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农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1799|回复: 36

陈慧的《列子》读书笔记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2-7-29 23:51: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注册登录可以浏览更多内容,本论坛多数版面是加密空间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立即注册

x
《列子》又名《冲虚真经》 ,相传战国列御寇所著,后被尊为《冲虚真经》,其学说被古人誉为常胜之道。

  《列子》是中国古代先秦思想文化史上著名的典籍,属于诸子学派著作,是一部智慧之书,它能开启人们心智,给人以启示,给人以智慧。《汉书·艺文志》道家类录《列子》八篇,班固曰:列子“名圄寇,先庄子,庄子称之”。该书按章节分为《天瑞》、《黄帝》、《周穆王》、《仲尼》、《汤问》、《力命》、《杨朱》、《说符》等八篇,每一篇均有多个寓言故事组成,寓道于事。
  唐天宝元年,唐玄宗下旨设“玄学博士”,诏告《列子》为《冲虚真经》,北宋加封为“至德”,号曰《冲虚至德真经》。列为道教的重要经典之一。
  诸子百家,并不是计划好了要诞生,而是先有了华夏文脉思想的自然发生,后世人追加的称谓。道家思想,是后世人,对流传下来的最早华夏思想的称谓,是最重要的华夏思想。《汉书.艺文志》总结道家思想,大体上分为两支,一支以黄老为代表重于治术,一支以庄子为代表,重于修身。《列子》的思想,介于黄老和庄子之间。
  选择阅读《列子》,是因为《列子》提出的“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指出气-形-质的生成链条,对认识和理解天下万类的前世今生,很有指导意义。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22:4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2-8-6 12:27 编辑

第一周
本周任务:第一章天瑞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一、翻译
    子列子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眎【古视】之,犹众庶也。国不足,将嫁于卫。弟子曰:“先生往无反【同返】期,弟子敢有所谒【yè】,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
    子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mào】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rǔ通汝】。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黄帝书》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pìn】。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列子居住在郑国圃田,四十年来没有人常识他。郑国的国君、卿、大夫看待他,就像看待普通老百姓一样。郑国发生饥荒,列子就打算到卫国去。他的弟子说:“先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弟子冒昧地请教,先生将用什么来教导我们呢?先生不曾听闻壶丘子林先生的言谈吗?”
    列子笑着说:“壶丘先生哪里说过些什么呢?即便如此,先生曾经对伯昏瞀人说过一番话,我在一旁听见了,现在试着将它告诉你们。他说:那产生万物的,自身却不被他物所生;那化育万物的,自身却不被他物所化。不被产生的,能够产生出万物;不被变化的,能够使万物变化。所有的产生是因为不得不产生,所有的变化是因为不得不变化,所以万物经常在产生也经常在变化。所谓经常产生经常变化,就是没有一刻不在产生,没有一刻不在变化。阴阳二气是这样,一年四季也是这样,那不被产生的,固定不变而独立永存;那不被化育的,循环往复而轮回始终。那循环往复的,它的边界没有终结;那独立永存的,它的规则不可穷尽。《黄帝书》说:空虚的神妙作用不会消逝,就叫做玄牝。玄牝的门户,就叫做天地的根源。它连绵不断若有若无,发挥作用永不止息。所以产生万物的,它自身不被产生;使万物变化的,它自身不被变化。万物是自然而然产生与变化,自然而然显现形状与色彩,自然而然运用智慧与力量,自然而然消亡与生长的。把这一切说成是刻意的产生、变化、显形、着色、运智、用力、消亡、生长,是错误的。”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liè】,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通中】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列子说:“从前圣人凭借阴阳二气来统摄天地万物。有形态的事物是由无形态的事物产生的,那么天地是从哪里产生的呢?所以说: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的阶段,元气尚未形成;太初的阶段,元气开始萌发;太始的阶段,元气已经形成,而且具有了一定的形态;太素的阶段,元气不仅有了形态,而且有了固定的性质。元气、形态、性质共同具备而未曾互相分离,所以叫做浑沦。所谓浑沦,就是说万物浑然一体,不可剖析、不可分离。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见,摸它摸不着,所以叫做易。易没有形状与界限,易经过变化成为一,一经过变化成为七,七经过变化成为九。九,是变化的极限,所以重新经过变化成为一。一,是产生形态变化的开始。那清灵轻七的,上升成为天,那浑浊厚重的,下沉成为地,阴阳二气,中和交会产生了人;所以天地间蕴含着阴阳精气,万物便由此化育生长。”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pǐ 】,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开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员【同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膻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列子说:“天地没有完备的功效,圣人没有完备的能力,万物没有完备的用途。所以天的职责是覆育生命,地的职责是承载万物,圣人的职责是施行教化,万物的职责是覆育生命,地的职责是承载万物,圣人的职责是施行教化,万物的职能为各自的性质所规定。因此,天有短处,地有长处,圣人有困滞的时候,万物有通达的时候。为什么呢?因为覆育生命的天不能承载万物,承载万物的地不能施行教化,施行教化的圣人不能违逆事物的性质,事物的性质一旦确定就不能超出本位。所以天地的运行规律,不是阴就是阳;圣人的教化,不是仁就是义;万物的性质,不是柔就是刚:这些都是按照各自固有的性质而不能超载本位的。所以有生命,就有那产生生命的本原;有形状,就有那产生形状的本原;有声音,就有那产生声音的本原;有颜色,就有那产生颜色的本原;有滋味,就有那产生滋味的本原。生命所造就的生物死亡了,但产生生命的本原并没有终结;物体所呈现的形状是实在的,但产生形状的本原并没有形状;声音所发出的音响可以听见,但产生声音的本原并没有发声;色彩所产生的颜色彰著了,但产生颜色的本原并没有显示;滋味所产生的味道被品尝了,但产生滋味的本原并没有呈现:这都是无为的道的作用啊。它能够表现出阴的性质,也能够表现出阳的性质,它能够柔软,也能够刚强,能够短,也能够长,能够圆,也能够方,能够生,也能够死,能够热,也能够凉,能够上浮,也能够下沉,能够奏宫调,也能够奏商调,能够出现,也能够隐没,能够显现黑色,也能够显现黄色,能够甘甜,能够苦涩,能够膻臭,能够芳香。它没有知觉,没有能力,却又没有不知晓的,没有不能做到的。”

    子列子适卫,食于道,从者见百岁髑【dú】髅【 lóu】。攓【qiān】蓬而指,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此过养乎?此过欢乎?种有几:若蛙为鹑,得水为㡭,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xì】。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qí 】螬【cáo】,其叶为胡蝶。故蝶胥也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同蜕】,其名曰鸲【qú】掇。鸲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馀骨。乾馀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xī】颐辂【lù】,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食醯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也,人血之为野火也。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猨也,鱼卵之为虫。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稚蜂。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列子到卫国去,在大道旁用餐,跟从的学生看见一个百来年的髑髅。列子拔开蓬蒿而手指髑髅,回过头去对学生百丰说:“只有我和他知道人是不曾生也不曾死的道理。死亡果真令人厉悲愁吗?活着果真令人欢喜吗?物类之中藏有极微妙的变化因素:正如青蛙变为鹌鹑,一得到水的滋润又会长成细如断丝的㡭草,在水土之间就会长出青苔。生长在高旱之地,便长成车前草。车前草得到粪壤后,就能长成乌足草。乌足草的根变化成蛴螬虫,它的叶子变化成蝴蝶。蝴蝶不久又变化为虫,这种虫生长在灶下,形状好像是刚蜕化了皮壳似的,它的名字叫鸲掇虫。鸲掇虫经过一千天就变化成为鸟,名叫乾馀骨。乾馀骨鸟口中的黏液又变为斯弥虫。斯弥虫变成吃醋的颐辂,吃醋的颐辂从吃醋的黄軦中生出,吃醋的黄軦从九猷中生出,九猷从成群乱飞的蚊蚋中生出,蚊蚋从腐烂的黄守瓜虫中生出。羊肝化成茜草,马血转化成磷火,人血转化为荒野里的鬼火。鹞鹰变成晨风鸟,晨风鸟变化成布谷鸟,布谷鸟过了很久又重新变为鹞鹰。燕子变为蛤蜊,田鼠变为鹌鹑,腐烂的瓜变为鱼,老韭菜变为苋菜,老母羊变为猿猴,鱼卵变为虫子。亶爰山上的野兽能够自行怀孕,名叫类。河泽边有种鸟,两两相望就能生卵孵化,名叫鶂。纯雌性的龟鳖种群名叫大腰,纯雄性的蜂类种群名叫稚蜂。男子相思,不娶妻而有所感应;女子怀春,不嫁夫而自行怀孕。后稷因为母亲踏了天帝的足迹而诞生,伊尹因为母亲梦遇神仙而生于空桑。蜻蛉虫诞生在潮湿的地方,醯鸡产生在酒醋里。羊奚草和久不生笋的老竹相结合,老竹生出青宁虫,青宁虫生出豹子,豹子生出马,马生出人,人老后就返归自然之中。万物的生命都产生于大道,死后又复归于大道。”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不知也。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有生则复于不生,有形则复于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惑于数也。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黄帝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黄帝书》说:“形体运动不产生形体而产生影子,声音运动不产生声音而产生回响,虚无运动不产生虚无而产生实有。”有形之物是必然要终结的;天与地会终结吗?和我一样要终结。这种终结是否有穷尽之时呢?不知道。道终结在本来就没有开始的时候,穷尽在本来就没有形态的地方。一切有生命的事物终将返回到没有生命的状态,一切有形体的事物终将返回到没有形体的状态。那先有生命而后出死亡的事物,并非从来不曾有过生命;那先有形体而后又无形的事物,并非从来不曾具有形体。一切有生之物,按照自然法则必将终结。终结的不得不终结,正如存在的不得不存在。而想要使生命成为永恒,妄图截止这种终结,是不懂得自然法则啊。精神,是天所具有的;骨骸,是地所具有的。属于天的清明空灵而四散飘逸,属于地的浑浊沉重而凝结聚合。精神离开了形体,各自回归它们的本原,所以称之为鬼。鬼,就是归,意思是回归到本原之地。黄帝说:“精神进入众妙之门,骨骸返归物质本原,我的形体与灵魂还有什么存在呢?”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闲矣。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其极矣。
    人从出生到死亡,大的变化阶段共有四个:婴孩,少壮,年老,死亡。人在婴孩阶段,神气专注,意志专一,最为和谐;外物不能伤害他,德行无须再添加。在少壮阶段,血气飘浮横溢,各种欲望与思虑充盈体内;外物便来侵扰他,所以德行便衰退了。在老年阶段,欲望与思虑渐渐消退;身体即将安息,外物不再与他争先;虽然还比不上婴孩时的完备,但与少壮时相比,却称得上安稳闲静了。人在死亡阶段,就到了完全安息的时候,复归于自然的本原。

