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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陈慧Michelle

陈慧的《庄子》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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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4 23:3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3-2-4 23:41 编辑

第十周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本周任务:《庄子》杂篇二徐无鬼
杂篇二徐无鬼
一、翻译、正音
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故乃肯见于寡人。”
徐无鬼通过女商的介绍去拜见魏武侯,武侯慰劳他说:“先生太困乏了,山林的生活过于劳苦,现在才肯来见我。”
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君将盈耆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耆欲,掔【qiān】好恶,则耳目病矣。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武侯超然不对。
徐无鬼说:“我却应当慰劳你,你有什么来慰劳我的呢!你如果要满足嗜好和欲望,滋长好恶之情,那生命的自然真性就会受到伤害;你如果要去掉嗜好和欲望,抛弃好恶之情,那耳目等器官就会感到不适。我应当慰劳你,你有什么来慰劳我的呢!”武侯听了后怅然若失,不能应答。
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质,若视日;上之质,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武侯大悦而笑。
过了一会儿,徐无鬼说:“我试着告诉你,我会相狗。下等品质的狗,吃饱后就不愿再搏执,这与野猫的本性相同;中等品质的狗,意气高远,好像昂首望日的样子;上等品质的狗,好象忘掉了自己。我相狗的本领,还不如我相马高明。我相马的时候,看到马进退旋转,直的地方与绳墨相符合,弯曲的地方与钩相符合,方的地方与矩相符合,圆的地方与规相符合,这就是国中的良马,然而还赶不上天下的良马。天下的良马有天然生成的材质,闷然无所思虑,好象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像这样,奔驰极速,超越群马,蹈尘无迹,不知跑向何处。”武侯听了,非常高兴的笑了。
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通悦】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则以《金板》、《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乎?”
徐无鬼出来之后,女商说:“先生用什么办法让我的国君高兴的呢?我使我的国君高兴的办法,横说就用《诗》、《书》、《礼》、《乐》,纵说就用《金板》、《六弢》,把这些施行到经邦定乱上,就可以收到数不清的功效,然而国君却未曾开口笑过。现在先生是用什么劝说国君,使他这样高兴呢?”
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藜藋【 lí diào】柱乎鼪鼬【shēng yòu】之径,踉位其空,闻人足音跫【qióng】然而喜矣,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侧乎!”
徐无鬼说:“我只是告诉他我相狗相马的事罢了。”女商说:“真是这样吗?”徐无鬼说:“你没听说流亡到越国的人吗?离开国土仅有几天,看到了知交就高兴;离开国土十天一个月,看到仅在国中见过面的人就高兴;等到离开国土一年的时候,看到似国中之人就会高兴。这不就是离开故人愈久,思念故人愈深吗?那逃到空旷无人的荒野地方的人,杂草堵塞了黄鼠狼来往的路径,长久地居处在空旷无人之地,听到人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更何况是兄弟亲戚在他的身旁谈笑呢!没有人用真人的言论在国君身边谈笑,这已经很久了!”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厌葱韭,以宾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
徐无鬼拜见武侯,武侯说:“先生居住在山林里,吃着橡子和栗子,饱食葱和韭菜,摈弃我已经很久了。是因为现在你老了呢,还是想尝尝酒肉的滋味呢,还是我的国家有福了呢?”
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曰:“劳君之神与形。”武侯曰:“何谓邪?”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
徐无鬼说:“我出身贫贱,从来不敢期望享用国君的酒肉,我是来慰劳你的。”武侯说:“这从何说起啊!怎么慰劳我呢?”徐无鬼说:“慰劳你的精神和形体。”武侯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徐无鬼说:“凡天地养生之理是相通的,不能因为身居高位而纵欲,也不能因为身处下层而废食。你是天下的君主,却劳苦一国的百姓,来颐养自己的耳目鼻口,那么心神就不能怡然自得。心神喜好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之德而厌恶酒肉声色的滑乱。酒肉声色的滑乱是一种心神之病,所以我来慰劳你。只有你患这种病,为什么呢?”
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通德】,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武侯说:“我想见先生很久了。我想爱护人民,为了仁义而停止战争,这样可以吗?”徐无鬼说:“不可以。想爱护人民,就是残害人民的开始;为了仁义而停止战争,便是造成战争的根源。你若从这方面着手治国,恐怕是不能成功的。凡是有心成就美名,便是落入形迹。你虽是要推行仁义,却将接近于作伪呀!有形迹的仁义必然要产生出有形迹的虚伪,成功必然招致失败,机心妄动必然生出战祸。你一定不要大张旗鼓地陈兵于楼观之间,不要集合步骑兵在锱坛宫地,不要在心中包藏逆心,不要用智巧战胜别人,不要用谋略胜过别人,不要用战争打败别人。杀害别国的士兵民众,兼并别国的土地,用来奉养自己的身体和心神,这种战争不知有什么好处,胜利又在哪里呢?你如果不能消除爱民之心,那就不如修养内心的诚意,来顺应天地自然无为之道,不用仁义去干扰百姓。这样百姓自可脱离于死亡,你哪里还用得着去停止用兵呢!”
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骖乘,张若、谐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
黄帝将要到具茨山去拜见大隗,方明驾车,昌㝢陪乘,张若、謵朋在马前做向导,昆阍、滑稽在车后随从。到了襄城的郊野,七人都迷失了方向,没有地方可以问路。
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
恰巧遇到一个牧马的孩子,便向他问路,说:“你知道具茨山吗?”回答说:“知道。”又问:“你知道大隗住在什么地方吗?”回答说:“知道。”
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予适有瞀病,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
黄帝说:“这小孩真与众不同啊!不但知道具茨山,还知道大隗的住处。请问怎样才能治理天下。”小孩说:“治理天下,也就像这样罢了,又何必多事呢!我小的时候自己遨游于尘世,当时我生了目眩病,有一位悟道者教导我说:‘你可以在襄城的郊野任天而游。’现在我的病好一些了,我又要到没有俗尘喧扰的至虚之境去游玩。治理天下也就像这样罢了,我又何必多事呢!”
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小童辞。
黄帝说:“治理天下,确实不是你做的事。虽然如此,还是请教你怎样治理天下。”小孩拒绝回答。
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
黄帝再次请教,小孩说:“治理天下,与牧马又有什么不同呢!也不过是除去那些伤害马的自然本性的人为方法罢了!”黄帝听了一再叩头,称小孩为天师而退去。
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兴朝;中民之士荣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广治;禮教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不物于易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
智谋之士没有思考问题的灵活多变就不高兴,善辩之士没有论说的条理性就不高兴,苛察之人没有凌辱责骂的事情就不高兴,这都是受了外物拘限的结果。招摇自见之人以得志于朝廷为乐,才质中等之人以官爵为荣耀,大力士以战胜艰难自夸,勇敢之士喜欢奋不顾身地排除祸患,久于沙场的战士以征战为乐,隐士喜好留恋高名,法家者流希望广泛推行法治,儒家者流重敬修容仪,仁义之士注重交际。农夫没有耕种的事就不和乐,商人没有做买卖的事也不和乐,老百姓有日常活就会很勉力,手工业工人有操作器械的技能就会自夸。钱财积累不多,贪财的人应付忧虑;权势不出众,自夸的人就要悲伤。附势贪物的人喜欢变诈,希望逢到时机而使机诈得以施展,不能无为而处。这十九种人都是顺时投机,为一物所囿而不能相通。驰鹜其形性,使之陷没于外物之中,终身执迷不悟,真是可悲啊!
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
庄子说:“射箭的人不事先预定目标而射中他物,就称他为射箭能手,那么天下射箭的人都可以成为羿了,可以这样说吗?”惠子说:“可以。”庄子说:“天下没有公理,而各自都认为自己的看法正确,那么天下人都可以成为尧了,可以这样说吗?”惠子说:“可以。”
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鲁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于是乎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
庄子说:“那么儒墨杨秉四家,加上你共是五家,究竟谁是正确的呢?或者就像鲁遽那样吧?他的弟子说:‘我学到先生的道术了,我能在冬天烧鼎而在夏天造冰。’鲁遽说:‘这只是用阳招引阳,用阴招引阴罢了,并不是我所说的道术。我给你看看我的道术。’于是就调整琴瑟的音调,放一只瑟在堂中,放一只瑟在室内,拔动一只瑟的宫音,别一只瑟就应之以宫音;拔动一只瑟的角音,另一只瑟就应之以角音;两只瑟所发出的音调完全相同。如果改变一根弦的音调,就使两只瑟的五音不和谐;在此时拔动起来,那二十五根弦都会跟着响动,这并不是声调上有什么不同,只是以改动的那一根弦作为主音罢了。你们也都像鲁遽这样自以为是吗?”
惠子曰∶“今乎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也,则奚若矣?”
惠子说:“现在儒墨杨秉四家,正在和我辩论,以言辞相抵拒,用严厉的声色相压服,而四子终究不能折服我,这说明我是对的,那么我怎么能像鲁遽呢?”
庄子曰:“齐人蹢子于宋者,其命阍也不以完;其求钘钟也以束缚;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夫楚人寄而蹢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
庄子说:“齐国有个人使儿子在宋国踯躅驻留,他让儿子守门,认为做此事不需要用形体完全之人;但他得到钘钟以后,却把它们用心包裹起来;他想要寻找流亡在外的儿子,却未尝肯走出村子的范围;这种爱子不如爱物的做法,未免是把自己的族类遗忘掉了。楚国有个病足而为人守门之人,他附寄舟上而求舟人载他返回乡里,却在半夜无人的时候与舟人打斗,殊不知此时尚未靠岸,而与其打斗只能是造怨而已。”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人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庄子去送葬,途中经过惠子的坟墓,回头对随从的人说:“有一个郢人,一小滴白土溅到他的鼻尖上,像苍蝇的翅膀那样薄而小,就让匠石把它砍削掉。匠石挥动斧头,风声呼呼作响,任凭斤斧去砍削,把泥点全部削净而鼻子没有丝毫损伤,郢人凝然站立,神色不变。宋元君听说这件事,就把匠石找来说:‘请你也试着为我砍削鼻尖上的泥点。’匠石说:‘我以前是能够这样削的。虽然如此,但能让我施技的对象已经死掉很久了。’自从惠施死后,我没有辩论的对象了,我也就没有人可以辩论了。”
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
管仲生病了,齐桓公去问他说:“仲父的病已经很重了,现在不能再忌讳不说了!一旦病危,那我把国家政事托付给谁才好呢?”管仲说:“你想托付给谁呢?”桓公说:“鲍叔牙。”管仲说:“不可以。鲍叔牙是个洁廉不如自己的就不去亲近,并且一听到别人的过错,就终身不会忘记。如果让他来治理国政,对上就要违逆君主,对下就要违反民意。他得罪君主,将不会太久了!”
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桓公说:“那么谁可以呢?”回答说:“如果迫不得已的话,那么隰朋可以。他的为人能使在上的人忘掉自己,在下的人不叛离自己,他自愧德行不及黄帝而同情德行不如自己的人。施德于人称为圣人,施财于人称为贤人。以贤人自居而凌驾众人之上,就不能取得人们的拥护;以贤人的身份甘居人下,就没有不得到人们拥护的。他对于国事有所不闻,对于家事有所不见。如果迫不得已的话,只有隰朋可以。”
吴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众狙见之,恂然弃而走,逃于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扠(“搔”字以“爪”代“虫”音zao3),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王命相者趋射之,狙执死。
吴王渡过长江,登上了猕猴聚居的山头,众猴看见吴王一行人,便惊恐地四散奔窜,逃到荆棘茂密之处。只有一只猴子,从容地欢腾跳跃着,在吴王面前显示它的灵巧。吴王射去一箭,它敏捷地接过快速飞来的箭矢。吴王命令左右射手快速放箭,猴子接不胜接,便执箭而死。
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无以汝色骄人哉?”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锄其色,去乐辞显,三年而国人称之。
吴王回头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这只猴子,矜夸它的灵巧,恃仗它的便捷,傲慢地对待我,才会这样死去。要引以为戒啊!唉,不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骄人的样子啊!”颜不疑回去以后,拜董梧为师,除去骄矜之心,内去淫欲,外辞荣华,修德三年而国人都称赞他。
南伯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颜成子入见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
南伯子綦倚靠几案坐着,仰头朝天慢慢地吐着气。颜成子进来看到了这种情形,说:“先生,真是出类拔萃的人啊!人的形体本来可以使它像枯木一样毫无生机,人的心灵也可以使它像死灰一般不起一念吗?”
曰:“吾尝居山穴之中矣。当是时也,田禾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卖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彼恶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
南伯子綦说:“我曾经在山洞里隐居过。那时候,齐君田禾一来看我,齐国的民众就再三祝贺齐君能得贤士。我必然是先有名声显示于世,所以国君才能得而知之;我必然是有意出卖名声,所以国君才能以见我之事炫耀于人。如果我没有名声,国君怎么能知道我呢?如果我不出声名声,国君怎么能以见我之事炫耀于人呢?唉!我悲叹那些因自炫名声而丧失真性的人,我又悲叹那些能悲人之自丧而不能自觉其身的人,我又进而悲叹那些对别人的悲伤表示悲伤的人,所以,此后我便远离了悲哀之迹,而达到了形槁心灰的境界。”
仲尼之楚,楚王觞之。孙叔敖执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于此言已!”
孔子到楚国去,楚王以酒款待他。孙叔敖拿着酒器在一旁站立,市南宜僚举酒洒地而祭祷,说:“古代的人啊,在这样的场合您必定要说话吧!”
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未之尝言,于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丘愿有喙三尺。”
孔子说:“我曾听过无言之言,但未曾告诉过人,在这里我不妨说说它。市南宜僚从容弄丸,而两家兵难自解;孙叔敖安寝恬卧,执扇而舞,敌国不敢侵犯,楚人也就弃戈息兵了。我希望有三尺长嘴!”
彼之谓不道之道,此之谓不言之辩。故德总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况为大乎!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夫大备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
市南宜僚弄丸和孙叔敖甘寝的做法,便是不烦论说而道存;孔子不言的做法,便是不烦言说而胜似雄辩。所以,各人所得到的德都统属在浑全纯一的大道之中,言论泯灭于思虑所不能知道的境域,这就是大道的极致。道所具有的浑全性质,是德所不能有的。思虑所不能知道的境域,是不能用言语加以辩举的。像儒、墨那样以强辩名世,结果只能招致凶祸。所以大海不拒纳东来的水流,因而能极为博大。圣人功德包罗天地,恩泽布施天下,而天下人却不知道他是谁。所以生时没有爵位,死后没有谥号,不积聚货财,不立身扬名,这样的人便是大德之人。狗不因为善于叫唤就是好的,人不会因为会说教便是贤人,何况是有心求大呢!有心求大则不足以成为大,何况是有收修德呢!论说伟大完备,没有能与天地想比的了,但是天地哪里是因求取才伟大完备的呢!知道天地无心求大而大自备道理的人,无所求取,无所丧失,无所舍弃,不因外物改变自己的本性。返归自然本性就不会有穷尽,顺乎古道而不费心揣摩,这就是大德之人的自然德性。
子綦有八子,陈诸前,召九方歅曰:“为我相吾子,孰为祥。”九方歅曰:“梱也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为以至于是极也?”
子綦有八个儿子,叫他们列队在面前,把九方歅请来说:“给我的这些儿子相面,看看谁有福分?”九方歅说:“梱最有福分。”子綦惊喜地说:“有怎样的福分呢?”九方歅回答说:“梱将会和国君一同饮食,以至到终身。”子綦悲伤地流下眼泪说:“我的儿子怎么会走到这种绝境呢!”
九方歅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而况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福也。子则祥矣,父则不祥。”
九方歅说:“能够和国君一同饮食,三族都要受到恩泽,何况是父母呢!现在先生听到此事却哭泣,这是拒不接受幸福。儿子有福了,父亲却是没有福分。”
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识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而牂生于奥,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乐于天,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是以泣也。”
子綦曰:“歅啊,你怎么能知道呢!你所说的梱有福分,不过局限于酒肉之间罢了。酒肉固然可以入于口鼻,可是你哪里知道它的来由呢!我从来不曾放牧,而母羊却出现在室内西南角;从来不曾畋猎,而鹌鹑却出现在室内东北角,你不感到奇怪,为什么呢?我与我儿子去遨游,只是游于天地之间。我和他们从天那里获得快乐,我和他们从地那里求取食物;我不和他们去做事,不和他们一起谋划,不和他们标新立异;我和他们顺应天地之道,而不受外物的干扰;我和他们都随顺自然,而不是选择合适的事情去做。现在却得到世俗的酒肉之福!凡是有不祥的征兆,必然会有怪异的行为,危险啊!这不是我和儿子的罪过,是天降的灾祸啊!所以我才哭泣的。”
无几何而使梱之于燕,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不若刖之则易。于是乎刖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终。
过了不久,梱被派去燕国,在途中被盗贼所掳获,强盗觉得形体完好就难于卖掉,不如砍断了脚容易卖,于是便砍断他的脚后卖到齐国,正好替渠公看守临街之门,因此便一辈子吃肉而过完终生。
齧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譬之犹一覕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到哪里去?”许由说:“我要逃避尧。”齧缺说:“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孜孜不倦地推行仁义,我恐怕他被天下人所讥笑。后世将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啊!民众并不难招揽,爱护他们就亲近你,使他们受益就会到来,称誉他们就会勤勉,强加给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就会离开。凡爱人利人之名都出于仁义,所以不以仁义为利的人很少,而借仁义以获其利的人却很多。仁义的行为,不仅本身没有诚意,而且还被贪婪者借为作恶的工具。这是以一个人的决断来造福于天下,就好像局限于一瞥那样要不得。尧只知道贤人会造福于天下,却不知道贤人会祸害天下,只有无心于仁义的人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有暖姝者,有濡需者,有卷娄者。
