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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周(20221211-20221217)
本周任务:
第五章 德充符,第六章 大宗师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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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德充符
一、查字正音
彀(gòu):张满弓弩。
怫(bó)然:勃然,发怒时盛气的样子。
蕲(qí):求。
卹(xù):“恤”字的异体,忧虑。
眴(shùn)若:惊惶的样子。
翣(shà):古代出殡时棺木上的饰物,形同羽扇。
翦(jiǎn):“剪”字的异体。联系下一句,不修指甲,不穿耳眼,意在说明不加修饰以显本质。
脤(shèn):唇。这里用跛脚,伛腰,无唇来形容一个人的形残貌丑,并以此特征作为这个丑陋之人的名字。
脰(dòu):颈项。
瘿(yǐng):瘤。颈下的瘤子大如瓮盎,这里也是用畸形特征作为人名。
二、翻译
鲁国有个名叫王骀的人,断了一只脚,随他游学的人跟随孔子游学的人差不多。常季问孔子:“王骀是一个断了脚的人,跟从他的弟子和您在鲁国的弟子各占一半。他对弟子们站着不能教学,坐着不能讲述,然而弟子们空着脑袋去,却满载而归。难道真的有不用言语的教化,在无形之中受到潜移默化吗?这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回答说:“王骀是一位圣人,连我都不如他啊,我还没有向他请教过呢。我尚且要拜他为师,何况还不如我的人呢!何止鲁国,我要发动所有的人向他学习。” 常季说:“先生的德行居然比不上一个断脚的人,普通人更不用说了。像这样的人,他运用心智有什么特点呢?” 仲尼回答说:“死生算得上是很大的事情了,他却不会同死生一样变化;即使天翻地覆,他的精神也不会丧失。他对万物了如指掌却不随之改变,任凭万物变化却遵循着万物的规律。” 常季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孔子说:“从事物的差异性角度去分析,肝与胆虽处在一个身体之中,却也像楚国和越国那样远;从事物的共同性角度去看,万物又都是一体的。像这样的人,并不知道什么是耳朵和眼睛可以适宜的事物,而把自己的心灵遨游在德行的境域之中。对事物只看到它的共性,而看不到缺陷,看到断去他的一只脚就像丢掉一块泥土一样。” 常季说:“他是修养自身而已。他运用自己的智慧不断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他用自己的道德修养去获得无所分别的平常之心,众多的弟子为什么还聚集在他的身边呢?” 孔子回答说:“人没有在流动的水面照自己的,而是去静止的水面上照,只有静止的东西才能让别的东西静下来。生命是起源于大地的,只有独特的松柏禀受自然之正,四季常青;同是受命于天的,只有尧舜有正气,成为万物之首。他们有幸得到这种正气,不仅使自己品行端正,也可以端正他人的品行。有了这种充满正气的力量,就会有无所畏惧的胆识。譬如勇士,他敢只身一人冲入敌人的千军万马之中。为了追名逐利,尚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何况那主宰天地,包藏万物,以人体为寄托,以耳目为幻象,天赋的智慧能够烛照所知的境域,而心中未尝有死生变化的观念的人呢!有一天他必能达到高远的境界。这样超凡绝俗的人,大家都乐于跟从他。他哪里肯把吸引众人当回事呢?” 申徒嘉是个断了一只脚的人,跟郑国的子产一起拜在伯昏无人名下学习。子产对申徒嘉说:“如果我先出去,你就留下;如果你先出去,我就留下。”到了第二天,子产和申徒嘉又同在一个屋子里同席而坐。子产又对申徒嘉说:“如果我先出去,你就留下;如果你先出去,我就留下。