有形成与亏缺吗? 果真没有形成与亏缺吗? 事物有了形成与亏缺,所以昭文才能够弹琴奏乐。 没有形成和亏缺,昭文就不再能够弹琴奏乐。 昭文善于弹琴,师旷精于乐律,惠施乐于靠着梧桐树高谈阔论,这三位先生的才智可说是登峰造极了! 他们都享有盛誉,所以他们的事迹得到记载并流传下来。 他们都爱好自己的学问与技艺,因而跟别人大不一样; 正因为爱好自己的学问和技艺,所以总希望能够表现出来。 而他们将那些不该彰明的东西彰明于世,因而最终以石之色白与质坚均独立于石头之外的迷昧而告终; 而昭文的儿子也继承其父亲的事业,终生没有什么作为。 像这样就可以称作成功吗? 那即使是我虽无成就也可说是成功了。 像这样便不可以称作成功吗? 外界事物和我本身就都没有成功。 因此,各种迷乱人心的巧说辩言的炫耀,都是圣哲之人所鄙夷、摒弃的。 所以说,各种无用均寄托于有用之中,这才是用事物的本然观察事物而求得真实的理解。

至高无尚的真理是不必称扬的,最了不起的辩说是不必言说的,最具仁爱的人是不必向人表示仁爱的,最廉洁方正的人是不必表示谦让的,最勇敢的人是从不伤害他人的。 真理完全表露于外那就不算是真理,逞言肆辩总有表达不到的地方,仁爱之心经常流露反而成就不了仁爱,廉洁到清白的极点反而不太真实,勇敢到随处伤人也就不能成为真正勇敢的人。 这五种情况就好像着意求圆却几近成方一样。 因此懂得停止于自己所不知晓的境域,那就是绝顶的明智。 谁能真正通晓不用言语的辩驳、不用称说的道理呢? 假如有谁能够知道,这就是所说的自然生成的府库。 无论注入多少东西,它不会满盈,无论取出多少东西,它也不会枯竭,而且也不知这些东西出自哪里,这就叫做潜藏不露的光亮。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难免而不释然,其何故也? 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 若不释然,何哉? 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从前尧曾向舜问道:"我想征伐宗、脍、胥敖三个小国,每当上朝理事总是心绪不宁,是什么原因呢?" 舜回答说:"那三个小国的国君,就像生存于蓬蒿艾草之中。 你总是耿耿于怀心神不宁,为什么呢? 过去十个太阳一块儿升起,万物都在阳光普照之下,何况你崇高的德行又远远超过了太阳的光亮呢!"
齧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质所同是乎? 曰:吾恶乎知之! 子知子之所不知耶? 曰:吾恶乎知之! 然则物无知耶? 曰:吾恶乎知之! 虽然,尝试言之。 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耶? 且吾尝试问乎女; 民湿寝则腰疾偏死,䲡然乎哉? 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 三者孰知正处? 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 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䲡与鱼游。 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 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曰:"至人神矣! 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 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 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齧缺问王倪:"你知道各种事物相互间总有共同的地方吗?" 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 齧缺又问:"你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吗?" 王倪回答说:"我怎么知道呢!" 齧缺接着又问:"那么各种事物便都无法知道了吗?" 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 虽然这样,我还是试着来回答你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道不是不知道呢? 你又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道不是知道呢? 我还是先问一问你: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酿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 人们住在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猿猴也会这样吗? 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最懂得居处的标准呢? 人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这四类动物究竟谁才懂得真正的美味? 猿猴把猵狙当作配偶,麋喜欢与鹿交配,泥鳅则与鱼交尾。 毛嫱和丽姬,是人们称道的美人了,可是鱼儿见了她们深深潜入水底,鸟儿见了她们高高飞向天空,麋鹿见了她们撤开四蹄飞快地逃离。 人、鱼、鸟和麋鹿四者究竟谁才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呢? 以我来看,仁与义的端绪,是与非的途径,都纷杂错乱,我怎么能知晓它们之间的分别!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 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 吾子以为奚若?
瞿鹊子向长梧子问道:从孔夫子那里听到这样的谈论:圣人不从事琐细的事务,不追逐私利,不回避灾害,不喜好贪求,不因循成规; 没说什么又好像说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因而遨游于世俗之外。 孔夫子认为这些都是轻率不当的言论,而我却认为是精妙之道的实践和体现。 先生你认为怎么样呢?
长梧子曰:是皇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 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亦妄听之。 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 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 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耶! 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耶! 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 晋国之始得也,涕泣沾襟; 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 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 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 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君乎,牧乎,固哉! 丘也与女,皆梦也; 予谓女梦,亦梦也。 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长梧子说:"这些话黄帝也会疑惑不解的,而孔丘怎么能够知晓呢! 而且你也谋虑得太早,就好像见到鸡蛋便想立即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子便想立即获取烤熟的斑鸠肉。 我姑且给你胡乱说一说,你也就胡乱听一听。 怎么不依傍日月,怀藏宇宙? 跟万物吻合为一体,置各种混乱纷争于不顾,把卑贱与尊贵都等同起来。 人们总是一心忙于去争辩是非,圣人却好像十分愚昧无所觉察,糅合古往今来多少变异、沉浮,自身却浑成一体不为纷杂错异所困扰。 万物全都是这样,而且因为这个缘故相互蕴积于浑朴而又精纯的状态之中。 我怎么知道贪恋活在世上不是困惑呢? 我又怎么知道厌恶死亡不是年幼流落他乡而老大还不知回归呢? 丽姬是艾地封疆守土之人的女儿,晋国征伐丽戎时俘获了她,她当时哭得泪水浸透了衣襟; 等她到晋国进入王宫,跟晋侯同睡一床而宠为夫人,吃上美味珍馐,也就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伤心地哭泣了。 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后悔当初的求生呢? 睡梦里饮酒作乐的人,天亮醒来后很可能痛哭饮泣; 睡梦中痛哭饮泣的人,天亮醒来后又可能在欢快地逐围打猎。 正当他在做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睡梦中还会卜问所做之梦的吉凶,醒来以后方知是在做梦。 人在最为清醒的时候方才知道他自身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的人则自以为清醒,好像什么都知晓什么都明了。 君尊牧卑,这种看法实在是浅薄鄙陋呀! 孔丘和你都是在做梦,我说你们在做梦,其实我也在做梦。 上面讲的这番话,它的名字可以叫作奇特和怪异。 万世之后假若一朝遇上一位大圣人,悟出上述一番话的道理,这恐怕也是偶而遇上的吧!
即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耶? 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耶? 其或是也,其或非也耶? 其俱是也,其俱非也耶? 我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暗,吾谁使正之? 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 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 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 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 然则我与若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耶? 何谓和之以天倪? 曰:是不是,然不然。 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 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 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 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倘使我和你展开辩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那么,你果真对,我果真错吗?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果真对,你果真错吗?难道我们两人有谁是正确的,有谁是不正确的吗?难道我们两人都是正确的,或都是不正确的吗?我和你都无从知道,而世人原本也都承受着蒙昧与晦暗,我们又能让谁作出正确的裁定?让观点跟你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你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跟我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不同于我和你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不同于我和你,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跟我和你都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和你都相同,又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如此,那么我和你跟大家都无从知道这一点,还等待别的什么人呢?辩论中的不同言辞跟变化中的不同声音一样相互对立,就像没有相互对立一样,都不能相互作出公正的评判。用自然的分际来调和它,用无尽的变化来顺应它,还是用这样的办法来了此一生吧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耶?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耶?吾待蛇蚹蜩翼耶?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影子之外的微阴问影子:"先前你行走,现在又停下;以往你坐着,如今又站了起来。你怎么没有自己独立的操守呢?"影子回答说:"我是有所依凭才这样的吗?我所依凭的东西又有所依凭才这样的吗?我所依凭的东西难道像蛇的蚹鳞和鸣蝉的翅膀吗?我怎么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会是这样?我又怎么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不会是这样
昔者庄周梦与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也,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飞的轻快自如,自己觉得挺好的,忘记自己是庄周了。后面醒了,认识到自己是庄周。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庄周与蝴蝶看来是有分别的,这就是物化。

隹:zhui 山势参差的样子謞:xiao 响箭声音
惴:zhui 忧虑不安
眹:zhen 迹象
苶:nie 疲倦的样子
刍:chu 食草的动物
冱:hu 冻

心得:世界上有自己运行的规律,放弃自己狭小的认知,体悟事物运行的道。不要去争辩,争辩并没有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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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4 11:55: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10 16:20 编辑

《养生主》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知识是无情无尽的。用有限的生命去追逐无限的知识,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已经很危险了,任然追逐知识,那就更危险了。做了好事不追求名誉,做了恶事不遭受刑戮;把顺应自然的中虚之道作为养生的常法,可以保全自然的天性,可以不残生伤性,可以尽享天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音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为惠文君杀牛,手触肩顶,足踩膝抵等各种动作,牛的骨肉分离发出的声音,还有刀进入牛时的声音,都符合音乐的节凑。慧文君说,好极了,技术怎么会达到这么高的地步呢?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綮之未尝,而况大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庖丁放下刀,我爱的是杀牛的道,不是技术的层面了。开始杀牛时,见到的是整个牛,三年后,看不到整个牛了,现在杀牛,心领神会,不需要用眼睛看,感觉器官的作用停止了。顺着牛身结构纹理,票开筋肉的间隙,顺着牛的结构用到,即便是经络相连的地方都没有碰到,何况大骨头。好的厨师一年换一次到,因为用到割筋;普通的厨师一个月换一把刀,他们用刀砍骨头。我的到用了十九年了,杀了数千头牛,刀刃像新的一眼。有间隙时,刀刃没有比间隙小,有足够运转的余地。所以十九年刀还像新的一样。虽然这样,每次杀牛时,我任然全神贯注。文惠君说,好,我听庖丁杀牛这番话,学习到了养生的道理。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泽稚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公文轩见右师惊讶的说到;这是什么人呢,怎么就有一只脚,这是老天给的还是人为造成的呢。回答说:不是人为的,这是老天给的。老天爷给了他一只脚,人的形貌也是老天爷给的。水泽中的鸡走十步才能啄到一口食物,走百步才能饮到一口水,但是不喜欢困在笼子里,即使精神很好,也感到不自在。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老子死了,秦失来吊唁,哭了三声就出来了。秦失的弟子问道,难道你不是来自的朋友。回答:是 这么吊唁可以吗?回答:可以  刚开始我认为老子是世俗之人,但现在看不是这样的。我刚开始进去吊唁的时候,看到有老者像哭自己的孩子,有年少像哭自己的母亲。吊唁的人去哭老子,这肯定不是老子希望的。这就是逃遁天理,忘掉了自然地天伦关系。当来的时候,老子应该来;当应该去的时候,老子去了。老子能够顺天理,不让悲哀的情绪左右,古时候把这成为解人于倒悬。脂膏有延烧完的时候,火可以传向别的可燃物,所以一直燃烧下去。