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姝者也。
有种人浅见自喜,有种人偷安一时,有种人形体卷曲,精神疲倦。
浅见自喜的人,学到一位先生的学说,便沾沾自得而暗自高兴,自以为满足了,却不知道未有万物之前就已有大道存在,所以说是浅见自喜的人。
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长毛,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蹄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己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
偷安一时的人,就像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稀疏毛长之处,就自认为是宽广的宫室和苑囿;腿蹄隐蔽之处,乳间股间的地方,自认为是安全的居室和有利的处所,却不知屠夫一旦挥动臂膀,铺开柴草,点起烟火,自己和猪便被一起烧焦了。在此环境中进,也在此环境中退,这就是偷安一时的人。
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
形体卷曲,精神疲倦的人,就是舜。羊肉不喜爱蚂蚁,蚂蚁却喜爱羊肉,因为羊肉有膻气。舜有散发膻腥的行为,百姓才会喜爱他,所以他经过三次迁徙而使住地成为都城,迁到邓这个地方便有十馀万家了。尧听说舜贤能,就把他从荒芜的地方选拔出来,说是希望他能给百姓带来恩泽。舜从荒芜的地方被选拔出来,年龄大了,聪明才智衰退了,也不能退休回家,这就是形体卷曲而精神疲倦的人。
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
所以神人厌恶众人的归附,民众聚集到一起就会不和睦,不和睦而强求和睦就必然不利。所以没有过分亲近的人,也没有过分疏远的人,守住自然德性和天和之气来顺遂天下,这就叫做真人。使蚂蚁抛弃爱好膻味的心智,像鱼那样在江湖中悠游自得,便羊去掉散发膻气的意识。用眼睛只看目所能及的事物,用耳朵只听耳所能闻的声音,用心灵只领悟心所能领悟到的知识。如果能这样,他的心灵就能平直如绳,他的变化就能随顺自然。古时候的真人,以自然之道对待人事,不以人事干预自然之道。古时候的真人,得到自然之道就生,失去自然之道就死;得到自然之道就死,失去自然之道就生。
药也。其实堇也,桔梗也,鸡雍也,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
句践也以甲楯三千栖于会稽,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鸱目有所适,鹤胫有所节,解之也悲。
譬如药物,不过就是乌头、桔梗、鸡头、猪苓等等,这几种药草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主药,此等情况怎么可以说尽呢!
越王句践率领三千兵士退守于会稽山上,只有大夫文种知道通过屈膝求和,可以使越国得以复存;也只有文种不知道功成不退,必然招致杀身之祸。所以说,猫头鹰的眼睛仅适宜于夜间视物,鹤的腿虽长却有所适宜,如果断去一截就会感到悲哀。
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
所以说,风从河上吹过,河水就要损耗;太阳从河上晒过,河水也要损耗。试请风与日常守河上,而河水未尝觉得有所损耗,这是因为河水依靠着源远流长的缘故。所以河水依偎着泥土才能安得不竭,影子依靠于人才能安定,事物依赖于造物者才能固定。
故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
所以,眼睛一味求明就会有危险,耳朵过于追求聪敏就会有危险,心神总是逐物就会有危险。凡是从胸中流出智能的就会危险,危险一旦形成就来不及悔改。祸乱的增长就是越来越多,要复归本性就必须认真悟道,这也需要经过长时间才能收到效果。世人把聪明与智能当作自己的宝贝,不是很可悲吗!所以会不断出现家灭亡和人民被杀戮的事情,这是不知探究祸患根由的缘故。
故足之于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人之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
所以,脚踩踏在地上,虽仅取容足而已,却要依靠未曾容足之地,而后才能达到广远;人所知道的知识是很少的,虽知之甚少,却要依靠所不知的,而后才能知道大道流衍变化的种种情况。知道在一,知道大阴,知道大目,知道大均,知道大方,知道大信,知道大定,就可以称为真知了。大一可以贯通,大阴可以化解,大目可以观照,大均可以随顺,大方可以体用,大信可以稽考,大定可以守持。
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颉滑有实,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搉乎!阖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大不惑。
人事尽而天理见,顺理而自明,冥默之中自有枢要,混沌之时已有产生彼此的因素存在。对大道变化的认识,解似不解,知似不知,不知而后方能真知;要深究大道,它没有形迹边际,但又充满于天地之间。大道浑浩流转无法系执而确有实理,古今没有更代改变,谁也不能亏损它,那么这些可不就是大道的概略吗!为什么不究问这些概略呢?为何迷惑到这种地步呢!以不惑之理去解瞑眩之惑,从而回复其本性之不惑,这大概就能彻底不迷惑了。
二、查生僻字
掔:引却,即抛弃。
超然:犹“怅然”,若有所失的样子。
超轶:谓超越群马。
绝尘:形容奔驰极速,蹈尘无迹。
跫然:欢喜的样子。
芧:橡子。
知士:智谋之士。
察士:苛察之士。
矜难:以战胜艰难自夸。
阍:守门人。
质:把施技的对象。
深蓁:荆棘茂密处。
自丧:因自炫名声而丧失真性。
暖姝:谓浅见自喜。
卷娄:形容形体卷曲,精神疲倦。
曲隈:深曲隐蔽之处。
抱德:守住自然德性。
炀和:养和,即培养天和之气。
三、简单心得
真人知道顺应天道而为,在日常生活中被物所役,而迷失真性。
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则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大人: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可见我们当下的社会与道相离。。
四、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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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11 23:3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周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本周任务:《庄子》杂篇第三则阳、杂篇第四外物、杂篇第五㝢言、杂篇第六让王
杂篇第三则阳
一、翻译、正音
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 “夫子何不谭【通谈】我于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则擉【chuò】鳖于江,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桡【náo】焉!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而一闲其所施。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
则阳出游到楚国,楚臣夷节把他引荐给楚文王,楚文王却没有接见他,夷节便回去了。彭阳拜见王果时说:“先生为什么不向楚王推荐我呢?”王果说:“我不如公阅休。”彭阳说:“公阅休是怎样的人呢?”王果说:“他冬天在江里刺鳖,夏天在山间林圃中休息。有过客问他,他说:‘这是我的住舍。’夷节尚且不能把你引荐给楚王,何况是我呢!我又不如夷节。夷节的为人,没有虚淡退让的德性而有干求妄进的智术,不能以气骨自重,凭着智术来神化他的交际,长久地沈迷于富贵的境域,非但不能在德行方面对别人有所帮助,反而对别人的德性有所损消。受冻的人思盼春天的衣服,中暑的人思求冬天的冷风。楚王的为人,形貌显得尊贵而严厉;他对于犯罪之人,不加宽恕,且像猛虎那样凶狠;如果不是有才辩者和正德之士,谁能使他屈服呢!所以,圣人在穷困的时候,能使家人忘记贫困;在显达的时候,能使王公大人忘记高官厚禄而化为卑谦;对于万物,能够和它们和谐相处;对于人,能够快乐地沟通人事,而又不违反自己的本性。所以,虽然有时候不曾言语,却能以和顺之气来化人;与他人共处,就能化为父子之亲。圣虽有这种化人之德,却隐居而不用。这与常人之心相比,二者相去甚远。所以说还得等待公阅休。”
圣人达绸缪【móu】,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
圣人能解脱纠缠,洞达万物而与之混为一体,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出于他的自然本性。他静处和行动,都以自然为宗,人们从而称他为圣人。世人忧虑智能不足,终日驰鹜追逐而无停息之时,有什么办法才能达到圣人的境界呢!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
天生美貌的人,别人常给他鉴别美丑,如果别人不相告,他就不会知道自己美貌过人。好像是知道,又好像是不知道,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说过,这样他的美丽就会常驻不衰,也才会使别人永远喜欢他,这是出于自然本性。圣人对别人仁爱,人们称他做圣人,如果人们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自己对别人仁爱。好像是知道,又好像是不和有关系,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说过,这样他就会对别人永远仁爱,也才会使别人永远感到安适,这是出于自然本性。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 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通悬】众闲者也!
对自己的祖国和故乡,看到了心里就畅快。即使丘陵上葱茏茂盛的草木,把祖国和故乡的面貌掩蔽了十分之九,心里仍然觉得畅快,何况是在祖国和故乡之中亲见亲闻了呢!这就犹如十仞高台悬于众人之间啊!
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 其名,之名嬴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无岁,无内无外。”
冉相氏得真空之理,随顺万物以成其道,与万物无始无终,无时无刻地运转变化。时时与万物一同推移变化的人,其内在的天性是凝一不变的,何尝背离这个原则呢!如果有心效法自然,便不能得到效法自然的结果,便与追逐外物者无异,像这样用有心效法自然来处事,最终会怎样呢?圣人不曾知道有自然,不曾知道有人事,不曾知道有万物的起始,不曾知道有外物,与世道同行而不间断,所行完美周备而不沉溺于物,他冥全大道又会怎样呢?商汤得到担任过司御、门尹官职的登恒做他的师傅,却不局限于师傅的教诲,因而得到了随顺自然之道。如果只是担当许多有为之名,就会产生出多馀的法,因而仅能得到名与法两端。孔子也是尽其思虑,为他人做师傅。容成氏说:“除去日便没有岁,没有内便没有外。”
魏莹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剌之。
犀首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仇!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于背,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然后抶其背,折其脊。”
魏莹与田侯牟订下盟约,田侯牟违背了盟约。魏莹大怒,要派人去刺杀田侯牟。
犀首公孙衍听到这种做法后认为可耻,对魏惠王说:“您是大国的君主,竟然用一般老百姓所使用的手段来报仇!我请求率领二十万兵士,为您攻打齐国,俘虏齐国的人民,夺取齐国的牛马,使齐国的国君内心焦灼而引发脊背长出毒疮,然后攻破齐国。齐将田忌要是逃走,就用鞭子打他的背,折断他的脊梁骨。”
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不可听也。”
季子听到公孙衍的话后认为可耻,对魏惠王说:“建筑十仞高的城墙,已经建成七仞了,却又去毁坏它,这是服劳役的犯人感到痛心的事。现在已经七年不用兵打仗了,这是建立王业的基础。公孙衍是个好战乱的人,不可听从他的主张。”
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华子听到季子的话后为认为鄙陋,对魏惠王说:“劝说伐齐的人,是好作乱之人;劝说不攻伐的人,也是好作乱之人;说伐与不伐都是乱人的人,他自己又是好作乱之人。”魏惠王说:“那么应当怎么办呢?”华子说“您追求大道就可以了。”
惠之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惠子听到这些情况后,就引荐戴晋人去拜见魏惠王。戴晋人说:“有一种名叫蜗牛的虫,您知道吗?”魏惠王说:“知道。”戴晋人说:“在蜗牛的左角上有个国家,名叫触氏;在蜗牛的右角上也有个国家,名叫蛮氏,这两个国家经常为争夺土地而作战,倒伏在地上的尸体就有好几万,追逐败兵要经过十五天才能回来。”
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 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
魏惠王说:“唉,这是虚构的话吧?”戴晋人说:“我请求为您证实它。您认为四方和上下有穷尽吗?”魏惠王说:“没有穷尽。”戴晋人说:“您知道精神遨游于无限广大的境域,而转过头来再看四海九洲,就好像渺小得不存在似的吗?”魏惠王说:“是这样。”戴晋人说:“四海之内有个魏国,在魏国中有个大梁都邑,在大梁都邑中有您这位君王,这样,君王与蛮氏有区别吗?”魏惠王说:“没有区别。”戴晋人离开后,魏惠王心神恍惚,若有所失。
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xuè】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 一吷也。”
惠子来拜见,魏惠王说:“戴晋人是一位大德之人,尧舜也赶不上他。”惠子说:“吹起竹管,还能发出宏亮的管乐声;吹起剑鼻,只是有细小的声音罢了。尧舜,是人们所称誉的;在戴晋人面前称说尧舜,就如同是细小的声音而已。”
孔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 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
孔子到楚国去,住在蚁丘山下的一个卖浆之家。他邻居的夫妻仆婢都登上屋顶观察孔子为人,子路说:“这些人纷纷登上屋顶是干什么的呢?”孔子说:“这是圣人一类人。他把自己藏身于民间,隐居在陇亩之中。他的声名寂灭无闻,他的心志游于无穷,他的嘴虽说过话,但他的心却不曾说过话,将要避世,而内心不屑与世俗同流合污。这是不离市朝而自隐的人,他该是市南僚吧?”
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 “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子路请求去把他召来。孔子说:“算了吧!他知道我了解他,知道我到楚国,以为我必定要让楚王召见他,他正把我看作谄佞之人。如果是这样,他对于谄佞之人,连听到他的话都感到羞耻,何况是亲自见面呢!你怎么去存问他呢?”子路前去看他,他的住处已经空无一人了。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蘩以滋,予终年厌飧。”
长梧封人对子牢说:“你处理政事不要粗疏,治理人民不要草率。以前我栽种庄稼的时候,耕种粗疏,庄稼的收成也马马虎虎地报答我;除草草率,庄稼的收成也简单草率地报答我。第二天我变更了方法,深耕细作,庄稼便长得十分繁茂且颗粒饱满,我这一年都能饱餐。”
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 萑苇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癕,内热溲膏是也。”
庄子听到后说:“现在人们对待自己的身体,修养自己的心神,很多都像封人所说的那样,失去天性,背离本真,灭绝性情,丧失心神,都是由粗疏、草率的行为招致的。所以粗疏地对待本性,好恶之情对本性的伤害,正如芦苇对庄稼的危害一样;蒹葭初生,开始时扶苗同长,渐渐地就会过盛而害苗;于是一齐溃烂发作,百病皆出,巨疮痈疽、内热溺精等病就是如此。”
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游。”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
柏矩在老聃门下求学,说:“请允许我到天下各地游历。”老聃说:“算了吧!天下都是一个样的。”柏矩再次提出请求,老聃说:“你要从哪里开始?”柏矩说:“从齐国开始。”
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 !天下有大灾,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到了齐国,看见一具暴露于街头的罪之尸,他就将尸体摆正,然后脱下朝服盖在尸体上面,仰天号哭着说:“你呀!你呀!天下有大灾大难,却让你先遭上了!”柏矩又说:“你遭受这种灾祸,是因为盗窃呢,还是因为杀人呢?统治者不能忘荣辱,然后老百姓就以不荣为祸害;统治者喜好积聚货财,然后老百姓就纷纷为货财而争斗。今天的君主立于荣辱之上,处于货财之中,以名利困扰百姓而使之永远不得安宁,要想不身遭刑戮,做得到吗?古时候的君主,把功绩归于百姓,把过错归于自己;把正确归于百姓,把过失归于自己;所以只要有一个人亏损了形性,不但不责备亏损者,反而引咎自责。现在却不是这样,故意隐藏物性而责备百姓不知物性,增加困难的程度而加罪于人不敢去做的人,加重任务而处罚不胜任的人,延长路程而诛杀不能到达的人。人民智能和力量都用尽了,就用虚假来应付。统治者天天弄虚作假,士民百姓怎么能不虚伪呢!能力不足便要作伪,智能不足便要欺骗,财用不足便要盗窃。盗窃行为的发生,究竟应该责备谁呢?”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所谓然与然乎!
蘧伯玉年岁六十,而六十年中不断改变着自己的认识,没有不是开始认为正确而后来斥为错误的,他不知道现在所肯定的不就是五十九岁时所否定的吗!万物都是生长出来的,然而却看不到产生它们的根本;都有出生的地方,然而却看不到它们的门径。人们都重视自己智能所能知道的知识,却不知道依靠智能所不能知道而后知道的道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疑惑吗!算了吧!算了吧!世人无法逃避这种错误。这一点是必然无疑的!
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
孔子问大史大弢、伯常骞、狶韦三个人说:“卫灵公沉湎于饮酒逸乐,不处理国家的政事;经常猎兽捕食,不参加诸侯的盟会;他死后却得到可美可恶的灵公谥号,这是为什么呢?”
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史鳅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槨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灵公夺而里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
大弢说:“这是因为他荒淫无道的缘故。”伯常骞说:“灵公有三个妻子,他和三个妻子同在一个浴盆里洗澡。史䲡手捧着御用衣物来到灵公那里,灵公叫人接过史䲡所捧的衣物,并恭敬地扶着他行走。灵公生活淫乱是那样的严重,但见到贤人却这般肃敬,这就是他被称为灵公的原因。”狶韦说:“灵公死后,经过占卜,认为葬在生前预筑的墓穴不吉利,认为葬在沙丘就会吉利。挖掘坟墓到数仞深时,得到了一个石制的套棺,洗干净来看,上面有铭文说:‘原葬子孙不能保祖坟,将被后世灵公夺去居住。’灵公的谥号在很久以前就定下来了,大弢和伯常骞这两个人怎能了解天然之理呢!”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大公调曰:“丘里者,合 十姓百名而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殊材,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观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
少知问大公调说:“什么是丘里之言?”大公调说:“所谓丘里,就是聚合许多不同姓名的人家而形成一种风俗的群体,聚合相异的东西可以成为同一,分散同一又可以成为相异的东西。现在仅指向马体的各个部分便不能称作马,而拴于眼前的马之所以可称作马,是因为它合并了各个部分而成为一个整体的缘故。所以,丘山积累了许多低矮的土石而变得高大,江河汇聚了众多的水流而变得广阔,得道之人合并了万物之异而总归于大同。因此,人家的话自外进入我心,我虽自有主意,却不固执成见;我的话自内发出而进入人世,人家虽有所批评,我却不曾拒绝。四时的气候不同,天不曾偏赐某一季节,所以四季运行有序而没有造成差错;五官的职责不同,君主不曾偏私某一官职,所以国家才能得到治理;文武的才能不同,大德之人不曾偏赐某一方,所以人们的德性完备;万物的发展规律不同,大道不曾偏私某一物,所以万物不可名状。无所名状就无所作为,无所作为也就无所不为。四季有循环终始,世事有发展变化。祸福的变化无常,有所乖逆却可以变为有所适宜;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驰逐,取向正确却可以出现偏差。譬如大泽,百树同长于大泽之中;再看看大山,木石同以大山为落脚的地方。这就是丘里之言。”
少知曰:“然则 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 ,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