现在我要先出去,你可以留下吗?还是不留下呢?你见了我这个执政大臣却不知道回避,你想把自己看成执政大臣而与我平起平坐吗?” 申徒嘉说:“先生的弟子中有这样的执政大臣吗?你是津津乐道执政大臣的地位,而看不起别人吗?我听说这样的格言:'镜子明亮,尘垢就不会停留在上面,尘垢落在镜子上,就不会明亮。跟贤人相处久了,就不会出现过失。’你拜伯昏无人为师是想从他那里学得道德,而你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过错吗?” 子产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要跟尧一争高下。你估量一下自己的德行,还不足以使你反省吗?” 申徒嘉说:“假如申辩自己的过错,认为自己不应当断足的人很多;尽管不为自己的过错申辩,而认为自己不应当存足的人很少。懂得事物之无可奈何,而能够从容接受命运安排,就好比接受自然的命运一样,这一点只有有德的人才能做到。这就如同我们走到后羿的射程之内。中心的地方也正是箭矢必中的地方;然而也有不被射中的,这就是命运。以自己齐全的双脚来嘲笑我双脚不全的人很多,我得知后非常愤怒;等我来到伯昏无人先生的寓所后,我的怒气就消失了,又恢复到了常态。真不知道先生用什么奇妙的方法洗涤了我的心灵?还是我自己悟出了生命的真谛?我跟随先生已经十九年了,可是先生从不曾感到我是个断了脚的人。如今你跟我交往于道德修养之中,而你却用外在的形体来要求我,这不是错了吗?” 听了申徒嘉这一席话,子产深感惭愧,马上改变了态度,说:“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鲁国有个失去脚趾的人,名叫叔山无趾,他用脚后跟走路来拜见孔子。孔子对他说:“你太不谨慎了,以前受到了刑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才来请教,怎么来得及呢?” 叔山无趾说:“我因为不识时务,轻率地对待自己的身体,才失去了自己的脚趾。现在我来到这里,是因为还有比脚趾更贵重的东西,所以我要努力保全它才到你这里请教的。天没有什么不覆盖的,地没有什么不承载的。我把先生视为天地,没想到先生居然这样拘泥于形骸之见!” 孔子说:“是我太浅薄了。先生为什么不进来呢?把你知道的道理跟我讲一讲。” 叔山无趾从室内离开了。孔子对他的弟子说:“你们要努力啊!叔山无趾是一个失去了脚趾的人,仍然孜孜不倦地学习以弥补以前的过失,何况身体健全的人呢!” 叔山无趾对老子说:“孔子这个人,以得道者至人的境界去衡量他,可能还不够吧?他为何不停地来向您请教呢?他还在追求以奇异怪诞的说教来享誉天下,要知道圣人不总是把这些名声看作是束缚自己的枷锁吗?” 老子说:“为什么不让他认识到死生一体、是非同一的道理,从而使他摆脱这个枷锁呢?这样做不是更好吗?” 叔山无趾说:“这是天加给的刑罚,哪里能解脱得了呢!” 鲁哀公问孔子,说:“卫国有个相貌丑陋的人,名叫哀骀它。男人跟他相处,依恋着不肯离开;女人见到他,向父母请求,说'与其做别人的妻子,我宁愿给哀骀它做妾’,这种女子已经有十几个还不止。从不曾听说他倡导过什么,只是见他总是应和他人。他没有统治者的权力去拯救他人的死亡,也没有足够的财富去救济那些挨饿的人,而且他的相貌极为丑陋,人们见了他都觉得害怕。他只是应和却不提倡,他的智虑没有超出世人之外,可是男人女人都围在他的身边,他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我把他召来一看,他果然丑得令所有人震惊。他与我交往不到一个月,我便感到他为人有相当可爱的地方;交往不到一年,我便完全信任了他。国家缺少宰相,我就把政务委托给了他,他毫不在意地答应了,又心不在焉地似乎有所推辞。我觉得很惭愧,最终把国事交给了他。可是没多长时间,他就离开我走了。我很郁闷,如同丢了什么东西,就好像在鲁国再也没有人同我一起欢乐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我曾经出使过楚国,碰巧看到一群小猪在吃一只死母猪的奶水。