砉 hua 皮骨相离的声音
騞 huo  进刀解物的声音郤 xi  骨头缝
硎xing  磨刀石

心得:养生在于顺应天道,保持自然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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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4 22:08: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10 16:33 编辑

《人间世》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乱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颜回向仲尼辞行。仲尼说:你要到哪里去。回答说将要去卫国;仲尼说你为什么要去啊;回答说:我听说卫国君主,年轻力壮,独断专行,轻率处理国事,看不到自己的过错。好残民命,国中死者很多,像蕉草填满了大泽一般,人民无处可归了。之前听先生说,治理很好的国家就可以走了,治理不好的国家要去,医生的门口有很多病人等待着救治。想听听先生救治卫国的办法,或许百姓可以免于疾苦。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忧,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与已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刊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己,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孔子说:“唉,如果你去卫国,可能会受到刑罚啊!推行大道不宜喧杂,否则就会多生事端,多事就会自我烦恼,自我心烦就会产生忧患,产生忧患再想自救就晚了。古时候道德高深的至人,总是先充实自己,然后再去帮助他人。假如自己内在空虚,根基不稳,哪里还有工夫去暴君那里推行大道呢?再说,你知道道德衰败、智慧外露的原因是什么吗?道德的衰败是因为追求名声,智慧的表露是因为喜欢争辩是非。名声是互相倾轧的原因,智慧是互相争斗的工具。二者都像是凶器,不可以将它推行于社会。一个人虽然德高望重、品行诚实,但并不一定符合他人的心意;就算不与别人争名夺利,也不一定被他人理解。如果你勉强在暴君面前陈述仁义规范的言论,那么别人会认为你在利用别人的丑行来彰显自己的美德,而被扣上'害人”的帽子。损害他人的人,一定会遭到他人的损害,你可能要被人害了!如果卫君喜欢贤人而厌恶奸佞之徒,何必让你去显示与他人不同呢?你若不进谏还好,一旦进谏,卫君一定会瞅准机会和你展开辩论。到那个时候,你会眼花缭乱,面色一定会平和下来,只会说一些自救的话,脸上全是卑恭之色,内心也就不会反对卫君的主张了。这样做就好像是用火救火,用水救水,可以称之为错上加错。刚开始就顺从他,以后就会一直顺从下去。虽然你有忠诚之言,但也未必会被信任,一定会死在这位残暴的国君眼前。以前,夏桀砍了关龙逢的头颅,商纣将比干的心脏挖出,这都是因为他们注重修身养德,以臣下的身份去怜爱君王的百姓,以在下的地位去违背在上的君主的心意,所以国君要杀害他们。这就是想出名的下场。从前尧征战丛、枝和胥敖,禹攻打有扈,所到之处皆变成废墟,百姓们成了厉鬼,国君自身也遭受杀戮。这都是因为他们用兵不断、贪图名利所造成的,这都是追求名利的结果,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吗?名利,就连圣人都摆脱不了,别说是你!虽然这样,你必定有自己的想法,请讲给我听听吧!”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部訾,其庸讵可乎?颜回说:“我外表端正,内心平静,做事勤勉而心态专一,这样可以吗?”孔子说:“唉!不可以!卫君脾气暴躁盛气凌人,而且喜怒无常,没人敢违抗他,因而他压制别人对他的进谏,以求达到自己内心的愉悦。这样的人每天利用小德慢慢感化他是不行的,大德又有什么用呢!他肯定会顽固不化,就算是表面符合,而内心也不愿接受,你的做法又有什么用呢!”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徙。与天为徙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已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徙。外曲者,与人为徙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不敢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谓徙。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徙。其言虽教,讁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徙。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在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为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循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乎,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颜回说:“那么我就内心正直而表面委曲求全,援引成说而上比于古人。内心正直,就是与自然同类。与自然同类,就知道人君与我,都是天生的。这样一来,我怎么还能期望别人称赞自己所讲的话是善,怎么还能期望别人指责为不善呢?像这种做法,众人就会说我是天真无邪的孩子,这就叫作与自然同类。外表委曲求全,就是与一般人一样。执笏跪拜,鞠躬行礼,这是身为人臣的礼节。所有人都这样做,我哪里敢不这样做呢?做大家都做的事情,人们也就无可厚非了,这就叫与世人同类。援引成说而上比于古人,就是与古人同类。所说的虽然是古人的教诲,但事实上却是指责人君的过失,这种做法自古就有,并不是我首创的。像这样做,虽然言语直率了点,却不会受到伤害,这就叫与古人同类。这样做总可以了吧?”孔子说:“唉!不可以!纠正人君的方法太多了,又存在着不当之处。这些方法虽然浅陋,不会被卫君惩罚,即使这样,也不过如此而已,又怎么能感化他呢!这仍然是顺从自己的成心啊。”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公子高将要出使齐国,问孔子说:楚王交给我的使命很重大啊,而齐国对待外国使者,表面上表现得很恭敬,实际上却很怠慢。普通人我都无法感化,何况是诸侯呢?我特别害怕。您常对我说:'不管事情是大是小,很少有不按道义去办而能痛快成功的。如果事情办不成功,那么必定会受到国君的惩处;事情如果能够办成功,那么就会在阴阳失调的情况下酿出疾患。事情无论成功不成功,都不会留下祸患的,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我每天粗茶淡饭,不求精美,所以厨师不会因为烧火做饭嫌热而思求清凉。如果我早上接到使命,晚上就要喝凉水,我可能患了内热之病了吧!我还没有出使就因为喜惧交困、阴阳失调而患病了!如果将来事情办不成,一定还会受到国君的惩罚。我面临着双重的灾患,实在承受不起,请问先生有什么避灾的良策吗?”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谓大戒。是以夫事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苦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糜以信,远则必忠之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长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于阴,大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大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于鄙;其作始乎简,其将毕业巨。夫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剋核大至,则必有不孝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孔子说:“世上有两条需要特别注意的戒律:一是天命,一是道义。子女孝敬父母,这是天命,永远不可能解除;臣子效忠君王,这是道义,身为人臣必须尽到的职责,世上任何地方都有君主,所以这是谁也无法逃避的。这就是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的戒律。所以,子女孝敬父母,不管在什么环境中生活,都要使父母感到安心舒适,这就是最大的孝心;臣子效忠君主,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遵从君主的旨意,这就是最大的忠心;注重自我修养的人,无论悲欢哀乐,都不会改变原来的心境,明知道一些事情的发展无法预料,仍然会全身心地投入去做,这就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每一个臣子都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只要按照实情去做,置自己于不顾,哪里还会产生贪生怕死的念头呢?你尽管这样去做就行了。我还是要把我听到的道理告诉你:国家之间相交往,邻近的国家要以诚信使相互之间和顺亲近,远方的国家要以语言来维持彼此之间的忠诚。国与国之间交往的语言需要有人相互传递。传递两国君主喜悦的言辞时必然多有溢美之辞;两国君主愤怒的言辞在传递时必然多有溢恶之辞。任何过度超出实际的言辞都是虚伪的,虚伪的东西就谈不上什么诚信了,不诚信的传言必然会给使者带来祸害。所以古代的格言说:'传达真实的言辞,不要传达过分不实的话语,那么也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覆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蚊蜄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颜阖将要去做卫灵公太子的师傅,去了伯玉说:现在有一个人,天性刻薄。如果不按照法度处理,对于国家来说是危险的,如果按照法度处理,我是危险的。他的智力能够知道其他人的错误,而不知道自己的错误,这样的情况,我该怎么办呢?
伯玉说:你问的好,警戒并且谨慎。先端正自己,外表首先表现恭顺之意,心理调和诱导之意。虽然这样做,仍然有灾祸。外表恭顺不能得到认同,内心诱导不能故显己美。外表过分顺从,将同流合污自己就覆灭了;内心诱导太显露,他以为你在争声名,必将招致祸患。他如果像婴儿那样,你也就像婴儿那样,如果他没有边界,你也没有边界。顺着他的心意,慢慢把他引导到没有过失的境界。你知道螳螂吗,用自己去抵挡车子前进,不知道自己不能胜任,认为自己的才能很厉害。常常称赞自己的美德就会触怒暴君的颜面,那就危险了。你不知道养虎的吗,不敢把活的小动物扔进去,害怕把他的搏杀活的动物时,引发他的凶残的天性。知道它的饥饱而伺候,顺着它的喜怒去疏导。老虎和人是不一样的,对饲养他的人产生了媚爱之意,是因为顺着它。所以它要伤害人,违背了它的情性。爱马的人,用竹篓去接马粪,用大蛤壳去接马尿。有蚊蟒叮在马身上,拍的不及时,马就会咬衔勒,使人遭蹄踢而胸骨断,爱马之意很深,马反而忘掉你的爱意,这可不谨慎吗?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耶?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满,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且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耶?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业,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已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
一个名为石的木匠前去齐国,走到曲辕时,看到一棵被百姓尊为社神的栎树。这棵树大到可以为几千头牛遮荫,用绳子量树身,足足有一百多围,树梢高出山头八丈以上才生出枝条,其中能够造船的枝干就有十来枝。前来参观的人就像赶集一样,可是姓石的木匠根本不屑一顾,照样径直往前走。的弟子们在树旁看了个够,追上姓石的木匠问:“自从我拿起刀斧跟随师傅以来,还没有看到过如此好的木材呢!师傅为什么不停下来看它一眼呢?”匠人石说:“好了,别再提它了!那是一棵没用的木材。用它来造船,船很快会沉没;用它来做棺材,棺材很快会腐烂;用它来做器具,器具很快就会毁坏;用它来做门,门很快就会渗出脂桨;用它来做梁柱,梁柱很快就会生蛀虫。这是一棵没有一点价值的树木。正是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它才能活这么久。”
石木匠回到家后,栎树托梦对他说:“你拿什么东西来跟我比呢?你要用那些质地细密的树跟我相比吗?那些山楂树、梨树、橘树、柚子树以及瓜果之类,果实成熟后会遭受摧残,被摧残就会落个扭折的下场。大枝被折断,小枝被扯下来。这都是因为它们的才能害苦了自己的一生。所以不能善终而中途夭折,这都是自己招来世俗之人的打击。世间万物都是这样的。再说我寻求没有什么用处已经很长时间了!多少次差点被砍掉,直到现在才有幸保全,这正是我的大用。如果我对人真的很有用,我哪里还能长这么高、这么大呢?况且你我都是世间之物,你为什么要将我看成是无用之木呢?你这样一个将死的人,又哪里会了解什么是无用的散木呢!”木匠醒来后便向弟子们讲了自己的梦。徒弟问他,说:“它的志向既然是追求无用,那它还作社树干什么?”
匠人石说:“闭嘴!别说了!它只是故意借社树来寄托自己的形体而已!这才使它遭受那些不了解实情的人的辱骂。如果不当社树,可能早就被砍伐了。再说了,它的自我保护办法与众不同,你从常理去评价它,不是相差太远了吗?”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南伯子綦到商丘旅游,看见一棵大树,它的茂盛与众不同,即便集结千百辆车马停在树下面,也能遮蔽得住。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啊!它的材质肯定不同寻常吧!”他仰头观看大树的树枝,发现它弯弯曲曲的,不能做梁柱;低下头看了看它的躯干,发现它的轴心已经有了裂纹,不能做棺材;用舌头舔一下树叶,嘴就溃烂而受到了伤害;闻了闻它的气味,发现它能使人烂醉如泥,三天都醒不过来。子綦感叹道:“这棵树果然是一棵无用之树,正因为此,它才能长这么高大茂盛。唉,神人也是用不材的面目显示于人的啊!”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明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桑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宋国有个地方叫荆氏,那里适宜种植楸树、柏树、桑树之类质地细密的树木。等到树干长到一两把粗的时候,就有人砍掉它用作木桩去栓猕猴;当它长到三四把粗的时候,就有声名显赫的人家将之砍去用作梁柱;当它长到七八把粗的时候,就有富商之家将之砍去用作独板棺材。因此那些树木不能尽享天命而中途夭折于刀斧之下,这就是有用之材遭到的祸患。古人在求雨的时候,不会用白额的牛和翘鼻子的猪作为给河神的祭祀品,也不会使用生了痔疮的人。这些情况巫祝们全都知道,在他们看来,这些事物都是不干净的,会带来不利。然而,这正是神人因其可以保全自己而认为是最大的吉祥。