少知说:“那么把丘里之言称为道,可以吗?”大公调说:“不可以。现在计算物的数量,不止于万,但却限定地称为万物,这只是用最大的数目来称呼它。所以天地是形体中最大的,阴阳是精气中最大的;道是天地阴阳的总结。因为它广大无边而粗略地称之为大道,这是可以的。已经有了大道之名,难道还能用丘里之言来比喻它吗?如果把大道与丘里之言相区别,这二者正像马与狗那样,其间相差太过多了!”
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雌雄片合,于是庸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
少知说:“四方之内,六合之中,万物是从哪里产生出来的?”大公调说:“阴阳相互交感,相互侵害,相互扶持;四时相互更替,春夏生长,秋冬肃杀。爱憎退进的表现,于是突然而起;雌雄两片相合而成配偶,于是常有子孙。安危相互更替,祸福相互转化,缓急相互摩擦,聚散相互依存。这些都是有名称和形迹可以识记的,有精微可以记载的。随时序变化而条理相通,突然兴起而相互消长,物极则返,周而复始,这是万物所共有的现象。言论所能表达清楚的,智能所能体察到的,不过限于事物的极限罢了。悟道之人,不探究万物如何消逝,不追溯万物如何起始,这就是议论终止的地方。”
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少知说:“季真说大道无为,接子说大道有为 ,这两家的议论,究竟谁合乎实际,谁偏离于情理?”大公调说:“鸡鸣狗叫,这是人们都知道的;即使是大智之人,也不能用语言来说明鸡鸣狗叫的原因,也不能用心意来推测这样做的动机。按照这个道理来分析,精微至极的事物小到没有形体,粗大至极的事物大到没有外围,称说它们有为或主张它们无为,都未免拘开形迹而终不合大道。有为的说法太过于实,无为的主张太流于虚。有名称有实体,便是事物名相的所在;无名称无实体,便落入事物之外的空虚。如果这个道理可以言说可以意会,那越言说离大道就越远。未生的不能禁止,已死的无法阻挡。死生之事常在眼前,但它的道理无法言读意测。有为,无为,都是疑惑者所作的假设之论。我观察物理的起始,它的过去没有穷尽;我探求物理的终结,它的未来没有止境;没有穷尽没有止境,泯于无言,才能合于物理;有为无为,是两家言论的根本,却只能与物相终始。道体既不表现为实有,又不表现为虚空。道这个名称,不过是勉强假借罢了。有为无为,只是偏于物的一个方面,怎能达到大道境界呢!言论如果能圆通周遍,那终日言谈都符合于大道;言论如果不能圆通周遍,那终日言谈都不离于物象。道的精微,物的至理,都是无法用言论和沉默来表达的;只有超乎言默之表,才不失为议论的极致。”
二、查生僻字
谭:通谈,称说,推荐。
擉:刺。
消:谓损消德性。
暍:中暑。
佞人:指有才辩的人。
桡:屈服。
化卑:化为卑谦。
达:解脱。
性:自然本性。
缗:葱茏茂盛。
师天:效法自然。
入:指遮蔽部分。
胥靡:服劳役的犯人。
逐北:追赶败兵。
吷:吹剑鼻时所发出的细小声音。
惝然:若有所失的样子。
稯稯:纷纷登屋的样子。
其言:指佞人之言。
蒹葭:初生的芦苇。
变齐:更变方法。
辜人:暴露于街头的罪人之尸。
莫为:乃诘问之用。
是之:认为正确。
湛乐:沉湎于逸乐。
毕:用长柄网捕取禽兽。
淳:谓变化无常。
五官:指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
拂:违逆。
桥起:谓突然而起。
三、简单心得
“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与物同游而不为物所役。
“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圣人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有心效法而不能得到效法,圣人与世道同行而不间断,不沉溺与物。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执于这事的结果上,不得其成,只是去做,则能成事。。
四、朗读
已上传微盘
杂篇第四外物
一、翻译、正音
外物不可必,故龙逄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 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木与木相摩则然【通燃】,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骇【通骇】,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县于天地之间,慰暋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
凡是身外的事物,其利害都是没有定准的。所以善者如龙逢被斩首,比干被剖心,箕子被迫装疯,恶者如恶来被杀死,桀、纣因推行暴政而亡。君主没有不希望臣子效忠的,然而效忠未必能取得信任,所以伍员的尸体被投入江中流走,苌宏死于蜀地,他的血被蜀人收藏起来,三年后化为碧玉。父母没有不希望子女孝顺的,然而孝顺未必能得到父母的喜爱,所以孝己忧苦而曾参悲伤。木与木相摩擦就会燃烧,金属与火相接触就会熔化。阴阳错乱,天地就会大受惊动,于是便发生雷霆,雷雨中夹有闪电,能把大槐树焚烧掉。人们常常为无法避免陷入利害两端而感到十分忧虑,胸中恐惧而情绪不得安定,心像悬于天地之间,郁闷深忧,利害交战,内心炽热而燥火旺生,世俗之人便如此焚尽了中和之气,虚静的自然本性经受不起利害之火的熏灼,于是便精神崩坏而生理丧尽。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
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 】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 ,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庄周家中贫穷,所以就去向监河侯借粮。监河侯说:“行。我到年终可以得到百姓交来的税粮,那时就借给你可折算为三百金的粮食,可以吗?”
庄周脸色一沉,生气地说:“我昨天来的时候,在半路上听见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车辙里,有一条鲫鱼。我问它说:‘鲫鱼啊,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它回答道:‘我是东海水族中的臣子。你能用一斗或一升的水来救活我吗?’我说:‘行。我将要去南方游说吴越两国的君王,请他们引发西江之水来迎接你,可以吗?’鲫鱼生气地变了脸色说:‘我失去了常相共处的水,没有存身之处。我只要得到一斗或一升的水就可活命,现在你竟这么说,倒不如早点到干鱼市场去寻找我呢!’”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jiè】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陷没而下骛,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自制河以东,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辁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
任国的公子做了个巨大的钓钩和粗大的黑钓绳,用五十头牛作为钓饵,蹲在会稽山上,把鱼竿投向东海,日复一日地钓着,一年都没有钓到一条鱼。后来有一条大鱼吞食了鱼饵,它牵动巨大的钓钩沉入海底,伸张鱼鳍,上下乱驰,掀起的白色波浪像山那样高,海水猛烈震荡,发出鬼神般的巨声,使千里之内听到的人都感到恐惧。任国公子钓到这条鱼后,把它剖开晾干,浙江以东,苍梧山以北的人,都饱食了这条鱼。后世那些才识浅陋又好评论讲说的人,都觉得惊奇而奔走相告。要是举着小竿细绳,奔向灌溉用的小沟渠,守候着小鱼,这样想钓到大鱼就很难了。粉饰浅陋的言辞来求取高美的声誉,这对于通达大道而言,相差太远了。因此未曾了解任氏不期求近效的风度的人,也不能与其谈治世之道,因为相差得太远了。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儒生引用《诗》、《礼》词句去盗发坟墓,大儒生向下传话说:“太阳将要出来了,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下面掘墓的小儒生说:“下裳和短衣还没有解开,死尸口中还有宝珠。”大儒生说:“《诗经》中就有这样的诗句:‘绿油油的麦苗,生长在山坡墓田上。活着不施舍财物,死后含着珠子干什么!’你揪今天死人的鬓发,按住他的胡须,用铁椎敲他的下巴,慢慢地分开两腮,可不要损坏了口中的宝珠。”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于彼,修上而趋 下,末偻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
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老莱子曰: “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抑固窭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骜终身之丑,中民之行易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兴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
老莱子的弟子出外打柴,遇见孔子,回来告诉老莱子说:“那里有个人,上身长下身短,脊背微曲,耳朵贴近脑后,目光中像有营谋天下的神色,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老莱子说:“这是孔丘。把他叫来!”
孔子来了。老莱子说:“丘,去掉你矜持的行为和聪明的容貌,就可以成为君子了。”孔子恭敬地作揖而后退,他改变面容,局促不安地问道:“我的德业能修进吗?”老莱子说:“你知道忧虑一世却不知道会贻害万世,这是因为固陋呢,还是因为智略有所不及呢?以施惠于人而得其欢心为骄傲,其实是终身的丑行,这不过是平庸之人的所作所为罢了。他们以声名互相招引,以私恩互相要结。与其赞美尧而毁谤桀,不如忘却这两方面而闭塞毁誉之心。背逆物性就会自遭伤损,一味妄动就会流于邪僻。圣人迫不得已而后行事,因而每每成功。为什么你的行为总不免于骄矜呢?”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
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
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 箕圆五尺。”君曰:“献若之龟。”
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 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龟,七十二钻而无遗生筴。
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囗,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硕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宋元君半夜里梦见有一个披散头发的人到旁门窥视,并对他说:“我来自宰路那个深水,这次作为清江的使者到河伯那里去,却被渔夫余且捕获。”
元君醒来,叫人占梦,回答说:“这是只神龟在托梦。”元君说:“渔夫中有叫余且的吗?”左右侍臣说:“有。”元君说:“召令余且来赴朝见我。”
第二天,余且来朝见。元君说:“你打鱼时捕到什么?”回答说:“我用网捕到只白龟,直径有五尺。”元君说:“你把那只龟献来。”
龟被送来了,元君多次想杀掉它,又多次想养活它。心里迟疑不决,便让人占卜测问,卜词说:“杀掉龟用来占卜,大吉。”于是就把龟剖开挖空,用来占卜了七十二卦而没有不灵验的。
孔子说:“神龟能托梦给宋元君,却不能避开余且的鱼网;它能聪明到占卜七十二卦而无不灵验,却不能避免杀身剖腹的祸患。如此看来,智者也有困惑的时候,神灵也有考虑不到之处。即使有最高的智慧,仍不如与万人共同来谋划。鱼不知道惧怕鱼网,却知道怕鹈鹕。抛弃小聪明才能显出大智慧,去掉自以为善的心理才能自然有善。婴儿生来没有硕师教他便能说话,这是因为与能说话的人在一起。”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 。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 矣。”
惠子对庄子说:“你的言论没有用处。”庄子说:“知道无用者才可以和他谈有用的问题。大地并非不宽广和阔大,人所用的只是两脚踩着的那一块地罢了。但是如果把立足以外的地方挖成坑堑,一直掘到黄泉,那么人所立足的小块地方还有用吗?”惠子说:“无用。”庄子说:“那么无用之为大用的道理就很明白了。”
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决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跈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胞有重阆,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 xián】,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日时,草木怒生,铫鎒于是乎始修,草木之倒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静默可以补病,眦媙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骇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骇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骇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演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蹲于窾水,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庄子说:“人如果能悠游自适,那么何往而不自得呢?人如果不能悠游自适,那么何往而自得呢?流荡纵逸的心志,决然谢绝人间的行为,唉,这两者都不是真正聪明和有大德的人所作为的啊!流遁者濒临覆灭而不知自返本性,决绝者火速离世而不知回头,这两者虽然贵贱不同,但只是各因一时,世代经过一番更易,便不能再用原来的贵贱标准来衡量了。所以说至人不留滞于流遁、决绝之迹。尊尚古代而卑视当今,这是不明大道的读书人的偏见。用狶韦氏一类人的德行来衡量今世,谁能没有偏颇呢?只有至人才能与世俗混同而不流入邪僻,随顺众人而不丧失自己的本性。至人虽然不学世俗之教,但也稍承其意而不完全拒绝它。眼睛通彻叫明,耳朵通彻叫聪,鼻子通彻叫颤,口舌通彻叫甘,心灵通彻叫知,智力通彻叫德。凡为道是不求滞塞的,滞塞就会梗塞不顺,梗塞不止就会互相乖乱,乖乱就会产生各种祸害。有知觉的物类都依靠气息的流通,气息不盛,并不是开的过失。天生万物都的授以孔窍,使之日夜不停地流通气息,世俗之人却以嗜欲堵塞自己的天然孔窍。胞膜中有重重空旷之处,心灵必有闲处才能与天共游。室内没有空旷之处,婆媳紧紧挤在一起,就难免要发生争吵之事;心灵不能与天共游,六孔便会互相扰攘。人一见茂林丘山就感到很舒畅,是因为心神经受不起六孔的扰乱。德因声名而荡失,声名因表露而荡失;面临急难而研求计谋,由于争斗而运用心智;栅栏的设立出于官司防守的需要,办事的成功在于合乎众人的需要。春雨及时降落,草木勃然生长,于是人们就开始整修农具,过半的草木遭受戕害,而人们却不知为什么这样。静默可以调补疾病,按摩眼眶可以消退老容,宁静可以止息心性的急躁。虽然如此,这些都不过是劳碌人所干的事,心境旷逸的人却未曾去过问。圣人做惊骇天下的事,神人却未曾去过问;贤人做惊动世人的事,圣人却未曾去过问;君子做惊骇国家的事,贤人却未曾去过问;小人做出苟合一时的事,君子却未曾去过问。宋国都城演门那里有个人父母死了,他因善于哀伤而消损了形貌,被宋君任命为官员,他的同乡人竟相效法,以致因居丧消损形体而死的就有一半人。尧想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便逃走了;汤想把天下让给务光,务光因此发怒;纪他听说此事,恐怕连累自己,就率弟子隐于窾水之旁,诸侯认为他高洁就时常去吊慰;三年以后,申徒狄因倾慕纪他高名便投河而死。使用捕鱼的竹笼是为了捕鱼,捕到鱼就忘记了竹笼;使用捕兔的网具是为了捕兔,捕到兔就忘记了网具;使用语言是为了表达意思,明白了意思就忘记了语言。我哪里能寻找到遗忘语言的人而和他交谈呢!”
二、查生僻字
亡:谓因推行暴政而亡。
爱:指讨得父母的欢心。
大絯:大受惊动。
焚和:焚尽中和之气。
僓然:崩坏。
道尽:谓生理丧尽。
螴蜳:恐惧。
辁才:浅见之士。
末偻:背微曲。
躬矜:矜持之行。
容知:智能之貌。
骜:谓傲然而不顾。
踌躇:徘徊不进的样子。
窭:陋。或谓心胸狭小。
刳:剖开挖空。
去善:去掉自以为善的心理。
遗策:谓失计。
厕足:两脚旁边的地方。
决绝:决然谢绝人间。
彼教:指世俗之学。
哽:梗塞。
恃:依靠。
阆:空旷。
勃谿:争吵。
善毁:善于以哀毁容。
三、简单心得
外物不可必,万事万物都没有个利害标准,口头上说的祸福相依。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四、朗读
已上传微盘
杂篇第五㝢言
一、翻译、正音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 。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 ,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
寓言在书中占十分之九,重言占十分之七,卮言天天有所出现,合于自然的分际。
寓言占十分之九,是假托别人而论说的。父亲不为自己的儿子做媒。因为父亲称赞自己的儿子,不如让别人来称赞可信。这并不是父亲的过错,而是世人好萌猜疑之心的过错。与自己的意见相同就应和,与自己的意见不同就反对;与自己的意见相同的就肯定它,与自己的意见不同的就否定它。
重言占十分之七,是用来止塞天下争辩之言的,这些都是耆艾的话。年龄大于别人,而他的知识不能与他的年龄相合,这就不能算作先于人。人如果没有才德学识先于人,那么就不能尽其为人之道。人如果没有为人之道,那就叫做老朽之人。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 ,言与齐不齐也。故曰:“言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卮言天天有所出现,合于自然的分际,顺应流行不定的变化,这样就可以享尽天年。不发言论,则物理自然齐一,因为本来齐一的物理与主观言论是不能齐同的,主观言论与齐一的物理也是不能齐同的,所以说要说一些没有主观成见的话。如果讲的是不带主观成见的话,那么虽然终身说话,却好像没有说话;如果能悟透万物之理,即使终身没有说话,却未尝没有收到说话的功效。可以是有原因的,一可以也是有原因的;这样是有原因的,不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为何认为这样?人家认为这样,我就认为这样。为何认为不这样?人家认为不这样,我就认为不这样。为何认为可以,人家认为可以,我就认为可以。为何认为不可以,人家认为不可以,我就认为不可以。因为一切事物本来就有它这样的地方,本来就有它可以的地方。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这样的,没有什么事物是不可以的。要不是卮言天天有所出现,合于自然的分际,怎么能够传之久远!万物都是由各自的种类变化而来的,它们以不同的类型相传续,终始像圆环一样,找不到头绪,这就是天然自运的陶均。天然自运的陶均,就是自然的分际。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 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 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也。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庄子对惠子说:“孔子年岁六十,而六十年中不断地改善自己的品行,起初肯定的东西,后来又否定它,他不知道现在所肯定的不是就是五十九岁时所否定的吗!”
惠子说:“孔子励志而用智吗?”庄子说:“孔子弃绝励志用智之迹,而他自己未曾说过。孔子说:‘人的才质受之于自然,恢复灵性,以全生理。声音应当合于乐律,言语应当合于礼法。如果言必以利害、仁义为先,而且喜欢辨别出好坏是非,这就只能服人之口而已。如果能够使人从内心信服而不敢违逆,这就足以确立天下的定则。’算了算了,我还比不上孔子呢!”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锺而不洎,吾心悲。”
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釜、三千锺 ,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曾子第二次做官时,心境与上次不同了,他说:“我当双亲在世时做官,俸禄虽只有三釜,可心里觉得很快乐;现在是双亲死后做官,俸禄虽有三千钟,但却来不及奉养他们了,我心里感到很悲伤。”
弟子问孔子说:“像曾参这样的人,可以说是没有为利禄所系累吧?”孔子说:“他的心还是有所系累。要是无所系累,哪会有这般悲哀呢?那些一无系累的人看三釜、三千钟的俸禄,就像是看到鸟雀蚊虻从眼前飞过一样毫不在意。”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 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私,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 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颜成子游对东郭子綦说:“自从我听了你讲的道,一年后就返朴还淳,二年后就舍己顺俗,三年后就人我为一而没有畛域,四年后就块然如物而没有知觉,五年后就大道来集,六年后就有鬼神来冥附,七年后就与天为一,八年后就不知死与生有什么不同,九年后就达到大道灵妙玄通的境界。人生而有为,便是走向死亡。企图用他的私智来辅助公正的大道,正是他死亡的原因;生命力活跃的人,是不曾用私智来辅助公正的大道的。你果真能做到这样吗?哪儿是你所要去的地方呢?哪儿是你所不去的地方呢?天有寒暑春秋,地有方域版图,我如何去探求这自然之道呢?天地运化莫测,生死循环不已,我们怎么能推定何时是生命的开始,何时是生命的结束呢?果真幽明相应,怎能断定没有鬼神呢?果真幽明不相应,又怎能断定有鬼神呢?”