没多大一会儿,突然又惊恐地跑掉了。这是因为母猪对小猪不再有任何的感应,跟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了。由此可见,小猪爱它们的母亲,不是爱它的形体,而是爱主宰形体的精神。战死沙场的人,没有棺木就被埋葬了;失去脚趾的人,没有理由再去珍惜以前的鞋子。这全是因为失去了根本。做天子嫔妃的,不修剪指甲,不穿耳朵眼;结了婚的内侍,不能再进皇宫,不能再被役使。为了使形体得到保全尚且这样,更何况品行完备的人呢!如今哀骀它不说话就能被他人信任,没有功业也能获得他人的亲近,使别人能把国事交给他,还担心他不愿接受,这一定是因为他是一个德行完备而不外露的人。” 鲁哀公问:“什么叫作德行完备呢?” 孔子说:“好比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能与不肖、诋毁与称誉,饥渴、寒暑,这些都是事物的变化,都是自然规律的运行。它们日夜相互更替,出现在人们面前,但是人们的智力却无法得知它们的起始。因此这些变化无法打扰到我们的内心,也不能扰乱我们和顺的天性。要使心灵不停地保持这种真性而与万物共同畅游于春和之气当中,就必须使心灵在与万物接触中,无时无刻不和谐感应,这就叫作德行完备。” 鲁哀公又问:“什么叫作德不外露呢?” 孔子说:“平,这是一种水极其静止的状态。它可以成为我们取法的准则,让内心保持极端静止的状态,就不会因为外物的变化而产生动摇。道德其实就是成就平静如水的修养。德才不外露,万物自然就不会离开他。” 有一天,鲁哀公向孔子的学生闵子讲述了这一席话,说:“我以国君的地位治理天下,掌握国家大权而忧虑百姓的死活,我自我感觉已经很明达了。现在我听到至人哀骀它的议论,感觉我实际上并没有达到这个水平,只是轻率地动用了自己的身心,从而导致国家陷入危险之境。我与孔子并不是君臣关系,而是以德相交的朋友啊!” 跂支离无脤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十分喜欢他,再看那些形体健全的人,却感觉他们的脖子太细长了。瓮大瘿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很喜欢他,再看那些形体健全的人,却觉得他们的脖子太细了。因此,只要在德行方面有超乎寻常的地方,在形体方面的缺陷就会被人忽视。人们如果将不应该遗忘的东西遗忘了,反而记住了本该遗忘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遗忘。 所以,圣人总能悠闲自得地巡游,并把智慧视为灾祸,把约束视为禁锢,把小恩小惠视为应酬,把工巧视为商品交换。圣人一向不谋划,哪里会用得着智慧呢?圣人从来不雕琢万物,哪里用得着胶漆呢?圣人从来不会觉得有所缺损,哪里用得着去获取呢?圣人从来不为谋取利益而买卖,哪里用得着商品交换呢?这四个方面都是大自然的养育。大自然的养育即是大自然供给的食物。既然禀受于大自然,又哪里用得着人为的东西呢? 圣人没有人的情绪,只有人的形体,有了人的形体,所以与人结成群体而生活;没有人的情绪,所以是非不会积聚在他的身上。渺小呀,它属于人为的偏执;伟大呀,它属于大自然的造就。 惠子对庄子说:“人原本就没有情吗?” 庄子说:“是的。” 惠子说:“人如果没有情,还能称其为人吗?” 庄子说:“自然之道给了人容貌,天然之理赐予人形体,怎么称不上人呢?” 惠子说:“既然称为人,怎么能够没有情呢?” 庄子回答说:“是是非非的分别,不是我所说的情。我所说的无情,是人不能因为好恶爱憎之类的情绪伤害自己的本性,要时常顺其自然而不是人为地去增益生命。” 惠子说:“不去人为地增加生命,那要靠什么来保护自己的身体呢?” 庄子回答说:“自然之道已经赋予了人容貌,天然之理赐予人形体,再加上不以人的好恶而伤害自己的本性,还需要做什么呢?如今你消耗着自己的精神,让它驰游在外,消耗自己的精力,倚着树干吟咏,靠着干枯的梧桐树打瞌睡。大自然赐予你形体,你却抱着坚白的无理言论喋喋不休!”