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繲,足以糊口;鼓策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支离疏这个人,脸锁在在肚脐里,肩膀高过头顶,头发朝天,五脏的穴位也都向上,两条大腿和两边的胸肋贴在一起。他给人缝衣浆洗,足够糊口度日;他替人筛糠簸米,足够养活十口人。国君征兵时,支离疏捋袖扬臂在闹市走来走去;国君有大的差役,支离疏因身有残疾而免除劳役;国君向残疾人赈济米粟,支离疏还领得三钟粮食、十捆柴草。像支离疏那样形体残缺不全的人,都能养活自己,享尽天年,更何况那些忘掉德行的人呢!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哉;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孔子到楚国去,楚国的狂妄的隐士说到,凤鸟啊,为什么怀着盛德来衰败的国家呢?未来的世界不可期待,过去的世界是无法追回的。天下太平时,圣人成就工业,天下混乱时,圣人只能苟全性命,现在这个社会只能免于刑戮。福气轻于羽毛,不知道受用,祸重于大地,却不自导回避,算了吧,不要在他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德行。危险啊,不要画地为牢而据守一隅。迷阳草啊,不要妨碍我行路,走路拐弯啊,不要伤害我的脚。山上的树木自己招来被砍伐,像油脂一样被敖干。桂树可以供调味,所以砍伐他;漆树可以用,所以用刀割它。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不知道无用的作用。

瘳 chou  病愈矼 kong  诚实
菑 zai  灾害
伛拊 yufu 屈身抚爱
皓天 hao 自然
町畦 tingqi 田界
栎 li 栎树
蓏luo:在地上生长的果子

心得:在乱世中如何自保,在和其他人相处时,不要展现自己,顺从事物发展,以不材为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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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1 21:2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17 11:31 编辑

《德充符》
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也!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鲁国有个名叫王骀的人,断了一只脚,随他游学的人跟随孔子游学的人差不多。常季问孔子:王骀是一个断了脚的人,跟从他的弟子和您在鲁国的弟子各占一半。他对弟子们站着不能教学,坐着不能讲述,然而弟子们空着脑袋去,却满载而归。难道真的有不用言语的教化,在无形之中受到潜移默化吗?这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回答说:王骀是一位圣人,连我都不如他啊,我还没有向他请教过呢。我尚且要拜他为师,何况还不如我的人呢!何止鲁国,我要发动所有的人向他学习
常季曰:彼 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常季说:先生的德行居然比不上一个断脚的人,普通人更不用说了。像这样的人,他运用心智有什么特点呢?仲尼回答说:死生算得上是很大的事情了,他却不会同死生一样变化;即使天翻地覆,他的精神也不会丧失。他对万物了如指掌却不随之改变,任凭万物变化却遵循着万物的规律。常季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从事物的差异性角度去分析,肝与胆虽处在一个身体之中,却也像楚国和越国那样远;从事物的共同性角度去看,万物又都是一体的。像这样的人,并不知道什么是耳朵和眼睛可以适宜的事物,而把自己的心灵遨游在德行的境域之中。对事物只看到它的共性,而看不到缺陷,看到断去他的一只脚就像丢掉一块泥土一样。
常季说:他是修养自身而已。他运用自己的智慧不断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他用自己的道德修养去获得无所分别的平常之心,众多的弟子为什么还聚集在他的身边呢?孔子回答说:人没有在流动的水面照自己的,而是去静止的水面上照,只有静止的东西才能让别的东西静下来。生命是起源于大地的,只有独特的松柏禀受自然之正,四季常青;同是受命于天的,只有尧舜有正气,成为万物之首。他们有幸得到这种正气,不仅使自己品行端正,也可以端正他人的品行。有了这种充满正气的力量,就会有无所畏惧的胆识。譬如勇士,他敢只身一人冲入敌人的千军万马之中。为了追名逐利,尚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何况那主宰天地,包藏万物,以人体为寄托,以耳目为幻象,天赋的智慧能够烛照所知的境域,而心中未尝有死生变化的观念的人呢!有一天他必能达到高远的境界。这样超凡绝俗的人,大家都乐于跟从他。他哪里肯把吸引众人当回事呢?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xx
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壮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壮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耶?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申徒嘉是个断了一只脚的人,跟郑国的子产一起拜在伯昏无人名下学习。子产对申徒嘉说:如果我先出去,你就留下;如果你先出去,我就留下。到了第二天,子产和申徒嘉又同在一个屋子里同席而坐。子产又对申徒嘉说:如果我先出去,你就留下;如果你先出去,我就留下。现在我要先出去,你可以留下吗?还是不留下呢?你见了我这个执政大臣却不知道回避,你想把自己看成执政大臣而与我平起平坐吗?申徒嘉说:先生的弟子中有这样的执政大臣吗?你是津津乐道执政大臣的地位,而看不起别人吗?我听说这样的格言:镜子明亮,尘垢就不会停留在上面,尘垢落在镜子上,就不会明亮。跟贤人相处久了,就不会出现过失。’你拜伯昏无人为师是想从他那里学得道德,而你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过错吗?子产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要跟尧一争高下。你估量一下自己的德行,还不足以使你反省吗?
申徒嘉说:假如申辩自己的过错,认为自己不应当断足的人很多;尽管不为自己的过错申辩,而认为自己不应当存足的人很少。懂得事物之无可奈何,而能够从容接受命运安排,就好比接受自然的命运一样,这一点只有有德的人才能做到。这就如同我们走到后羿的射程之内。中心的地方也正是箭矢必中的地方;然而也有不被射中的,这就是命运。以自己齐全的双脚来嘲笑我双脚不全的人很多,我得知后非常愤怒;等我来到伯昏无人先生的寓所后,我的怒气就消失了,又恢复到了常态。真不知道先生用什么奇妙的方法洗涤了我的心灵?还是我自己悟出了生命的真谛?我跟随先生已经十九年了,可是先生从不曾感到我是个断了脚的人。如今你跟我交往于道德修养之中,而你却用外在的形体来要求我,这不是错了吗?听了申徒嘉这一席话,子产深感惭愧,马上改变了态度,说: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食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
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无趾语老聃曰:孔子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使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气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鲁国有个失去脚趾的人,名叫叔山无趾,他用脚后跟走路来拜见孔子。孔子对他说:你太不谨慎了,以前受到了刑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才来请教,怎么来得及呢?叔山无趾说:我因为不识时务,轻率地对待自己的身体,才失去了自己的脚趾。现在我来到这里,是因为还有比脚趾更贵重的东西,所以我要努力保全它才到你这里请教的。天没有什么不覆盖的,地没有什么不承载的。我把先生视为天地,没想到先生居然这样拘泥于形骸之见!孔子说:是我太浅薄了。先生为什么不进来呢?把你知道的道理跟我讲一讲。叔山无趾从室内离开了。孔子对他的弟子说:你们要努力啊!叔山无趾是一个失去了脚趾的人,仍然孜孜不倦地学习以弥补以前的过失,何况身体健全的人呢!叔山无趾对老子说:孔子这个人,以得道者至人的境界去衡量他,可能还不够吧?他为何不停地来向您请教呢?他还在追求以奇异怪诞的说教来享誉天下,要知道圣人不总是把这些名声看作是束缚自己的枷锁吗?老子说:为什么不让他认识到死生一体、是非同一的道理,从而使他摆脱这个枷锁呢?这样做不是更好吗?叔山无趾说:这是天加给的刑罚,哪里能解脱得了呢!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氾然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㹠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已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履,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下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娶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面德不行者也。