    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
    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
    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
    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孔子在泰山游览,看见荣启期在郕地的郊野行走,身上穿着粗劣的皮衣,腰间系着绳索带子,一边弹琴,一边唱歌。
    孔子问道:“先生这样快乐的原因是什么呢?”
    荣启期回答道:“我快乐的原因有很多:上天生养万物,只有人是最尊贵的;而我得以成为人,这是第一件快乐的事。男女有别,男尊女卑,所以以男子为尊贵;我已经成为一名男子,这是第二件快乐的事。人生有不曾看见太阳月亮就在母亲腹中死去的,也有活了没多久,就在襁褓里夭折的;我已经活了九十多岁,这是第三件快乐的事。贫穷是读书人的常情;死亡是人生的必然结局。我处在读书人普遍的常情中,等候着必然降临的结局,还有什么使我忧虑的呢?”
    孔子说:“好啊!真是一个能够自我宽慰的人。”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
    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
    子贡请行。
    逆之垄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
    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
    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
    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
    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
    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
    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林类年纪将近一百岁了,到了春天还披着皮衣,在割过麦子的田垄上拣拾遗落的麦穗,一边唱歌,一边行进着。
    孔子到卫国去,在田野上望见了他。孔子回过头对弟子们说:“那个老头或许可以同他攀谈攀谈,谁愿意过去问问他?”
    子贡请示前去。
    他在田垄一头迎上林类,面对他叹了一口气说:“老先生不曾后悔吗,还这样唱着歌谣拾麦穗?”
    林类不停往前走,歌声不断。子贡连连向他询问,林类才抬头答道:“我有什么后悔的?”
    子贡说:“先生年少时不努力作为,长大后又不争取时运,到老了没有妻子儿女,眼看着死期将要临近:还有什么值得您快乐到一边拾麦穗一边唱歌呢?”
    林类笑着说:“我快乐的原因,人人都有,却反而以它们为忧愁。正因为少年时不努力作为,长大后出不争取时运,所以我才能这样长寿。正因为老来没有妻子儿女,死期也将要临近,所以我才能这样快乐。”
    子贡说:“长寿,是人们所向往的,死亡,是人们所厌恶的。您以死亡为快乐,为什么呀?”
    林类说:“死亡与生存,恰如一去一回。所以在这儿死去的,又怎么知道不会在另一个地方诞生?所以又怎么知道生和死不是相等的呢?我又怎么知道苦苦谋求生存不是一种糊涂呢?而且我又怎么知道我今天的死不胜过往昔的生呢?”
    子贡听了他的话,不理解其中的涵义,便回去告诉孔子。
    孔子说:“我知道这个人可以同他攀谈,果然是这样;然而他所掌握的道理还没有达到完满的地步。”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
    仲尼曰:“生无所息。”
    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
    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睪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
    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
    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德之徼也。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已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子贡对学习有些厌倦,便禀告孔子说:“我希望休息一下。”
    孔子说:“人生是没有什么休息的。”
    子贡说:“那么我就没有休息的地方了?”
    孔子说:“有是有的。你看那墓穴,高高的,大大的,隆起的,中间空空而又与外界隔绝的样子,就知道在哪里可以休息了。”
    子贡说:“伟大的死亡啊!君子在其中安息,小人在其中埋葬。”
    孔子说:“赐!你终于明白了。人们都知道活着的快乐,却不知道活着的痛苦;都知道年老的疲惫,却不知道年老的安逸;都知道死亡的可恶,却不知道死亡是一种休息。晏子说:‘好啊,自古以来就有死亡!有仁义的人在其中安息,无仁义的人在其中埋葬。’所谓死亡,就是德性的复归。古时候将死人叫做归人。称死人为归人,那么活着的人就是行人了。远行而不知道回归,就是抛弃家庭。一个人抛弃家庭,所有世人都会责备他;整个天下抛弃家庭,就没有人知道要去责备了。有的人离开故乡,抛弃亲人,废弃家业,游荡在四方而不知回归,这是什么人呢?世人一定称他是狂荡的人,又有人热衷于安定贤明之世,自以为灵巧能干,沽名钓誉,夸张炫耀自己而不了解自己,这又是什么人呢?世人一定以为他是深富智谋的人了。这两种人,都是有过错的。可是世人都肯定智谋之士而否定狂荡之人,只有圣人才知道什么是应当赞许的,什么应当摈弃的。”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
    列子曰:“虚者无贵也。”
    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为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有人对列子说:“先生您为什么特别以虚无为贵呢?”
    列子回答说:“虚无本身是无所谓贵贱的。”
    列子又说:“要否定人为的名义,就不如保持清静,保持虚无。清静、虚无,就掌握了道之所在;索取、给予,就丧失了道之所在。事物的本性被毁坏以后,再来舞弄仁义的说教,是不能使之复原的。”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故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损盈成亏,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
    鬻熊说:“万物运动流转永无止息,天地也在悄无声息的迁移变化,谁察觉到了呢?所以事物在那里亏损,就会在这里充盈,在这里完成,就会在那里毁坏。亏损、充盈、完成、毁坏,随时发生,随时消亡。来来往往,相互衔接,其中的间隙无法省察,有谁感觉到了呢?但凡一种元气不是突然增长,一种形体不是突然亏损,人们就感觉不到它的完成,也感觉不到它的损毁。也正像人从出生到年老,容貌、神色、智力、体态,没有一天不在变化;皮肤、指甲、头发、随时生长,随时脱落,并非婴儿时就停滞而不再改变了。变化的间隙不可察觉,只有等到变化发展的结果出现之后才会明白。”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
    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
    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
    其人曰:“奈地坏何?”
    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
    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
    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
    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杞国有个人,担忧着天会崩坠,地会塌陷,自身将没有可以寄托的地方,以至于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又有一个人,为他的担忧而担忧,因而前去开导他,说:“天,不过是积聚的气罢了,没有一处没有气。你弯腰伸臂、呼气吸气,成天在天之中活动,为什么还担忧它会崩坠呢?”
    那个杞国人说:“天如果真的是积聚的气,那太阳、月亮、星星,不会落下来吗?”
    开导他的人说:“太阳、月亮、星星也只是积聚的气当中会发光发亮的,即使落下来,也不会造成伤害。”
    杞国人又问:“那地要是塌陷下去怎么办呢?”
    开导他的人说道:“地,不过是积聚的土块罢了,土块充盈在四面八方,没有一处没有土块。你散步、行走、踩踏、蹦跳,成天在地上活动,为什么还担心它会塌陷呢?”
    杞国人听了如释重负,十分欢喜。开导他的人也如释重负,十分欢喜。
    长庐子听到这件事后笑着上说:“虹霓呀,云雾呀,风雨呀,四季呀,这是积聚的气所形成的天。山岳呀,河海呀,金石呀,火木呀,这是堆积的实体所形成的地。既然知道天是积聚的气,地是堆积的土块,为什么还说它们不会毁坏呢?天地在无限的宇宙中只是一个细微的物体,而在具体存在的事物中,却是最为巨大的事物。它们难以终结,难以穷尽,这是必然的;人们难以蠡测其深浅,难以认识其规律,也是必然的。担忧它们会毁坏,实在是担忧得太远了;说它不会毁坏,也未必对。天地不能不坏,而且总归是要坏的。如果遇到天崩地坠,为什么不担忧呢?”
    列子听到这件事后笑着说:“说天地会坏是荒谬可笑的,说天不会坏也是荒谬可笑的。天地会坏不会坏,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既然如此,天地不会坏是这么一回事,天地会坏也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活着不知道死后的境地,死后也不知道生前的遭遇;未来不知道过去的情况,过去也不知道未来的情况。天地会坏或不会坏,又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舜问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
    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舜问丞说:“道可以获得并占有吗?”
    丞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属于你,你出怎么能占有道呢?”
    舜说:“我的身体不属于我,那属于谁呢?”
    丞回答说:“它是天地所托付给你的形体。生命不属于你所有,它只是天地托付给你的和顺之气。性命不属于你所有,它只是天地托付给你的顺化之气。子孙后代不属于你所有,他们只是天地以蜕变的生机赋予你的结果。所以行动不知道往哪里去,居住不知道保持处所,饮食不知道滋味。天地不停地运转,全是气的作用,大道又怎么可以得到并且占有呢?”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
    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穰。自此以往,施及州闾。”
    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逾垣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赃获罪,没其先居之财。
    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往而怨之。
    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
    国氏曰:“嘻!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
    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过东郭先生问焉。
    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根,我尚何存?”
    齐国有户姓国的人家非常富有,宋国有户姓向的人家非常贫穷。姓向的人从宋国跑到齐国,向姓国的请教致富的方法。
    姓国的人告诉他说:“我善于偷盗。当初我偷盗的时候,一年可以自给,二年便已富足,三年后就阔绰了。从此以后,我还接济街坊邻居。”
    姓向的听了十分高兴。他只明白姓国的所说的善于偷盗的话,却没有理解他所谓偷盗的道理。于是他翻矮墙、挖壁洞,凡是手摸得着、眼睛看得到的东西,没有不拿走的。没过多久,就因为被查出赃物而受到惩罚,连以前积蓄的财物也被没收了。
    姓向的以为姓国的欺骗自己,就跑去埋怨他。
    姓国的问:“你是怎么偷盗的呢?”姓向的告诉他自己偷盗的情形。
    姓国的说:“唉!你误解偷盗的道理到这种地步吗?现在我将它告诉你吧。我听说天有四季节令,地有资源肥力。我偷盗的是天时地利,云和雨的润泽,山林川泽的物产,用来生长我的禾苗,繁育我的庄稼,建筑我的墙垣,砌造我的房屋。在陆地上偷盗飞禽走兽,在水里偷盗鱼虾龟鳖,没有一样不是偷盗来的。庄稼、土木、禽兽、鱼鳖,原本都是自然界生成的,哪里是属于我的?但是我偷盗自然界的物产就不会遭受祸患。金银、玉石、珍珠、宝物,粮食、布帛、钱财、货物,都是人所积聚的,哪里是上天所赐予的?你偷盗它们而被判罪,又能怪谁呢?”
    姓向的更加迷惑不解了,以为姓国的又一次蒙骗了自己,便去东郭先生那里询问。
    东郭先生说:“你整个的人难道不是偷盗来的吗?偷盗了阴阳二气的中和来形成你的生命,构成你的形体;更何况你身外之物哪一件不是偷盗来的呢?的确,天地万物都互相联系,不能分离;把它们当作私有而占据,都是糊涂的做法。姓国的偷盗,符合公道,所以没有遭到灾祸;你的偷盗,出于私心,所以就被判了罪。为公或者为私,都是偷盗;不为公或者不为私,也是偷盗。使公有的成其为公有的,使私有成其为私有的,这就是天地的大德。明白了天地的大德,那么还有谁是在偷盗呢?还有谁不是在偷盗呢?”

二、查生僻字、正音
谒:【】拜谒,请教。
生:指有形体的事物。
不生:生成他物而自身不被他物所生成,实指世界本原,即“道”。
化:指有存亡变化的事物。
不化:使他物变化而自身不被他物所化,亦指世界本原。
生生:产生事物。
化化:使事物发生变化。
谷神:指空虚无形神妙莫测的“道”。谷,山谷一样的空虚。神,神秘莫测。
玄牝【pìn】:指幽深的产生万物的“道”。玄,幽远深妙。牝:鸟兽中的雌性。此处指雌性生殖器官。
埒【liè】:界域。
循:抚摩。
髑髅【dú lóu】:死人的头骨。
攓【qiān】:拔。
㡭【】:即续断,二年生或多年生草本,产于华北、华东各省。
陵舄【】:车前草。
蛴螬【qí cáo】:金龟子的幼虫,体白色,常弯成马蹄形,以植物的根、茎为食。
鸲【】掇:虫名,未详。
斯弥:虫名,或称为“米虫”。
颐辂【】:虫名,即蜉蝣。
黄軦【kuàng】:虫名,未详。
九猷【yóu】:虫名,未详。
蠸【quán】:瓜中黄甲虫,亦称“黄守瓜”。
地皋【gāo】:即茜草,其根可作绛红色染料,古人以为这是动物膏血所化。皋,通“膏”。
鹯【zhān】:猛禽,又名“晨风”。似鹞,以鸠、鸽、燕、雀为食。
羭【】:母羊。
猨:即猿。
亶爰【chán yuán】:山名。
类:古代传说中的兽名,似狸。
鶂【】:鸟名。古人认为这种鸟无须交配,只要眼睛对视,即可生卵孵化。
稚蜂:小蜂,细腰。
厥昭:即蜻蛉虫。
醯鸡:即蠛蠓,一种小飞虫。古人误以为是酒醋上的白霉变成。
门:天门,道家谓众妙之门。
根:地根。此处指物质的本原。
极:尽端,指自然的本原。
郕【chéng】:古邑名,在今山东宁阳东北。
圹:墓穴。
睪【gāo】:通“皋”,高貌。
宰:即“冢”,坟墓。
鬲【】:古代炊器。这里取它中空的样子来形容坟墓。
徼【jiào】:即巡回之意。此处引申为复归。
䃣【huǐ】:毁坏。
畴:谁。
躇【chú】:足履着地而足不举,迟疑而不迈步。
跐【】:为了支持身体用脚踩;(脚尖着地)抬起脚后跟。
蜺【】:即霓,又称“副虹”,虹的一种。
穰【ráng】:庄稼丰熟。
罔【wǎng】:欺骗,蒙蔽。

三、简单心得
“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黄帝书》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这一段话说天地的根源是玄牝的门户,天地万物的生化是一个怎样的产生与联系的。
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天地产生的过程。太易指尚未形成元气的阶段,太初指元气开始萌发的阶段,太始指元气已经形成并具有一定形态的阶段,太素指元气不仅有了形态而且有了固定的性质。当气形质具未相离时称之为浑沦。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易变一,一变七,七变九,九是变化的极限,物极必反,九重新经过变化又归一。天地含精(阴阳精气),万物化生。
“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天地万物人,各居其位,各司其职。天地运行规律(阴阳),圣人教化(仁义),万物性质(刚柔)。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
“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惑于数也。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万物的生与终都是自然规律。鬼为归的意思,最终精神归入其门,骨骸返归物质的本原,精神与骨骸各自回归其本原。
人的一生有四个状态,婴孩的时候神气志注,意志专一。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孩子的一个状态,在养育的过程当中自己是怎么的将其养坏的。人最终死亡的时候复归于自然的本原。
人生,人活着的时候是没有休息的,只有死了才能休息。死亡对于君子(有仁义之人)来说是安息,对于小人(无仁义之人)来说是埋葬。活人叫行人,死人叫归人。行人中有过错的两种人:狂荡之人和智谋之士(自以为的。)活着有快乐与痛苦,年老有疲惫与安逸,死亡有可恶与休息。
“吾身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读了一段才明白老师之前说的,生病是缺德,身体乃天赐,自己没有保管好,则是缺德。人所有的一切都与德形有关。
齐国国氏大富原因让我想起了《黄帝阴符经》里的: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也。三盗既宜,三才既安。国氏就是偷盗刀物顺应天地之规律而自然生长,利用万物使自己富足;这是合于道的偷盗。出于私心的偷盗是无道,则凶。我们的身体是偷盗了阴阳二气的中和来形成的生命,构成的形体。天地万物人都是相互联系不能分离的。

四、朗读
已经上传微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8-13 20: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2-8-13 20:24 编辑

第二周
本周任务:第二章黄帝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一、查生僻字、正音
正命:即性命。
焦然:形容面色憔悴。焦,黄黑色。
皯黣【gǎn měi】:面色枯焦黝黑。
五情:喜、怒、哀、乐、怨,泛指人的情感。
爽惑:错乱迷惑。
喟【kuì】然:大声叹气的样子。
彻:撤,除去。
服形:使身体顺服于道。
擿【zhì】:搔爬。
痟【xiāo】:酸痛
硋【ài】:阻碍。
滑【】:搅乱,迷惑。
踬【zhì】:被绊倒。
偎:亲近。
愿悫:忠厚诚实。这里指忠厚诚实的人。使:役使。
若:顺从。
字:生育,哺乳。
札伤:因遭瘟疫而死。
不命:不表示态度。
脱然:解脱,轻松。形容怒气顿消的样子。
未浃【jiā】时:指时间短暂。
片体:意即小小一段身躯。
空:通“窒”,窒息。
彼:指至人。
深:过度,超过节制。
色:指拘于色相之物。
先:指未始有物之先。
无端之纪:指无首无尾的大道。纪,绪。
肥【】:轻视,鄙薄。
侔【móu】:相等,齐。
坰【jiōng】:遥远的郊野。
畚【běn】:古代用草绳做成的盛器。这里指用来装行李的草筐。
眲【】:轻视。
诒【dài】:欺骗。
攩【tǎng】:捶打。
㧙【】:推击。
抌【dǎn】:击背。
愠【yùn】:含怒,怨恨。
石为【huǐ】:毁坏,败坏。
淫隈:很深的水湾。淫,深。隈,山或水弯曲的地方。此指水潭。
昉【fǎng】:曙光初现,引申为开始。
迕【】:违背,阻碍。
怛【】然:忧伤,痛苦。
内热:内心焦灼不安。
血气:血性,生命气息。
侪【chái】:同类,同辈。
愿:思恋。
抠【kōu】:这里指古代的一种博戏。
并流:靠近岸边,顺流游去。
棠行:即塘下,堤岸之下。
齎【qí】:通齐,即脐,中央。㧈漩涡,水旋洄而下,状如肚脐,故称。
汩【gǔ】:向上疾涌而出的水流。
垸:通丸,圆形小球。
刳:挖空,剔净。此指把物欲剔除干净,使心空虚无执。
信:通神。表露,呈现。
杜权:谓闭塞之中已显出一点活力。权,权变。
天壤:天地间变化生长的气象。
滥水:泛涌而上的水流。
沃水:下注的水流。
氿水:从侧面涌出的水流。
雍水:决出水道而又回流的水。
汧水:从地下冒出后积止的水。
肥水:不同源而后合流的水。
块然:无情无知的样子。
内诚:内心的情欲。诚,情。
相孰:犹相善,相互得益。孰,训为“善”。
虚骄:虚浮而骄矜。

二、翻译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黄帝乃喟然赞曰:“朕之过淫矣。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于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钟悬,减厨膳,退而闲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
黄帝登位十五年了,因受到天下民众的拥戴而沾沾自喜,于是调养性命,追求耳目之乐,满足口鼻之欲,竟弄得面色枯黄黝黑,形容憔悴萎靡,头脑昏沉,情志迷惑。又过了十五年,他因担忧天下混乱,就竭尽聪明,用尽才智力量,管理百姓,结果仍然弄得面色枯黄黝黑,形容憔悴萎靡,头脑昏沉,情志迷惑。黄帝便大声叹息道:“我的过错太严重了!只顾调养自己,它的祸害是这样;一心治理天下,它的祸患也是这样。”于是抛弃纷繁政务,离开宫室寝殿,摈拆贴身侍从,撤掉钟鼓娱乐,减省美味膳食,隐退独居在外庭舍馆,内澄其心,外敛其形,三个月没有过问国家政事。


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黄帝白天睡觉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华胥国漫游。华胥国在弇州的西面,台州的北面,不知道距离中国有几千万里远;并非依凭舟车或行路可以到达,只能是神魂的飘游罢了。那个国家没有君主官长,一切听凭自然发展罢了。他们不知道迷恋生存,不知道厌恶死亡,所以没有夭折与短命的人;他们不知道偏爱自身,不知道疏远外物,所以没有喜爱有憎恨;他们不知道偏爱自身,不知道疏远外物。所以没有喜爱和憎恨;他们不知道背叛违逆,不知道趋附顺从,所以没有利益和祸害:一切都不去贪恋顾惜,一切都不去畏惧忌讳。投进水中不会淹没,踏进火里不会烧伤。刀砍鞭打不会伤痛,指甲搔爬不会酸痒。飞腾空中犹如脚踏实地,睡在虚无里好像躺在床上。云雾不能遮掩他们的视线,雷霆不能扰乱他们的听力,美丽和丑恶不能迷惑他们的心志,高山深谷不能绊住他们的脚步,都是精神在运行而己。


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
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百姓号之,二百馀年不辍。
黄帝从梦中醒来,怡然自得,于是把天老、力牧、太山稽招来,告诉他们说:“我闲居了三个月,内澄其心,外敛其形,思考如何修养身心、治理天下,但没能得到好的方法。我在疲惫中睡去,所梦见的就是这样。现在我知道最高深玄妙的道是不能通过寻常情理求得的。我明白它啦!我得到它啦!但是我却无法把它告诉你们啊。”
又过了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乎就像华胥国,可是黄帝却逝世了。百姓痛苦哀号,二百多年都没有停止。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己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厉,鬼无灵响焉。
    列姑射山在黄河入海口的河州中,山上有神人居住,他吸清风、饮露水,不食五谷杂粮;心灵如同虚静的渊泉,形体好似柔弱的处女。他不亲不爱,但神仙圣人都臣服于他;他不威不怒,但忠厚老实的人都甘愿供他役使;他不施舍不惠赠,但人们物质财富自然充足;他不聚财不敛物,但自身从无困顿贫乏。那儿阴阳总是调和,日月总是明朗,四季总是和顺,风雨总是均匀,生育总是合时,五谷总是丰盛;而且大地上没有瘟疫,人间没有夭折,万物没有灾患,连鬼怪也无法作崇。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
列子拜老商氏为师,与伯高子交友;完全掌握二位的道术之后,便乘风而返回。


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
尹生听说了这件事,就跟从列子居住,几个月都不回家探望。他每每趁机向列子祈求道术,问了十回,列子十回都没有向他传授。尹生满腹怨愤,请示离开,列子还是没有表态。尹生便回家去了。过了几个月,想要学道的念头难以消除,又前去跟从列子。


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
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
列子说:“你怎么来来去去如此频繁?”
尹生答道:“从前章戴我向先生请教道术,先生不肯传授,我自然对先生心怀不满。现在我的怨气已经全然消散,所以又回来了。”


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
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列子说:“从前我以为你通达事理,现在才知道你竟鄙陋到如此地步。坐下!我将告诉你我是怎样向先生学习道术的。自从我事奉先生、结交学友,三年之后,心里不敢存念是非,口中不敢言说利害,才博得先生斜看了一眼。五年之后,心里更加不敢存念是非,口中更加不敢言说利害,先生这才开颜对我一笑。七年之后,任凭心里怎样去想,更加没有是非;任凭口中怎样去说,更加没有利害,先生才开始让我与他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放纵心思去想,放纵口头去说,也不知道自己的是非利害,也不知道别人的是非利害;也不知道先生是我的老师,也不知道伯高子是我的朋友:身心内外完全融合于大道了。从那以后,我的眼睛的作用像耳朵一样,耳朵的作用像鼻子一样,鼻子的作用像嘴巴一样,他们没有什么不同的。我的心神凝聚,形体消散,骨骸血肉相互融合;感觉不到形体所倚赖的,脚下所踩踏的,只是随着风向东游西荡,就像那枯木的落叶或是竹笋的干壳四散飘零。竟不知是风乘着我呢?还是我乘着风?现在你在我的门下,没几天工夫,就再三的怨愤不满。你的身躯将不被元气接受,你的肢节将不被大地承载。还想要凌空行走,乘风翱翔,哪里指望得上呢?”
尹生十分羞愧,好久都不敢出大气,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请问何以至于此?”
列子问关尹说:“至人在水中潜行不会窒息,在火中踩踏不会烧伤,行走到万物之上而不恐惧。请问他们如何达到这种境界的?”