三、心得
宇宙万物皆源于“道”,万事万物尽管千差万别,归根到底又都浑然为一。“形”不外乎物我、死生,“情”不外乎宠辱、贵贱、好恶、是非,这些蔽让人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伤了人的精,伤了人的神,不断地消耗着人的天命之年,与养生之道相背。忘了这些情形,解了这些蔽,返朴归真,在内部使德充盈,方能走上吉祥大道。
“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自惭形秽和以貌取人,都是缺德。
四、朗诵
已上传微盘。
第六章 大宗师
一、查字正音
翛(xiāo):无拘束很自由的样子。
颡(sáng):额。
頯(kuí):广大宽平。
滀(chù):水蓄聚的样子,颜色温和而有光泽。
謷(áo):高大的样子。
悗(mèn):心不在焉。
於讴(wūōu):咏歌。
跰..(pianxiān):走路艰难不稳,一瘸一拐。
怛(dá):惊动。
蘧(qú):惊喜自得的样子。
芄(huàn)痈:疮毒。
愦愦(kùi):烦杂,烦乱。
轵(zhǐ):语助词。
黥(jīng):墨刑。
劓(yì):鼻刑。
黼黻(fǔfú):衣上绣的斧纹。
齑(jī):调和。
二、翻译
认识了自然天道的运化,认识到人类的主观行为,就达到了认知的最高境界。知道自然天道的运化道理,是因为顺应自然的道理;明白人类的后来所为,是用了人类智力所能知道的道理,去顺应智力所不能知道的,让自己能够尽享天年而不至于半路夭折,这也算是认识的最高境界了。尽管如此,还是存在问题。认识是否正确,一定要依赖客观对象的验证才能判断,而所依赖的对象却是不稳定的。如何才能知道我所说的天道自然不是人为的呢?又如何知道所谓的人为不属于天道自然呢?只有有了真人,才能有真知。 什么叫作真人呢?古代的真人,不排斥微少,不自恃成功,不谋虑事情。像这样的人,错过时机却不会后悔,正当其时而不洋洋得意。像这样的人,登至高处而不会颤抖,深入水下而不会沾湿,进入火中而不会感觉到热。这是他的见识达到了大道之境的原因。 古代的真人,睡觉时不会做梦,睡醒后不会烦忧,饮食不求美味,呼吸时气息深沉。真人的气息能通达脚跟,普通人的气息只在喉咙。在辩论之中屈服的人,他的言语堵塞在喉头之中,好像要呕吐一样,难以忍受。但凡嗜欲深的人,他的自然根器就很浅薄。 古代的真人,不贪生,不怕死。出生了不觉得欣喜,死亡时不拒绝。无拘无束地去世,自由自在地来世。不忘记生的本源,不追求死后的归宿。禀受自然给予的生命而欣然自喜,忘却生死变化而复归于自然。这就叫作不以欲望之心去损害自然大道,不以人为之力去辅助天命之常,这就叫真人。像这样的人,他的内心专一,早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的容颜恬淡而安然,他的额头宽大而端正。表情严肃的时候就如同秋天一样凄冷,态度和蔼时犹如春天一样温暖,喜怒无心,如同四时自然更替一样,无时无刻不与万物混为一体,而又无迹可寻。所以,圣人用兵打仗,即使灭掉了别的国家,也不会失去人心;利益和恩泽广施于万世,却不是为了偏爱什么人。所以刻意与外界交往的,不是圣人;区别亲疏远近的,不是仁人;揣测天时的,不是贤人;无法让利害相通为一的,不是君子;追名逐利、丧失本性的,不是士人;真性丧失、只有受人役使的,就不是役使之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他们均为被人役使,使人惬意,并非是以自己的快意而惬意。 古代的真人,形体高大而不崩坏,似乎不足却没有必要接受;态度安闲自然、虚怀若谷,却不固执浮华;怡然欣喜好像很高兴,一举一动又像是出自不得已。他的容颜和悦有光,让人喜欢亲近;他的德行宽和,让人愿意归附;他的胸怀宽大,就好像世界一样博大;他的精神高远,不可驾驭;他沉默不语,犹如将感觉的通路封闭;他漫不经心,似乎将要说的话忘记。他把刑律当作主体,把礼仪视为辅助,正是为了推行于天下;用智慧审时度势,只是为了应对事物而出于无奈;将道德看成处事应该遵循的规则,就好像是说大凡有脚之人就能登上山丘一样,而世人却认为只有勤于行走的人才能做到。所以,真人不在意好恶,喜欢和厌恶在他们眼中都是一样的。真人把万物混同为一,一样的东西是一,不一样的东西也是一。真人一旦处于混同的境界之中,就可以与天道自然一同遨游;如果他处于芸芸众生之间,他就会与世人相同。他们认为天与人的关系就是天人合一、天人不相互对立的关系,这就是真人。