鲁哀公问孔子,说:卫国有个相貌丑陋的人,名叫哀骀它。男人跟他相处,依恋着不肯离开;女人见到他,向父母请求,说'与其做别人的妻子,我宁愿给哀骀它做妾’,这种女子已经有十几个还不止。从不曾听说他倡导过什么,只是见他总是应和他人。他没有统治者的权力去拯救他人的死亡,也没有足够的财富去救济那些挨饿的人,而且他的相貌极为丑陋,人们见了他都觉得害怕。他只是应和却不提倡,他的智虑没有超出世人之外,可是男人女人都围在他的身边,他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我把他召来一看,他果然丑得令所有人震惊。他与我交往不到一个月,我便感到他为人有相当可爱的地方;交往不到一年,我便完全信任了他。国家缺少宰相,我就把政务委托给了他,他毫不在意地答应了,又心不在焉地似乎有所推辞。我觉得很惭愧,最终把国事交给了他。可是没多长时间,他就离开我走了。我很郁闷,如同丢了什么东西,就好像在鲁国再也没有人同我一起欢乐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我曾经出使过楚国,碰巧看到一群小猪在吃一只死母猪的奶水。没多大一会儿,突然又惊恐地跑掉了。这是因为母猪对小猪不再有任何的感应,跟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了。由此可见,小猪爱它们的母亲,不是爱它的形体,而是爱主宰形体的精神。战死沙场的人,没有棺木就被埋葬了;失去脚趾的人,没有理由再去珍惜以前的鞋子。这全是因为失去了根本。做天子嫔妃的,不修剪指甲,不穿耳朵眼;结了婚的内侍,不能再进皇宫,不能再被役使。为了使形体得到保全尚且这样,更何况品行完备的人呢!如今哀骀它不说话就能被他人信任,没有功业也能获得他人的亲近,使别人能把国事交给他,还担心他不愿接受,这一定是因为他是一个德行完备而不外露的人。
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其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鲁哀公问:什么叫作德行完备呢?孔子说:好比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能与不肖、诋毁与称誉,饥渴、寒暑,这些都是事物的变化,都是自然规律的运行。它们日夜相互更替,出现在人们面前,但是人们的智力却无法得知它们的起始。因此这些变化无法打扰到我们的内心,也不能扰乱我们和顺的天性。要使心灵不停地保持这种真性而与万物共同畅游于春和之气当中,就必须使心灵在与万物接触中,无时无刻不和谐感应,这就叫作德行完备。鲁哀公又问:什么叫作德不外露呢?孔子说:平,这是一种水极其静止的状态。它可以成为我们取法的准则,让内心保持极端静止的状态,就不会因为外物的变化而产生动摇。道德其实就是成就平静如水的修养。德才不外露,万物自然就不会离开他。有一天,鲁哀公向孔子的学生闵子讲述了这一席话,说:“我以国君的地位治理天下,掌握国家大权而忧虑百姓的死活,我自我感觉已经很明达了。现在我听到至人哀骀它的议论,感觉我实际上并没有达到这个水平,只是轻率地动用了自己的身心,从而导致国家陷入危险之境。我与孔子并不是君臣关系,而是以德相交的朋友啊!
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斲,恶用胶?无丧,恶有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跂支离无脤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十分喜欢他,再看那些形体健全的人,却感觉他们的脖子太细长了。瓮大瘿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很喜欢他,再看那些形体健全的人,却觉得他们的脖子太细了。因此,只要在德行方面有超乎寻常的地方,在形体方面的缺陷就会被人忽视。人们如果将不应该遗忘的东西遗忘了,反而记住了本该遗忘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遗忘。所以,圣人总能悠闲自得地巡游,并把智慧视为灾祸,把约束视为禁锢,把小恩小惠视为应酬,把工巧视为商品交换。圣人一向不谋划,哪里会用得着智慧呢?圣人从来不雕琢万物,哪里用得着胶漆呢?圣人从来不会觉得有所缺损,哪里用得着去获取呢?圣人从来不为谋取利买卖,哪里用得着商品交换呢?这四个方面都是大自然的养育。大自然的养育即是大自然供给的食物。既然禀受于大自然,又哪里用得着人为的东西呢?圣人没有人的情绪,只有人的形体,有了人的形体,所以与人结成群体而生活;没有人的情绪,所以是非不会积聚在他的身上。渺小呀,它属于人为的偏执;伟大呀,它属于大自然的造就。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
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
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惠子对庄子说:人原本就没有情吗?庄子说:是的。惠子说:人如果没有情,还能称其为人吗?庄子说:自然之道给了人容貌,天然之理赐予人形体,怎么称不上人呢?惠子说:既然称为人,怎么能够没有情呢?庄子回答说:是是非非的分别,不是我所说的情。我所说的无情,是人不能因为好恶爱憎之类的情绪伤害自己的本性,要时常顺其自然而不是人为地去增益生命。惠子说:不去人为地增加生命,那要靠什么来保护自己的身体呢?”庄子回答说:自然之道已经赋予了人容貌,天然之理赐予人形体,再加上不以人的好恶而伤害自己的本性,还需要做什么呢?如今你消耗着自己的精神,让它驰游在外,消耗自己的精力,倚着树干吟咏,靠着干枯的梧桐树打瞌睡。大自然赐予你形体,你却抱着坚白的无理言论喋喋不休!


蹴 cu  站立不安的样子
彀 gou  箭能达到最远的距离
氾 fan
㹠子 tun  小猪
刖 yue  把脚砍掉的刑罚
鬻 yu  养育

心得:自己内心有大道,不被外在形体及外物所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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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4 22:27: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17 11:59 编辑