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鱼语女。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而正焉?彼将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关尹说:“这是能够守住元气的缘故,并不是靠智巧、果敢之类能够做到的。坐下,我告诉你。凡是有形貌、迹象、声音、色彩的,都是物。物与物怎么会相差很远呢?物怎么能达到未始有物的至虚境界呢?这些都是拘于色相之物罢了。而道能达到不露形迹与永不变灭的境地。能够掌握此道而穷尽此理的人,外物怎么能阻止他呢?他处于大道的尺度内,藏神于无道无尾的大道中,游于万物赖以生死的大道之境。使心性纯一而无杂,使元气保养而不失,使德行与大道相全,与派生万物的大道相通。像这样的人,他的自然天性能持守完全,他的精神没有间隙,外物怎么能侵入呢?喝醉酒的人从车上坠下,虽然受伤却不会摔死。他的骨节和别人相同,而受到的伤害却与人不同,是由于他神全的缘故。他既不知乘坐车上,也不知坠跌在地。死生惊惧都没有进入他的心中,所以遇到外物并不恐惧。喝醉酒的人靠酒获得神全,尚能加此,何况是靠自然之道获得神全的人呢?圣人藏神于自然天道,所以外物不能伤害他。”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象人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弓弦,在肘臂上放一杯水,箭放出去,第一箭刚离弦,第二箭就已搭上,第二箭刚发出,第三箭又扣在弦上。在这个时候,他就像木偶一样镇静。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伯昏无人说:“这只是运用技巧的有心之射,并不是无心的不射之射。试着和你一起登上高山,踩着高耸的岩石,身临万丈深渊,你还能射吗?”于是伯昏无人就登上高山,踩着高耸的岩石,身临万丈深渊,背对着深渊向后退,直到脚有一大半悬在岩石外,便向列御寇让弓,请他上前向射箭。列御寇吓得趴在地上,冷汗一直流到脚后跟。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伯昏无人说:“得道之人,上能窥视青天,下能测察黄泉,精神纵游于八方,神色气度始终不变。现在你却恐惧得有些眼花缭乱,你于射箭之道还是相差很远啊!”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范氏有个儿子名叫子华,喜欢招养游士门客,全国都屈服于他;晋国国君十分宠爱他,虽然不做官,但他的地位却比三卿还要高贵。只要是他所赏识的人,晋国就赐予爵位;只要是被鄙薄过的人,晋国就将他贬黜。来往于他家的人简直和在朝廷上的人一样多。子华让他所养的侠客游士互相斗智斗勇,强者弱者互相凌辱。即使在他面前斗得伤残流血,也丝毫不介意。他通宵达旦地以此游戏取乐,使全国都沾染上这种风气。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
禾生、子伯二人,是范氏的上等门客。一次外出经过荒远的郊野,借宿在老农商丘开的家里。夜半时分,禾生、子伯两人相互谈论着子华的名声权势,他能使生者死,死者生;能使富贵的人贫困,贫困的人富裕。商丘开先前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躲在北窗下正听到了这番话。于是借了些粮食,挑着竹筐就到了子华门下。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攩㧙挨抌,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于戏笑。
子华收养的门客都是世家子弟,身穿着白色绢衣,乘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上,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旁若无人。他们看见商丘开年老体弱,面目黧黑,衣冠不整,没有一个不轻视他。接着就侮辱他、欺负他、诳骗他,又捶打、推搡,无所不为。商丘开脸上没有一丝恼怒的神情,而那些门客的伎俩却使完了,也懒得再嬉笑嘲弄他。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骪骨无毁。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
接着就和商丘开一起登上高台,并在众人之间夸诞地宣称:“谁要是自愿跳下去,就奖赏一百金。”大家都争着响应。商丘开信以为真,就先从高台上跳了下去,身姿好像飞鸟,飘飘摇摇地落到地面,肌肉骨骼毫无毁损。范氏的门客以为这是偶然现象,并不感到特别奇怪。


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于是又指着河道弯曲处的深潭说:“那里有宝珠,游过去便能得到。”商丘开又听从他们的话,纵身潜入水中。待他浮出水面,果然得到了宝珠。至此,门客们方才疑惑不已,子华也方才让商丘开进入吃肉穿绸的上等门客行列。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
不久,范氏的贮藏库发生大火。子华说:“谁能冲进火里抢出锦缎,就按照抢救的数量来奖赏他。”商丘开冲上前去,面无难色,他在火中来回奔跑,烟尘毫不沾染,身体也不曾被烤焦。


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
范氏的门客以为商丘开有道术,就一起向他赔罪说:“我们不知道先生有道术而欺骗了先生,我们不知道先生是神人而侮辱了您。先生就把我们当成愚蠢的人,当成聋子,当成瞎子吧!现在冒昧地请教您用的是什么道术?”


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
商丘开说:“我没有道术。即使我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即使如此,还是有一点可以试着对你们说一说的。当初那两位门客借宿在我家,听到他们赞誉范氏的权势,能使生者死,死者生;能使富贵的人贫困,贫困的人富裕。我深信不疑,所以不惜远道而来。等来到这里,把你们这些人的话都当作实话,唯恐相信还来不及,实行还来不及,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处在什么境地,也不考虑利害在哪里。只是心志专一罢了。外物不能阻碍、伤害我,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在欺骗我,我的心里隐藏着猜疑和忧虑,身外得小心地观察测听,又回想起往日幸亏没有被烧死、溺死,忧伤和痛苦折磨着我,使我恐惧震惊得心悸,又怎么可能再接近无情的水火呢?”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自此以后,范氏的门客在路上遇到乞丐、马医等,再也不敢侮辱他们,必定下车向他们拱手行礼。
宰我听到这伯睁一只眼,便禀告孔子。孔子说:“你不知道吗?最诚信的人,可以感化万物。他们可以震憾天地,感动鬼神,纵横在天地这间而没有悖逆阻碍,哪里只是走在危险的地方、进入水火之中而已呢?商丘开相信虚假的事物还能不受阻碍与伤害,更何况我们彼此之间都坚守诚信呢?学生们,你们要牢牢记住啊!”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于其身,令毛丘园传之。
周宣王的牧正有一个仆役名叫梁鸯,善于驯养野生的飞禽走兽,他在庭园里喂养它们,即使是老虎、豺狼、雕鹰、鹗鸟这些凶猛禽兽,没有不柔顺驯服的。雄的雌的交配繁殖成群的幼禽稚兽,不同种类的禽兽混杂居住在一起,不互相博斗噬咬。周宣王担心这种驯养技术在梁鸯身上终结,就命令毛丘园去继承他。


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于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梁鸯说:“我梁鸯只是一个卑贱的仆役,有什么技术可以告诉你呢?但又怕周宣王说我对你隐瞒技术,那就说一说我驯养老虎的方法吧。凡是顺着它就喜欢,违逆它就发怒,这是有血性的动物的天性。但是喜欢和愤怒难道会无端发作吗?都是因为违逆它所导致的。饲养老虎,我不敢用活的动物喂它,因为它奋力咬杀活物就会诱发怒气;我也不敢用完整的动物喂它,因为它使劲撕碎动物也会诱发怒气。要按它的饥饱给它喂食,顺从它喜怒无常的性情。老虎和人是不同的种类,能让老虎喜欢饲养它的人,是由于依顺它;而它故意伤人的时候,是由于人违逆了它。这样我又怎么敢违逆它而使它发怒呢?但也不完全顺从它而使它高兴。因为高兴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发怒,发怒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高兴,都是不得当不适宜的缘故。现在我的心里没有违逆它或顺从它的想法,这样飞禽走兽看待我,就和它们的同类一样。所以在我庭园里游走的禽兽,不思念森林湖泊;在我庭园里休憩的禽兽,不怀恋深山幽谷,就是顺其自然而使它们这样的。”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
颜回问孔子:“我曾经在名叫觞深的深潭上渡水,摆渡的人划船功夫神妙得很。我问他:‘划船技术可以学吗?’他回答说:‘可以。能游泳的人可以教会,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至于会潜水的人,即使从未见过船也立刻能学会驾御它。’我问他是什么道理,他就不回答了。敢问先生这是什么道理呢?”


仲尼曰:“𧮒!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拙内。”
孔子说:“唉!我和你研习书本知识已经很久了,但并未达到用事实验证的地步,尚且谈什么掌握道的本身啊。会游泳的人可以教授,因为他看轻水;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因为他不把水放在心上。至于会潜水的人即使从来没有见过船也立刻能学会驾御它,是因为他看待深渊就像土山一样,看待舟船的倾覆就像上坡的车子向后退一样。万物倾覆、倒退同时出现在他面前都无法打动他的内心,又有哪里能使他不从容自如呢?用瓦片博戏的人就会心思灵巧,用铜带钩博戏的人就会有所惧怕,用黄金博戏的人就会心智昏乱。赌博的技巧一样,却心存顾虑,是看重外物的缘故。凡是看重外物的人内心就会笨拙。”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
孔子在吕梁观赏风光,看到瀑布从三十仞高的地方飞落而下,激起的浪花飞溅达三十里,鼋鼍鱼鳖都无法游过。看见一个成年男子在水中游,以为是遭遇困苦而想自杀的,就让弟子顺流游去拯救他。男子潜游数百步之后才浮出水面,披散着头发在堤岸下且歌且行。


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
孔子跟过去问他说:“吕梁的瀑布从三十仞高的地方飞落而下,激起的浪花飞溅达三十里,鼋鼍鱼鳖都无法游过。刚才我看见你跳进水中,以为你遭遇困苦而想自杀,就让弟子顺流游去救你。你却浮出水面,披头散发地边走边唱,我还以为是鬼呢。仔细看你原来是人。请问游水有道术吗?”


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齎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
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
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男子答道:“没有,我没有道术。我开始于本然,再顺着天性成长,最终成就自然天命。我和漩涡一起卷入水中,随着上涌的波流一起浮出水面,顺着水出入而不凭主观的冲动而游。这就是我游水时所遵循的规则。”
孔子问:“什么叫做开始于本然,再顺着天性成长,最终成就自然天命呢?”
那男子答道:“我出生在高地而安心于高地,这就叫安于本然;我成长在水边而练习于水边,这就叫习而成性;我不知道为何这样做而去做了,这就叫顺应自然天命。”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
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也若橛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孔子到楚国去,从树林中走出来时,看见一个驼背的老人在持竿粘蝉,就好像用手拾取一样毫无遗漏。
孔子说:“你真是灵巧极了!这里面有技艺吗?”
老人回答说:“我是有技艺的。在竹竿头上叠放两个丸子,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就不会掉下来了,那有粘蝉里失误就很少了;练到在竹竿头上叠放三个丸子而不掉下来,那在粘蝉时失误就只有十分之一;练到在竹竿头上叠放五个丸子而不掉下来,粘蝉就好像用手拾取一样毫无遗漏了。我立定身子就像竖起的树墩那样静止不动,我用臂执竿就像枯木的树枝。虽然天地广大,万物众多,而我只知道有蝉翼。我不会因为纷杂的万物影响专注于蝉翼的心志,怎么能得不到蝉呢?”
孔子回过头去对弟子们说:“用志而不分散,精神凝聚专一,这就是驼背老人说的道理啊!”
老人说:“你们是读书人,怎么也要过问这些呢?先清除你们那套旧道理,再来谈论这些道理吧。”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海边有一位喜欢海鸥的人,每天早晨到海上去,跟海鸥一起游玩,飞来的海鸥有上百只不止。他父亲说:“我听说海鸥都跟你一起游玩,你捉几只来,让我玩玩。”第二天他来到海上,海鸥在空中飞舞却不肯落下来。
所以说:最高深的言论是摈弃言论,最卓绝的行为是无所作为。只局限于个人的智巧所知,那就失之浅薄了。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中山,藉芿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
赵襄子率领十万人马在中山国境内狩猎,践踏乱草,焚烧林木,炽烈的火势绵延百里。有一个人从石壁中钻出来,随着烟火灰烬上下飘动,大家都认为是鬼怪。大火过后,那个人慢慢地走出来,好像刚才没有经历涉足过什么事一样。赵襄子感到奇怪,就把他留下来,慢慢地观察他:形貌、肤色、七窍,是人的样子;呼吸、声音,也是人的样子。便问他,有什么道术能呆在石壁里?有什么道术能走进火中?