人的生死是不可避免的,是命中注定的,就好像是昼夜交替一样,都是自然规律。人们是不能干预自然规律的,这都是万物变化之道。人们把天视为生命之父,终生爱戴它,何况派生天地的大道呢!人们认为国君的地位超过了自己,并且愿意为他去死,何况主宰万物的大道呢! 泉水枯竭了,很多鱼儿被困在陆地上,它们相互用嘴吐气,用唾沫相互沾湿彼此的身体,与此相比,它们更愿意回到江湖中,忘掉彼此。与其赞美尧而否定桀,不如忘掉两人的善与恶,同化于大道之中。 天地给了我形体,让我有所寄寓,给了我生命,让我劳动,又用衰老使我闲适,用死亡使我安息。因此,我们要把生存看成是好事,也要把死亡看成是好事。船隐藏于山谷中,山隐藏于大泽中,算得上很牢靠了。可是到了半夜,假如有造化的大力士将它们背走,愚昧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将小东西藏在大东西中,算得上再合适不过了,可是还是会丢失。如果把天下藏在天下里,就不会丢失了,这是万物永恒的道理。人们只要获得了人的形体,就欣喜万分。假如知道人的形体变化万千而没有穷尽,那么这样的欣喜还计算得清楚吗?因此圣人在万物变化之间遨游,并与大道共生存。对于乐观而安顺地对待和处理生老病死的人,人们尚且加以效法,更何况对于万物的根源和一切变化所依赖的大道呢! 大道是真实可信的,没有主观的作为,也没有任何的形迹;它无法口授而只能心传,无法看见而只能领悟;它是万物最原始的根本,天地还没有出现时,它就存在着;它产生了鬼神和上帝,产生了天与地;在混沌之前,它就存在着,也称不上久远;在天地四方之下,它存在着,却算不上深邃,它生于天地之前也不算久远,长于上古时代也不算老。豨韦氏得到它,用它开天辟地;伏羲氏得到它,用它调和阴阳元气;北斗星得到它,用它保障终生不改变方位;日月得到它,用它维持万古运转不休;山神堪坏得到它,就能成功入主昆仑;河神冯夷得到它,就能畅游黄河大川;肩吾得到它,就能移居泰山;黄帝得到它,就能登上云天;颛顼得到它,就能入主玄宫;禹强得到它,就能立于北极;西王母得到它,就能在少广之山坐镇;彭祖得到它,就能寿数绵延,上及虞舜,下至春秋五霸;傅说得到它,就能辅佐武丁,治理天下,死后驾驭着东维星与箕尾星,遨游于群星之间。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面色还像一个孩童一样呢?” 女偊回答:“这是因为我得道了。” 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吗?” 女偊回答说:“不!不可以学!你这种人不是学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的才气却没有获得圣人的道心。我有圣人的道心,却没有圣人的才气。如果我想教授他,那么他可能真的会成为圣人吧!如果不能,那么以圣人之道教授圣人之才,他也能轻易得到提升。我坚持修习着,然后去诱导他,三天之后,他就能把天下置之度外了;我继续坚持,七天后,他就能把万物置之度外了;我继续诱导他,九天之后,他就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将生死置之度外,心窍就能豁然开朗;心窍豁然开朗后,就能洞悉独立而不改的大道;洞悉独立而不改的道后,就不会再受古今时间的约束;不受古今时间的约束后,就能进入无生无死的永恒境界。能够让一切生命都灭亡的道是不会灭亡的;能够使一切生命产生的道是不存在产生的问题的。