众罔两问于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撮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
景曰:“搜搜也,奚稍问 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无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众多影子的影子问影子说:“你过去低着头而现在仰着头,过去束拢头发而现在披散头发,过去坐着而现在又站起,过去行走而现在又停下,为什么呢?”
影子说:“区区小事,何足询问!我有这些现象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像蝉壳吗?像蛇皮吗?只是似是而非。得到火光与阳光,我会屯聚而显明;遇着阴天和黑夜,我会散灭而不见。有形体的东西是我所要凭借的吗?何况有形之物也要依赖大道而后动呢!有形之物来,我就随之而来;有形之物去,我就随之而去;有形之物徜徉,我也随之徜徉。形影徜徉相随,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
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屦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闲,是以不敢;今闲矣,请问其故。”老子曰:“而睢睢盱盱, 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
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阳子居南下到沛地去,老聃西游到秦地,阳子居在沛郊迎侯老子,到梁地才见到了老子。半途中老子仰天长叹说:“起初我认为你可以教导,现在看来不可以了。”
阳子居默然不应。到了旅舍中,阳子居恭敬地向老子奉上梳洗用品,把鞋脱在门外,然后膝行到老子面前说:“刚才我想请教先生,先生忙着赶路,所以没敢打搅。现在有空闲了,请告诉我不可教导的原因。”老子说:“你一副跋扈傲视的样子,谁愿跟你同处?一生清白的人应该觉得仍有污点,道德高尚的人应该仍以谦㳟卑下自居。”阳子居听了,满面羞惭地说:“敬听先生的教诲了!”
阳子居刚到沛地的时候,旅舍中的所有人都来迎送他,旅舍男主人替他安排坐席,女主人为他拿毛巾和梳子,先到的客人避开坐席,炊夫离开灶火。等到他离沛返回时,旅舍的客人便和他争席而坐了。
二、查生僻字
寓言:寄托寓意的言论。
重言:谓先哲时贤或书中之言。
卮言:指作者自己那些不着边际的议论。
天倪:自然的分际。
曼衍:流行不定,游衍自得。
穷年:终其天年。
天均:天然自运的陶均。
化:谓改善自己的品行。
蘁立:逆立,即违逆之意。
釜:古代以六斗四升为一釜。
不洎:指不及养亲。
罔两:影外微阴,即影子的影子。
蜩甲:蝉壳。
蹴然:惭愧不安的样子。
三、简单心得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借他物、他人以寓言、重言、卮言来说明寂漠无形,变化无常,让人难以置信的大道。
四、朗读
已上传微盘
杂篇第六让王
一、翻译、正音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之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让天下于子州之伯,子州之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捲捲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又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做天子,还是可以的。但是,我正患有隐忧的毛病,刚要治疗,没有工夫去治理天下。”天下的地位是最贵重的了,但不能用它来危害自己的生命,又何况是别的东西呢!只有不把治理天下当作一回事的人,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
舜要把天下让给子州支伯,子州支伯说:“我正患有隐忧的毛病,刚要治疗,没有工夫去治理天下。”天下是个贵重的宝物,但不能用它来交换生命,这便是有道的人和世俗之人不同的地方。
舜要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说:“我立足于宇宙之中,冬天穿皮毛,夏天穿细布;春天耕田种地,形体足以胜任这种劳动;秋天收获,身体可以充分休养安食;太阳出来就去劳作,太阳落山就休息,自由自在地生活于天地之间,心情悠然自得。我要天下有什么用呢!可悲啊,你是不了解我的。”便没有接受。于是离开舜而进入深山,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处。
舜要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石户的农民,石户的农民说:“你做国君是多么的辛劳,是个勤苦用力而不知养德的人啊!”认为舜的德行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于是丈夫背着行李,妻子顶着东西,携带子女隐居海岛之上,终身没有回来。
大王亶父居豳,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筴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大王亶父居住在邠地,狄人前来侵犯。拿皮料和丝织品奉送给狄人,他们不接受;拿狗和马奉送给狄人,他们也不接受;拿珍珠宝玉奉送给狄人,他们还是不接受;狄人所要的东西,是土地。大王亶父说:“和人家的兄长住在一起而杀掉他的弟弟,和人家的父亲住在一起而杀掉他的儿子,我不忍心这样做。你们都好好地居住在这儿吧!做我的臣民和做狄人的臣民有什么不同呢!况且我听说过,不要为了用以养生的土地而危害所要养的百姓。”于是拄着杖离开了邠地。人民连续不断地跟随他,于是便在岐山下建成了新的国家。大王亶父,可以说是能珍重生命的人了。能珍重生命的人,虽处在富贵之中也不会用养生的东西伤害身体,虽处在贫贱之中也不会因为争利而拖累形体。现在世上身居高官爵位的人,都把这些看得很重而唯恐失去,见到利禄就轻易地牺牲自己的生命,不是太糊涂了吗!
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越人有三代杀掉了自己的国君,王子搜对此非常害怕,便逃到丹穴洞中。越国没有了国君,寻王子搜而没有找到,就一直追踪到丹穴。王子搜不肯出来,越人便用艾草的烟火熏丹穴。让他坐国君所乘的车子。王子搜拉着登车时所用的绳子上了车,仰天呼叫说:“王位呀,王位呀!难道不肯放过我吗!”王子搜并不是厌恶做国君,而是厌恶做国君所招来的祸患。像王子搜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不以国君的地方伤害生命了,这正是越人要他做国君的真正原因。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
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
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韩国和魏国相互争夺土地。子华子拜见韩国的昭僖侯,昭僖侯面有忧愁之色。子华子说:“现在让天下人在您面前写下契约,契约上写道:‘左手来取这契约的就砍去右手,右手来取这契约的就砍去左手,然而取得契约的人就可以得到天下。’您愿意去取这契约吗?”昭僖侯说:“我不愿意。”
子华子说:“很好!这样看来,两臂比天下重要,身体又比两臂重要。韩国的重要性比天下轻多了,现在所要争夺的边境之地,比起整个韩国又轻得多。您却愁苦身体来伤害生命,唯恐得不到这点土地!”
昭僖侯说:“好啊!开导我的人很多,但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子华子可以说是知道轻重的人了。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得道之人,便派人先送去币帛以表达心意。颜阖居住在陋巷,穿着麻布衣服亲自在喂牛。鲁君的使者到了,颜阖亲自接待他。使者说:“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回答说:“这是颜阖的家。”使者送上币帛,颜阖说:“恐怕听错了而给使者造成过错,不如回去再核查一下。”使者回去,反复查核,再来找他,却找不到了。所以像颜阖这样的人,才真是厌恶富贵的人。
所以说,道的精华用来修身,它的残馀用来治理国家,它的糟粕用来治理天下。由此可凶,帝王的功业,不过是圣人的馀事,并不能用来全身养生。现在的世俗君子,多是危害身体、抛弃生命来追逐外物,难道不可悲吗!大凡圣人做事,一定先要弄清这样做的目的和这样做的原因。现在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用随侯的宝珠做弹丸去射那千仞高的麻雀,世人一定会嘲笑他。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所用的东西太贵重,而所要取得的东西太轻贱了。人的生命,又岂只是随侯的宝珠那么贵重呢!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列子生活穷困,面有饥色。有人告诉郑国的相国子阳说:“列御寇是个有道之士,住在您的国家里而受穷困,您岂不是不喜欢贤士吗?”子阳便派遣官吏给列子送去粮食。列子见到使者,一再拜谢而推辞不接受。
使者离开后,列子加到屋里,他的妻子埋怨地看他且拍着胸口说:“我听说做有道者的妻子,都能得到安逸和快乐。现在你面有饥色,郑国的相国认为自己有过失而送给你粮食,你却不接受,难道不是命该受穷吗!”列子笑着对妻子说:“郑国的相国并不是自己了解我,而是听了别人的话才送给我粮食的,等到他要加罪于我时,也将会是因为听信了别人的话,这就是我不接受粮食的原因。”后来,人民果然发难而杀死了子阳。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
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
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
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
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楚昭王推掉了国家,屠羊说跟着昭王逃亡。昭王复国以后,要奖赏跟随的人,赏赐轮到了屠羊说。屠羊说说:“大王失掉国土,我就失去了屠羊的职业;大国复归国土,我也就恢复了屠羊的职业。我的爵禄已经恢复了,又有什么可奖赏的呢!”
昭王说:“强令他接受赏赐。”屠羊说说:“大王失掉国家,不是我的罪过,所以不愿接受惩罚;大王复归国土,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也不愿承当赏赐。”
昭王说:“我要召见他。”屠羊说说:“楚国的法令规定,必须有重赏大功的人才能得到接见。现在我的智能不足以保存国家,我的勇力不足以杀死敌寇。吴国的军队入侵郢都,我害怕危难而逃避敌寇,并不是有心跟随大王。现在大王要违背法令规约而接见我,这不是我所愿意传闻于天下的事。”
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屠羊说地位卑贱而陈说有义理很高明,你替我延请他担任三公的职位。”
屠羊说说:“三公的职位,我知道它要比屠羊的职业尊贵;万钟的俸禄,我知道它要比屠羊所得的利润丰厚;但是我怎么可以贪图爵禄而使我的君主有行赏不当的名声呢?我不敢接受这高官厚禄,还是希望再恢复我屠羊的职业。”终于没有接受奖赏。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
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
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原宪住在鲁国,他的居室面积只有一平方丈,屋顶是用青草覆盖的;用蓬草编成的门不完整,用桑条来做门的转轴;用破瓮做二室的窗户,用粗布短衣堵塞窗口;屋顶漏雨地上潮湿,他却端坐在那里弹琴唱歌。
子贡乘坐着高头大马拉的车子,穿着青红色的里衣和素白色的外衣,小巷容不下他高大的车子,就这样去见原宪。原宪戴着桦树皮做的帽子,穿着没有后跟的鞋,拄着藜草茎做的手杖来开门迎客。子贡说:“哎呀!先生为何这样困顿?”原宪回答说:“我听说,没有钱财叫做贫穷,学了道而不能实行叫做困顿。现在我是贫穷,而不是困顿。”子贡听了向后退却,脸上现出羞愧的颜色。
原宪笑着说:“希望得到世誉而行事,周旋亲比来结交朋友,为了炫耀于人而求学,为了求得己利而施教,依托仁义去做奸恶之事,装饰车马来炫耀自己,我是不忍心这样做的。”
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襟而肘见,纳屦而踵决。曳纵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曾子住在卫国,穿着用乱麻絮做成的袍子,袍子的表层已经破烂不堪,他的面色浮肿,手脚磨出了茧子。三天也不能生火做上一顿饭,十年也不能裁制一件新衣,整一整帽子,帽带就弄断了,拉一下衣襟,就露出了胳膊肘,穿一下鞋,鞋后跟就破裂了。他拖着破败的鞋子吟唱着《商颂》,声音充满于天地之间,好像钟磬之音那样清越优美。天子不能使他为臣子,诸侯不能和他交朋友。所以修养意志的人忘掉了形体,保养形体的人忘掉了利禄,求道的人连心神也忘掉了。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
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孔子对颜回说:“颜回,你过来!你家境贫苦,地位卑微,为什么不做官呢?”颜回回答说:“不愿意做官。我在城郭门外有五十亩田,足够供我吃厚粥的;在城郭门内有十亩田,足够让我穿上丝麻做的衣服;弹琴足以使我高兴,学习先生所传授的道理,足以使我感到快乐。我不愿意做官。”
孔子变容改色,说:“好啊!你的意愿!我听说:‘知足的人,不会因为逐利而使自己受累;明辨于分内与分外界限的人,不会因为失支身外之物感到忧惧;修养内德的人,不会因为没有禄位而感到惭愧。’这些话我诵读很久了,现在在颜回身上才看到它,这是我的收获啊!”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
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魏牟对瞻子说:“身体虽然隐居在江海之上,可内心却眷恋着朝廷的富贵,这该怎么办呢?”瞻子说:“应当重视存生之道。一旦重视存生之道,就会把荣利看得很轻。”
魏牟说:“虽然知道,但却不能克制自己的情欲。”瞻子曰:“既然不能克制情欲,那就姑且放任它,这样,精神还能再产生嫌恶吗?不能克制情欲,而又强制着不放任它,这叫做再次受伤。再次受伤的人,就不能成为长寿的一类人了。”
魏牟,是万乘大国的公子,他隐居在山岩洞穴之中,困难要比平民百姓的大;虽然还没有达到道的境界,但可以说是有向道的心意了!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
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
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
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
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颖阳,而共伯得乎丘首。
孔子被围困于陈、蔡两国之间,七天不能生火做饭,藜菜汤内不加米粒,面色疲惫不堪,然而仍在室内弹琴歌唱。颜回到户外采摘藜菜,听到子路和子贡互相议论说:“先生两次被鲁国驱逐,在卫国没有存身之外,在宋国受到了伐树的惊吓,在商周遭到了困窘,被围困在陈国和蔡国之间,想杀害先生的人没有罪过,凌辱先生的人无人出来禁止。可先生却弹琴唱歌,乐声未曾断绝,君子也像这样不以困厄为羞耻吗?”
颜回没有和他们说话,便进入室内告诉孔子。孔子放下琴,感慨地叹息说:“由和赐是见识短浅的小人。把他们叫进来,我告诉他们。”
子路和子贡走进室内。子路说:“像我们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穷困了!”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能够通达道理叫做通,不通达道理才可以叫做穷。现在我坚守仁义的道理而遭到乱世的祸患,怎么可以说穷困呢!所以反省内心而无愧于大道,面临危难而不失掉德行,严寒到来,霜雪降落,我这才知道松树和柏树的茂盛。在陈蔡之间遇到困厄而显出我的德行,该是值得庆幸的啊!”
孔子又取过琴来继续弹唱,子路手拿盾牌兴奋地跳起舞来。子贡说:“我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深。”
古时得道的人,穷困也快乐,通达也快乐,他们的快乐并不在于穷困或通达。道德的修养一旦达到这个境界,那就会把穷通的变化,看成像寒暑风雨的循序变化一样自然。所以许由快乐地生活在颍阳之地,而共伯悠然自得地生活在共首山上。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quǎn】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舜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说:“君主的为人很奇怪啊!他本来是在田地里从事耕种,可后来却接受尧的禅让而成为天子。不仅如此而已,还要用他的丑行来沾污我。见到他我感到很羞耻。”因而投到清泠之渊中自杀了。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
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
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椆水而死。
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于庐水。
商汤要讨伐夏桀,就这件事跟卞随商量,卞随说:“这不是我的事情。”汤说:“可以跟谁商量呢?”回答说:“我不知道。”
汤又就此事跟瞀光商量,瞀光说:“这不是我的事情。”汤说:“可以跟谁商量呢?”回答说:“我不知道。”汤说:“跟伊尹商量怎么样?”回答说:“他既能勉强努力,又能忍受污辱,我不知道他还有另外的长处了。”
汤于是和伊尹商量如何讨伐夏桀,结果战胜了夏桀,便要把天下让给卞随。卞随辞谢说:“你在伐桀的时候跟我商量,一定是把我看作残忍之人了;战胜了夏桀,又要把天下让给我,一定是把我看作贪婪之人了。我生活在乱世,而无道的人又用他的丑行两污辱我,我不能忍受屡次听到这样的话。”于是投入稠水自杀了。
汤又把天下让给瞀光,说:“有智能的人谋划夺取天下之事,勇武的人完成夺取天下的任务,仁爱的人居于天子之位,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先生为什么不即天子之位呢?”瞀光辞谢说:“放逐自己的君主,是不义;在战争中使人遭殃,是不仁;别人在战场上冒险拼死,我却坐享其成,是不廉。我听说:‘对不合乎义的人,不能接受他的爵禄;对无道的社会,不能脚踩它的土地。’何况是尊崇我为天子呢!长期看到这种情况我就不能忍受。”于是背着石头沉没到庐水中自杀了。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
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闇,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絜【通洁】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过去周朝兴起的时候,有两个贤士住在孤竹国,名叫伯夷、叔齐。二人商量说:“听说西方有个人,像是得道的人,我们且去看看。”他们来到岐山之阳,武王听说后,便派叔旦前去接见,并和他们订下盟约,说:“给你们增加二级俸禄,授予一等官爵。”然后用牲畜的血涂抹盟书而埋于盟坛之下。
二人相视而笑,说:“夷,奇怪啊!这不是我们所说的道。过去神农氏治理天下,按时祭祀竭尽诚敬而不求福;他对待民众,是忠信尽力为他们服务而没有什么私求。他人乐于此政就推行此政,他人乐于治理就加以治理,不趁着他人的败落来求得自己的成功,不借着他人的卑下来显示自己的高贵,不借着他人的遭乱来谋取自己的利益。现在周人看到殷商的动乱而急修善政来收买人心,在上崇高谋略,对下又以爵禄招诱士人,依仗兵力来炫耀威势,杀牲畜订立盟约来取得信用,显扬自己的德行来取悦众人,用攻伐来求取利益,这样做是用祸乱来代替暴政。我们听说古代的贤士,逢着太平盛世而不逃避自己的责任,遭遇动乱年代也不苟且求生。现在天下政治黑暗,周室的德行衰败,难道要与周室并存而玷污我们自己吗!不如避开它而保持品德的高洁。”二人往北来到首阳山,便饿死在那里。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他们对于富贵,可以苟且得到,但却不去获取。具有高尚的气节和孤高的行为,以坚定自己的意志为乐,不在当世劳累奔逐,这就是二位贤士的节操。
二、查生僻字
葆力:谓勤劳用力,不知养德。
卷卷:用力的样子。
攫:夺取。
拊心:搥胸。
瓮牗:用破瓮做窗户。形容窗户简陋。
胼胝:指因劳作而磨出的老茧。
细人:见识短浅的人。
削然:取琴的声音。
扢然:奋舞的样子。
遽:急,速。
三、简单心得
我们看得很重要,唯恐失去的东西,是用性命换来的,得道之人则是安贫乐道不以利禄伤其生。
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
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
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站在有上说话,自己很富足,不会因逐利所受累;绝嗜禁欲,所以除累。
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穷的正解。
四、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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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17 20:0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3-2-18 00:59 编辑