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
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
  其人曰:“不知也。”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
那个人说:“什么东西叫做石壁?什么东西叫做火?”
赵襄子说:“你刚才走出来的地方就是石壁,你刚才涉历的东西就是火。”
那个人说:“不知道。”
魏文侯听说这件事,就问子夏:“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
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
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
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
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
文侯大说。
子夏说:“我听孔夫子说过,得中和之气的人,身心同外物融合在一起,外物就不会伤害他、阻碍他。所以在金石中游走,在水火里踩踏,都可以做到。”
魏文侯问:“您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子夏回答说:“剔净思虑,摈弃智巧,我还不能做到。虽然这样,但试着谈论这些道理还是可以的。”
魏文侯又问:“孔夫子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子夏回答说:“孔夫子能这样做,但他更能不去这样做。”
魏文侯听了,非常高兴。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
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有一个神巫从齐国来到郑国居住,名叫季咸,能够测如人的生死存亡、祸福寿夭,他预言的吉凶在指定的日期发生,应验如神灵。郑国人见到他,都躲避跑开去。
列子见了却心醉折服,回来把情况告诉壶丘子,说:“原来我认为先生的道术是最高深的,现在才知道又有高深的了。”


壶子曰:“吾与汝无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衿,以告壶子。
壶子说:“我教授给你的仅仅是道的外表,还没有教授给你道的实质,你难道以为得道了吗?只有很多雌性而没有雄性,又怎么能产卵呢?你用表面之道与世人较量,必定暴露心迹,所以才让巫者得以给你占卜吉凶祸福。试着请他同来,把我介绍给他相面。”
第二天,列子和季咸一起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唉!你的先生要死了,不能活了,过不了十天啦。我见到了怪异的症状,就像湿灰一样毫无生机。”列子进去,眼泪汪汪湿透了衣衿,把季咸的话告诉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乎不誫不止,是殆见吾杜德几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子。
壶子说:“刚才我把寂静的心境显示给他看,茫然无知,不动不止,这大概是他看见我闭塞生机了。试着再和他一起来!”
第二天,列子又跟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幸运呀!你的先生遇上了我,可以痊愈了。他全然有生机,我看见他闭塞中显出了活力。”列子进去把季咸的话告诉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
壶子说:“刚才我把天地间变化生长的气象显示给他看,虚名和实利都不能侵入,生机自上而下地发动,这大概是他看见我生意萌动的机兆了。试着再和他一起来!”
第二天,列子又跟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你的先生神色变化不定,我没法给他相面。等他安定之后,再来给他相面。”列子进去把季咸的话告诉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眹,是殆见吾衡气几也。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尝又与来!”
壶子说:“刚才我把没有偏胜的冲漠之气显示给他看,这大概是他看见我心气平稳的机兆了。鲸鲵盘旋的深水成为渊,不流动的深水成为渊,流动的深水成为渊,泛涌而上的回旋水流成为渊,决出水道而又回流的水成为渊,从地下冒出后积止的水成为渊,不同源而后合流的水成为渊,这就是九渊。试着再和他一起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猗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狶如食人,于事无亲,雕瑑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壹以是终。
第二天,列子又跟季咸来见壶子。季咸还没站稳,便惊慌失措地逃走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没追上,返回来报告壶子,说:“季咸已经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我追不上他。”
壶子说:“刚才我没有展露我的宗本给他看。我只是显示出心地虚寂而随物顺化的样子,他摸不清我所使用的是什么道术,只看见我如草随风而倒,如水逐波而流的状态,所以就逃走了。”
这以后列子自认为未尝学到大道,便回到故里自学,三年不出家门,替妻子烧火煮饭,把喂猪直当作请人吃饭,对于事物漠不关心,除掉修饰而返回质朴,无知无情地像槁木死灰一样,在纷繁的世事中能封闭心窍而不被干扰,终身专守着纯一之道。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
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
曰:“吾惊焉。”
“恶乎惊?”
“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己?”
列子到齐国去,中途就返回来,遇见伯昏瞀人。
伯昏瞀人说:“什么缘故中途就回来呢?”
列子说:“我感到惊异。”
“为什么感到惊异?”
“我曾到十家卖浆的店铺里饮浆,其中就有五家先赠送给我。”
伯昏瞀人说:“像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要惊异呢?”


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齑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馀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智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列子说:“真诚积聚于胸中,就会外泄为光仪,用来对外压服人心,使人们对自己的敬重超过了老人,从而招致祸患。那些卖浆的人只是做点羹汤的买卖罢了,赢利并不多;他们获得的利润很少,所拥有的权势很小,尚且如此尊敬我。何况是万乘的君主,他们为国事操劳,为事业竭尽心智;他将会把重任交给我而要我建功效力,因此我感到惊异。”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
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
伯昏瞀人说:“你真会观察问题啊!你且安居吧,人们将会归附你了。”
时隔不久,伯昏瞀人去见列子,看到门外前来拜访者的鞋子已经摆满了。伯昏瞀人向北站着,用手杖拄着下巴而使皮肉皱起。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走了。接引宾客的人把这事告诉列子。列子提着鞋,光着脚跑出来,到了门口,问道:“先生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发药石之言启发开导我呢?”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伯昏瞀人说:“算了吧。我本来就告诉过你,人们要来归附你,现在果然归附你了。不是你能使人归附你,而是你不能使人归附你,你何必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迹象而使人如此欢愉呢?你以异常的表现感动他人,他人也必定会以欢愉摇憾你的本性,这又没有什么益处。与你交游的人,不能把这番道理告诉你。他们那些细巧之言,尽是毒害人心的。没有人能够从中觉悟,大家又怎么能互相获得教益呢!”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杨朱不答。
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间,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
杨朱向南去沛地,老聃西游到秦地,杨朱在沛郊迎候老子。到了梁地见到老子。老子在半途中仰天长叹说:“起初我认为你可以教导,现在看来不可以了。”杨朱默然不应。
到了旅舍中,杨朱向老子奉上梳洗用品,把鞋脱在门外,膝行到老子面前,说:“刚才先生仰天长叹说:‘起初我认为你可以教导,现在看来不可以了。’我想请教先生,先生忙着赶路,所以没敢打搅。现在先生有空闲了,请告诉我不可教导的原因。”


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
其往也,舍者迎将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老子说:“你一副跋扈傲视的样子,谁愿跟你同处?一生清白的人应该觉得仍有污点,道德高尚的人应该仍以谦恭卑下自居。”
杨朱满面羞惭地说:“敬听先生的教诲了!”
杨朱前往沛地的时候,旅舍中的所有人都来迎送他,旅舍男主人替他安排坐席,女主人为他拿毛巾和梳子,先到的客人避开坐席,炊夫离开灶火。等他从沛地返回,旅舍的客人便和他争席而坐了。


杨朱过宋,东之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朱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杨朱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杨朱途经宋国,向东投宿到一家旅店。旅店主人有两个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丑陋的受主人尊宠而漂亮的却被轻视。杨朱问其中的缘故,旅店主人回答说:“那个漂亮的自以为漂亮,我却不认为她漂亮;那个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却不认为她丑陋。”
杨朱说:“弟子们记住!品行高尚而又能去掉自以为高尚之心的人,到什么地方不受人敬重呢?”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柔,先出于己者。先不己若者,至于若己,则殆矣。先出于己者,亡所殆矣。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
天下有常胜的道,有不常胜的道。常胜之道叫做柔弱,不常胜之道叫做刚强。二者显而易见,但人们多不知道。所以上古有句话说:依靠刚强,只能战胜不如自己的;依靠柔弱,却能战胜超过自己的。只战胜不如自己的,等到它们和自己相当了,就危险了。战胜超过自己的,就没有危险了。用来战胜身心的是这个道理,用来应付天下的也是这个道理,这叫做虽然不是有意战胜却自然就已战胜,虽然不是有意用胜任却自然就已胜任。


粥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强胜不若己,至于若己者刚;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
老聃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鬻子说:“要想刚,必定得靠柔来守护;要想强,必定得用弱来保障。柔积蓄起来必定刚,弱积蓄起来必定强。观测它们所积蓄的,就可以知道祸福的趋向了。靠刚强胜过不如自己的,等到它与自己相当就会遭殃;靠柔弱胜过超过自己的,力量便不可估量。”
老子说:“兵马强大就会被消灭,树木强硬就会被折断。柔弱是生存的道路,坚强是死亡的途径。”


状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趣者,谓之人;而人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于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羆、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童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于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内,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于末世,隐伏逃窜,以避患害。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畜之语者,盖偏知之所得。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于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形貌不必相同,而心智相同;心智不必相同,而形貌相同。圣人选取心智相同而遗弃形貌相同,世人却接近形貌相同而疏远心智相同。形貌和自己相同的,就亲近并且喜爱他;形貌与自己相异的,就疏远并且畏惧他。凡有七尺高的形骸,手脚的功能不相同,头上生发,口中有牙,能直立行走的,就叫做人;但人不一定没有禽兽之心。虽有禽兽之心,但因为形貌相同而被亲近了。身上附有翅膀,头上长触角,张牙舞爪,高高地飞翔或在地面俯伏奔走的,就叫做禽兽;但禽兽不一定没有人心。虽然有人心,但因为形貌不相同而被疏远了。疱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长着蛇身人面,牛头虎鼻:有着不同于人的形貌,却具有大圣贤的品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他们的形貌七窍都与人相同,但却怀着禽兽之心。世人固守着同一形貌标准去寻求最高智慧的人,是没有希望找到的。黄帝与炎帝在阪泉的原野上作战,黄帝率领能、羆、狼、豹、䝙、虎等先锋,以雕、鹖、鹰、鸢等为旗帜,这是用威力来使用禽兽。尧任用夔为乐官,主管音律,他击石磬打拍子,百兽纷纷随之起舞;他演奏虞舜的《箫韶》乐曲九阕,凤凰也飞不朝贺:这是用乐声来招致禽兽。既然如此,禽兽之心,又怎么会与人不同呢?只是它们的形貌音声与人不同,而人们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与与它们交流罢了。圣人没有不知道的,没有不通晓的,所以能够召集并且驱使它们。禽兽的心智天然地有与人相同的地方,它们都要争取生存,这方面的智力并不比人低。雌雄结成配偶,母子互相亲爱;避开平地而依附险峻,躲开寒冷而趋就温暖;居处则有群体,出行则成行列;弱小的住在里面,强壮的守卫在外边;饮水时就互相提携,找到食物就呼朋引伴。太古的时候,禽兽和人共同居住,和人一起走动。到帝王出现的时候,禽兽才开始见人惊惶恐惧四散乱窜。到了衰乱的末世,禽兽见人就隐伏逃窜,以躲避祸害。现在东方介氏之国,国民勉勉强强懂一些六畜的语言,这是他们靠片面的知识而得到的才能。太古时代的神圣之人,完全知晓万物的性情状态,完全了解异类的音声。把它们会集起来,训练它们接受调教,看待它们像看待人民一样。所以首先朝会神鬼妖怪,其次招致八方人民,最后聚集禽兽昆虫。这说明有血气的物类,心智相差不会很远。圣人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他们所老化训练的动物就没有什么遗漏。


宋有狙公者,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
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
宋国有位饲养猴子的老翁,很喜爱猴子,养的猴子成群结队。他了解猴子的性情,猴子也懂得他的心意。老翁削减家人的口粮,以满足猴子的食欲。
不久,家里的粮食匮乏了,他要限制猴子的口粮。担心猴子不肯驯服,听自己的话,就先诳骗它们说:“给你们吃橡栗,早上三颗,晚上四颗,够吗?”猴子们都跳了起来,十分生气。


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
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过了一会儿,老翁又说:“给你们吃橡栗,早上四颗,晚上三颗,够了吧?”猴子们都伏在地上,十分高兴。
世间万物之所以用智巧或鄙俗的方法可以笼络,道理就在这里。圣人用智慧来笼络愚人,就像养猴老翁用智力来笼络猴子一样。名义和实际都不亏损,却能使他们欢喜或愤怒。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
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
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
十日又问。
曰:“未也,犹应影响。”
十日又问。
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
十日又问。
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纪渻子为周宣王驯养斗鸡。
过了十天周宣王问:“鸡可以斗了吗?”
回答说:“不行,它正虚浮骄妄,自恃意气。”
过了十天再问。
回答说:“不行,它还对别的鸡有身影和鸣声有所反应。”
过了十天又问。
回答说:“不行,它还目光锐利而富于盛气。”
过了十天再问。
回答说:“差不多了。其他鸡虽然有鸣叫的,它已经不为所动了。看上去就像一只木鸡,它的自然德行完备了。别的鸡没有敢应战于它的,纷纷掉身逃跑了。”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
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
惠盎拜见宋康王。康王顿足咳嗽,急躁地说:“我所喜欢的是勇武有力,不喜欢仁义那一套。你准备用什么来教我啊?”
惠盎回答说:“我这儿有道术,使人虽然勇猛,却刺不进我,虽然有力,却击不中我。大王难道对此不感兴趣吗?”


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
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邪?”
宋王说:“好,这是我想听听的。”
惠盎说:“刺我不进,击我不中,这对我来说仍是一种耻辱。我这儿有道术,使人即使勇猛而不敢来刺我,即使有力也不敢来击我。这种不敢,并非没有刺人击人的想法。我这儿有道术,使人根本没有刺人击人的念头。没有刺人击人的念头,也还没有爱护和有利于他人的想法。我这儿有道术,使天下男子女子,没有不欢欢喜喜的爱护和有利于他人的。这要比勇猛有力更加高明,是在前面说的四种境界之上。大王难道对此没有兴趣吗?”


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
惠盎对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竟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
宋王说:“这是我想要得到的。”
惠盎答道:“孔子、墨子就是啊。孔丘、墨翟,没有国土而被视为君王,没有官衔而被视为尊长;天下的男子女子,没有不伸长头颈踮起脚跟,希望安抚和有利于他们的。现在大王您,身为万乘之主,若能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全国上下都能得到好处了。这与孔、墨相比又要高明得多啦。”宋王无言以对。


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惠盎快步走了出去。宋王对左右近臣说:“真是能说会道啊,他以这番话说服我了。”





三、简单心得
    黄帝登位后,因受到天下民众的拥戴而沾沾自喜,开始调养性命,追求耳目之乐,满足口鼻之欲,反而变成了面色枯黄,憔悴萎靡,头脑昏沉,情志迷惑。这个好像是在说我们现在的人,物质生活的丰富,但是人却越来越不健康,神志越来越不清醒了。黄帝梦到华胥国“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
列子讲自己向老商氏和伯高子学习道术的过程,是修身的一个过程“内外进矣”身心内外完全融合于大道。“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
圣人藏神于自然天道,所以外物不能伤害他。读一段想到功夫厉害的师傅,所打出去每一拳,走出去的每一步,意念专一。“纯气之守也,则能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无穷之者,焉得而正焉?彼将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神有缝隙了,物则能入,就容易被物所控制。
术与道的区别,术在再高明也有不能及的地方,道则不同,得道之人“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想到老师说的内紧外松,让世界撞进来的状态。
商丘开从高处跳下,游过深潭,入火海,都未受伤,是因为他“诚之无二心,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心志专一的做一件事,所以不会受伤。孔子说:“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梁鸯养动物,撑握了动物的血性,不一味的顺从,不一味的违逆,都是有一个度在,想到《鬼谷子》里的揣情等几篇,都是要顺从对方的意思去管理关系。
“凡重外者拙内”,看重外物,而受其牵制,人神回不来,所以内拙。
“如乎故,长乎性,成乎命。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好像我们现在的人行事都在逆着的意思,例如把孩子拉出去补习班,人补我也补,不补就是落后。而不是根据孩子的真实情况而定的。
做事要“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因为心中有欲,而影响到了自己的行为了。
“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刳心去智。”剔净思虑,摈弃智巧---用神专一。
得道之人,心性自如。用术之人,不能知道的高深。
“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在外行走久了,初心发生了变化,而当事人却一无所知,同行的人也一无所知。所以需要时时自省。
“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把自己的位置入得再低一点再低一点。
“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常胜之道曰柔,不常胜之道曰强。强,先不己若者;柔,先出于己者。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强。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以柔克刚。
形貌与心智,形貌似人心智却不似人,圣人选取心智相同而遗弃形貌相同,世人却接近形貌相同而疏远心智相同。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讲的外貌协会,只看外表,而不看心智。“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
“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用智巧或鄙俗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名义和实际都不亏损,而且对方还很欢喜或愤怒。笼愚之智。
惠盎游说宋康王效仿孔子、墨子治理国家。则能“四竟之内皆得其利。”

养身治物之道,唯有应理处顺,忘形养神,才能达到所适常通,遇物无滞的境界。修养内在道心“壹其性,养其气”,做到心无逆顺,物我两忘。人们应物处世时还必须“含其德”,做到韬光养晦,与世无违。理想国内,上有效法天道无为、德庇万物而不以为功的国君,下有自治自化的国民,同时还得有孔墨等圣贤以仁义济人,使“四竟之内,皆得其利”。如此,天下大治才能真正得以实现。


四、朗读
已经上传微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8-20 20: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2-8-20 21:00 编辑