大宗师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xx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相。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人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溢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认识了自然天道的运化,认识到人类的主观行为,就达到了认知的最高境界。知道自然天道的运化道理,是因为顺应自然的道理;明白人类的后来所为,是用了人类智力所能知道的道理,去顺应智力所不能知道的,让自己能够尽享天年而不至于半路夭折,这也算是认识的最高境界了。尽管如此,还是存在问题。认识是否正确,一定要依赖客观对象的验证才能判断,而所依赖的对象却是不稳定的。如何才能知道我所说的天道自然不是人为的呢?又如何知道所谓的人为不属于天道自然呢?只有有了真人,才能有真知。什么叫作真人呢?古代的真人,不排斥微少,不自恃成功,不谋虑事情。像这样的人,错过时机却不会后悔,正当其时而不洋洋得意。像这样的人,登至高处而不会颤抖,深入水下而不会沾湿,进入火中而不会感觉到热。这是他的见识达到了大道之境的原因。古代的真人,睡觉时不会做梦,睡醒后不会烦忧,饮食不求美味,呼吸时气息深沉。真人的气息能通达脚跟,普通人的气息只在喉咙。在辩论之中屈服的人,他的言语堵塞在喉头之中,好像要呕吐一样,难以忍受。但凡嗜欲深的人,他的自然根器就很浅薄。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来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代的真人,不贪生,不怕死。出生了不觉得欣喜,死亡时不拒绝。无拘无束地去世,自由自在地来世。不忘记生的本源,不追求死后的归宿。禀受自然给予的生命而欣然自喜,忘却生死变化而复归于自然。这就叫作不以欲望之心去损害自然大道,不以人为之力去辅助天命之常,这就叫真人。像这样的人,他的内心专一,早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的容颜恬淡而安然,他的额头宽大而端正。表情严肃的时候就如同秋天一样凄冷,态度和蔼时犹如春天一样温暖,喜怒无心,如同四时自然更替一样,无时无刻不与万物混为一体,而又无迹可寻。所以,圣人用兵打仗,即使灭掉了别的国家,也不会失去人心;利益和恩泽广施于万世,却不是为了偏爱什么人。所以刻意与外界交往的,不是圣人;区别亲疏远近的,不是仁人;揣测天时的,不是贤人;无法让利害相通为一的,不是君子;追名逐利、丧失本性的,不是士人;真性丧失、只有受人役使的,就不是役使之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他们均为被人役使,使人惬意,并非是以自己的快意而惬意。
古之真人,其壮羲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闲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业;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古代的真人,形体高大而不崩坏,似乎不足却没有必要接受;态度安闲自然、虚怀若谷,却不固执浮华;怡然欣喜好像很高兴,一举一动又像是出自不得已。他的容颜和悦有光,让人喜欢亲近;他的德行宽和,让人愿意归附;他的胸怀宽大,就好像世界一样博大;他的精神高远,不可驾驭;他沉默不语,犹如将感觉的通路封闭;他漫不经心,似乎将要说的话忘记。他把刑律当作主体,把礼仪视为辅助,正是为了推行于天下;用智慧审时度势,只是为了应对事物而出于无奈;将道德看成处事应该遵循的规则,就好像是说大凡有脚之人就能登上山丘一样,而世人却认为只有勤于行走的人才能做到。所以,真人不在意好恶,喜欢和厌恶在他们眼中都是一样的。真人把万物混同为一,一样的东西是一,不一样的东西也是一。真人一旦处于混同的境界之中,就可以与天道自然一同遨游;如果他处于芸芸众生之间,他就会与世人相同。他们认为天与人的关系就是天人合一、天人不相互对立的关系,这就是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人的生死是不可避免的,是命中注定的,就好像是昼夜交替一样,都是自然规律。人们是不能干预自然规律的,这都是万物变化之道。人们把天视为生命之父,终生爱戴它,何况派生天地的大道呢!人们认为国君的地位超过了自己,并且愿意为他去死,何况主宰万物的大道呢!泉水枯竭了,很多鱼儿被困在陆地上,它们相互用嘴吐气,用唾沫相互沾湿彼此的身体,与此相比,它们更愿意回到江湖中,忘掉彼此。与其赞美尧而否定桀,不如忘掉两人的善与恶,同化于大道之中。天地给了我形体,让我有所寄寓,给了我生命,让我劳动,又用衰老使我闲适,用死亡使我安息。因此,我们要把生存看成是好事,也要把死亡看成是好事。船隐藏于山谷中,山隐藏于大泽中,算得上很牢靠了。可是到了半夜,假如有造化的大力士将它们背走,愚昧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将小东西藏在大东西中,算得上再合适不过了,可是还是会丢失。如果把天下藏在天下里,就不会丢失了,这是万物永恒的道理。人们只要获得了人的形体,就欣喜万分。假如知道人的形体变化万千而没有穷尽,那么这样的欣喜还计算得清楚吗?因此圣人在万物变化之间遨游,并与大道共生存。对于乐观而安顺地对待和处理生老病死的人,人们尚且加以效法,更何况对于万物的根源和一切变化所依赖的大道呢!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大道是真实可信的,没有主观的作为,也没有任何的形迹;它无法口授而只能心传,无法看见而只能领悟;它是万物最原始的根本,天地还没有出现时,它就存在着;它产生了鬼神和上帝,产生了天与地;在混沌之前,它就存在着,也称不上久远;在天地四方之下,它存在着,却算不上深邃,它生于天地之前也不算久远,长于上古时代也不算老。豨韦氏得到它,用它开天辟地;伏羲氏得到它,用它调和阴阳元气;北斗星得到它,用它保障终生不改变方位;日月得到它,用它维持万古运转不休;山神堪坏得到它,就能成功入主昆仑;河神冯夷得到它,就能畅游黄河大川;肩吾得到它,就能移居泰山;黄帝得到它,就能登上云天;颛顼得到它,就能入主玄宫;禹强得到它,就能立于北极;西王母得到它,就能在少广之山坐镇;彭祖得到它,就能寿数绵延,上及虞舜,下至春秋五霸;傅说得到它,就能辅佐武丁,治理天下,死后驾驭着东维星与箕尾星,遨游于群星之间。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弱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以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面色还像一个孩童一样呢?女偊回答:这是因为我得道了。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吗?”女偊回答说:不!不可以学!你这种人不是学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的才气却没有获得圣人的道心。我有圣人的道心,却没有圣人的才气。如果我想教授他,那么他可能真的会成为圣人吧!如果不能,那么以圣人之道教授圣人之才,他也能轻易得到提升。我坚持修习着,然后去诱导他,三天之后,他就能把天下置之度外了;我继续坚持,七天后,他就能把万物置之度外了;我继续诱导他,九天之后,他就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将生死置之度外,心窍就能豁然开朗;心窍豁然开朗后,就能洞悉独立而不改的大道;洞悉独立而不改的道后,就不会再受古今时间的约束;不受古今时间的约束后,就能进入无生无死的永恒境界。能够让一切生命都灭亡的道是不会灭亡的;能够使一切生命产生的道是不存在产生的问题的。道对于天下万物,没有不伴送的,没有不相迎的,没有不毁灭的,没有不成全的,这就叫作'撄宁’。所谓撄宁,就是动而后静,乱而后定。南伯子葵又问:你的道是从哪里学得的呢?女偊说:我是从文字那里得到的,文字是从语言那里得到的,语言是从眼睛所见那里得到的,眼睛所见是从耳朵所听那里得到的,耳朵所听是从修持那里得到的,修持是从咏叹那里得到的,咏叹是从静默那里得到的,静默是从空旷那里得到的,空旷是从本源那里得到的。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胼𫏨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有何恶焉!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聚在一起交谈,说:谁能视虚无为脑袋,视生存为脊梁,视死亡为屁股;谁能懂得生死存亡原本属于同一本体,我们就视他为朋友。四个人相互看了看,笑了笑,彼此心领神会,于是就结交为朋友。没过多长时间,子舆病了,子祀前去探望。子舆说:伟大的造物主啊,将要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拘挛不直的人。他腰弯背驼,五腧朝上,面颊缩于肚脐之下,肩膀超过了头顶,发髻朝天。尽管阴阳二气不调,可是他仍然悠然自乐,若无其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井边,朝着井中一照,说:啊,造物者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曲背拘挛之人了!子祀说:你对这种变化很讨厌吗?
子舆回答:没有,我为何要讨厌呢?如果把我的左臂变成公鸡,我就用它来打鸣报晓;如果把我的右臂变成弹丸,我就用它来打鸟烤肉吃;如果把我的屁股变成车轮,我就把精神化为马,我骑上它出游,哪里还用得着别的车驾!况且,人们得到生命,是适时而得;失去生命,是顺应变化。人们能够安时处顺,内心就不会产生哀乐的情绪,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开倒悬之苦。那些无法自我解脱的人,则是受到了外物的束缚。再说,自古以来,人力就不能胜过自然力,我又为何要讨厌它呢?
俄来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担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惟命是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有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铸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没过多久,子来也患病了,呼吸急促,快要死了。他的妻子儿女都围着他哭泣。子犁前去看望,对子来的妻子儿女说:“去!上一边去!不要打扰变化的人!”然后就靠着门框对子来说:伟大的造物者啊,又要把你变成什么样子呢?又要将你送到哪里去呢?要把你变成老鼠的肝吗?要把你变成昆虫的胳膊吗?子来说:孩子对于父母,无论让你去哪里,你都必须听从父母的命令。人对于造化者,则不亚于孩子对父母。造化者让我死亡,假如我不听它的话,我就是违逆不顺,它有什么过错呢?大自然给了我形体,让我有所寄寓;给了我生命,让我劳动;给了我衰老,让我安逸;安排我死亡,让我安息。因此,善待我、赋予我生命的,同样善待我赋予我死亡。这就好比铁匠铸造金属器物,金属跳着脚喊:'我一定要做莫邪宝剑!’那么,铁匠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块不吉祥的金属。如今造物者一旦造成一个人的形体,这个人就大喊:'我是人了!我是人了!’那么造物者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不祥之人。如果现在把天地看成是一个大熔炉,把造物者看成是一个大铁匠,去哪里不可以呢!”子来说完,就安静地进入了梦乡,不一会儿又开心地从梦中醒来。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𤴯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成为好朋友,有一次三个人坐在一起谈话,说:“谁能够无心无肺地相交,在无所作为中相互帮助?谁能够升到天空畅游于云雾之间,超然万物之上,遨游宇宙,生死两忘,而没有止境呢?三个人相互看了看,彼此心意相通,于是就结成了好朋友。漠然中过了一段时间,子桑户死了,还没有安葬。孔子知道后,就派子贡去帮助料理丧事。子贡去后,看到有人在编曲,有人在弹琴,相互唱合道:“哎呀,子桑户啊!哎呀,子桑户啊!你已经返归到本真的境地了,可是我们还寄寓在人世间啊!”子贡快步走上前,问道:“请问你们这样对着死尸唱歌,合乎礼仪吗?”二人相互看了看,笑着说:“这种说法怎么会懂得礼的真实含义呢!”子贡回去后,向孔子讲述了这件事,说:“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修行却不讲究礼仪,把形骸置之度外,对着死尸唱歌,脸上没有一点悲伤之色,真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形容他们。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呢?”孔子说:“他们是生活在尘世之外的人,而我却是生活在尘世之内的人。尘世之内与尘世之外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可是我却让你前去吊唁,我真是浅薄啊!他们正在跟造物者结交为朋友,畅游于天地浑然的元气之间。生命对他们而言只是附着的肉瘤,死亡对他们而言只是肉瘤的溃败,像这个样子,怎么会知道死生的先后区别呢!他们假借着不同的物类,寄托于相同的形体;忘掉内部的肝胆,遗忘外在的耳目;让生命随着自然的变化而循环往复,而不去追求它们的头绪;巡游于尘世之外而了无牵挂,遨游于无为太虚之境而逍遥自在。他们哪里会心烦意乱地拘守世俗的礼仪,以让众人观看听闻呢!”子贡说:“既然这样,那么,先生是依从于方内还是依从于方外呢?”孔子说:“我是个无法摆脱尘世之内的桎梏而最终会遭受天道处罚的人。尽管这样,我和你对方外之道还是相当向往。”子贡问道:“请问使用什么方法才能畅游于人世之外呢?”孔子说:“鱼儿追寻水源,人们向往大道。向往水源的,挖地成池来供养;向往大道的,无为而逍遥,心性安静详和,不为尘世所动。所以说,鱼儿畅游于江湖,就能忘记一切而悠然自乐,人们遨游于大道之中就会忘却一切而逍遥自在。”子贡说:“请问不同寻常的异人是怎样的人呢?”孔子回答:“不同寻常的人合乎天道自然。因此,天道所认为的小人,恰恰是世俗之人认为的君子;世俗之人认为的君子,恰恰是天道认为的小人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廖天一。