第十二周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本周任务:《庄子》杂篇第七盗跖、杂篇第八说剑、杂篇第九渔父、杂篇第十列御寇、杂篇第十一天下

杂篇第七盗跖
一、翻译、正音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zhí】。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
孔子和柳下季是朋友,柳下季的弟弟,名字叫做盗跖。盗跖的部下有九千人,他们肆无忌惮地横行于天下,凶暴地侵犯诸侯,穿破室墙,挖破门户,赶走人家的牛马,掳劫人家的妇女,贪求利益而忘记了亲友,不关心父母兄弟,不祭祀祖先。所经过的地方,大国严守城防,小国退入城堡,人民饱受痛苦。

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
孔子对柳下季说:“做父亲的,必然能够教育他的儿子;做兄长的,必然能够教导他的弟弟。如果父亲不能教育他的儿子,兄长不能教导他的弟弟,那么父子兄弟的亲情也就没有什么可中贵的了。现在先生是当世的贤能之人,弟弟却是盗跖,是天下的祸害,而先生却不能教导他,我孔丘暗地里为先生感到羞愧。我愿意替先生去说服他。”

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
柳下季说:“先生说做父亲的必然能够教育他的儿子,做兄长的必然能够教导他的弟弟,如果儿子不听父亲的教育,弟弟不受兄长的教导,即使像先生这样能言善辩,又能把他怎么样呢!况且跖的为人,心思像涌泉一样源源不绝,意气像飘风一样捉摸不定,强悍足以抗拒敌人,辩才足以掩饰错误,顺从他的心意就高兴,违背他的心意就发怒,轻易地用言语来侮辱别人。先生一定不要去。”

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
孔子不听,让颜回驾着车子,子贡坐在车的右边,前去见盗跖。盗跖正在泰山的南面休整部下,把人肝切细了炒着吃。孔子下车向前走,见了传达的人说:“鲁国人孔丘,听说将军有崇高的正义感,恭敬地来拜见。”

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
传达的人进去通报,盗跖听了以后大怒,眼睛瞪得像星星那样明亮,头发冲冠,说:“这不就是鲁国的善于弄虚作假的孔丘吗?替我告诉他:‘你制造舆论,随意称说周文王、周武王的道德,头上戴着华饰繁多的帽子,系着牛皮做的腰带,满口繁词谬说,不耕种粮食却吃得很好,不织造衣服却穿得很好,议论游说,无端地制造是非,来迷惑天下的国君,使天下的学士不能返归自然本性,虚伪地称说孝悌,来侥幸地求得封侯而成为富贵之人。你的罪恶极大应当加重惩处,赶快滚回去!不然,我就要把你的肝挖出来增加午餐的膳食!’”

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孔子又请通报说:“我孔丘有幸亲近柳下季,希望能够一登将军的帐下。”传达的人再进去通报,盗跖说:“叫他到这里来!”孔子快步走进帐幕,让开坐席,退行数步,又一次拜谢盗跖。盗跖非常生气,两脚伸直岔开而坐,手按宝剑,睁圆双眼,声音犹如母虎,说:“孔丘过来!你所说的话,顺从我的心意就叫你话,违反我的心意就要你死。”

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孔子说:“我听说,大凡天下的人有三种美德:生就的身材魁梧,容貌漂亮,无人可比,不管是年少年长、地位高地位低的看见他都很喜欢,这是上等的品德;智能能够包罗天地,才能可以辨识各种事物,这是中等的品德;勇武果断,取聚集并率领士兵,这是次等的品德。凡是具有了其中一种美德的人,就足以南面称王了。现在将军兼有这三种美德,身高八尺二寸,面目炯炯有神,嘴唇像丹砂那样鲜红明亮,牙齿像列贝那样整齐,声音像黄钟那样洪亮,而名字却叫做盗跖,我暗地里为将军羞耻,认为不应当有此恶名。如果将军有意听从我的意见,我愿意向南出使吴国和越国,向北出使齐国和鲁国,向乐出使宋国和卫国,向西出使晋国和楚国,让各国为将军建造数百里的大城,建立数十万户的封邑,尊奉将军为诸侯,给天下除旧布新,放下武器使士兵休息,收养兄弟,供祭先祖。这才是圣人贤士应该做的,也是天下人的心愿。”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yàng】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由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yǒu】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zhé】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盗跖非常生气地说:“孔丘过来!凡是可以用利禄规劝,可以用语言谏正的人,都是愚昧浅陋的常人。现在我身材高大,面目美好,人见了就喜欢,这是我父母遗传的美德。孔丘虽然不夸奖我,我自己难道不明白吗?况且我听说,喜欢当面夸奖别人的人,也喜欢背后毁谤别人。现在孔丘你应允为我造大城、聚众民,是想用利益规劝我,像常人一样对待我,怎么能够长久呢!最大的城,也不能大得过天下。尧、舜统治天下,而子孙却没有立锥的地方;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代灭绝;这不是因为他们贪求大利的缘故吗?况且我听说,古时候禽兽多而人民少,于是人民都在树上筑巢而居,来躲避禽兽的伤害。白天拾取橡树、栗树的果实,夜晚住在树上,所以把他们叫做有巢氏之民。古时候,人民不知道穿衣服,夏天多积柴草,冬天就用来烧火取暖,所以把他们叫做知道生存之民。神农的时代,人民卧居时安安静静,行动时优闲自得,人民只知道有母亲,不知道有父亲,和麋鹿一起生活,耕田而食,织布而衣,没有相互损害之心,这是道德鼎盛的时代。然而黄帝不能达到这种道德境界,与蚩尤在涿鹿的郊野作战,血流百馀里。尧舜做天子后,设立百官,商汤流放了他的国君,武王杀死了殷纣。从此以后,依仗强大欺凌弱小,依仗势众侵害寡少。汤、武以后,都是叛逆作乱之徒。现在你研习文王和武王的治国之道,掌管天下的言论,用来教育后代,穿着宽大的衣服,束着宽大的腰带,假言伪行,用来迷惑天下的君主,以求取富贵。盗贼之中没有比你再大的了,天下的人为什么不把你叫做盗丘,而把我叫做盗跖呢?你用甜言蜜语说服子路而让他服从你,让子路除去高冠,解下长剑,而接受你的教诲,天下的人都说孔丘能够消除暴力,禁止错误。可是最后,子路想要杀卫君而没有成功,身体在卫国的东门之上被剁成肉酱,你使子路遭受到剁成肉酱的祸患,上无法保身,下无法做人,这就是你教育的不成功了。你自以为是才士圣人吗?然而两次从鲁国被赶出来,被禁止居留在卫国,在齐国走投无路,在陈国和蔡国之间被围困,在天下没有容身之处,你宣扬的道有什么可贵呢?世人所推崇的,莫过于黄帝。黄帝尚且不能保持高尚的自然德性,而在涿鹿的郊野作战,血流百馀里。尧不慈爱,舜不孝敬,禹半身不遂,汤流放他的国君,武王讨伐商纣,文王被关押在羑里。这六个人,都是世人所推崇的。详细地评论,他们都是因追求功利而迷惑了真性,强力违反了自然的情性,他们的行为是非常可耻的。世上所说的贤士,有伯夷、叔齐。伯夷和叔齐辞去了孤竹国的君位,而饿死在首阳山上,尸骨得不到埋葬。鲍焦矫饰行为,非刺当世,抱在树木上死了。申徒狄进谏而不被采纳,便背着石头自投于河,尸体被鱼鳖吃掉了。介子推是最忠心的,他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文公吃。文公后来背弃他,子推愤怒而去,抱着树木而烧死。尾生和女子在桥下约会,女子没有来,洪水来了尾生不离去,抱着桥柱而被淹死。这六个人,和肢体被分裂的狗、漂流于江河的死猪、拿着瓢的乞丐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遭爱好名之害而轻视死生,不顾念生命根本、颐养寿命的人。世上所谓的忠臣,没有超过王子比干和伍子胥的。子胥被杀而尸沉江中,比干被挖心而死。这两个人都是所谓忠臣,然而最终被天下人讥笑。从上面这些人来看,直至子胥、比干,都是没有什么可推崇的。孔丘你用来劝说我的,如果告诉我关于鬼神之事,那我不知道;如果告诉我关于人的事,那就不过这些了,都是我曾听说的。现在我告诉你关于人的常情:眼睛想要看到颜色,耳朵想要听到声音,嘴巴想要品尝味道,志气想要充沛。人长寿的是百岁,中寿的是八十岁,短寿的是六十岁,除去疾病、死亡、忧患以外,其中开口而笑的时间,一个月之中不过四五天罢了。天和地是无穷无尽的,人的生死时间是有限的。以有时限的形体,而寄托于无穷之境,速度很快就像骐骥奔驰过隙一样。不能愉悦其意志,颐养其寿命的人,都不是通达大道的。孔丘你所说的话,都是我要抛弃的。快点走开,不要再说了!你的道理都是失性损德、虚伪巧诈的东西,并不能保全天真的自然本性,哪里值得一谈呢?”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
孔子一再拜谢盗跖,就快步而行,走出门,急忙上车,马缰绳多次掉落到地上,眼睛茫然什么也看不见,面色有如死灰,扶着车前的横木,低着头,不能喘气。

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回到鲁东门外,恰好遇到柳下季。柳下季说:“最近好多天没有见到你,车马有外出刚归的样子,你是不是去见跖了呢?”孔子仰天叹息地说:“是的。”柳下季说:“跖是不是像我先前说的那样违背你的心意呢?”孔子说:“是的。我就是没有病而引艾自灼,跑去撩拨虎头,编理虎须,差点被老虎吃掉啊!”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
子张向满苟得问道:“怎么不推行合于仁义的德行呢?没有德行就不能取得别人的信赖,不能取得别人的信赖就不会得到任用,不能得到任用就不会得到利益。所以,从名誉的角度来观察,从利禄的角度来考虑,能够实行仁义就真是这样的。假如弃置名利,只在内心求得反思,那么士大夫的所作所为,也不可能一天不讲仁义啊!”

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
满苟得说:“没有羞耻的人才会富有,善于吹捧的人才会显贵。大凡获得名利最大的,几乎全在于无耻而多言。所以,从名誉的角度来观察,从利禄的角度来考虑,能够吹捧就真是这样的。假如弃置名利,只在内心求得反思,那么士大夫的所作所为,也就只有保持他的天性了啊!”

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zuò】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
子张说:“当年桀与纣贵为天子,富有到占有天下,如今对地位卑贱的奴仆说,你的品行如同桀纣,那么他们定会惭愧不已,产生不服气的思想,这是因为桀纣的所作所为连地位卑贱的人也瞧不起。仲尼和墨翟穷困到跟普通百姓一样,如今对官居宰相地位的人说,你的品行如同仲尼和墨翟,那么他一定会除去傲气谦恭地说自己远远比不上,这是因为士大夫确实有可贵的品行。所以说,势大为天子,未必就尊贵;穷困为普通百姓,未必就卑贱;尊贵与卑贱的区别,决定了德行的美丑。”

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
满苟得说:“小的盗贼被拘捕,大的强盗却成了诸侯,诸侯的门内,方才存有道义之士。当年齐桓公小白杀了兄长、娶了嫂嫂而管仲却做了他的臣子,田成子常杀了齐简公自立为国君而孔子却接受了他赠与的布帛。谈论起来总认为桓公、田常之流的行为卑下,做起来又总是使自己的行为更加卑下,这就是说言语和行动的实情在胸中相互矛盾和斗争,岂不是情理上极不相合吗!所以古书上说过:谁坏谁好?成功的居于尊上之位,失败的沦为卑下之人。”

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
子张说:“你不推行合于仁义的德行,就必将在疏远与亲近之间失去人伦关系,在尊贵与卑贱之间失去规范和准则,在长上与幼小之间失去先后序列;这样一来五伦和六位,又拿什么加以区别呢?”