第三周
本周任务:第三章周穆王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一、查生僻字、正音
硋【ài】:阻碍。
五府:指太府、玉府、内府、外府、膳府,古代国家收藏财货的五个府库。
简:拣选。
娥媌:美丽、妖艳。
靡曼:柔弱。
袪【】:衣袖。
积苏:堆放的柴草。
昲【fèi】:曝晒。这里引申为晒干。
湩【dòng】:乳汁。
诒【】:遗留。
谣:不配乐的歌。
徂:死亡,去、往。
怛【】:恐惧,惊疑。
藉:欺凌。
趣:奔走。
朽:臭味。
荣:负担。
遄【chuán】:迅速。
哑【è】然:形容笑声。

二、翻译
    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硋。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寝以居之,引三牲以进之,选女乐以娱之。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飨,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穆王乃为之改筑。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号曰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衣阿锡,曳齐纨,粉白黛黑,佩玉环,杂芷若以满之,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化人犹不舍然,不得已而临之。
    周穆王时,西方极远的国家来了一位有幻化之术的人,能够潜身水火,穿过金石;能够颠倒山河,移动城池;能够飘摇在虚空中不下坠,触及实物不受阻碍。千变万化,不可穷尽。他既能改变物体的形态,又能改变人们的思想。周穆王崇敬他就像崇敬神灵,奉侍他就像侍奉君王。让出最好的宫室给他居住,拿祭祀用的牛、羊、猪向他敬献,挑选能歌善舞的美女供他娱乐。化人却认为穆王的宫殿卑微简陋无法居住,穆王的食物腥臭腐败无法享用,穆王的嫔妃膻臭丑陋无法亲近。于是穆王为他另筑新宫。土木雕刻精工细作,装饰粉刷斑斓五彩,巧妙程度无与伦比。国库为之耗尽,楼台方才落成。它高耸千仞,倚临终南山峰,号称中天之台。简选郑国、卫国妖艳柔媚的年轻女子,涂抹香膏,淡扫蛾眉,头戴金簪,耳垂珠环,身穿东阿的轻软丝裙,腰系齐国的细致绢带,敷着莹白的蜜粉,染着清朗的黛眉,带着精美的玉环,佩着白芷、杜若各类香草,演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等古曲来取悦化人。月月进献玉衣,天天供奉美食。化人仍然不觉满足,不得已才到中天之台居住。


     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袪,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化人移之,王若殒虚焉。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
    没过多久,他邀请穆王同去游玩。穆王牵着化人的衣袖,腾空而上,飞到半空中才停止。于是就到了化人的宫殿。化人的宫殿以金银构筑,用珍珠宝玉装饰;耸立在云雨之上而不知下面有什么凭靠,远望去宛如堆积的云层。耳闻、目见、鼻嗅、口尝,都不是人间所能有的。穆王确信这儿就是天帝居信的清都紫微宫,就是奏着钧天广乐曲的仙居。穆王再俯身看看自己的宫殿,亭台楼阁只像是累叠的土块和堆积的乱草。穆王以为即使在这儿住上几十年也不会思念自己的国家。化人又邀请穆王一起去游玩,所到的地方,抬头不见日月,俯身不见河海。光影照耀之处,穆王眼花缭乱无法逼视;音响回荡之源,穆王耳内杂扰无法听清。全身的骨节、五脏六腑,惊悸得不能专注。穆王心志迷乱,精神颓丧,请求化人带他回去。化人将他一推,穆王就像从虚空中附落下来。醒来之后,所坐的仍然是原先的地方,侍奉两旁的仍然是原先的人。看看面前,酒尚未澄清,菜肴尚未变干。穆王询问自己从何而来。左右侍从答道:“大王您只是静默地神游了一会儿。”


      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且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闲恒有,疑暂亡。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王大悦。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右服骅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减木],主车则造父为御,离离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逾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柏夭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驰驱千里,至于巨蒐氏之国。巨蒐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别日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诒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西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于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
      从此,穆王茫然若失了三个月才复原。穆王再去问化人。化人说:“我和大王是在梦中神游,身体何尝动过呢?而且先前居住的地方,出和大王自己的宫殿有什么不同?先前游览的地方,又和大王自己的园圃有什么不同?大王习惯于恒久的实有,疑惑于暂时的虚无。事物变化的极致,时光流逝的缓急,怎可能全部透彻把握呢?”穆王听罢,大为喜悦。他不再关心国家政务,不再迷恋臣仆姬妾,肆意到远方遨游。他命令侍从驾驶由八匹骏马拉的车辆。第一辆中间有服马两匹,右为骅骝,左为绿耳;旁侧两匹骖马,右边是赤骥,左边是白【减木】,穆王主乘,造父为御手,【离tài离bǐng】为车右;随从的第二辆车中间有服马两匹,右边是渠黄,左边是逾轮;旁侧两匹骖马,左边是盗骊,右边是山子,柏夭主乘,参百为御手,奔戎为车右。奔驰了千里,来到巨蒐国。巨蒐氏献上白天鹅的鲜血供穆王饮用,备好牛马的乳汁供穆王洗脚,主副车的随从也都享受到他们的款待。宴饮之后继续出发,住宿在昆仑山麓,赤水北岸。第二天登上昆仑山,观赏黄帝的宫殿,并堆起土堆,为后世留下标记。之后到西王母处做客,在瑶池上畅饮。西王母为穆王吟咏歌谣,穆王随之唱和,辞调哀婉动人。又向西观看太阳落山的地方,一天下来,行程万里。于是穆王叹道:“呜呼!我这个人道德并不完满却自在地享乐,后世将要追述我的过失啊!”

       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徂,世以为登假焉。
    穆王差不多就是神人啊!享尽此生的欢乐,还活到一百岁才去世,世人都认为他登上仙境远去了。

老成子学幻于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
老成子向尹文先生学幻术,过了三年也没有得到尹文的传授。老成子请他指出自己的过错并表示要退学回家。


尹文先生揖而进之于室,屏左右而与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顾而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
尹文先生拱手作揖,把老成子请进内室,屏退旁人,对他说:“以前老聃去往西方的时候,回头对我说:富于生机的气息,具有形状的事物,都是虚幻的。天地的开端,阴阳的变化,就叫做生,叫做死。穷究自然规律,通达变化本源,随着事物形体转移变易,就叫做化,叫做幻。创造万物的自然,它的天机巧妙,它的功德深远,本来就难以穷尽,难以终结。而随着形体变易的,它的机巧明显,它的功德浅薄,所以随时产生,随时幻灭。懂得了幻化与生死之间本无差异,才可以开始学习幻术。我和你的存在也不过是一声虚幻,还有什么需要学的呢?”。


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终身不箸其术,故世莫传焉。
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
老成子回到家,把尹文先生的话深深思考了三个月,于是便能自在地掌握存亡的规律,变换四季的运转;冬天可以让雷鸣,夏天可以造冰雪;让那天上飞翔的到地面行走,让那地上行走的到天空飞翔。老成子终身没有炫耀自己的幻术,所以后世便失传了。
列子说:“善于幻化的人,他的道法总是暗暗地发生作用,他的功绩也宛如常人。五帝的美德,三王的功业,不一定全凭智慧与勇猛的力量,也可能是凭借幻化的作用而成就的。谁又能猜测到这些呢?”


觉有八征,梦有六候。奚谓八征?一曰故,二曰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征,形所接也。奚谓六候?一曰正梦,二曰蘁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觉醒时有八种状况,睡梦中有六种占验。什么叫做八种状况?一是事故,二是作为,三是获得,四是丧失,五是悲哀,六是欢乐,七是生存,八是死亡。这就是八种状况,是形体与外界接触所产生的。什么叫做六种占验?一是因为日常生活而做梦,二是受到惊悸而做梦,三是心有所思而做梦,四是醒来依旧出神而做梦,五是喜乐欢愉而做梦,六是心生恐怖而做梦。这六种预言,是精神与外界交感所产生的。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爇;阴阳俱壮,则梦生杀。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沉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舞者哭。
不了解感应变化的起源,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对它的由来感到迷惑;了解了感应变化的起源,事情一旦发生就能够明白它的由来。理解了事情的由来就不会再惊忧恐惧了。人体的充盈或亏虚,消长或停息,都与天地相通,与外界事物相应。因此阴气旺盛,就会梦见涉足大水而感到恐惧;阳气旺盛,就会梦见徒步大火而被烧灼;阴阳之气都旺盛,就会梦见生死相杀。吃得过饱就会梦见付出给予,肚子饥饿就会梦见索取掠夺。所以,脉象虚浮的病人会梦到自己飞扬,脉象沉实的病人会梦到自己溺水。压着衣带睡觉,就会梦见蛇;飞鸟来衔头发,就会梦见飞翔。气血要转为阴冷就会梦见烤火,即将生病的就会梦见进食。饮酒的人将要做忧愁的梦,欢歌纵舞的人将要做哭泣的梦。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列子说:“精神遭遇外界就形成梦,形体与万物交接就会产生事情。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精神、形体与外界接触的结果。所以精神凝静的人,空想与幻梦都会自然消失。真正的觉醒无须用言语表达,真正的梦幻无法以常情通晓,都只是万物自然交互变化的境地。古时候的真人,觉醒时忘却了自身的存在,睡眠时不受梦境的干扰,这难道是空话吗?”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辨。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
辽远的西方南部边隅有一个国家,不知道国境的边界与何处交接,名叫古莽之国。那儿阴阳之气不交合,所以不分寒暑;日月之光不照耀,所以不分昼夜。那儿的人们不吃不穿而且总是在睡觉。他们五十天醒来一次,将梦中所做的当作真实,醒来所见的当作虚妄。


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馀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
四海的正中有个中央之国,地跨黄河南北,横越泰山东西,方圆超过万里。那儿的阴阳节度分明,所以一年中有一寒一暑;黑暗与光明的分界清晰,所以一天中有一昼一夜色。那儿的人们有的智慧,有的愚笨。万物滋生繁衍,人们的才能技艺包罗万象。有君主和臣下临朝执政,有礼仪和法制维持统治。人们的言论与行动,多得难以列举和计数。每天一醒一睡,认为醒时所做的是真实,梦中所见的是虚妄。

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馀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辽远的东方北隅有一个国家,叫做阜落之国。那儿的土地与气候常常干旱燥热,昼夜都有日月光芒照耀着大地,田里长不出好庄稼。那儿的人们只吃草根和果实,不知道用火烧熟食物。天性刚强彪悍,强弱相互欺凌,注重胜利而而不崇尚仁义;多半时侯奔忙走动,很少休息,常常醒着而不睡觉。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燕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
周代有个姓尹的人大规模地经营产业,在他手下奔走服役的人们,从早忙到晚也不得休息。其中有个老仆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但对他的使唤却愈发频繁。老仆役白天呻吟哀呼着去做事,晚上就昏沉疲惫地熟睡。精神恍惚散乱,夜夜梦见自己成为一国之君。位居人们之上,统领一国政事。在宫殿楼观中游玩宴饮,恣意寻欢,为所欲为,其中的乐趣无可比拟。醒来后却又成了别人的仆役。有人劝慰开导他的劳苦,老役夫却说:“人生顶多一百年,白天黑夜各一半。我白天做人家的仆役,辛苦是辛苦点;夜里却做国王,快乐无比。还有什么要抱怨的呢?”


尹氏心营世事,虑钟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呻呼,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馀,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邪?”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
姓尹的人成天钻营世事,思虑都集中中家业上,精神与形骸都万分疲劳,晚上也昏沉疲惫而熟睡。夜夜梦见自己变成别人的奴仆,奔走服役,没有不做的;数落责骂、杖责鞭挞,没有不经受的。睡梦中呻吟哀呼,直到天亮方才得以平息。姓尹的人为此而忧苦困扰,便去拜访自己的朋友。朋友说:“你的地位足以使你荣耀,资产绰绰有馀,已经胜于常人许多了。夜里梦见做仆人,劳苦和安逸互相反复,这是自然的规律。如果想要醒时梦时都无比的快乐,怎么可能办到呢?”姓尹的人听了朋友的话,放宽役夫干活的限度,减轻自己思虑的世事,痛苦忧虑由此稍稍得以缓解。


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途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邪?”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
郑国有个樵夫在野外砍柴,遇上一头受惊的鹿,迎头追击,杀死了它。他怕别人看见,连忙把死鹿藏在干涸的水沟里,盖上柴草,异常欢喜。没过多久,樵夫忘了藏鹿的地方,于是自以为做了一声梦而已。沿途回家,嘴里嘟囔着这件事。旁边有人听见,就按着他的话拿到了鹿。回家后,告诉妻子说:“刚才有个樵夫梦见自己得到一头鹿,但又不知道藏在哪里;我现在得到了它,他简直是做了个真实的梦啊。”妻子说:“你大概是梦见樵夫得到了鹿吧?真的有那个樵夫吗?现在真的得到这头鹿,是你自己做了个真实的梦吧?”丈夫说:“我已经据此得到了鹿,何必再去追究是他做梦还是我做梦呢?”樵夫回到家,不甘心就这么丢失了鹿,当天夜里真的梦见藏鹿的地方,又梦见取走鹿的那个人。第二天清早,按照梦中情境,找到了得鹿的人。于是两人为了鹿的归属争执起来,闹到了士师那里。


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认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
士师对樵夫说:“你当初真的得到了鹿,却妄说是梦幻;真的梦见得到了鹿,又妄说是事实。他真的拿走了你的鹿,你又和他争鹿。他妻子又说是他梦中认取了别人的鹿,可见没有人真的得到过鹿。现在既然有一头鹿,就请你们各分一半吧。”


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辨也。欲辨觉梦,唯黄帝、孔丘。今亡黄帝、孔丘,孰辨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这事传到郑国国君那里。郑国国君说:“嘻!士师大概也是在梦中替人分鹿吧?”为这事去寻访国相。国相说:“做梦与不做梦,不是我所能辨别清楚的。要想辨别清醒与做梦,只有黄帝、孔丘能做到。现在黄帝与孔丘已不在世上,谁还能分辨得清呢?姑且按着士师的话办吧”。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途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
宋国有个名叫阳里华子的人,中年患了健忘症,早上拿的东西晚上就忘记了,晚上给的东西早上就忘记;在路上忘记行走,在屋里忘记坐下;现在记不起过去,以后又记不起现在。全家都被他拖累苦了。请史官替他占卜,毫不灵验;请巫师替他祷告,禁制不了;请医生替他诊治,也是毫无起色。


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非药石之所攻。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于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
鲁国有个儒生,自荐能治好他的病,华子的妻儿就以家产的一半求取他的药方。儒生说:“这病本来就不是卜卦能够占验的,也不是祈祷能够奏效的,同样也不是药石能够诊治的。我试着感化他的心灵,改变他的思想,差不多就能让他病愈了吧!”于是试着让华子祼露,一感到冷他就要穿衣服;试着让华子挨饿,一感到饿他就要吃东西;试着把华子幽闭在暗室,一感到昏暗华子就要求光明。儒生高兴地对华子的儿子说:“这病有救了。但我的方术是保密的,世代相传,不可以告诉外人。请屏退左右服侍的人,让我与他单独在屋里呆七天。”华子的儿子答应了他的请求。没有人知道他在屋里施行了什么法术,但华子长年积累的疾病居然彻底痊愈了。


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
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纪之。
华子从病中醒悟过来之后,索然大怒,他斥骂妻子、责罚儿子,操起戈来驱赶儒生。宋国人抓住他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华子说:“以前我健忘,空空荡荡不觉得天地是否存在。现在突然懂得了过去的一切,数十年来的生死存亡、荣辱得失、哀痛欢乐、好恶喜厌,纷纷扰扰,犹如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头。我恐怕将来的生死存亡、荣辱得失、哀痛欢乐、好恶喜厌就像现在一样扰乱我的心灵,那时要想有片刻的忘却,还有可能吗?”
子贡听闻此事觉得很奇怪,就禀告孔子。孔子说:“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于是回过头叫颜回把它记下来。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壮而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
泰国逢家有个儿子,小时候非常智慧,长大了却得了精神错乱的疾病。听见歌声以为是哭泣,看见白色以为是黑色,闻到香味以为是腐臭,尝到甘甜以为是苦涩,做错了事情以为是对的:只要是他意念涉及的,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没有不颠倒错乱的。