道对于天下万物,没有不伴送的,没有不相迎的,没有不毁灭的,没有不成全的,这就叫作'撄宁’。所谓撄宁,就是动而后静,乱而后定。” 南伯子葵又问:“你的道是从哪里学得的呢?” 女偊说:“我是从文字那里得到的,文字是从语言那里得到的,语言是从眼睛所见那里得到的,眼睛所见是从耳朵所听那里得到的,耳朵所听是从修持那里得到的,修持是从咏叹那里得到的,咏叹是从静默那里得到的,静默是从空旷那里得到的,空旷是从本源那里得到的。”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聚在一起交谈,说:“谁能视虚无为脑袋,视生存为脊梁,视死亡为屁股;谁能懂得生死存亡原本属于同一本体,我们就视他为朋友。”四个人相互看了看,笑了笑,彼此心领神会,于是就结交为朋友。没过多长时间,子舆病了,子祀前去探望。子舆说:“伟大的造物主啊,将要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拘挛不直的人。”他腰弯背驼,五腧朝上,面颊缩于肚脐之下,肩膀超过了头顶,发髻朝天。尽管阴阳二气不调,可是他仍然悠然自乐,若无其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井边,朝着井中一照,说:“啊,造物者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曲背拘挛之人了!” 子祀说:“你对这种变化很讨厌吗?” 子舆回答:“没有,我为何要讨厌呢?如果把我的左臂变成公鸡,我就用它来打鸣报晓;如果把我的右臂变成弹丸,我就用它来打鸟烤肉吃;如果把我的屁股变成车轮,我就把精神化为马,我骑上它出游,哪里还用得着别的车驾!况且,人们得到生命,是适时而得;失去生命,是顺应变化。人们能够安时处顺,内心就不会产生哀乐的情绪,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开倒悬之苦。那些无法自我解脱的人,则是受到了外物的束缚。再说,自古以来,人力就不能胜过自然力,我又为何要讨厌它呢?” 没过多久,子来也患病了,呼吸急促,快要死了。他的妻子儿女都围着他哭泣。子犁前去看望,对子来的妻子儿女说:“去!上一边去!不要打扰变化的人!”然后就靠着门框对子来说:“伟大的造物者啊,又要把你变成什么样子呢?又要将你送到哪里去呢?要把你变成老鼠的肝吗?要把你变成昆虫的胳膊吗?” 子来说:“孩子对于父母,无论让你去哪里,你都必须听从父母的命令。人对于造化者,则不亚于孩子对父母。造化者让我死亡,假如我不听它的话,我就是违逆不顺,它有什么过错呢?大自然给了我形体,让我有所寄寓;给了我生命,让我劳动;给了我衰老,让我安逸;安排我死亡,让我安息。因此,善待我、赋予我生命的,同样善待我赋予我死亡。这就好比铁匠铸造金属器物,金属跳着脚喊:'我一定要做莫邪宝剑!’那么,铁匠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块不吉祥的金属。如今造物者一旦造成一个人的形体,这个人就大喊:'我是人了!我是人了!’那么造物者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不祥之人。如果现在把天地看成是一个大熔炉,把造物者看成是一个大铁匠,去哪里不可以呢!”子来说完,就安静地进入了梦乡,不一会儿又开心地从梦中醒来。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成为好朋友,有一次三个人坐在一起谈话,说:“谁能够无心无肺地相交,在无所作为中相互帮助?谁能够升到天空畅游于云雾之间,超然万物之上,遨游宇宙,生死两忘,而没有止境呢?”三个人相互看了看,彼此心意相通,于是就结成了好朋友。 漠然中过了一段时间,子桑户死了,还没有安葬。孔子知道后,就派子贡去帮助料理丧事。