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子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满苟得说:“尧杀了亲生的长子,舜流放了同母的兄弟,亲疏之间还有伦常可言吗?商汤逐放夏桀,武王杀死商纣,贵贱之间还有准则可言吗?王季被立为长子,周公杀了两个哥哥,长幼之间还有序列可言吗?儒家伪善的言辞,墨家兼爱的主张,‘五纪’和‘六位’的序列关系还能有区别吗?“而且你心里所想的正在于名,我心里所想的正为了利。名与利的实情,不合于理,也不明于道。我往日跟你在无约面前争论不休:‘小人为财而死,君子为名献身。然而他们变换真情、更改本性的原因,却没有不同;而竟至舍弃该做的事而不惜生命地追逐不该寻求的东西,那是同一样的。’所以说,不要去做小人,反过来追寻你自己的天性;不要去做君子,而顺从自然的规律。或曲或直,顺其自然;观察四方,跟随四时变化而消长。或是或非,牢牢掌握循环变化的中枢;独自完成你的心意,跟随大道往返进退。不要执着于你的德行,不要成就于你所说的规范;那将会丧失你的禀性。不要为了富有而劳苦奔波,不要为了成功而不惜献身,那将会舍弃自然的真性。比干被剖心,子胥被挖眼,这是忠的祸害;直躬出证父亲偷羊,尾生被水淹死,这是信的祸患;鲍焦抱树而立、干枯而死,申生宁可自缢也不申辩委屈,这是廉的毒害;孔子不能为母送终,匡子发誓不见父亲,这是义的过失。这些现象都是上世的传闻,当代的话题,总认为士大夫必定会让自己的言论正直,让自己的行动跟着去做,所以深受灾殃,遭逢如此的祸患。”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妄邪?”
无足向知和问道:“人们终究没有谁不想树立名声并获取利禄的。那个人富有了人们就归附他,归附他也就自以为卑下,以自己为卑下就更会尊崇富有者。受到卑下者的尊崇,就是人们用来延长寿命、安康体质、快乐心意的办法。如今唯独你在这方面没有欲念,是才智不够用呢?还是有了念头而力量不能达到呢?抑或推行正道而一心不忘呢?”

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欣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
知和说:“如今有这么一个兴名就利的人,就认为跟自己是同时生、同乡处,而且认为是超越了世俗的人了;其实这样的人内心里全无主心,用这样的办法去看待古往今来和是非的不同,只能是混同流俗而融合于世事。舍弃了贵重的生命,离开了最崇高的大道,而追求他一心想要追求的东西;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延长寿命、安康体质、快乐心意的办法,不是跟事理相去太远吗!悲伤所造成的痛苦,愉快所带来的安适,对身体的影响自己不能看清;惊慌所造成的恐惧,欢欣所留下的喜悦,对于心灵的影响自己也不可能看清。知道一心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去做,所以尊贵如同天子,富裕到占有天下,却始终不能免于忧患。”
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
无足说:“富贵对于人们来说,没有什么不利的,享尽天下的美好并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势,这是道德极高尚的人所不能得到的,也是贤达的人所不能赶上的;挟持他人的勇力用以显示自己的威强,把握他人的智谋用以表露自己的明察,凭借他人的德行用以赢得贤良的声誉,虽然没有享受过国家权力所带来的好处却也像君父一样威严。至于说到乐声、美色、滋味、权势对于每一个人,心里不等到学会就自然喜欢,身体不需要模仿早已习惯。欲念、厌恶、回避、俯就,本来就不需要师传,这是人的禀性。天下人即使都认为我的看法不对,谁又能摆脱这一切呢?”

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知和说:“睿智的人的做法,总是依从百姓的心思而行动,不去违反民众的意愿,所以,知足就不会争斗,无所作为因而也就无有所求。不能知足所以贪求不已,争夺四方财物却不自认为是贪婪;心知有余所以处处辞让,舍弃天下却不自认为清廉。廉洁与贪婪的实情,并不是因为迫于外力,应该转回头来察看一下各自的禀赋。身处天子之位却不用显贵傲视他人,富裕到拥有天下却不用财富戏弄他人。想一想它的后患,再考虑考虑事情的反面,认为有害于自然的本性,所以拒绝而不接受,并不是要用它来求取名声与荣耀。尧与舜做帝王天下和睦团结,并非行仁政于天下,而是不想因为追求美好而损害生命;善卷与许由能够得到帝王之位却辞让不受,也不是虚情假意的谢绝禅让,而是不想因为治理天下危害自己的生命。这些人都能趋就其利,辞避其害,因而人们称誉他们是贤明的人,可见贤明的称誉也是可以获取的,不过他们的本心并非建树个人的名誉。”

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阨【è】而不死者也。”
无足说:“必定要保持自己的名声,即使劳苦身形、谢绝美食、俭省给养以维持生命,那么这一定是个长期疾病困乏而没有死去的人。”

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籥之声,口惬于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gāi】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阪,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知和说:“均平就是幸福,有余便是祸害,物类莫不是这样,而财物更为突出。如今富有的人,耳朵谋求钟鼓、箫笛的乐声,嘴巴满足于肉食、佳酿的美味,因而触发了他的欲念,遗忘了他的事业,真可说是迷乱极了;深深地陷入了愤懑的盛气之中,像背着重荷爬行在山坡上,真可说是痛苦极了;贪求财物而招惹怨恨,贪求权势而耗尽心力,安静闲居就沉溺于嗜欲,体态丰腴光泽就盛气凌人,真可说是发病了;为了贪图富有追求私利,获取的财物堆得像齐耳的高墙也不知满足,而且越是贪婪就越发不知收敛,真可说是羞辱极了;财物囤积却没有用处,念念不忘却又不愿割舍,满腹的焦心与烦恼,企求增益永无休止,真可说是忧愁极了;在家内总担忧窃贼的伤害,在外面总害怕寇盗的残杀,在内遍设防盗的塔楼和射箭的孔道,在外不敢独自行走,真可说是畏惧极了。以上的六种情况,是天下最大的祸害,全都遗忘不求审察,等到祸患来临,想要倾家荡产保全性命,只求返归贫穷求得一日的安宁也不可能。所以,从名声的角度来观察却看不见,从利益的角度来探求却得不到,使心意和身体受到如此困扰地竭力争夺名利,岂不迷乱吗!”




二、查生僻字
盗跖:古时起义军领袖,被诬称为大盗,故称盗跖。
餔:食。
炀:烧。
菹:剁成肉酱。
羑里:狱名。
燔:烧。
磔犬:肢体被分裂的狗。
怍色:惭愧的表情。
阨:通厄,困穷。
侅溺:陷溺。
六者:指乱、苦、疾、辱、忧、畏。
三、简单心得
圣人与盗贼、名誉与利禄、清廉与贪婪,都是没有具体的标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不同时间也有不同的标准。一切的变化都在人心。
四、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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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篇第八说剑
一、翻译、正音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
当年赵文王喜好剑术,三千多名剑客蜂拥而至门下,他们在赵文王面前日夜相互比试剑术,每年死伤百余人,但赵文王喜爱剑术从不觉得厌倦。就这样过了三年,国力日益衰退,各国诸侯都在谋算怎样攻打赵国。

太子悝【kuī】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
太子悝十分担忧,征求左右近侍说:“谁能够说服赵王停止比试剑术,赠予他千金。”左右近侍说:“只有庄子能够担当此任。”

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
太子于是派使者带着一千两金子奉送给庄子。庄子没有接受,就和使者一同来见太子。说:“太子有什么事情请教我,要送给我一千两金子?”太子说:“我听说先生通达圣智,恭恭敬敬地奉送一千两金子,作为随从的费用。可是先生不肯接受,我还敢说什么呢?”

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
庄子说:“我听说太子想要任用我,是想断绝赵王对剑术的嗜好。往上,我劝说赵王,违反了赵王的意旨;往下,也不合太子的心愿;我的身体将要受刑而死,我还用得着什么金子呢?假使,在上我说服了国王,在下也合乎太子的心愿,我想在赵国要求什么不行呢?”太子说:“是这样。父王的心目中,只有那些剑客。”庄子说:“好的,我也善于运用剑术。”

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说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
太子说:“不过父王所见到的击剑人,全都头发蓬乱、髻毛突出、帽子低垂,帽缨粗实,衣服紧身,瞪大眼睛而且气喘语塞,大王竟喜欢见到这样打扮的人。如今先生假如穿儒服去会见赵王,事情一定会弄糟。”庄子说:“请让我准备剑士的服装。”

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持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
三天以后剑士的服装裁制完毕,于是面见太子。太子就跟庄子一道拜见赵王,赵王解下利剑等待着庄子。庄子不急不忙地进入殿内,见到赵王也不行跪拜之礼。赵王问庄子:“你想用什么话来开导我,使得太子做了您的向导呢?”庄子说:“臣听说大王喜好剑术,所以就凭着我的剑术来参见大王。”赵王说:“你的剑术能够怎样遏阻剑手、战胜对方呢?”庄子说:“我的剑术,十步之内可杀一人,行走千里也无人阻挡。”赵王听了后非常高兴,说:“那天下就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

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
庄子说:“那善于使剑的人,要用空虚无备暗示对方,要用有利可乘引诱对方,后发制人。我愿意找机会和大王试剑。”赵王说:“先生且先回馆舍休息休息,我将安排好击剑比武的盛会再请先生出面比武。”

王乃校剑士七日,死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于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
赵王于是用七天时间让剑士们比武较量,死伤了六十多人,从中挑选出五六人,让他们拿着剑在殿下等候,这才去召唤庄子。赵王对庄子说:“可让剑士们跟先生比试剑术了。”庄子说:“我已经盼望很久了。”赵王说:“先生所习惯使用的宝剑,长短怎么样?”庄子说:“我的剑术长短都适应。不过我有三种剑,任凭大王选用,请让我先作些说明然后再行比试。”赵文王说:“我愿意听听这三种剑。”庄子说:“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平民剑。”

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è】;晋卫为脊,周宋为镡【xín】,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
赵文王问:“天子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作为剑锋,以齐国的泰山作为剑刃,以晋国、卫国作为剑背,以周国、宋国作为剑环,以韩国、魏国作为剑把,用四夷包围着,用四时裹着,用渤海环绕着,用恒山缠束着,用五常制衡着,用刑罚和道德缠裹着,用阴阳开导着,用春夏持守着,用秋冬运行着。这种剑,竖起来,没有比它靠前的;举起来,没有比它更高的;按下去,没有比它更低的;运用起来,没有比它广阔的;在上说,它可以拔开浮云;在下说,可以穿过地基。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可以匡正诸侯、威仪天下。这便是天子之剑。”

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
赵文王迷茫一片感到手足无措,就问:“那诸侯之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那诸侯之剑,用智勇之士作为剑锋,用清廉之士作为剑刃,用贤良之士作为剑背,用忠圣之士作为剑环,用豪杰之士作为剑把。这口剑,竖起来,也是没有比它低的;运用起来,也是没有比它广阔的;在上说它效法圆运的天道,顺从三光;在下说,它效法方静的人道,安抚四方。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如同雷霆的震动,四境之内,没有不宾服的,都听从君王的命令了。这便是诸侯之剑。”

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
赵文王又问:“那平民之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那平民之剑,剑士者蓬散着头发,倒梳着鬓毛,戴着瓶式的帽子,帽缨盘结在下巴下面,穿着后身短小的衣服,急瞪着眼睛,不爱和别人说话;在人前互相砍杀,上面斩断了脖颈,下面流出了肝肺。这种平民之剑,和斗鸡没有什么差别,一旦使用就断送生命。这对于国家大事并没有好处。现在大王享有天子之位,可是喜好平民之剑。臣仆私自替大王感到微不足道了。”

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赵文王于是牵着庄子来到殿上。厨师献上食物,赵王绕着坐席惭愧地绕了三圈。庄子说:“大王安坐下来定定心气,有关剑术之事我已启奏完毕。”于是赵文王三月不出宫门,剑士们都穷困趴倒在他们的客舍。





二、查生僻字
语难:谓欲斗之时,愤气积胸,致使语声艰涩。
锷:剑刀。
镡:剑鼻,又称剑口、剑环。
地纪:地维,即大地的根基。
三、简单心得
依剑喻劝赵文王应以治国为重,德位相配。
四、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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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篇第九渔父
一、翻译、正音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mèi】,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
孔子到缁帷树林里游赏,坐在长有许多杏树的土坛上休息。弟子们在一旁读书,孔子在弹琴唱歌。歌曲还未奏完一半,有个渔夫下船走了过来,他的胡须和眉毛全都白了,披着头发扬起衣袖,沿着河岸而上,来到一处高而平的地方便停下脚步,左手抱着膝盖,右手托起下巴听孔子弹琴吟唱。一曲完毕渔父用手招唤子贡、子路两个人对话。

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渔父指着孔子说:“他是谁呀?”子路回答说:“他是鲁国的君子。”渔父问孔子的姓氏。子路回答:“姓孔”。渔父说:“孔氏钻研并精通什么学问?”子路还未作答,子贡说:“孔氏这个人,心性敬奉忠信,亲身实践仁义,修治礼乐规范,排定人伦关系,对上来说竭尽忠心于国君,对下而言施行教化于百姓,打算用这样的办法造福于天下。这就是孔氏钻研精习的事业。”渔父又问道:“他是拥有国土的君主吗?”子贡说:“不是”。渔父接着问道:“是王侯的辅臣吗?”子贡说:“也不是”。渔父于是笑了笑往回走,边走边说道:“孔氏讲仁真可说是仁了,不过恐怕其自身终究不能免于祸患;煞费苦心劳累身体会危害他天性的。唉呀!他离大道的距离太远了!”

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
子贡回来,把跟渔父的谈话报告给孔子。孔子推开身边的琴站起身来说:“恐怕是位圣人吧!”于是走下杏坛寻找渔父,来到湖泽岸边,渔父正操起船浆撑船而去,回头看见孔子,转过身来面对孔子站着。孔子连连后退,再次行礼上前。

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
渔夫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孔子说:“刚才先生只说了个开头就走了,我如此浅陋而不能理解先生之言,所以等待,希望得到有益于自身的只言片语。”

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渔夫说:“唉!你真是太好学了。”孔子再次行礼站起来,说:“我从小学习,直到现在,已经六十九年了,还没听过至上的教诲,哪敢不虚心呢?”

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总;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渔父说:“同类相互汇聚,同声相互应和,这本是自然的道理。请让我说明我的看法从而分析你所从事的活动。你所从事的活动,也就是挤身于尘俗的事务。天子、诸侯、大夫、庶民,这四种人能够各自摆正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社会治理的美好境界,四者倘若偏离了自己的位置社会动乱也就没有比这再大的了。官吏处理好各自的职权,人民安排好各自的事情,这就不会出现混乱和侵扰。所以,田地荒芜居室破漏,衣服和食物不充足,赋税不能按时缴纳,妻子侍妾不能和睦,老少失去尊卑的序列,这是普通百姓的忧虑。能力不能胜任职守,本职的工作不能办好,行为不清白,属下玩忽怠惰,功业和美名全不具备,爵位和俸禄不能保持,这是大夫的忧虑。朝廷上没有忠臣,都城的采邑混乱,工艺技术不精巧,敬献的贡品不好,朝觐时落在后面而失去伦次,不能顺和天子的心意,这是诸侯的忧虑。阴阳不和谐,寒暑变化不合时令,以致伤害万物的生长,诸侯暴乱,随意侵扰征战,以致残害百姓,礼乐不合节度,财物穷尽匮乏,人伦关系未能整顿,百姓淫乱,这是天子和主管大臣的忧虑。如今你上无君侯主管的地位而下无大臣经办的官职,却擅自修治礼乐,排定人伦关系,从而教化百姓,不是太多事了吗!“而且人有八种毛病,事有四种祸患,不可不清醒明察。不是自己职分以内的事也兜着去做,叫做总;没人理会也说个没完,叫做佞;迎合对方顺引话意,叫做谄;不辨是非巴结奉承,叫做谀;喜欢背地说人坏话,叫做谗;离间故交挑拨亲友,叫做害;称誉奸诈虚伪的人而败坏他人,叫做慝;不分善恶美丑,好坏兼容而脸色随应相适,暗暗攫取合于己意的东西,叫做险。有这八种毛病的人,外能迷乱他人,内则伤害自身,因而有道德修养的人不和他们交往,圣明的君主不以他们为臣。所谓四患,喜欢管理国家大事,随意变更常规常态,用以钓取功名,称作贪得无厌;自恃聪明专行独断,侵害他人刚愎自用,称作利欲薰心;知过不改,听到劝说却越错越多,称作犟头犟脑;跟自己相同就认可,跟自己不同即使是好的也认为不好,称作自负矜夸。这就是四种祸患。能够清除八种毛病,不再推行四种祸患,方才可以教育。”

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
子露出惭愧之色,行了两次礼后站起来,说:“我在鲁国两次被驱逐,在卫国被迫潜逃,在宋国连呆过的树都被砍掉,在陈、蔡两国之间被围困过。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竟受到这四次打击?”