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
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
有一个姓杨的人告诉他父亲说:“鲁国的君子懂得多种道术技艺,或许能治愈你儿子的病吧?你何不去寻访他们呢?”
他父亲便赶去鲁国,途径陈国,遇见老聃,于是把儿子的病症告诉老子。


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遄归也。”
老聃说:“你又怎么知道你儿子的精神迷乱呢?现在普天下的人们都分不清是非,被利害关系弄得昏乱糊涂。患同一种病的人多了,就没有人能察觉病症。况且个人的迷乱不足以倾覆一家,一家人的迷乱不足以倾覆一乡,一乡人的迷乱不足以倾覆一国,一国人的迷乱不足以倾覆天下。天下人都精神错乱了,还有什么可倾覆的呢?假如天下人的心思都像你儿子一样,你反而成为精神错乱的人了。悲哀欢乐、声音美色、臭气香味、是非对错,谁又能给予正确的判断标准呢?而且我的这番话未必不是错乱之语,更何况鲁国那些君子精神尤其错乱,又怎么能解除别人的错乱迷惑呢?背上你的粮食,不如趁早回家去吧。”


燕人生于燕,长于楚,及老而还本国。
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绐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
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
有个燕国人在燕国出生,在楚国长大,到年老时回到燕国去。
路过晋国时,同行的人诳骗他,指着城墙说:“这是燕国的城墙。”那个人听了,凄怆地改变了面容。同行的人指着土地庙说:“这是你家第的土地庙。”那个人听了,感慨地长叹。同行的人指着房舍说:“这是你祖先的房子。”那个人于是潸然泪下。同行的人指着坟墓说:“这是你祖宗的坟冢。”那个人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同行的人放声大笑,说:“我刚才骗你呢,这不过是晋国罢了。”那个大为羞惭。
等到了燕国,真的见到了燕国的城垣和社庙,真的见到了祖先的旧居和坟墓,悲哀的情绪反而减弱了。





三、简单心得
周穆王幻化的神游了一圈,回来之后的收获是“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于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
觉醒的八种状况:一故,二为,三得,四丧,五哀,六乐,七生,八死,这是形体与外界接触所产生的。梦有六种占验:一正梦、二蘁梦、三思梦、四寤梦、五喜梦、六惧梦,这是精神与外界交感所产生的。“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解释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来龙去脉。
真实与虚妄“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想起自己之前一直以为全球的天时、四季、阴阳都是一样的,一直到长大出国后体验了时差、季节的不同,那时觉得自己生为华夏人真是太幸福了。
“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好像我们时下大家的娃都去上课外辅导,因为人多干同一件事,所以这件事是对的,反而没有去做的人就是错的。所以是非对错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化、幻、觉、梦、病、疾、诳等意象来譬喻人生的虚妄不实。


四、朗读
已经上传微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8-27 23:3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周
本周任务:第四章仲尼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一、查生僻字、正音
愀然:容色改变。
有间:一会儿。
淫思:深思。
唯然:形容声音轻微。
聘:古代国与国之间的遣使互访。
贰:怀疑,变心。
欺魄:古代用来祈雨的土偶。
进知:什么都知道。
越次:越过尊卑秩序。
二、翻译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出告颜回。
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问曰:“若奚独乐?”
回曰:“夫子奚独忧?”
孔子曰:“先言尔志。”
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
孔子愀然有间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于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于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颜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
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身不辍。。
孔子独自闲坐,子贡进屋云侍奉他,看见孔子面带忧色。子贡不敢问缘由,就出去告诉颜回。
颜回便抚琴唱歌。孔子听见了,果然招呼他进去,问道:“你为什么独自快乐?”
颜回说:“先生为什么独自忧愁?”
孔子说:“先说说你的心思吧。”
颜回说道:“我从前听先生说‘乐从天道,知守命运,就不会忧愁’,这就是我快乐的原因。”
孔子凄然动容,过了一阵,才说:“有过这样的话吗?你的理解错了。这是我以往说过的话罢了,让我用现在的话来为你纠正吧。你只知道乐天知命无忧的一面,却不知道乐天知命也饱含着巨大的忧愁。现在告诉你其中的道理:修养一己的身心,任由遭遇是穷困或显达,懂得人生的变迁并不由自己决定,内心不因外界纷扰而迷失错乱,这就是你所谓的乐天知命带来的无忧。从前我修编《诗》与《书》,端正礼乐制度,是要用来治理天下,并且流传后世;不仅为了修养自身,也不仅仅为了治理鲁国。而鲁国国的君王与臣民日益丧失其应有的尊卑等级秩序,仁义道德也日益衰退,人性与真情日益淡薄。这种政治主张在一个国家、在我的有生之年尚且不能实现,那又如何在全天下、在后世推行呢?我这才明白《诗》、《书》、礼制乐律对于治理社会混乱并没有补救之效,而同时我又不知道如何改变根治这种局面的良方。这正是乐天知命的人所担忧的。即使这样,我已有所领悟。现在的乐与知,并非古人所谓的乐与知。无乐无知,才是真乐真知;所以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对于《诗》、《书》、礼乐,何必去丢弃呢?又有什么必要去改变呢?”
颜回面北下跪叩拜,说道:“我也领悟了。”
他出门告诉子贡。子贡茫然不知所措,回到家中反复琢磨了七天,不睡不吃,弄得自己瘦骨嶙峋。颜回再次前去为他开导解谕,子贡才回到孔子门下,弹奏歌吟,诵读诗书,一辈子不曾停止。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
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
曰:“非孔丘邪?”
曰:“是也。”
“何以知其圣乎?”
叔孙氏曰:“吾常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
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
曰:“圣人孰谓?”
曰:“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
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鲁侯卑辞请问之。
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
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
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陈国大夫出访鲁国,私下去会见叔孙氏。
叔孙氏说:“我国有位圣人。”
陈国大夫说:“莫非是孔丘么?”
叔孙氏说:“是的。”
陈国大夫说:“怎么知道他就是圣人呢?”
叔孙氏说:“我常常听颜回说:‘孔丘能够舍弃心智,只用形体。’”
陈国大夫说:“我国也有位圣人,您不知道吗?”
叔孙氏说:“这位圣人是谁?”
陈国大夫说:“老聃的弟子中有个叫亢仓子的,掌握了老聃的道术,能够用耳朵看东西,用眼睛听声音。”
鲁侯听说了这件事,大为震惊,派遣上卿携带丰厚的礼物去邀请亢仓子。亢仓子应邀而至。鲁侯以谦卑的言辞向他请教。
亢仓子说:“传话的人说错了。我能够不用眼睛看东西,不用耳朵听声音,却不能变换耳朵和眼睛原来的功能。”
鲁侯说:“这就更加稀奇啦。这种道术究竟怎么样?我实在想听听。”
亢仓子说:“我的形体契合于心智,心智契合于元气,元气契合于精神,精神契合于虚空。那些极细微的形物,极轻微的音响,即使远在八方荒蛮之地以外,或是近迫于眉睫之内,凡是来干扰我的,我必家都明了。竟不知道是我的七窍、四肢察觉到它们,还是心腹六脏感知到它们,自然而然地知道罢了。”
鲁侯十分高兴。过后将此事告诉孔子,孔子听了,笑而不答。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
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
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
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弗知。”
曰:“五帝圣者欤?”
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
曰:“三皇圣者欤?”
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
商太宰大骇,曰:“然则孰者为圣?”
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
商太宰嘿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宋国的太宰见到孔子,说:“孔丘你是圣人吗?”
孔子说:“圣人我怎么敢当,不过,我是个博学多识的人。”
太宰说:“三王是圣人吗?”
孔子说:“三王善于任用智慧勇敢的人,至于是不是圣人我可不知道。”
太宰问:“五帝是圣人吗?”
孔子说:“五帝善于作用推行仁义的人,至于是不是圣人我可不知道。”
太宰问:“三皇是圣人吗?”
孔子说:“三皇善于作用顺因时势的人,至于是不是圣人我可不知道。”
宋国太宰大为惊异,说:“那么谁才是圣人呢?”
孔子神色有所改变,过了一会儿,说:“西方有位圣人,不治理国政而国家不乱,不发表言论而自然得到信任,不施行教化而教化自然地流行,他的伟大,人们无法用恰当的言辞来称颂。我揣度着他就是圣人。不知道他真的是圣人?真的不是圣人?”
宋国太宰听了,默默思忖道:“孔丘在欺骗我吧!”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
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
曰:“子贡之为人奚若?”
子曰:“赐之辩贤于丘也。”
曰:“子路之为人奚若?”
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
曰:“子张之为人奚若?”
子曰:“师之庄贤于丘也。”
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
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辩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
子夏问孔子道:“颜回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颜回的仁德胜过我。”
子夏问:“子贡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端木赐的辩才胜过我。”
子夏问:“子路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仲由的英勇用过我。”
子夏问:“子张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子颛孙师的庄重胜过我。”
子夏站起来离开坐席,问道:“既然如此,那么这四个人为什么还要来侍奉先生,拜您为师呢?”
孔子说:“坐下!我告诉你。颜回能够仁爱却不能适时变通,端木赐能够巧辩却不能缄默内敛,仲由能够勇敢却不能适时退让,颛孙师能够庄重却不能谦逊合群。把他们四个人的优点合在一处来同我交换,我也不会答应。这就是他们侍奉我而从不三心二意的缘由。”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虽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与辩,无不闻。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相遇于道,目若不相见者。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
列子师从壶丘子林、结交伯昏瞀人之后,就住到南面的外城。追随他并和他相处的人,每天数也数不过来。即使这样,列子的道术也堪称精微奇妙。每天与那些人相互辩论,远近闻名。但是他与南郭子隔墙而居二十年,相互不交往;在路上相逢,也好像没有看见对方似的。列子的门徒因此认定列子和南郭子之间有仇。
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
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虽然,试与汝偕往。”
有一位从楚国来的人,问列子说:“先生为什么与南郭子结仇?”
列子说:“南郭子外貌充实,内心虚静,耳无所闻,目无所见,口无所言,心无所知,形骸无所变易。如果去找他又能干什么呢?尽管如此,试着和你一同前去看看。”
阅弟子四十人同行。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骇之。反舍,咸有疑色。
列子拣选了四十名弟子一起去。看到南郭子,果然像泥塑土雕,无法与他进行交流接触。他回过头来看看列子,形骸与心神相脱离,根本不可能合群共处。过了一会儿,南郭子指着列子的弟子中排在最后的那个,与他攀谈,从容果断仿佛专为辨论求胜一般。列子的门徒们对比感到十分惊骇。回到列子家,脸上都还挂着疑惧的神色。
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列子说:“领会真意的人无须言说,什么都知道的人也无须言说。将无言当作表述,也算是一种言说;将无知当作知道,也算是一种有知。而以无言作为不加表述,以无知作为不知道,也是一种言说和有知。所以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就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也就没有什么要知道的。不过如此而已。你们为什么还要无端惊惧呢?”
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列子学习道术,三年之后,心里不敢存念是非,口中不敢言说利害,才博得老商氏斜看了一眼。五年之后,心里更加不敢存念是非,口中更加不敢言说利害,老商氏才开颜对他一笑。七年之后,任凭心里怎样去想,更加没有是非;任凭口中怎样去说,更加没有利害,先生这才开始让列子与他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放纵心思去想,放纵口头去说,也不知道自己的是非利害,也不知道别人的是非利害,身心内外完全融合于大道了。从那以后,眼睛的作用像耳朵一样,耳朵的作用像鼻子一样,鼻子的作用像嘴巴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心神凝聚,形体消散,骨骸血肉相互融合;感觉不到形体所依赖的,脚下所踩踏的,心里所牵念的,言语所蕴藏的。不过如此而已。于是一切道理也就不能对他隐瞒了。
初,子列子好游。
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
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游乎游乎!未有能辨其游者。”
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取足于身,游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
于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
壶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眂。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早些时候,列子很喜爱外出游览。
壶丘子问他:“御寇你喜好游览,这游览有什么值得喜好的呢?”
列子答道:“游览的乐趣在于所赏玩的事物没有陈旧不变的。别人游览,有什么就看什么;我的游览,是为了观察事物的变化。游览啊游览!没有人能辨别这两种不同的游览。”
壶丘子说:“御寇,你的游览本来就和别人一样,为何却说与人不同呢?凡是观赏事物,也常常能从中见到它们的变化。你只知道赏玩外物的更新变化,却不知道自身也在更新变化。致力于游览外部世界,却不懂得观察自己的内心。向外游览,就会要求外物的完备;反观内心,则能从自身获取充实完美。从自身获取完美,是游的最高境界;向外物要求完备,是不够理想的游览境界。”
从此以后,列子终身不再外出,自以为不懂得游览的道理。
壶丘子说:“这才是游览的最高境界啊!最高深的游览,就是不知去往何方;最神妙的观赏,就是不知道观看的是什么。任何事物都游览了,任何事物都观赏了,这才是我所谓的游览,才是我所谓的观赏。所以说:这样的游览才到达最高境界了啊!这样的游览才到达最高境界了啊!”
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
文挚曰:“唯命所听。然先言子所病之证。”
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龙叔对文挚说:“您的医术精微高明。我有疾病,您能治愈吗?”
文挚说:“一切听从您的吩咐。不过请先讲讲您的病症吧。”
龙叔说:“我受到乡人的称誉不觉得光荣,受到举国的诋毁不觉得耻辱;有所得时不觉得欢喜,有所失时也不觉得忧愁;看待生存如同死亡;看待富富贵如同贫贱;看待人如同猪;看待自己如同别人。住在自己家,好像住在旅馆;看待我的家乡,好像偏远的荒蛮之国。所有这些病状,爵䘵封赏不能将其劝止,严刑峻法不能将其威吓,盛衰利害不能将其变更,痛苦欢乐不能将其改动。自然我就不能事奉一国之君,结交亲戚朋友,主宰妻子儿女,管制仆役奴隶。这是什么病呢?有什么药方能够医好它呢?”
文挚便叫龙叔背对光站着,他从后面对着光亮观望,过了一会儿说:“嘻!我见到您的心了:您的心已经空虚了。差不多是得道的圣人了!您的心窍中,六窍流通,只有一窍尚未通达。现在您把圣人的心智当作疾病,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并不是我浅薄的医术所能治愈的。”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也。由死而生,幸也。故无用而生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
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隶人之生,隶人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哭。
无所凭借而永远存在的,是道。依照生存之道而生存,所以即使生命终结了,为生之道也不会灭亡,这是常理。依照生存之道应该活着却死去的,是不幸。有所凭借而最终死去,也是道。依照死亡之道而死去,所以即使生命没有终结而自行消亡的,也是常理。依照死亡之道就当死去却活着的,是侥幸。所以无所依凭而生存的称作道,依照大道而得以死去的也称为常理。
季梁死去,杨朱遥望着他的家门歌唱。随梧死去,杨朱抚着他的尸体痛哭。常人的诞生,常人的死去,众人或是歌唱,众人或是哭泣。
目将眇者,先睹秋毫;耳将聋者,先闻蚋飞;口将爽者,先辨淄、渑;鼻将窒者,先觉焦朽;体将僵者,先亟犇佚;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眼睛将要失明的人,反而先能看清细微的毫毛;耳朵将要失聪的人,反而先能听见蚊子飞舞的声音;口舌将要失去味觉的人,反而先能分辨淄水和渑水滋味的差异;鼻子将要失去嗅觉的人,反而先能觉察焦烂腐朽的气味;身体将要僵仆的人,反而先能轻快地奔逸;心智将要迷乱的人,反而先能识别是非:所以事物不发展到极点就不会走向它的反面。
郑之圃泽多贤,东里多才。
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行过东里,遇邓析。
邓析顾其徒而笑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
其徒曰:“所愿知也。”
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之义乎?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
伯丰子不应。
伯丰子之从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执政者,乃吾之所使,子奚矜焉?”
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郑国的圃泽有许多贤德之士,东里有许多才智之士。
圃泽的弟子中有个叫伯丰子的,路过东里,遇见邓析。
邓析回头对弟子笑着说:“我为你们嘲弄嘲弄那个过来的人,怎么样?”
他的弟子说:“这正是我们愿意看看的。”
邓析对伯丰子说:“你知道受人供养和自食其力的含义么?受人供养而不能自食其力的,等于和狗猪同类;豢养他物而他物为我所用的,这是人的能力。让你们这些人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好,是执政者的功劳。你们老老少少聚在一处,就好比住在牛羊栅圈里,嚼着厨房里的饭菜,和狗啊猪啊之类有什么差别?”
伯丰子不搭理他。
伯丰子的弟子越过尊卑秩序,上前对邓析说:“大夫没听说过齐鲁之邦有众多机智之士么?有擅长设计土木建筑的,有擅长制造兵器铠甲的,有擅长谱曲奏乐的,有擅长写书算术的,有擅长指挥军队的,有擅长主持宗庙仪式的,各类人才都齐备了。但他们中间却没有居于相应高位的人,没有谁能支使谁。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人没有知识,支使他们的人没有能力,而有知识有才能的人却被他们使唤。执政者正是被我们所使唤的,您还得意什么呢?”
邓析无言以对,用眼神示意他的弟子们转身退去了。
公仪伯以力闻诸侯,堂谿公言之于周宣王,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
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
王作色曰:“吾之力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犹憾其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
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问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于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故学视者先见舆薪,学听者先闻撞钟。夫有易于内者无难于外。于外无难,故名不出其一家。’今臣之名闻于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犹愈于负其力者乎?”
公仪伯以力气大而闻名于诸侯,堂谿公把这事告诉了周宣王,宣王便备下厚礼去聘请他。公仪伯来了,看样子,却是个懦弱无力的人。宣王心生疑惑,问道:“你的力气怎么样?”
公仪伯说:“我的力气能够折断春螽的大腿,能够刺破秋蝉的翅膀。”
宣王脸色一变,说:“我的力气能够撕裂犀兕的皮革,拖住九头牛的尾巴,心里还遗憾它太小。你只能折断春螽的大腿,刺破秋蝉的翅膀,却以力气大而闻名天下,为什么呢?”
公仪伯长叹一声,离开座位,郑重地说:“大王问得好啊!我斗胆告以实情。我有位老师名叫商丘子,力气之大,天下无敌,而他的父母兄弟妻子却一概不知;因为他从来没有运用他的力量。我死心塌地地事奉他。他才对我说:‘一个人要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物,观察别人没有察觉到的地方;要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修习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所以练习眼力的人,要先去观察车上的柴草;练习听力的人,要先去聆听撞钟的声响。内心感到容易了,那么在外部世界实施起来也就不难了。在外做困难,所以名声就传不出自己家。’现在我的名声在诸侯间传播,是我违背了师父的教导,显示自己能耐的缘故。然而我的名声不是依靠力气获得的,而是因为能够恰当地使用力气而得来的;这不是仍然胜过那些光凭力气著称的人吗?”
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悦赵人公孙龙。乐正子舆之徒笑之。
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
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
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
子舆曰:“吾笑龙之诒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矢矢相属;前矢造准而无绝落,后矢之括犹衔弦,视之若一焉。’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綦卫之箭,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矢隧地而尘不扬。’是岂智者之言与?”
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后镞中前括,钧后于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子何疑焉?”
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尽。有影不移。发引千钧。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
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无意则心同。无指则皆至。尽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说在改也。发引千钧,势至等也。白马非马,形名离也。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
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设令发于馀窍,子亦将承之。”
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馀日,更谒子论。”
中山公子牟,是魏国的贤公子。喜欢同贤人交游,不关心国家政事,却欣赏赵国人公孙龙。乐正子與那班人都笑话他。
公子牟问:“你们为什么嘲笑我对公孙龙的欣赏呢?”
子與说:“公孙龙的为人,行为没有老师教导,学习没有朋友切磋,巧言善辩而不合事理,散漫荒诞而不成流派,喜好标新立异而胡说八道。总想要迷惑人们的心灵,折服人们的口舌,专和韩檀这些人一起研讨歪门邪道。”
公子牟神色一变,说:“你对公孙龙的描述指斥怎么这样过分?请让我听听具体的根据。”
子與说:“我是笑话公孙龙欺骗孔穿的情形,说‘善于射箭的人能够让后面一支箭的箭头射中前面一支箭的箭尾,每一发都紧跟着,每一支都相连接;最前面的箭射中靶心,中间的箭也不曾跌落,最后面那支箭的箭尾正好搭在弓弦上,望过去就好像一支长箭似的。’孔穿惊异不已。公孙龙说:‘这还不是最奇妙的。逢蒙的弟子名叫鸿超,对妻子发怒的时候就恐吓她。拉开黄帝的乌号良弓,搭上綦卫的利箭,直射她的眼睛。箭飞到眼前,她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箭落到地上,也不扬起一丁点儿尘土。’这些难道是智者应当说的话么?”
公子牟说:“智者的言谈自然不是愚笨的人所能通晓的。后箭的箭头射中前箭的箭尾,是因为用力均衡,瞄准无误,前后一致。箭射到眼睛而眼皮不眨一下,是因为箭势刚好完全耗尽。你还怀疑什么呢?”
乐正子與说:“你是公孙龙一伙的人,怎么会不掩饰他的缺陷与错误?我再说说他更加荒谬的地方。公孙龙诓骗魏王说:‘意念不是本心。指称得不到本质。物体永远分割不尽。影子是不会移动的。头发丝能悬起千钧重物。白马不是马。孤牛犊不曾有过母亲。’他背叛类比的常规,违反公认的常理,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公子牟说:“你不理解这些至理名言而将它们看作荒谬,其实荒谬的恰 恰是你自己。消除了意念,就与本心相同。取消了指称,就能得到万物的实质。物体分割到最后,仍然有物体存在。影子不移动,是因为它处在不断的改动之中。头发丝能悬引千钧重物,是由于手里完全均衡。白马不是马,是把具体事物与名称分开对待。孤牛犊未尝有母亲,有了母亲就不算孤牛犊了。”
乐正子與说:“你把公孙龙的奇谈怪论都奉若金科玉律。要是他放个屁,你恐怕也会去奉承的。”
公子牟沉默许久,告辞道:“请等上几天,我再来找你辩论。”
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己欤,不愿戴己欤?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
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问大夫。大夫曰:“古诗也。”
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舜不辞而受之。
尧治理天下五十年,不知道天下治理好了,还是没有治理好?不知道天下万民愿意拥戴自己,还是不愿意拥戴自己?环顾询问左右大臣,近臣都不知道。询问外朝的官员,外朝的官员也不知道。询问民间的贤人,民间的贤人也不知道。
于是尧便改装成平民的模样在大街上私自察访,听到小孩儿唱着歌谣:“养育我众多子民,莫不是你的中正美德。不用知识也不用智慧,只需顺应帝王的法则。”尧高兴地问道:“谁教你们唱这首歌的?”小孩儿说:“我们从大夫那儿听来的。”去问大夫。大夫说:“这是古诗。”
尧回到宫里,召见舜,把天下禅让给他。舜没有推辞就接受了。
关尹喜曰:“在己无居,形物其箸。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知而亡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
关尹喜说:“自己的内心无所偏执,外界的事理就自然显明。它动如流水,静如明镜,回应着一切如同回音。所以说道是顺从事物的。只有物违背了道,道却从不违背物。善于体悟道的人,也不用耳朵,也不用眼睛,也不用力气,也不用心智。想要体悟道而又用视觉、听力、形躯、心智去追求它,是不恰当的。看见它在前方,倏忽间它又在后面;它发生作用时充盈四方,不起作用时又不知去向何处。也不是有心求道的人所能够疏远,也不是无心求道的人所能够亲近。唯有虚静默然地体察本性的人才能够得到它。通理而无情,能干而无为,这才是真正的智识真正的能干。从无知出发,如何还能动情?从无能出发,如何还能作为?那聚集的土块,堆积的灰尘,虽然无所作为,却并非是至道的体现。”
三、简单心得
“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这是对真知真乐的解释,想想现在的人有几个能真知真乐?摒弃礼教和变革社会都不过是显露形迹的有心作为,只有保持内心虚静,才能泰然应对纷纭莫测的时局。
四、朗读
已经上传微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9-3 22:04: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2-9-3 22:13 编辑