颜回向孔子询问道:孟孙才的母亲死了,他哭泣时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内心不觉得悲伤,服丧期间也不哀痛。他没有做到这三点,却以善于居丧而闻名整个鲁国,难道真的有不具其实而浪得虚名的情形吗?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孔子说:孟孙才已经做得不错了,超出了普通人对居丧的理解。人们想简化服丧礼仪,却一直办不到,可是他确实有所简化了。孟孙才不知道什么是生,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不知道追求先生,也不知道迷恋后死。他如同正在变化的事物,以等待那些自己都不知道变成何物的变化!再说,如今即将变化的时候,又怎么知道不会发生变化呢?现在还没有变化,又怎么知道已经发生变化了呢?可是我与你呢,大概是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啊!况且,孟孙才认为他的母亲在变化中虽然有形体上的扰动,却无损于心神;虽然有惊忧,却没有精神上的死亡。孟孙才独自觉醒,只是人家哭也跟着哭,才有哭而不哀的那个样子。人们只是看到自己的形体就相互说'我的我的’,哪里能知道'我的’一定属于我呢?况且你梦中变成一只鸟而飞到高空,梦中变成一条鱼而潜入水底。不知道现在说话的人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中?突然到来的惬意来不及显露笑容,由衷的快乐来不及事先安排,只有听任自然的变化,才能进入寂寥虚无的天道,达到天道同一的境界。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
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意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耶?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以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赍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雕刻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坠肢体,黜聪明,离形而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意而子拜访许由。许由说:尧拿什么来教诲你呢?意而子说:尧对我说:'你一定要亲自推行仁义而明辨是非。许由说:你怎么还要到我这里来呢?既然尧已经用仁义给你施行了黥刑,又用是非给你施行了劓刑。你将来依靠什么在变化的境界里逍遥放荡、无拘无束地遨游呢?意而子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在大道的境域里畅游。许由说:不对。盲人没法观赏眉眼颜面的娇艳美好,无法观赏礼服上所绣的花纹。意而子说:让美人无庄失去她的美丽,让大力士据梁忘掉他的力气,让黄帝失去他的智慧,这都在造物主一炉一锤的掌握之中。我哪里会知道造物主不会平息我受黥刑的伤痕?不会补全我受劓刑所残缺的鼻子,使我得以承载完整的身躯来追随先生呢?许由说:唉!这是无法预测的。我为你说说大概情形吧:我的宗师啊!我的宗师啊!调和万物却不认为是义,润泽万代却不认为是仁,比上古还早却不认为是老,包容天地、雕刻万物的形体却称不上技巧,这就是我所认为的逍遥的境界。颜回说:我进步了。
孔子问道:你指的进步是什么呢颜回说:我开始忘掉仁义了。说:很好,不过还不够。过了些日子,颜回又见到孔子,说:我又进步了。孔子问:你的进步指的是什么?颜回说:我开始忘掉礼乐了孔子说:很好,不过还是不够。又过了几天,颜回再次见到孔子,说:我又进步了。孔子向:你的进步指的是什么?颜回说:我可以'坐忘’了。孔子听后大吃一惊,急忙问:'坐忘’是什么?颜回答道:忘掉了自己的身体,抛弃了自己的聪明,摆脱形体和智慧的束缚,与大道浑然一体,这就叫'坐忘’。孔子说:与万物浑然一体就没有偏爱了,与万物一起变化就不会偏执了。你真的成为贤人了!我愿意追随你。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一!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则至此极者,命也夫?
子舆和子桑是一对好朋友。雨连绵不断地下了十多天,子舆说:子桑恐怕是要饿坏了。”于是就带着饭食去给他吃。到了子桑的门前,就听到屋里传出既像唱歌又像哭泣的声音。子桑弹着琴吟唱道:是父亲呢?还是母亲呢?是天呢?还是人呢?他的声音十分微弱,而诗句急促不清。子舆走进屋子,问道:你吟唱的诗句为什么如此不成调子?子桑说:我正在思考究竟是谁让我陷入如此贫困的境地,可是却找不到答案。父母难道希望我这样贫困吗?天毫无偏私地覆盖着世间万物,地毫无偏私地承载着万物,天地怎么可能偏偏让我贫困潦倒呢?我努力寻求使我贫困的原因,却没能找到答案。然而,使我陷入这般绝境的,就是命运啊!


愦愦 kui  烦乱的样子
侔 mou  合
黥 qing  一种刑罚
轵  zhi  语气助词
劓  yi  割去鼻子的刑罚
猗 yi 叹词
心得:本德宗道,仰慕真人境界,努力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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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4 10: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24 15:25 编辑

应帝王
齧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齧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己矣。且鸟高飞以避矰戈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谈,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曰虎豹之文来田,猿狙斄之狗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有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女。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恒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快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齧缺向王倪求教,四次提问王倪四次都不能作答。齧缺于是跳了起来高兴极了,去到蒲衣子处把上述情况告诉给他。
蒲衣子说:“你如今知道了这种情况吗?虞舜比不上伏羲氏。虞舜他心怀仁义以笼络人心,获得了百姓的拥戴,不过他还是不曾超脱出人为的物我两分的困境。伏羲氏他睡卧时宽缓安适,他觉醒时悠游自得;他听任有的人把自己看作马,听任有的人把自己看作牛;他的才思实在真实无伪,他的德行确实纯真可信,而且从不曾涉入物我两分的困境。”
肩吾拜会隐士接舆。接舆说:“往日你的老师日中始用什么来教导你?”肩吾说:“他告诉我,做国君的一定要凭借自己的意志来推行法度,人们谁敢不听从而随之变化呢?”
接舆说:“这是欺诳的做法,那样治理天下,就好像徒步下海开凿河道,让蚊虫背负大山一样。圣人治理天下,难道去治理社会外在的表象吗?他们顺应本性而后感化他人,听任人们之所能罢了。鸟儿尚且懂得高飞躲避弓箭的伤害,老鼠尚且知道深藏于神坛之下的洞穴逃避熏烟凿地的祸患,而你竟然连这两种小动物本能地顺应环境也不了解!”
天根闲游殷山的南面,来到蓼水河边,正巧遇上无名人而向他求教,说:“请问治理天下之事。”无名人说:“走开,你这个见识浅薄的人,怎么一张口就让人不愉快!我正打算跟造物者结成伴侣,厌烦时便又乘坐那状如飞鸟的清虚之气,超脱于‘六极’之外,而生活在什么也不存在的地方,居处于旷达无垠的环境。你又怎么能用梦呓般的所谓治理天下的话语来撼动我的心思呢?”天根又再次提问。无名人说:“你应处于保持本性、无所修饰的心境,交合形气于清静无为的方域,顺应事物的自然而没有半点儿个人的偏私,天下也就得到治理。”
阳子居拜见老聃,说:“倘若现在有这样一个人,他办事迅疾敏捷、强干果决,对待事物洞察准确、了解透彻,学‘道’专心勤奋从不厌怠。象这样的人,可以跟圣哲之王相比而并列吗?”老聃说:“这样的人在圣人看来,只不过就像聪明的小吏供职办事时为技能所拘系、劳苦身躯担惊受怕的情况。况且虎豹因为毛色美丽而招来众多猎人的围捕,猕猴因为跳跃敏捷、狗因为捕物迅猛而招致绳索的拘缚。象这样的动物,也可以拿来跟圣哲之王相比而并列吗?”阳子居听了这番话脸色顿改,不安地说:“冒昧地请教圣哲之王怎么治理天下。”老聃说:“圣哲之王治理天下,功绩普盖天下却又像什么也不曾出自自己的努力,教化施及万物而百姓却不觉得有所依赖;功德无量没有什么办法称述赞美,使万事万物各居其所而欣然自得;立足于高深莫测的神妙之境,而生活在什么也不存在的世界里。”
郑国有个占卜识相十分灵验的巫师,名叫季咸,他知道人的生死存亡和祸福寿夭,所预卜的年、月、旬、日都准确应验,仿佛是神人。郑国人见到他,都担心预卜死亡和凶祸而急忙跑开。列子见到他却内心折服如醉如痴,回来后把见到的情况告诉老师壶子,并且说:“起先我总以为先生的道行最为高深,如今又有更为高深的巫术了。”壶子说:“我教给你的还全是道的外在的东西,还未能教给你道的实质,你难道就已经得道了吗?只有众多的雌性可是却无雄性,又怎么能生出受精的卵呢!你用所学到的道的皮毛就跟世人相匹敌,而且一心求取别人的信任,因而让人洞察底细而替你看相。你试着跟他一块儿来,把我介绍给他看看相吧。”
第二天,列子跟神巫季咸一道拜见壶子。季咸走出门来就对列子说:“呀!你的先生快要死了!活不了了,用不了十来天了!我观察到他临死前的怪异形色,神情像遇水的灰烬一样。”列子进到屋里,泪水弄湿了衣襟,伤心地把季咸的话告诉给壶子。壶子说:“刚才我将如同地表那样寂然不动的心境显露给他看,茫茫然既没有震动也没有止息。这样恐怕只能看到我闭塞的生机。试试再跟他来看看。”
第二天(后一天),列子又跟神巫季咸一道拜见壶子。季咸走出门来就对列子说:“幸运啊,你的先生遇上了我!症兆减轻了,完全有救了,我已经观察到闭塞的生机中神气微动的情况。”列子进到屋里,把季咸的话告诉给壶子。壶子说:“刚才我将天与地那样相对而又相应的心态显露给他看,名声和实利等一切杂念都排除在外,而生机从脚跟发至全身。这样恐怕已看到了我的一线生机。试着再跟他一块儿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跟神巫季咸一道拜见壶子。季咸走出门来就对列子说:“你的先生心迹不定,神情恍惚,我不可能给他看相。等到心迹稳定,再来给他看相。”列子进到屋里,把季咸的话告诉给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把阴阳二气均衡而又和谐的心态显露给他看。这样恐怕看到了我内气持平、相应相称的生机。大鱼盘桓逗留的地方叫做深渊,静止的河水聚积的地方叫做深渊,流动的河水滞留的地方叫做深渊。渊有九种称呼,这里只提到了上面三种。试着再跟他一块儿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跟神巫咸季一道拜见壶子。季咸还未站定,就不能自持地跑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没能追上,回来告诉壶子,说:“已经没有踪影了,让他跑掉了,我没能赶上他。”壶子说:“刚才我把我未曾显露出来的大道给他看。我给他看玄虚之象,且与他随和应付,他分不清彼我万物,因而感觉自己变得颓靡低顺,好像水滴随波逐流一样,所以他逃跑了。”
这之后,列子深深感到像从不曾拜师学道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三年不出门。他帮助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就像侍侯人一样。对于各种世事不分亲疏没有偏私,过去的雕琢和华饰已恢复到原本的质朴和纯真,像大地一样木然忘情地将形骸留在世上。虽然涉入世间的纷扰却能固守本真,并像这样终生不渝。
不要成为名誉的寄托,不要成为谋略的场所;不要成为世事的负担,不要成为智慧的主宰。潜心地体验真源而且永不休止,自由自在地游乐而不留下踪迹;任其所能禀承自然,从不表露也从不自得,也就心境清虚淡泊而无所求罢了。修养高尚的“至人”心思就象一面镜子,对于外物是来者即照去者不留,应合事物本身从不有所隐藏,所以能够反映外物而又不因此损心劳神。
南海的大帝名叫儵,北海的大帝名叫忽,中央的大帝叫浑沌。儵与忽常常相会于浑沌之处,浑沌款待他们十分丰盛,儵和忽在一起商量报答浑沌的深厚情谊,说:“人人都有眼耳口鼻七个窍孔用来视、听、吃的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试着为他凿开七窍。”他们每天凿出一个孔窍,凿了七天浑沌也就死去了。