子贡去后,看到有人在编曲,有人在弹琴,相互唱合道:“哎呀,子桑户啊!哎呀,子桑户啊!你已经返归到本真的境地了,可是我们还寄寓在人世间啊!”子贡快步走上前,问道:“请问你们这样对着死尸唱歌,合乎礼仪吗?” 二人相互看了看,笑着说:“这种说法怎么会懂得礼的真实含义呢!” 子贡回去后,向孔子讲述了这件事,说:“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修行却不讲究礼仪,把形骸置之度外,对着死尸唱歌,脸上没有一点悲伤之色,真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形容他们。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孔子说:“他们是生活在尘世之外的人,而我却是生活在尘世之内的人。尘世之内与尘世之外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可是我却让你前去吊唁,我真是浅薄啊!他们正在跟造物者结交为朋友,畅游于天地浑然的元气之间。生命对他们而言只是附着的肉瘤,死亡对他们而言只是肉瘤的溃败,像这个样子,怎么会知道死生的先后区别呢!他们假借着不同的物类,寄托于相同的形体;忘掉内部的肝胆,遗忘外在的耳目;让生命随着自然的变化而循环往复,而不去追求它们的头绪;巡游于尘世之外而了无牵挂,遨游于无为太虚之境而逍遥自在。他们哪里会心烦意乱地拘守世俗的礼仪,以让众人观看听闻呢!” 子贡说:“既然这样,那么,先生是依从于方内还是依从于方外呢?” 孔子说:“我是个无法摆脱尘世之内的桎梏而最终会遭受天道处罚的人。尽管这样,我和你对方外之道还是相当向往。” 子贡问道:“请问使用什么方法才能畅游于人世之外呢?” 孔子说:“鱼儿追寻水源,人们向往大道。向往水源的,挖地成池来供养;向往大道的,无为而逍遥,心性安静详和,不为尘世所动。所以说,鱼儿畅游于江湖,就能忘记一切而悠然自乐,人们遨游于大道之中就会忘却一切而逍遥自在。” 子贡说:“请问不同寻常的异人是怎样的人呢?” 孔子回答:“不同寻常的人合乎天道自然。因此,天道所认为的小人,恰恰是世俗之人认为的君子;世俗之人认为的君子,恰恰是天道认为的小人。”
颜回向孔子询问道:“孟孙才的母亲死了,他哭泣时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内心不觉得悲伤,服丧期间也不哀痛。他没有做到这三点,却以善于居丧而闻名整个鲁国,难道真的有不具其实而浪得虚名的情形吗?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孔子说:“孟孙才已经做得不错了,超出了普通人对居丧的理解。人们想简化服丧礼仪,却一直办不到,可是他确实有所简化了。孟孙才不知道什么是生,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不知道追求先生,也不知道迷恋后死。他如同正在变化的事物,以等待那些自己都不知道变成何物的变化!再说,如今即将变化的时候,又怎么知道不会发生变化呢?现在还没有变化,又怎么知道已经发生变化了呢?可是我与你呢,大概是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啊!况且,孟孙才认为他的母亲在变化中虽然有形体上的扰动,却无损于心神;虽然有惊忧,却没有精神上的死亡。孟孙才独自觉醒,只是人家哭也跟着哭,才有哭而不哀的那个样子。人们只是看到自己的形体就相互说'我的我的’,哪里能知道'我的’一定属于我呢?况且你梦中变成一只鸟而飞到高空,梦中变成一条鱼而潜入水底。不知道现在说话的人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中?突然到来的惬意来不及显露笑容,由衷的快乐来不及事先安排,只有听任自然的变化,才能进入寂寥虚无的天道,达到天道同一的境界。”