第五周
本周任务:第五章汤问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一、查生僻字、正音
潦:积水。
归墟:指大海最深之处,意谓众水之所归。
八纮:八极,泛指极端辽远的地方。
憑:愤懑。
擿:搔爬。
愤厥:由于体内之气郁结而产生的痉挛昏厥。
厝:放置。
纪:安排秩序。
涂:同途,路途。
陟:山势层叠。
埒:山上水道。
冱:冰冻。
景风:祥和之风。
抃:拍击。
傅会:附会,凑合。
谛料:仔细检查。





二、翻译
殷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
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可乎?”
殷汤曰:“然则物无先后乎?”
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
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
革曰:“不知也。”
汤固问。
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
汤又问曰:“四海之外奚有?”
革曰:“犹齐州也。”
汤曰:“汝奚以实之?”
革曰:“朕东行至营,人民犹是也。问营之东,复犹营也。西行至豳,人民犹是也。问豳之西,复犹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故大小相含,无穷极也。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含万物也故不穷,含天地也故无极。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辰星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
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箸,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彊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于朝,死于晦。春夏之月有蠓蚋者,因雨而生,见阳而死。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江浦之间生麽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鷈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吴楚之国有大木焉,其名为櫾,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疾。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矣;地气然也。虽然,形气异也,性钧已,无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识其巨细?何以识其修短?何以识其同异哉?”
商汤问夏革说:“远古之初有物存在吗?”
夏革答道:“如果远古之初没有物的存在,现在怎么会有物呢?未来的人们要是说我们现在没有物的存在,可以吗?”
商汤问:“那么事物的产生就没有先后吗?”
夏革答道:“事物的终结与开始,本是没有什么界定的。开始或许就是终结,终结或许就是开始,又怎么弄清这些头绪呢?至于物之外、事之先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商汤问:“那么天地八方有尽头吗?”
夏革答道:“不知道。”
商汤坚持问下去。
夏革答道:“虚空自然没有权限,实有自然不会穷尽;我怎么知道这些的呢?没有极限之外更是连没有极限都没有,没有穷尽之中更是连没有穷尽都没有。没有极限再加上没有没有极限,没有穷尽再加上没有没有穷尽。我因此知道它们是没有极限、没有穷尽的,而不知道它们是有极限、有穷尽的。”
商汤又问道:“四海之外还存什么?”
夏革答道:“就像四海之内一样。”
商汤问道:“你凭什么证明是这样呢?”
夏革说:“我向东走到营州,看见那儿的人们也像这里一样。问他们营州的东面怎么样,说是也像营州一样。我向西走到豳州,看见那儿的人们也像这里一样。问他们豳州的西面怎么样,说是也像豳州一样。我因此知道四海之内、四方边荒、世界尽头都和这儿没什么两样。所以大小事物互相包含,没有尽头和极限。包含万物,就像包含天地一样。包含万物所以就没有穷尽,包含天地所以就没有极限。我又怎么知道天地之外没有比天地更大的存在呢?这也是我所不知道的。然而天地也不过是物。既然是物,必定会有不足之处,所以从前女娲氏采炼五色石来修补天空的缺损;拗断大龟的四肢来支撑四方极边。那以后共工氏和颛顼争夺帝位,他失败之后恼羞成怒,一头撞在不周山上,撞崩了擎天柱,弄断了系地绳;所以天空就朝西北方向倾斜,日月星辰也跟着移向那里;大地在东南方向塌陷,百川积水也就全部汇集到了那里。”
商汤又问:“事物有大小之分吗?有长短之别吗?有同和异的分辨吗?”
夏革答道:“在渤海东面不知道几亿万里远的地方,有片浩瀚的海洋,其实是一个无底的深谷,它下面没有底,所以名叫归墟。天上地下八极九方的滔滔流水,银河的滚滚波浪,无不灌注到这里,而归墟的水位并不曾因此而增高或减退。浩瀚的海洋中有五座山:第一座叫岱舆,第二座叫员峤,第三座叫方壶,第四座叫瀛洲,第五座叫蓬莱。每座山高低方圆达三万里,山顶有九千里平地。山与山之间相隔七万里,相邻分布在海上。山上的亭台楼观都是金玉所筑,奔驰的飞禽走兽都是皮毛雪白。珍珠宝玉一般的树木在山上遍地生长,花朵和果实都滋味鲜美,吃过之后就能长生不老。山上住着的都是神仙、圣人一流;朝朝暮暮在空中飘飞着互相往来的人,难以计数。但是,那五座山的根基无所维系着落,常常随着波涛起伏,上下颠簸,来回漂移,没有片刻的安定。仙圣们为此非常苦恼,便向天帝申诉此事。天帝担心那五座山漂流到西极,使神仙圣人们流离失所,于是命令禺彊指挥十五只大鳌抬起头来顶住仙山。他把大鳌分作三披,六万年交接一次。五座山这才安顿下来不再漂动。可是龙伯之国有个巨人,抬起脚没几步就来到五座山前,垂钓一次,就连钓起六只大鳌,他把它们一块儿背在肩上赶路,回了自己的国家,还烧灼大龟的甲骨来占卜。于是岱舆、员峤两座大山便失去依托,漂流到北极,沉到大海中去了,为此流离迁徙的神仙、圣人数以亿计。天帝勃然大怒,逐步削减龙伯之国的版图,使之慢慢狭小,又渐渐缩短了龙伯之国的人的身高,让他们变得矮小。即便如此,到了伏羲、神农的时代,他们国家的人还有数十丈高呢。从中州往东四十万里,有一个僬侥国,人们的身高只有一尺五寸。东北极地有种人名叫诤人,身高只有九寸。荆州南边有种冥灵树,以五百岁为一春,以五百年为一秋。上古时候有种大椿树,以八千岁为一春,以八千岁为一秋。朽木腐壤上有一种菌芝,早晨才出生,夜里就死去。春夏之际有蠓蚋那类小飞虫,碰上下雨就会出生,见到阳光立刻死亡。终北国的北边有一片溟海,叫做天池。那儿有种鱼,鱼背就宽数千里,身体长短也与之相称,鱼的名字叫鲲。那儿有种鸟,名字叫鹏,它的翅膀如同天空中无边的云彩,身体大小也同翅膀相称。世人哪里知道有这些东西呢?大禹巡行时见到了它们,伯益知道后为它们命名,夷坚听说后将它们记载下来。江边生长着一种极细小的虫子,名叫焦螟。它们成群飞舞,聚集在蚊子的睫毛上,互相也不会触及。它们在那儿栖息、停宿,蚊子也不会有所察觉。离朱、子羽在大白天擦试眼睛瞪着眼仔细观察,看不见它们的身影;鷈俞、师旷在深夜里俯首搔耳地倾听,也听不见它们的声响。只有黄帝与容成子,居住在空峒山上,一块儿斋戒三个月,达到心如死灰形同废木的境界;然后缓缓地用心神去观察,才看到焦螟的形躯,仿佛有嵩山的丘陵一般大;再缓缓地用元气去聆听,才听到它们砰然作响,仿佛天上的雷电轰鸣。吴楚两国有种大树,名字叫柚,满树碧绿,冬夏常青,它的果实是丹红的,略带酸味;服用它的果皮和果汁,能够治愈体内气郁而引发的痉挛和昏厥。中原一带十分珍视它,但一种到淮河北岸去,柚就变成了酸涩难食的枳。八哥不能飞越济水,狗獾渡过岷江就要死亡;都是各地水土气候不同的缘故。尽管万物的形体气质有所差异,但各自的习性相对于各自生长环境而言都是平衡均等的,没法互相转换。生存条件都已完备,天分条件也都充足。我又如何识别它们的大小?如何识别它们的长短?如何识别它们同异呢?”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馀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
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太行、王屋两座大山,方圆七百里,高达一万仞;原本在冀州的南面,河阳的北面。
北山有个老头叫做愚公,年纪将近九十岁了,面对着大山居住。他苦于山北道路堵塞,进进出出要绕许多弯路,就召集全家人商量说:“我同你们竭尽全力去削平险阻,让大路直通豫州南边,达到汉水南面,行吗?”大家纷纷表示赞同。他的妻子却提出了疑问:“凭你的力量,连魁父这类小土丘也没法对付,还能拿太行、王屋这两座山怎么样?况且,那些挖出来的泥土、石块,又能放哪儿去呢?”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把它们扔到渤海边上、隐土北面去。”于是,愚公率领着儿孙中能够挑担子的三个人,敲石头、挖土块,用畚箕装上,运到渤海边上去。邻居京城氏家的寡妇有个遗腹子,才刚换牙,也跑来帮忙。寒来暑往,一年忙到头,才回来一趟。
河曲有个叫智叟的老头,笑着劝阻愚公说:“你也太不明智啦!凭着你风烛残年馀下的那点力气,连山上一株小草也动不了;还能拿那些泥土、石块怎么样呢?”北山愚公长叹一声说:“你的思想实在顽固,顽固得不能开窍,还不如人家寡妇家的小孩子。就算我死了,还有儿子在啊;儿子又生孙子,孙子又有儿子;孙子的儿子又有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而山是不会再增高了的,还愁不能挖平吗?”河曲智叟无话可答。
山神听闻此事,怕他们没完没了地挖下去,就去禀告天帝。天帝感动于愚公的诚心,于是下令夸蛾氏的两个儿子背走了两座大山,一座安放到朔方东部,一座安放到雍州南面。从此以后,冀州南部直到汉水的南面就没有大山的阻隔了。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
夸父自不量力,想去追逐太阳的影子,一直追到太阳落山之处的隅谷。他口渴了想要喝水,就奔赴黄河、渭河喝水。黄河、渭河的水不够喝,就预备跑到北面去喝大泽里的水。还没到达,就在路上渴死了。他扔弃的手杖,浸润在他尸体的脂膏血肉之中,生长出一片桃林。桃树林绵延弥漫,方圆达好几千里。