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渔夫凄怆地变色说:“你真是太难醒悟了。有个害怕身影讨厌足迹想摆脱它跑动的人,他抬腿的次数越多那足迹就越多,跑得越快可身影还是摆脱不了,他自以为太慢了,猛跑不停,直到断气力竭死了。他不懂得待在阴暗的地方就能使影子消失掉,处在静止状态就能使足迹不出现,他也太过愚蠢了。你深明仁义的关联,分清同异的界限,留心动静的变化,把握接受和给予的分寸,分析爱好和厌恶的实质,调和高兴和恼怒的差距,可是还不能免除祸害啊。谨慎地修养你的身心,慎重地保存你的真性,施惠于人,那就没有什么牵累了。现在你不去修养身反而去为他人订立规矩,不也太出格了吗?”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
孔子羞愧地问:“请问什么叫做真?”

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屯,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于伪而晚闻大道也!”
渔父回答:“所谓真,就是心性精诚达到极点。不精诚,就不能感动人。所以,勉强啼哭的人虽然外表悲痛其实并不哀伤,勉强发怒的人虽然外表严厉其实并不威严,勉强亲热的人虽然笑容满面其实并不和善。真正的悲痛没有哭声而哀伤,真正的怒气未曾发作而威严,真正的亲热未曾含笑而和善。真心的情感在心中并不外露,而神情则流露在外,这就是看重真情本性的原因。将上述道理用于人伦关系,侍奉双亲就会慈善孝顺,辅助国君就会忠贞不渝,饮酒就会舒心乐意,居丧就会悲痛哀伤。忠贞以建功为主旨,饮酒以欢乐为主旨,居丧以致哀为主旨,侍奉双亲以适意为主旨。功业与成就目的在于达到圆满美好,因而不必拘于一个轨迹;侍奉双亲目的在于达到适意,因而不必考虑使用什么方法;饮酒目的在于达到欢乐,没有必要选用就餐的器具;居丧目的在于致以哀伤,不必过问规范礼仪。礼仪,是世俗人的行为;纯真,却是禀受于自然,出自自然因而也就不可改变。所以圣哲的人总是效法自然看重本真,不受世俗的拘系。愚昧的人则刚好与此相反。不能效法自然而忧虑世人,不知道珍惜真情本性,庸庸碌碌地在流俗中承受着变化,因此总是不知满足。可惜啊,你过早地沉溺于世俗的伪诈而很晚才听闻大道。”

孔子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
孔子又行了两次礼后站起来说:“今天我能够遇上你,如同跟神幸会一样。先生不以为耻地把我当作学生亲身教诲我,我冒昧请问先生住处在哪里,好让继续接受学业直至最终学完大道。”

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剌船而去,延缘苇间。
渔夫说:“我听过有句话说,对可以一齐前进的人,就跟他达到美妙的境界;对不可以一起前进的人,那就不知道路在哪了。千万不要跟他一起,这样自身才避免祸害。你努力吧,我要离开你了,我要离开你了。”于是就撑船走了,沿着芦苇水径缓缓飘逝。

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
颜渊掉转车头,子路递过拉着上车的绳索,孔子看定渔父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直到水波平定,听不到桨声然后才敢坐上车。

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今渔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乎!”
子路依傍着车子而问道:“我当弟子很久了,从来没见过先生对人如此谦恭尊敬。天子也好,诸侯也好,见到先生历来都是平等相待,先生还免不了流露出傲慢的神情。如今渔夫撑浆背身站立,可先生却把腰弯得像折磬一样,听了渔夫的话一再行礼后再作回答,可不是太过分了吗?弟子们都认为先生的态度不同于往常,一个捕鱼的人怎么能够获得如此厚爱呢?”

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义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之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孔子的伏身在车前的横木上叹息说:“子路你实在是难以教化啊!你沉湎于礼义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粗野卑下的心态时至今日也未能除去。上前来,我对你说!大凡遇到长辈而不恭敬,就是失礼;见到贤人而不尊重,就是不仁。他倘若不是一个道德修养臻于完善的人,也就不能使人自感谦卑低下,对人谦恭卑下却不至精至诚,定然不能保持本真,所以久久伤害身体。真是可惜啊!不能见贤思齐对于人们来说,祸害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而你子路却偏偏就有这一毛病。况且大道,是万物产生的根源,各种物类失去了道就会死亡,获得了道便会成功。所以大道之所在,圣人就尊崇。如今渔父对于大道,可以说是已有体悟,我怎么能不尊敬他呢?”







二、查生僻字
揄:挥。
袂:衣袖。
挐:通桡,船篙。
慝:邪恶。
愀然:既惊又愧的样子。
叨:贪婪。
湛:熏染。
三、简单心得
有道则吉,无道则凶。儒家的仁义忠孝礼乐则带来祸患。真者,精诚之至也。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八疵: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摠;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
四患: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
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真,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
四、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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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篇第十列御寇
一、翻译、正音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 ”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
列御寇到齐国去,走到中途又折了回来,遇上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道:“什么事情让你又折了回来?”列御寇说:“我感到惊恐不安。”伯昏瞀人又问:“什么原因使你惊惶不安?”列御寇说:“我曾在十家卖饮料的店子里饮用,却有五家事先就给我送来。”伯昏瞀人说:“像这样的事,你怎么会惊惶不安呢?”

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赍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 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女【通汝】处已,人将保汝矣!”
列御寇说:“心中情欲不能排遣,形容举动会有光仪神采;以这样的外貌镇服人心,使人对我的尊重胜过对老人的尊重,这将会招致祸患。卖浆人只不过是做些小本的饮食买卖,没有多少赢余,获利微薄,权势轻微,还如此待我,更何况是万乘的国君呢?国君身体为国家损耗,才智为政事消耗,他们会把重任托付给我并考察我的功绩。我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惊惶不已。”伯昏瞀人说:“你的观察与分析妙啊!你就等着吧,人们会归附你的!”

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 ,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而走,暨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 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摇而本性,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通熟】也。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汎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
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见门外摆满了鞋子。伯昏瞀人面朝北方站着,竖着拐杖撑住下巴,站了一会儿,一句话没有就出去了。接待客人的人告诉列御寇,列御寇提着鞋子,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赶到门口,说:“先生既然来了,怎么不说一句教导的话呢?”伯昏瞀人说:“算了算了,我本来就告诉你说人们会归附你,果真归附你了。不是你能使人归附你,而是你不能使人不归附你。你何必这样讨人欢喜而显现得与众不同呢?必定是有什么东西撼动了你的本性,而你又无奈何。跟你交游的人中无人劝诫你,他们机巧的言论,全是毒害人的。你却不醒不悟,竟同他们混熟。逗人爱的智巧,你要丢掉才好。灵巧的人多劳累,聪明的人多忧患,不用智巧的人无所求。填饱肚子就自由自在地遨游,像不受缆索牵绊飘忽在水中的船只一样,这才是心境虚无而自由遨游的人。”

“郑人缓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尝视其良?既为秋柏之实矣。”
郑国有个名叫缓的人在裘氏地方读书,只用了三年就成了儒生,像河水滋润沿岸的土地一样施惠乡里,泽及三族,并且使他的弟弟成为墨家的学人。儒家、墨家不能相容而相互争辩,缓的父亲则站在墨家一边。过了十年缓愤而自杀,他的父亲梦见他说:“让你的儿子成为墨家,还是我的功劳。怎么不看看我的坟墓,我已变成秋天的柏树而结出了果实!”

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 于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捽【zuó】也。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造物者所给予人们的,不会赋予人的才智和能力而是赋予人们的自然本性。缓的弟弟具备了墨家的禀赋因而能使他成为墨家学人。缓总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才这样轻侮他的父亲,就跟齐人自以为挖井有功而与饮水的人抓扯扭打一样,看来如今社会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像缓这样贪天之功以为己有的人。自以为生活中总是这样,有德行的人却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更何况是有道的人啊!古时候人们称这种贪天之功的做法是违背自然规律而受到刑戮。圣哲的人安于自然,却不适应人为的摆布;普通人习惯于人为的摆布,却不安于自然。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子说:“了解道容易,不去谈论却很困难。了解了道却不妄加谈论,这是通往自然的境界;了解了道却信口谈论,这是走向人为的尘世。古时候的人,体察自然而不追求人为。”

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
朱泙漫向支离益学习屠龙的手艺,耗尽了千金家产,三年学成却没有地方施展他的手艺。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
圣人不把必然的事当真,所以没有纷争;众人把不必然的事情当必然,所以纷争风起,顺纷争走,所以有贪求的行为。纷争,依恃它就会灭亡。

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普通人的心智,离不开交际应酬,把精神消耗在浅薄的事物中,还幻想普济天下,引导众物,以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像这样是为宇宙形体所迷惑,劳累形体不识太初的境况。像那至人,精神归向于无始的境界,沉湎于无何有之乡。水流于无形,自然流在虚寂的境界。可悲啊!这些普通人反将心智用在琐碎的小事上,而不知道大宁的境界。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 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厄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
宋国有个叫做曹商的人,为宋君偃出使秦国。他前往秦国的时候,得到宋王赠与的数辆车子;秦王十分高兴,又加赐车辆一百乘。曹商回到宋国,见了庄子说:“身居偏僻狭窄的里巷,贫困到自己的编织麻鞋,脖颈干瘪面色饥黄,这是我不如别人的地方;一旦有机会使大国的国君省悟而随从的车辆达到百乘之多,这又是我超过他人之处。”

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庄子说:“听说秦王有病召请属下的医生,破出脓疮溃散疖子的人可获得车辆一乘,舔治痔疮的人可获得车辆五乘,凡是疗治的部位越是低下,所能获得的车辆就越多。你难道给秦王舔过痔疮吗,怎么获奖的车辆如此之多呢?你走开吧!”

鲁哀公问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幹,国其有瘳乎?”
鲁哀公向颜阖问道:“我想把仲尼任命为大臣,国家有希望了吧?”

曰:“殆哉圾【通岌】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与予颐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 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颜阖说:“危险了,实在是危险啊!孔子正热心雕琢文饰,追求华丽的辞章,把枝节当主干,矫饰自然性情以夸示于民众,不明智也不诚信,让他的内心被这些虚情主宰,怎么能领导人民呢!孔子果真适合你吗?或者他真能恩惠人民吗?那一定会误事的。让人民背离朴实而学类伪,这不是教化人民的办法,为后世着想,不如尽早放弃这个打算。孔子是很难治理好国家的。”施与别人恩惠却总忘不了让人回报,远不是自然对普天之下广泛而无私的赐予。施恩图报的行为商人都瞧不起,即使有什么事情必须与他交往,内心也是瞧不起的。施加皮肉之刑的,不外乎是金属或木质的刑具;给内心世界带来惩罚的,则是自身的烦乱和行动的过失。小人受到皮肉之刑,是用刑具加以拷问;小人内心受到惩罚,则是阴气阳气郁积所造成的侵害。能够免于内外刑辱的,只有真人才可做到。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 ,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慎狷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悍。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侧,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孔子说:“人心比山川还要险恶,比探知天象还要困难。自然尚有春夏秋冬和早晚变化的一定周期,人却貌容忠厚而情感内敛。有的人貌似老实却内心骄溢,有的人貌似长者却心术不正,有的人外貌圆顺而内心刚直,有的人外貌坚实而内心散漫,有的人表面舒缓而内心焦躁。所以人们趋义急如干渴,弃义急如避热。因此君子总是让他到远处来观察他是否忠诚,让他近身来观察他是否恭敬,让他处理繁难的事务来观察他的才能,向他突然提问来观察他的心智,与他紧急期约来观察他的信用,把财物托付给他来观察他的廉洁,告诉他危难的处境来观察他的节操,让他喝醉来观察他的仪态,使男女杂处来观察他的色态。观察这九种征验,不好的人也就能挑拣出来了。”

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钜,再命而于车上舞,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
正考父首次被任命为士便逢人躬着背,再次任命为大夫便深深地弯着腰,第三次任命为卿更谦恭地俯下身子,总是让开大道顺着墙根快步急走,态度如此谦下谁还敢干出不轨之事!如果是凡夫俗子,首次任命为士就会傲慢矜持,再次任命为大夫就会在车上手舞足蹈,第三次任命为卿就要人呼叔称伯了,像这样谁还会成为唐尧、许由那样谦让的人呢?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凶德有五,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为者也。
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有意培养德行而且有心眼,等到有了心眼就会以意度事主观臆断,而主观臆断必定导致失败。招惹凶祸的官能有心、耳、眼、舌、鼻五种,内心的谋虑则是祸害之首。什么叫做内心谋虑的祸害呢?所谓内心谋虑的祸害,是指自以为是而诋毁自己所不赞同的事情。

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仰、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六者所以相刑也。达生之性者傀,达于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困厄窘迫源于以下八个方面的自恃与矜持,顺利通达基于以下三种情况的必然发展,就像身形必具六个脏腑一样。貌美、须长、高大、魁梧、健壮、艳丽、勇武、果敢,八项长处远远胜过他人,于是依恃傲人必然导致困厄窘迫。因循顺应、俯仰随人、困厄怯弱而又态度谦下,三种情况都能遇事通达。自恃聪明炫耀于外,勇猛躁动必多怨恨,倡导仁义必多责难。通晓生命实情的人心胸开阔,通晓真知的人内心虚空豁达,通晓长寿之道的人随顺自然,通晓寿命短暂之理的人也能随遇而安。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稚庄子。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寐,子为韲粉夫。”
有个人去拜见宋王,宋王赐给他车马十乘,他依仗这些车马向庄子炫耀。庄子说:“河边有一户贫穷靠编织苇席为生的人家,他的儿子潜入深渊,得到一枚价值千金的珍珠,父亲对儿子说:‘拿过石块来锤坏这颗宝珠!价值千金的宝珠,必定出自深深的潭底黑龙的下巴下面,你能轻易地获得这样的宝珠,一定是遇到龙在打盹儿。倘若黑龙醒过来,你还想活着回来吗?’现如今宋国危机深重,远不只是九重深渊;而宋王的凶残,也远不只是黑龙那样。你能从宋王那里获得十乘车马,也一定是遇上宋王打盹儿了。倘若宋王一旦醒过来,你也就必将粉身碎骨了”。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叔。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有人来聘请庄子。庄子答复他的使者说:“你见过那准备用作祭祀的牛牲吗?用织有花纹的锦绣披着,给它吃草料和豆子,等到牵着进入太庙杀掉用于祭祀,就是想要做个没人看顾的小牛,难道还可能吗?”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庄子快要死了,弟子们打算厚葬他。庄子说:“我以天地为棺椁,以太阳和月亮为连璧,把星星当作珍珠,把万物当作陪葬品。我的丧葬用品难道还不齐备吗?还有比这更好的么!”弟子们说:“我们担心乌鸦和老鹰吃掉你尸体!” 庄子说:“天葬让乌鸦和老鹰吃,土葬让蝼蛄和蚂蚁吃,从乌鸦老鹰那里夺过来给蝼蛄蚂蚁,为什么这样偏心呢!”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 ,其徵也不徵。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夫!
用偏见去追求均平,这样的均平绝对不是自然的均平;用人为的感应去应验外物,这样的应验绝不是自然的感应。自以为明智的人只会被外物所驱使,精神世界完全超脱于物外的人才会自然地感应。自以为明智的人早就比不上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的人,可是愚昧的人还总是自恃偏见而沉溺于世俗和人事,他们的功利只在于追求身外之物,这不很可悲吗!