意而子拜访许由。许由说:“尧拿什么来教诲你呢?” 意而子说:“尧对我说:'你一定要亲自推行仁义而明辨是非。’” 许由说:“你怎么还要到我这里来呢?既然尧已经用仁义给你施行了黥刑,又用是非给你施行了劓刑。你将来依靠什么在变化的境界里逍遥放荡、无拘无束地遨游呢?” 意而子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在大道的境域里畅游。” 许由说:“不对。盲人没法观赏眉眼颜面的娇艳美好,无法观赏礼服上所绣的花纹。” 意而子说:“让美人无庄失去她的美丽,让大力士据梁忘掉他的力气,让黄帝失去他的智慧,这都在造物主一炉一锤的掌握之中。我哪里会知道造物主不会平息我受黥刑的伤痕?不会补全我受劓刑所残缺的鼻子,使我得以承载完整的身躯来追随先生呢?” 许由说:“唉!这是无法预测的。我为你说说大概情形吧:我的宗师啊!我的宗师啊!调和万物却不认为是义,润泽万代却不认为是仁,比上古还早却不认为是老,包容天地、雕刻万物的形体却称不上技巧,这就是我所认为的逍遥的境界。”
颜回说:“我进步了。” 孔子问道:“你指的进步是什么呢?” 颜回说:“我开始忘掉仁义了。” 孔子说:“很好,不过还不够。” 过了些日子,颜回又见到孔子,说:“我又进步了。” 孔子问:“你的进步指的是什么?” 颜回说:“我开始忘掉礼乐了。” 孔子说:“很好,不过还是不够。” 又过了几天,颜回再次见到孔子,说:“我又进步了。” 孔子向:“你的进步指的是什么?” 颜回说:“我可以'坐忘’了。” 孔子听后大吃一惊,急忙问:“'坐忘’是什么?” 颜回答道:“忘掉了自己的身体,抛弃了自己的聪明,摆脱形体和智慧的束缚,与大道浑然一体,这就叫'坐忘’。” 孔子说:“与万物浑然一体就没有偏爱了,与万物一起变化就不会偏执了。你真的成为贤人了!我愿意追随你。”
子舆和子桑是一对好朋友。雨连绵不断地下了十多天,子舆说:“子桑恐怕是要饿坏了。”于是就带着饭食去给他吃。到了子桑的门前,就听到屋里传出既像唱歌又像哭泣的声音。子桑弹着琴吟唱道:“是父亲呢?还是母亲呢?是天呢?还是人呢?”他的声音十分微弱,而诗句急促不清。 子舆走进屋子,问道:“你吟唱的诗句为什么如此不成调子?” 子桑说:“我正在思考究竟是谁让我陷入如此贫困的境地,可是却找不到答案。父母难道希望我这样贫困吗?天毫无偏私地覆盖着世间万物,地毫无偏私地承载着万物,天地怎么可能偏偏让我贫困潦倒呢?我努力寻求使我贫困的原因,却没能找到答案。然而,使我陷入这般绝境的,就是命运啊!”
三、心得
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生而劳,老而佚,死而息。于炉捶之间而悟道。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游乎方外,不做天之戮民,以大道为宗、为师,遵循天地大道,才是光明正道,才是吉祥大道。
“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道对于天下万物,没有不伴送的,没有不相迎的,没有不毁灭的,没有不成全的,这就叫作撄宁。所谓撄宁,就是动而后静,乱而后定。
“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落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我是从文字那里得来的,文字是从语言那里得到的,语言是从眼睛所见那里得到的,眼睛所见是从耳朵所听那里得到的,耳朵所听是从修持那里得到的,修持是从咏叹那里得到的,咏叹是从静默那里得到的,静默是从空旷那里得到的,空旷是从本源那里得到的。
四、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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