期 qi  预言
瘳 chou  疾病痊愈
委蛇  weiyi  随顺的样子
朕 迹象


心得:要想治理好天下,就要顺应自然,顺应规律,心像大地一样承载万物而没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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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4 10: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24 15:30 编辑

骈拇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枝也,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也。多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蔽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脚趾并生和歧指旁出,这是天生而成的吗?不过都多于常人之所得。附悬于人体的赘瘤,是出自人的形体吗?不过却超出了人天生而成的本体。采用多种方法推行仁义,比列于身体不可或缺的五脏呢!却不是无所偏执的中正之道。所以,脚上双趾并生的,是连缀起无用的肉;手上六指旁出的,是树起了无用的手指;各种并生、旁出的多余的东西对于人天生的品性和欲念来说,好比迷乱而又错误地推行仁义,又象是脱出常态地使用人的听力和视力。超出本体的“多余”对于一个视觉明晰的人来说,难道不是搅乱五色、迷滥文彩、绣制出青黄相间的华丽服饰而炫人眼目吗?而离朱就是这样。超出本体的“多余”对于听觉灵敏的人来说,难道不是搅乱五音、混淆六律,岂不是搅混了金、石、丝、竹、黄钟、大吕的各种音调吗?而师旷就是这样。超出本体的“多余”对于倡导仁义的人来说,难道不是矫擢道德、闭塞真性来捞取名声、而使天下的人们争相鼓噪信守不可能做到的礼法吗?而曾参和史䲡就是这样,超出本体的“多余”对于善于言辞的人来说,难道不是堆砌词藻,穿凿文句、将心思驰骋于“坚白”诡辩的是非之中,而艰难疲惫地罗列无数废话去追求短暂的声誉吗?而杨朱墨翟就是这样,所以说这些都是多余的、矫造而成的不正之法,绝不是天下的至理和正道。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折不为跂;长者不为有馀,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优;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义何其多忧也。
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枝于手者,龁之则啼。二者,或有余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有虞氏招仁义矣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殉,一也。臧与穀,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策读书;问穀奚事,则博赛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与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

那所谓的至理正道,就是不违反事物各得其所而又顺应自然的真情。所以说合在一块的不算是并生,而旁出枝生的不算是多余,长的不算是有余,短的不算是不足。因此,野鸭的小腿虽然很短,续长一截就有忧患;鹤的小腿虽然很长,截去一段就会痛苦。事物原本就很长是不可以随意截短的,事物原本就很短也是不可以随意续长的,这样各种事物也就没有必要去排除忧患了。噫!仁义恐怕不是人所固有的真情吧?那些倡导仁义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担忧呢?
况且对于脚趾并生的人来说,分裂两脚趾他就会哭泣;对于手指旁出的人来说,咬断歧指他也会哀啼。以上两种情况,有的是多于正常的手指数,有的是少于正常的脚趾数,而它们对于所导致的忧患却是同一样的。如今世上的仁人,放目远视而忧虑人间的祸患;那些不仁的人,摒弃人的本真和自然而贪求富贵。噫!仁义恐怕不是人所固有的真情吧?而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又怎么会那么喧嚣竟逐呢?
况且依靠曲尺、墨线、圆规、角尺而端正事物形态的,这是损伤事物本性的作法;依靠绳索胶漆而使事物相互紧紧粘固的,这是伤害事物天然禀赋的作法;运用礼乐对人民生硬地加以改变和矫正,运用仁义对人民加以抚爱和教化,从而抚慰天下民心的,这样做也就失去了人的常态。天下的事物都各有它们固有的常态。所谓常态,就是弯曲的不依靠曲尺,笔直的不依靠墨线,正圆的不依靠圆规,端方的不依靠角尺,使离析的东西附在一起不依靠胶和漆,将单个的事物捆束在一起不依靠绳索。于是,天下万物都不知不觉地生长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长,同样都不知不觉地有所得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所得。所以古今道理并没有两样,不可能出现亏缺呀。那么仁义又为什么无休无止地象胶漆绳索那样人为地夹在天道和本性之间呢?这就使天下人大惑不解了!小的迷惑会使人弄错方向,大的迷惑会使人改变本性。凭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自从虞舜拿仁义为号召而搅乱天下,天下的人们没有谁不是在为仁义争相奔走,这岂不是用仁义来改变人原本的真性吗?现在我们试着来谈论一下这一问题。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没有谁不借助于外物来改变自身的本性。平民百姓为了私利而牺牲,士人为了名声而牺牲,大夫为了家族而牺牲,圣人则为了天下而牺牲。所以这四种人,所从事的事业不同,名声也有各自的称谓,而他们用生命作出牺牲以损害人的本性,却是同一样的。臧与谷两个家奴一块儿放羊却都让羊跑了。问臧在做什么,说是在拿着书简读书;问谷在做什么,说是在玩投骰子的游戏。这两个人所做的事不一样,不过他们丢失了羊却是同样的。伯夷为了贤名死在首阳山下,盗跖为了私利死在东陵山上,这两个人,致死的原因不同,而他们在残害生命、损伤本性方面却是同样的。为什么一定要赞誉伯夷而指责盗跖呢!天下的人们都在为某种目的而献身:那些为仁义而牺牲的,世俗称他为君子;那些为财货而牺牲的,世俗称他为小人。他们为了某一目的而牺牲是同样的,而有的叫做君子,有的叫做小人。倘若就残害生命、损伤本性而言,那么盗跖也就是伯夷了,又怎么能在他们中间区分君子和小人!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况且,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仁义,即使如同曾参和史䲡那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认为的完美;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甜、酸、苦、辣、咸五味,即使如同俞儿那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认为的完善;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五声,即使如同师旷那样通晓音律,也不是我所认为的聪敏;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五色,即使如同离朱那样通晓色彩,也不是我所认为的视觉敏锐。我所说的完美,绝不是仁义之类的东西,而是比各有所得更美好罢了;我所说的完善,绝不是所谓的仁义,而是放任天性、保持真情罢了。我所说的聪敏,不是说能听到别人什么,而是指能够内审自己罢了。我所说的视觉敏锐,不是说能看见别人什么,而是指能够看清自己罢了。不能看清自己而只能看清别人,不能安于自得而向别人索求的人,这就是索求别人之所得而不能安于自己所应得的人,也就是贪图达到别人所达到而不能安于自己所应达到的境界的人。贪图达到别人所达到而不安于自己所应达到的境界,无论盗跖与伯夷,都同样是滞乱邪恶的。我有愧于宇宙万物本体的认识和事物变化规律的理解,所以就上一层说我不能奉行仁义的节操,就下一层说我不愿从事滞乱邪恶的行径。


骈 pian  合并
疣 you  瘤结
擢 zhuo 拔
蒿 hao 目混乱不明
絔 mo  黑色的绳子
心得:人应该恢复自然的本性,而不是用仁义招摇撞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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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4 10: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24 15:35 编辑