二、查生僻字
敖:嬉游。
跣:赤脚。
捽:揪打。
槁项:干枯的脖子。
三、简单心得
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以必不必,故无兵;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这正合上自己这前的状态,所以会冲突不断,在社会上跟人有冲突,在内部自我冲突、撕扯,过多的在这些上消耗,所以人会丧神。
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
凶德有五(耳目鼻口心),中德(心)为首,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呲其所不为者也。
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四、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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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篇第十一天下
一、翻译、正音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 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天下专研学术的人很多,都认为自己的学问达到了顶峰。古代所谓的道术,究竟存在于哪里呢?回答说:“无所不在。”问:“神明是从何处降临的?人类的智慧又是从何处来的呢?”回答说:“神圣自有其由来,王业自有其成因,都渊源于唯一的道。”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 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 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 ,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
不离道的根本,称为天人。不离道的精纯,称为神人。不离道的本真,称为至人。圣人,以天为宰,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能够预示变化。以仁布施恩惠,以义作为道理,以礼规范行为,以乐调和性情,温和慈爱,称为君子。以法律为尺度,以名号为标志,以比较为验证,以考核来判断,等级之数像一二三四那样明白,百官以此为序列,以职事为常务,以衣食为主旨,生产储藏,关心老弱孤寡,使其皆有所意养,这是养民的常理。

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古代的圣人是很完备的啊!合于神明,效法自然,养育万物,泽及百姓,以天道为根本,以法度为末节,六合通达而四时顺畅,无论小大精粗,其作用无所不在。古时候的道术和法规制度,很多还保存在传世的史书中。保存《诗》《书》《礼》《乐》中的,邹鲁一带的学者和缙绅先生们大都知晓。《诗》用来表达志,《书》用来记载事情,《礼》用来规范行为。《乐》用来调和,《易》用来说明阴阳,《春秋》用来正名分。其散布于天下而设立于中国的,百家之学还常常引用它。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通杀】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天下大乱的时候,贤圣不能明察,道德规范不能统一,天下的学者多是各得一偏而自以为是。就像耳口鼻都有它的知觉功能,而不能相互通用。就像百家众技一样,都有所长,时有所用。即使如此,但不完备又不普遍,是看问题片面的人。分割天地的完美,离析万物的常理,分割古人道术的全体,很少具备天地的纯美,不能相称于神明的包容。所以内圣外王的道理,幽暗不明,抑郁不发,天下的人各自尽所欲而自以为方术。可悲啊!百家皆各尽迷途而不知返,也就不能合于大道了!后世的学者,不幸在于不能看到天地的纯美,不能看到古人道术的全貌,将要为天下所割裂。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为之大过,已之大循。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 ,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不以奢侈教育后世,不浪费万物,不炫耀于等级制度,用规矩勉励自己而备于当世之急务,古代的道术存在于这方面的。墨翟、禽滑厘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欢它。实行泛爱兼利太过分了,非乐节用也大过分了。作《非乐》篇,讲《节用》篇,活时不唱歌,死时无丧服。墨子泛爱一切人,使一切人都得到利益而反对侵略战争,他讲对人不怨怒;他又好学而博闻,主张大不异的尚同,也不求与先王相同,主张毁弃古代的礼乐。黄帝有《咸池》之乐,尧有《大章》之乐,舜有《大韶》之乐,禹有《大夏》之乐,汤有《大蓡》之乐,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乐。古代的丧礼,贵贱有仪法,上下有等级,天子的棺椁七层,诸侯五层,大夫三层,士两层。现在墨子独自主张生不歌乐,死不服丧,只用3寸厚的桐木棺而没有椁,作为标准。以此来教导人,恐怕不是爱人之道;自己去实行,实在是不爱惜自己。墨子的学说尽管是成立的,然而应该歌唱而不歌唱,应该哭泣而不哭泣,应该作乐而不作乐,这合乎人情常理吗?生前辛勤劳苦,实行起来简单薄葬,这种主张太苛刻了。使人忧劳,使人悲苦,实行起来是很困难的,恐怕不能够成为圣人之道,违反了天下人的心愿,天下人是不堪忍受的。墨子虽然独自能够做到,但对天下的人却无可奈何!背离了天下的人,也就远离了王道。

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跋,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屐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
墨子称道说:“从前禹治理洪水,疏异江河而沟通四夷九州,大川三百,支流三千,小河无数。禹亲自持筐操铲劳作,汇合天下的河川,辛苦得连腿上的汗毛都磨光了,风里来雨里去,终于安定了天下。禹是大圣人,为了天下还如此劳苦。”从而使后世的墨者,多用兽皮粗布为衣,穿着木屐草鞋,白天黑夜都不休息,以自苦为准则,并说:“不能这样,就不是禹之道,不足以称为墨者。”

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若获、已齿、邓陵子之属 ,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奇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
后世墨家学人相里勤和他的弟子五侯之流,南方的墨家苦获与已齿,还有邓陵子一类的人,都口诵《墨经》,却违背了墨家的宗旨,相互指责对方不是正统的墨家。他们用“坚白”、“同异”等话题彼此争辩相互诋毁,用奇数偶数不会一致的言辞相互应答,把一时推举出来的首领看作是圣人,全都乐意敬重他为领袖,希望能成为墨家学派的后继人,而且至今各派之间仍争论不休。

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以自苦腓无跋、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墨翟、禽滑厘的用意是很好的,具体做法却太过分。这将使后世的墨者,以极端劳苦的方式互相竞进。这种做法乱国有余,治国不足。尽管如此,墨子还是真心爱天下的,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求得,即使辛苦得形容枯槁也不舍弃自己的主张,真是有才之士啊!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不被世俗所累,不用外物掩饰,不苛求于人,顺从别人不违逆众人,希望天下安宁以保全人民的性命,别人和自己的奉养足够就可以了,以这种观点表白自己的内心,古时的道术有属这方面的。宋钘、尹文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欢。制作像华山那样上下均平的帽子来显示平等,应接万物,以除去成见为开端;称道内心的包容,叫做内心的行为,以柔和态度迎合别人的欢心,用来调和海内,请求以此作为建立学说的指导思想。受到欺侮不以为是耻辱,以解脱人们的争斗;禁绝互相攻伐,停止战事用兵,平息社会战乱。以此周游天下,向上劝说君主,向下教育臣民,即使天下的人并不赞同,却依然说个不停,不肯背弃自己的主张。所以说,虽然遭到周围所有人的厌烦,但还是要弘扬自己的学说。

虽然 ,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 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 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即使这样,但他们为别人做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他们说:“我们请求只需五升米的饭就够了。”恐怕不仅宋、尹两位先生吃不饱,连弟子们也常处于饥饿中,可是他们仍然不忘天下人。他们日日夜夜不知道停息,还说:“君子对人事不苛求挑剔,不使自身被外物的役使。”认为对天下没有益处的,与其硬要阐释它还不如停止不做。他们把禁止攻伐停止战争做为对外的活动,把减少情欲当作内心的修养。他们学说的小大精粗,及其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罢了。

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
公正而不阿党,平易而无偏私,排除主观的先入之见,随物变化而不三心二意,没有顾虑,不求智谋,对万物毫无选择地随顺,和它一起变化,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彭蒙、田骈、慎到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齐同万物为首要,说:“天能覆盖万物却不能承载,地能承载万物却不能覆盖,大道能包容万物却不能分辨。”知道万物都有所能,有所不能,所以说:“选择则不普遍,教导则有所不及,大道则无所遗漏。”

是故慎到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謑【】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椎拍輐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
所以慎到抛弃智慧去除己见而随任于不得已,听任于物作为道理,他说:“强求知其所不知,就会为知所迫而受到损伤。”随便任用人,而讥笑天下推崇贤人;放任不羁不拘形迹,而非议天下的大圣。刑罚之轻重,随着事态的发展而相应地变化,抛弃了是非,才可以免于刑罚。不依赖智巧谋虑,不瞻前顾后,巍然独立。推动而往前走,拖拉而向后退,像飘风的往返,像羽毛的飞旋,像磨石的转动,完美而无错,动静适度而无过失,未曾有罪。这是什么原因,没有知觉的东西,就不会有标榜自己的忧患,不会有运用智谋的牵累,动静合于自然之理,所以终生不会受到毁誉。所以说:“达到像没有知觉的东西就行了,不需要圣贤,土块不会失于道。”豪杰们相互嘲笑他说:“慎到的道对活人没有用而只适用于死人,实在怪异。”

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窨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魭【wàn】断。其所 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
田骈也是这样,受学于彭蒙,得到不言之教。彭蒙的老师说:“古时候得道的人,达到了无所谓是非的境界。他们的道术像风吹过一样迅速,怎么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来呢?”常常违反人意,不受人们所尊敬,仍不免于随物变化。他们所说的道并不是直正的道。然而,他们都还大概地听闻过一点道。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以无形无为的道为精微,以有形有为的物为粗鄙,因为有所积蓄而易生不满足之心,恬谈地独自与神明共处,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关尹、老聃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主张建立在常无与常有的基础上,以太一为核心,以柔弱谦下为外表,以空虚不毁伤万物为实质。

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hū通惚】乎若亡,寂乎若清。 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
关尹说:“自己不存私意,有形之物各自彰显。动如流水,静如平镜,反应如回响。恍恍惚惚如无有,寂静如清虚。相同则和谐,有得则有失。未曾争先而常常随顺别人。”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 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 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 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虽未至于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老聃说:“知道雄强,持守雌柔,愿成为天下的沟壑;知道明亮,持守暗昧,愿成为天下的山谷。”人人都争先,独自甘愿居后,说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务实,独自甘愿守虚,不使敛藏所以处处显得有余,多如高山堆积。他立身行事,从容不迫,无为而嘲笑机巧;人人都求福,独自甘愿委曲求全,说姑且免于受罪。以深藏为根本,以俭约为纲纪,说坚硬的易于毁坏,锐利的易于挫折。常常宽容待物,从不侵削别人,可以说达到了顶点。关尹、老聃啊!真是古代的博大真人!

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奇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瓌瑋而连犿【fān】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chù】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寂寞无形,变化无常,死死生生,与天地并存,与神明同往!茫然何往,忽然何去,包罗万物,不知归属,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庄子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虚远不可捉模的理论,广大不可测度的言论,不着边际的言辞,放纵而不拘执,不持一端之见。认为天下人沉湎于物欲而不知觉醒,不能讲庄重的与之讲话,以自然随意的话来推衍,借重先哲时贤之言来使人相信,以寄寓之言拓展胸臆与思想。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视万物,不拘泥于是非,与世俗相处。他的书虽然奇伟却宛转连缀无伤宏旨,言辞虽然变化多端却奇异引人入胜。他内心充实而思想奔放,上与造物者同游,下与忘却死生不分终始的人为友。他论述道的根本,博大而通达,深广而畅达;他论述道的宗旨,和谐妥贴而上达天意。然而,他对于事物变化的反应和解释,没有止境,不离于道,茫然暗昧,未能穷尽。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 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 、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惠施懂多种学问,他的著作能装五车,他讲的道理错综驳杂,他的言辞也不当。他观察分析事理,说:“达到没有外部的无限大,叫做大一,达到没有内部的无限小,叫做小一。没有厚度,不能积累,却可大到千里。天和地一样低,山泽一样平。太阳刚正中就偏斜,万物刚出生就死亡。大同与小同的差异,叫做‘小同异’。万物全同全异,这叫做‘大同异’。南方没有穷尽而又有穷尽,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已经来到。连环是可解开的。我知道天下的中央,在燕的北方越的南方。广泛地热爱万物,大地是一个整体。”

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 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有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ruì】。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
惠施把这些当作最大的真理,显示于天下而引导于辩者,天下的辩者都愿意和他争论。蛋有毛,鸡有三脚,楚国的郢城包容天下,大狗可以是羊,马有蛋,蛤蟆有尾巴,火是不热的,山是有嘴的,车轮碾不着地,眼睛看不见东西,概念感觉不到,即是感觉得到也不能达到穷尽,乌龟比蛇长,曲尺不能画方,圆规不能画圆,卯眼不能围住榫头,飞鸟的影子未曾移动过,箭头疾飞却有不前进不停止的时候,狗不是犬,黄马骊牛是三个,白狗是黑的,孤马不曾有母亲,一尺长的鞭,一天截去一半,万世也截取不尽。辩者们用这些论题和惠施相辩论,终身辩论不完。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
桓团、公孙龙都是辩者一类的人,蒙蔽人的思想,改变人的意见,能辩胜别人的口舌,而不能折服人心,这是辩者的局限。惠施每天以自己的智慧与人辩论,专门与天下的辩者创造怪论,这就是他们的概况。

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 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然而惠施的口辩,自以为最高明,说:“天地能比我更伟大吗!”但惠施有雄辩之才而不了解道术。南方有一个奇人叫黄缭,问天地为什么不陷,风雨雷霆形成的原因。惠施不谦虚地回应,不加思索地对答,遍及万物加以解说,又说个不停,多而不止,还以为说得少,更加一些奇谈怪论。把违反人之常理的作为实情而要以辩胜别人取得名声,因而和众人的看法不协调,削弱德的修养,强调对外物的分析,他走了弯路。由自然规律来看惠施的才能,他就像一只蚊子一只牛虻的徒劳之功罢了。对于万物有什么用处!他充当一家之言还算可以,说他尊重大道,也差不多,但惠施不能够以此一家之言自安于道,分散心思追逐于万物而不厌烦,最终以善辩成名。可惜呀!惠施的才能,使人舒畅而无所得,追逐万物而知迷不返。实在是以声音止回响,以形体与影子竞走,可悲呀!




二、查生僻字
方术:囿于一方之术。
熏然:温和的样子。
蕃息:谓繁殖鸡、狗等牲畜。
醇:通准,依照,取法。
湮:堵塞。
聏:柔和。
三、简单心得
道术是方术的根,方术只是囿于一方之术,道的某一个小的方面。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墨翟、禽滑釐一派,非乐、节用,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合,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宋钘、尹文闻一派,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救世之士。
公而不当,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泽,与之俱往;彭蒙、田骈、慎到一派,齐万物,弃知,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此是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关尹、老聃一派,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谓至极。
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庄周一派,对大道其于本也,宏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
惠施、桓团、公孙龙,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存雄而无术,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逐于名而忘乎道。
四、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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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19 23:56: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周
第一天
今天任务:逍遥游第一 齐物论第二的中心论点和主要论据是什么?
逍遥游
中心论点: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则能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
主要论据:
大鹏至学鸠、斥鷃、尘埃,皆有所待而后行。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尧让位于许由。
藐姑射山上之神人。
惠子与庄子:大瓠、樗,有用无用,在于用之人。
齐物论
中心论点: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主要论据:
丧我。
非彼无为,非我无所取。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
夫言非吹也。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
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庄周与蝴蝶,物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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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0 21:46:12 | 显示全部楼层
2023.02.20
第二天
今天任务:第三章养生主、第四章人间世的中心论点和主要论据是什么?
养生主
中心论点: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循乎天理,依乎自然,处于至虚,游于无有,完全取消主客对立,使精神不为外物所伤,最后达到享尽天年的目的。)
主要论据:
1、庖丁善于解牛---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2、公文轩见右师---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
3、老聃,秦失吊之---老聃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4、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人间世
中心论点:虚己顺物,以不材为大材,以无用为大用。
主要论据:
1、颜回请行---心斋。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2、叶公子高将使于齐---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二,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玩天地之间;是谓大戒。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
3、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4、匠石之齐见栎社树---栎树是不才之木,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5、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神人,以此不材。神人之所以为大样也。
6、支离疏者---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7、孔子适楚---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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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1 23: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天
今天任务:第五章德充符,第六章大宗师的中心论点和主要论据是什么?
德充符
中心论点: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
主要论据:
1、王骀---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自其异者视之,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
2、申徒嘉---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开形骸之外,不亦过乎!
3、叔山无趾---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至人以諔诡幻怪之名为己桎梏邪。
4、哀骀它---事之变,命之行,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5、闉跂支离无脤---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6、惠子与庄子---道与之貌,天与之形,人之无以好恶内伤其身。
大宗师
中心论点:天与不相胜,以道为宗为师。
主要论据:
1、知: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真人: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其好之一也,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也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2、生死: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3、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4、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5、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
6、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
7、虀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宗师大道。
8、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
9、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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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21:5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天
今天任务:内篇应帝王、外篇第一骈拇、外篇批二马蹄的中心论点是什么?
应帝王
中心论点:顺物自然而无容私。
主要论据:
1、有虞氏不如泰氏自然。
2、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
3、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4、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5、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骈拇
中心论点:归于道德(率真任性的自然之道)之途。
主要论据:
1、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2、天下有常然,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3、小惑易方,大惑易性。
4、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
马蹄
中心论点:自然本性-真性。
主要论据:
1、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
2、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3、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
4、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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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3 23: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天
今天任务:外篇三胠箧、外篇四在宥、外篇五天地、外篇六天道的中心论点是什么?
胠箧
中心论点:绝圣弃知,大盗乃止。
在宥
中心论点: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
天地
中心论点:无为而治。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天道
中心论点: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万物之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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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4 23:27:52 | 显示全部楼层
2023 02 24
第六天
今天任务:外篇七天运、外篇八刻意、外篇九缮性、外篇十秋水
《天运》
中心论点: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刻意》
中心论点:刻意只能成为丧真失性之徒。恬淡寂寞、虚无无为,养神之道也。
《缮性》
中心论点:如何涵养情性。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
丧己于物,失性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秋水》
中心论点: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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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5 22:4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3-2-25 23:04 编辑

第七天
今天任务:外篇十一至乐、外篇十二达生、外篇十三山木、外篇十四田子方的中心论点是什么?
《至乐》
中心论点:至乐无乐,至誉无誉。至乐活身之术,皆以无为而存。以天地为效法对象,一切任其自然,以无为为至乐。
《达生》
中心论点: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全神,精神能与天共其悠久,无隙可乘则性命不为外物所伤。纯气之守。
《山木》
中心论点:要想处世免患,即在于虚己顺物,抛弃矜伐自恃之心。
《田子方》
中心论点:真。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游心于物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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