马蹄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踢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馽,编之以皁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撅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本,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载!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人,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糜,怒则分背相踢。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而马知介倪、闉扼、鸷曼、诡衔、窃辔。故马知知而態至盗者,伯乐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马,蹄可以用来践踏霜雪,毛可以用来抵御风寒,饿了吃草,渴了喝水,性起时扬起蹄脚奋力跳跃,这就是马的天性。即使有高台正殿,对马来说没有什么用处。等到世上出了伯乐,说:“我善于管理马。”于是用烧红的铁器灼炙马毛,用剪刀修剔马鬃,凿削马蹄甲,烙制马印记,用络头和绊绳来拴连它们,用马槽和马床来编排它们,这样一来马便死掉十分之二三了。饿了不给吃,渴了不给喝,让它们快速驱驰,让它们急骤奔跑,让它们步伐整齐,让它们行动划一,前有马口横木和马络装饰的限制,后有皮鞭和竹条的威逼,这样一来马就死过半数了。制陶工匠说:“我最善于整治粘土,我用粘土制成的器皿,圆的合乎圆规,方的应于角尺。”木匠说:“我最善于整治木材,我用木材制成的器皿,能使弯曲的合于钩弧的要求,笔直的跟墨线吻合。”粘土和木材的本性难道就是希望去迎合圆规、角尺、钩弧、墨线吗?然而还世世代代地称赞他们说,“伯乐善于管理马”而“陶匠、木匠善于整治粘土和木材”,这也就是治理天下的人的过错啊!我认为善于治理天下的人就不是这样。黎民百姓有他们固有不变的本能和天性,织布而后穿衣,耕种而后吃饭,这就是人类共有的德行和本能。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浑然一体没有一点儿偏私,这就叫做任其自然。所以上古人类天性保留最完善的时代,人们的行动总是那么持重自然,人们的目光又是那么专一而无所顾盼。正是在这个年代里,山野里没有路径和隧道,水面上没有船只和桥梁,各种物类共同生活,人类的居所相通相连而没有什么乡、县差别,禽兽成群结队,草木遂心地生长。因此禽兽可以用绳子牵引着游玩,鸟鹊的巢窠可以攀登上去探望。在那人类天性保留最完善的年代,人类跟禽兽同样居住,跟各种物类相互聚合并存,哪里知道什么君子、小人呢!人人都蠢笨而无智慧,人类的本能和天性也就不会丧失;人人都愚昧而无私欲,这就叫做“素”和“朴”。能够像生绢和原木那样保持其自然的本色,人类的本能和天性就会完整地留传下来。
等到世上出了圣人,勉为其难地去倡导所谓仁,竭心尽力地去追求所谓义,于是天下开始出现迷惑与猜疑。放纵无度地追求逸乐的曲章,繁杂琐碎地制定礼仪和法度,于是天下开始分离了。所以说,原木没被分割,谁还能用它雕刻为酒器!一块白玉没被破裂,谁还能用它雕刻出玉器!人类原始的自然本性不被废弃,哪里用得着仁义!人类固有的天性和真情不被背离,哪里用得着礼乐!五色不被错乱,谁能够调出文彩!五声不被搭配,谁能够应和六律!分解原木做成各种器皿,这是木工的罪过,毁弃人的自然本性以推行所谓仁义,这就是圣人的罪过!
再说马,生活在陆地上,吃草饮水,高兴时颈交颈相互摩擦,生气时背对背相互踢撞,马的智巧就只是这样了。等到后来把车衡和颈轭加在它身上,把配着月牙形佩饰的辔头戴在它头上,那么马就会侧目怒视,僵着脖子抗拒轭木,暴戾不驯,或诡谲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脱掉头上的马辔。所以,马的智巧竟能做出与人对抗的态度,这完全是伯乐的罪过。上古赫胥氏的时代,黎民百姓居处不知道做些什么,走动也不知道去哪里,口里含着食物嬉戏,鼓着吃饱的肚子游玩,人们所能做的就只是这样了。等到圣人出现,矫造礼乐来匡正天下百姓的形象,标榜不可企及的仁义来慰藉天下百姓的心,于是人们便开始千方百计地去寻求智巧,争先恐后地去竞逐私利,而不能终止。这也是圣人的罪过啊!
皁 zao  马槽
雒 luo 烧红的铁  做记号
撅 jue 马嘴中的横木
態 tai  能够
心得:通过马来比喻人应该恢复自然的本性,对照自己,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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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30 19:01: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ody 于 2022-12-31 16:39 编辑

胠箧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谲,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谲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
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
为了对付撬箱子、掏口袋、开柜子的小偷而做防范准备,必定要收紧绳结、加固插闩和锁钥,这就是一般人所说的聪明作法。可是一旦大强盗来了,就背着柜子、扛着箱子、挑着口袋快步跑了,唯恐绳结、插闩与锁钥不够牢固哩。既然是这样,那么先前所谓的聪明作法,不就是给大盗作好了积聚和储备吗?所以我曾试图讨论这种情况,世俗所谓的聪明人,有不替大盗积聚财物的吗?所谓的圣人,有不替大盗守卫财物的吗?
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当年的齐国,邻近的村邑遥遥相望,鸡狗之声相互听闻,鱼网所撒布的水面,犁锄所耕作的土地,方圆两千多里。整个国境之内,所有用来设立宗庙、社稷的地方,所有用来建置邑、屋、州、闾、乡、里各级行政机构的地方,何尝不是在效法古代圣人的作法!然而田成子一下子杀了齐国的国君也就窃据了整个齐国。他所盗窃夺取的难道又仅仅只是那样一个齐国吗?连同那里各种圣明的法规与制度也一块儿劫夺去了。而田成子虽然有盗贼的名声,却仍处于尧舜那样安稳的地位,小的国家不敢非议他,大的国家不敢讨伐他,世世代代窃据齐国。那么,这不就是盗窃了齐国并连同那里圣明的法规和制度,从而用来守卫他盗贼之身吗?所以我曾试图讨论这种情况,世俗的所谓聪明人,有不替大盗积聚财物的吗?所谓的圣人,有不替大盗防守财物的吗?
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从前龙逢被斩首,比干被剖胸,苌弘被掏肚,子胥被抛尸江中任其腐烂。即使象上面四个人那样的贤能之士,仍不能免于遭到杀戮。因而盗跖的门徒向盗跖问道:“做强盗也有规矩和准绳吗?”盗跖回答说:“到什么地方会没有规矩和准绳呢?准确推测屋里储藏着什么财物,这就是圣明;率先进到屋里,这就是勇敢;最后退出屋子,这就是义气;能知道可否采取行动,这就是智慧;事后分配公平,这就是仁爱。以上五样不能具备,却能成为大盗的人,天下是没有的。”从这一点来看,善人不能通晓圣人之道便不能立业,盗跖不能通晓圣人之道便不能行窃;天下的善人少,而不善的人多,那么圣人给天下带来好处也就少,而给天下带来祸患也就多。所以说:嘴唇向外翻开牙齿就会外露受寒,鲁侯奉献的酒味道淡薄致使赵国都城邯郸遭到围困,圣人出现了因而大盗也就兴起了。抨击圣人,释放盗贼,天下方才能太平无事。
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于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
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掷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攊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者,皆外立其德而爚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戏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是上好知之过也!
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罘罝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种种之机而悦夫役役之佞;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乱天下矣!

溪水干涸山谷显得格外空旷,山丘夷平深潭显得格外充实。圣人死了,那么大盗也就不会再兴起,天下就太平而没有变故了。圣人不死,大盗也就不会中止。即使让整个社会都重用圣人治理天下,那么这也是让盗跖获得最大的好处。给天下人制定斗、斛来计量物品的多少,那么就连同斗斛一道盗窃走了;给天下人制定秤锤、秤杆来计量物品的轻重,那么就连同秤锤、秤杆一道盗窃走了;给天下人制定符、玺来取信于人,那么就连同符、玺一道盗窃走了;给天下人制定仁义来规范人们的道德和行为,那么就连同仁义一道盗窃走了。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那些偷窃腰带环钩之类小东西的人受到刑戮和杀害,而窃夺了整个国家的人却成为诸侯;诸侯之门方才存在仁义。这不就是盗窃了仁义和圣智吗?所以,那些追随大盗、高居诸侯之位、窃夺了仁义以及斗斛、秤具、符玺之利的人,即使有高官厚禄的赏赐不可能劝勉,即使有行刑杀戮的威严不可能禁止。这些大大有利于盗跖而不能使他们禁止的情况,都是圣人的过错。
因此说,鱼儿不能脱离深潭,治国的利器不能随便拿给人看。那些所谓的圣人,就是治理天下的利器,是不可以用来明示天下的。所以,断绝圣人摒弃智慧,大盗就能中止;弃掷玉器毁坏珠宝,小的盗贼就会消失;焚烧符记破毁玺印,百姓就会朴实浑厚;打破斗斛折断秤杆,百姓就会没有争斗;尽毁天下的圣人之法,百姓方才可以谈论是非和曲直。拔掉律管,搅乱六律,毁折各种乐器,并且堵住师旷的耳朵,天下人方能保全他们原本的听觉;消除纹饰,离散五彩,粘住离朱的眼睛,天下人方才能保全他们原本的视觉;毁坏钩弧和墨线,抛弃圆规和角尺,弄断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方才能保有他们原本的智巧。因此说:“最大的智巧就好像是笨拙一样。”削除曾参、史䲡的忠孝,钳住杨朱、墨翟善辩的嘴巴,摒弃仁义,天下人的德行方才能混同而齐一。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视觉,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毁坏;人人都保有原本的听觉,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忧患;人人都保有原本的智巧,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迷惑;人人都保有原本的秉性,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邪恶。那曾参、史䲡、杨朱、墨翟、师旷、工倕和离朱,都外露并炫耀自己的德行,而且用来迷乱天下之人,这就是圣治之法没有用处的原因。
你唯独不知道那盛德的时代吗?从前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在那个时代,人民靠结绳的办法记事,把粗疏的饭菜认作美味,把朴素的衣衫认作美服,把纯厚的风俗认作欢乐,把简陋的居所认作安适,邻近的国家相互观望,鸡狗之声相互听闻,百姓直至老死也互不往来。像这样的时代,就可说是真正的太平治世了。可是当今竟然达到使百姓伸长脖颈踮起脚跟说,“某个地方出了圣人”,于是带着干粮急趋而去,家里抛弃了双亲,外边离开了主上的事业,足迹交接于诸侯的国境,车轮印迹往来交错于千里之外,而这就是统治者追求圣智的过错。统治者一心追求圣智而不遵从大道,那么天下必定会大乱啊!
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弓弩、鸟网、弋箭、机关之类的智巧多了,那么鸟儿就只会在空中扰飞;钩饵、鱼网、鱼笼之类的智巧多了,那么鱼儿就只会在水里乱游;木栅、兽栏、兽网之类的智巧多了,那么野兽就只会在草泽里乱窜;伪骗欺诈、奸黠狡猾、言词诡曲、坚白之辩、同异之谈等等权变多了,那么世俗的人就只会被诡辩所迷惑。所以天下昏昏大乱,罪过就在于喜好智巧。所以天下人都只知道追求他所不知道的,却不知道探索他所已经知道的;都知道非难他所认为不好的,却不知道否定他所已经赞同的,因此天下大乱。所以对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辉,对下而言销解了山川的精华,居中而言损毁了四时的交替,就连附生地上蠕动的小虫,飞在空中的蛾蝶,没有不丧失原有真性的。追求智巧扰乱天下,竟然达到如此地步!自夏、商、周三代以来的情况就是这样啊,抛弃那众多淳朴的百姓,而喜好那钻营狡诈的谄佞小人;废置那恬淡无为的自然风尚,喜好那喋喋不休的说教。喋喋不休的说教已经搞乱了天下啊!
胠 qu 从旁边打开
箧 qie 小箱子
扃 jiong  关钮
阖 he  全部
惴耎 zhuiruan 蠕动的样子

心得:知识有双面性,要从更高的维度来把握及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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