大禹曰:“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夏革曰:“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寿,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而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通也。”
大禹说:“上下四方,四海之内,日月照耀,星辰漫布,四时更替,又有太岁星的循环来规定纪年。神灵所孕育产生的万物,外形性质各不相同;有的短命,有的长寿,只有圣人能够通晓其中的道理。”
夏革说:“然而也有不靠神灵的孕育而产生的,不需要阴阳交合就形成的,不倚赖日月的照耀就光亮的,不遭到杀戮就夭亡的,不特意调养就长寿的,不食用五谷就饱腹的,不穿着丝绵就暖身的,不凭借车船就行路的。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不是圣人所能够通晓的。”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谬之一国。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国名曰终北,不知际畔之所齐限。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领,状若甔甀。顶有口,状若员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一源分为四埒,注于山下。经营一国,亡不悉遍。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幼侪居,不君不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缘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织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哀苦。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惓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
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惝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
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克举。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咤则徒卒百万,视撝则诸侯从命,亦奚羡于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奈何从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大禹治理水土,迷失了道路,错走到一个国家它临近北海的北边,不知道距离中国有几千万里远,国家的名字叫终北,不知道它辽阔的边疆到哪儿为止。这里终年没有风雨霜露,也不生长鸟兽、虫鱼、草木之类的动植物。四面都是一马平川,周围还环绕着崇山峻岭。国土中央有一座山,名叫壶领,模样就像小口的陶罐。山顶上有个口子,形状像个圆环,名叫滋穴。滋穴里有水不断涌出,名叫神瀵,它的气息香过兰草花椒,它的滋味醇于甘泉美酒。一股源头分为四道水流,倾注到山下。泉水在全国曲折萦回,遍及这儿的每个角落。终北国土地丰润,气候温和,没有瘟疫的侵害。人们性格委婉和顺,随遇而安,不竞争也不夺取;心地柔美,气质谦和,不骄傲也不猜忌;老老少少同居共处,不分君主与臣下;男男女女一处游玩,无需媒妁和聘礼;沿着河岸居住,不耕田也不收获;土质气候湿润适宜,不织布也不穿衣;长命百岁方才死去,不夭折也不病痛。这里的人们繁衍无数,人丁兴旺,只有喜悦与欢乐,没有衰老和痛苦。这里的风俗爱好声乐,大家结伴而行,轮番歌唱,歌声整天都不停歇。肚子饿了,精神倦了,就啜饮神瀵的泉水,气力心神便能平和如初。啜饮过度则会醉倒,十多天后方能苏醒。拿神瀵之水来洗澡,皮肤就会滋润而有光泽,浑身的香气也要十多天才消散。
周穆王去北方游历时经过终北国,住了三年,流连忘返。回到国内,依然思慕着那儿,以至于怅然若失,精神恍惚。他既不饮酒也不食肉,连嫔妃侍女也不召见,过了好几个月才恢复正常。
管仲鼓动齐桓公趁着巡游辽口的机会,一并去终北国,几乎就要成行了。这里隰朋劝谏道:“君王您舍弃的可是广袤的齐国,众多的百姓,秀丽的山川,丰茂的物产,隆盛的礼义,华美的服饰,还有满后宫的妖艳美女,满朝廷的忠臣良将。您一声叱咤,就能召集百万雄狮,一声令下,则诸侯莫不听命,又为什么要羡慕那儿而抛弃齐国的江山社稷,跑到边远落后的戎夷之国去呢?仲父现在老糊涂了,怎么能听他的呢?”齐桓公这才打消了念头,并把隰朋的话转告给管仲。管仲说:“这本来就不是隰朋所能理解的。我恐怕那个国家是没法去考察了。齐国的富饶有什么值得留恋?隰朋的话语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南国之人祝发而裸,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默而得之,性而成之。
越之东有辄沐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死,负其大母而弃之,曰:鬼妻不可以同居处。
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剐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
秦之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祡积而焚之。燻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
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
南方人剃去头发,赤身裸体;北方人裹上头巾,披着皮袄;中原人头戴冠巾,身穿衣裙。九州大地提供各种资源,人们或是务农或是经商,或是耕田或是捕鱼;就好比冬天穿裘衣,夏天穿丝葛,水上乘船,路上行车一般,生活里潜移默化就学会了,依照本性自然而然就形成。
越国东面有一个辄沐之国,那儿的人生下长子,就献上来吃掉,说是这样能多生儿子。祖父死了,他们就背上祖母,把她抛弃在荒郊野外,说是:不可以和鬼的妻子住在一起。
楚国的南面有个炎人之国,那儿的人死了父母,就把尸体上的腐肉剔除,然后把尸骨埋葬起来,这样才能成为孝子。
秦国的西面有一个仪渠之国,那儿的人死了父母,就堆起柴草,焚烧尸体。烈焰和浓烟升腾直上,就说是死者登天了,这么做才能成为孝子。
这些做法都是当政的人推行了,老百姓就作为风俗履行,并不足以感到奇怪。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
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孔子不能决也。
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孔子在东方游历,看见两个小孩儿在争论。他便问他们其中的缘故。
一个小孩说:“我认为太阳刚升起的时候离人近,而到了中午就离人远。”
另一个小孩认为太阳刚升起时离人远,而到了中午则离人近。
前一个小孩说:“太阳刚升起时大得像一个车盖,到了中午,却只像一个盘子:这不正因为离得远所以显得小,离得近所以显得大吗?”
后一个小孩说:“太阳刚升起时还冷飕飕的,等到中午就热得像伸手到汤锅里去一样:这不正是因为离得近所以热,离得远所以凉吗?”
孔子没法判断谁对谁错。
两个小孩笑着说:“谁说你见多识广呢?”


均,天下之至理也,连于形物亦然。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均也,其绝也莫绝。人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
詹何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筱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于百仞之渊、汩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
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鸧于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沉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将亦奚事哉?”
楚王曰:“善。”
均衡,是天下最高的真理,涉及到有形的具体事物也是一样。譬如发丝均匀,用力得当,悬挂的重物就不会跌落,如若轻重不均,发丝就会断绝,这是头发受力不均的缘故。如果受力均衡,本来会断绝的也不会断绝了。有人认为不是这样,但自有明白这道理的人。
詹何把一根蚕丝作为钓线,拿细如麦芒的针做钓钩,再用细小的荆竹做钓竿,剖开饭粒做诱饵,从百仞深渊和滔滔激流之中,钓起能装满一车的鱼;而且钓线不断,钓钩不弯,钓竿不折。楚王听闻此事,十分惊异,召见詹何询问其中的缘故。
詹何说:“我曾听先父说起,蒲且子射鸟的时候,操起柔弱的弓箭,系上纤细的丝绳,顺风振弓发射,一箭射中两只在高空飞翔的黄鹂。这是他用心专一,用力均衡的缘故。我从中得到启发,仿效他射鸟的技法来学习钓鱼。经过五年苦练方才完全掌握其中的道理。当我在河边持起钓竿,不存丝毫杂念,一心只想着钓鱼;我投出的钓线,沉下钓钩,手中用力轻重均衡,外界事物不能扰乱我的心神。水中鱼儿看见我的钓饵,就好像是下落的尘埃,聚集的泡沫,毫不犹豫就吞了下去。这就是我能够用柔弱制胜刚强,用轻盈事物招来沉重事物的缘故。如果大王治理国家真的也能照这个道理,那么整个天下就可以像掌中之物运控自如,还用得着再做其他事么?”
楚王说:“好。”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
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
二人曰:“愿先闻其验。”
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
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
于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二室因相与讼,求辨于扁鹊。扁鹊辨其所由,讼乃已。
鲁国的公扈、赵国的齐婴两人患病,一起去请扁鹊医治,扁鹊便替他们治疗。不久病就好了。
扁鹊对公扈、齐婴说:“你们以往的疾病,是由于外界风邪侵扰腑脏,本是药物针石能够治愈的。而现在你们还有与生俱来的疾病,随着身体的生长而发展;如今我来为你们根治,怎么样?”
公扈、齐婴二人说:“我们想先听听这病的症状。”
扁鹊就对公扈说:“你心志强盛而气质柔弱,所以善于谋略却缺乏决断。齐婴心志柔弱而气质刚强,所以欠缺谋虑而过于专断。如果把你们的心交换一下,那么大家得到平衡,就都好了。”
于是,扁鹊让两人服下麻醉用的药酒,使他们昏迷了三天,他剖开他们的胸膛,取出心脏,交换安放;再施以特效神药,两人便醒了过来,同先前没什么两样。然后他们俩就向扁鹊告辞,回家去了。
于是公扈回到齐婴家里,要据有齐婴的妻子孩儿;齐婴的妻子孩儿却不认识他。齐婴回到公扈家里,要据有公扈的妻子孩儿;公扈的妻子孩子也不认识他。两家因此闹上公堂,要求扁鹊为他们辨明原委。扁鹊辨明了整件事的缘由,两家的争吵才得以停止。


匏巴鼓琴而鸟舞鱼跃,郑师文闻之,弃家从师襄游。柱指钧弦,三年不成章。师襄曰:“子可以归矣。”
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钧,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且小假之,以观其后。”
无几何,复见师襄。
师襄曰:“子之琴何如?”
师文曰:“得之矣。请尝试之。”
于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霜雪交下,川池暴冱。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宾,阳光炽烈,坚冰立散。将终,命宫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澧泉涌。
师襄乃抚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邹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相传匏巴弹琴,能让飞鸟飞舞,游鱼欢跃。郑国的师文听说此事,就抛弃家业,跟从鲁国的乐官师襄游学。他定音位、调琴弦,学了三年还奏不出一支完整的乐曲。师襄说:“你可以回家了。”
师文放下琴,叹道:“我不是不能调和琴弦,不是不能奏成乐章。我的思虑不放在琴弦上,我的志趣也不在于单纯的声音。现在我对内还不能控制心境,对外也无法适应乐器,所以不敢贸然拨动琴弦。姑且假以时日,再看看我今后的表现吧。”
没多久,师文又来拜见师襄。
师襄问:“你的琴弹得怎么样了?”
师文说:“已经得心应手了。请让我试着弹给您听吧。”
于是,正当春天的时候,师文叩动属于金音的商弦来呼应八月的南吕乐律,秋日的凉风忽地吹来,花草树木都结出丰硕的果实。等到秋天,他又叩动属于木音的角弦来激发二月的夹钟乐律,柔和的春风便徐徐迂回,枯黄的草木开始萌芽开花。面对盛夏,师文叩动属于水音的羽弦来呼应十一月的黄钟乐律,顿时霜雪交加,河流与池塘都冻结起来,待到寒冬,他又叩动属于火音的徵弦来激发五月的蕤宾乐律,炽烈的阳光普照大地,河上的坚冰迅速消融。乐曲进入尾声,师文再换用宫调,合奏商、角、羽、徵四弦,于是祥和之风吹拂而来,吉祥彩云浮现空中,清新甘露从天而降,甜美泉水源源涌出。
师襄听了,高兴得拍胸雀跃道:“真高妙啊,你的琴声!纵然是师旷吹奏的清角乐曲,邹衍吹奏的管乐声律,也没法超越你。他们都要挟着弦琴,拿着箫管,跟在你后面讨教呢。”


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
秦青顾谓其友曰:“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馀音绕梁[木丽],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还,复为曼声长歌,一里老幼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赂发之。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放娥之遗声。”
薛谭向秦青学习唱歌,还没完全学会秦青的技艺,就自以为彻底掌握了,于是便向秦青告辞回家。秦青并不挽留,送他到郊外大路,为他设宴饯行。席间,秦青拍打着竹制的乐器,慷慨悲歌,激越的歌声震撼着林间树木,清亮的回响遏止了天空飘动的浮云。薛谭听了,连忙道歉谢罪,请求继续在门下学习,终身都不敢再提学成回家的话。
秦青回头对他的朋友说:“从前韩娥往东到齐国去,路上粮食吃完了,就在经过雍门的时候,卖唱求食。离开以后,袅袅的馀音萦绕在屋梁上,三天都没有停歇,附近的人们还以为她没有离开。韩娥经过旅馆的时候,旅馆里的人欺负她。韩蛾便长声哀哭起来,全乡的老老少少都感到万分悲伤,彼此泪眼相对,三天吃不下饭。他们赶忙去追赶韩娥。韩蛾回来以后,又用曼妙的歌声为他们放声长歌,全乡的老老少少统统欢欣雀跃,手舞足蹈,不能自禁,忘却了往日的悲愁。于是大家赠给韩蛾丰厚的财物,送她离开。所以雍门的人直到现在还善于歌唱与悲哭,就是仿效了韩娥遗留下来的歌声啊。”


伯牙善鼓琴,锺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锺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锺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
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于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
伯牙善于弹琴,锺子期善于聆听。伯牙弹琴,内心向往着登临高山。锺子期便说:“好啊!巍峨雄壮如同泰山耸立!”内心向往着流水。锺子期便说:“好啊!汪洋恣肆如同江河奔流!”只要是伯牙心中所念,锺子期必定能够领会。
伯牙在泰山北麓游玩,突然遇上暴雨,就在岩石底下躲避;他心中十分悲苦,便取过琴来弹奏。起初弹奏的声调如同哀怨的大雨,接着更是奏出了山崩地裂一般的声音。每奏一支乐曲,锺子期都能立刻领会其中的旨趣。伯牙于是放下琴,感叹道:“好啊,好啊,你的欣赏力!你的志趣和想象就和我的心一样。我又怎么能在琴音中隐匿自己的心声呢?”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穆王荐之,问曰:“若有何能?”
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
穆王曰:“日以俱来,吾与若俱观之。”
越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耶?”
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
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顉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
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
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弟子东门贾、禽滑釐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
周穆王西行巡查,越过昆仑山,直到日落之处的弇山。返回时,尚未抵达中国,在路上遇见一名自愿奉献技艺的人,名叫偃师,穆王便接见了他,问他说:“你有什么本领?”
偃师答道:“我对大王惟命是从。只是我已经造好了一件东西,愿请大王先观赏一下。”
穆王说:“改天把它带来,我和你一起观赏。”
第二天,偃师拜见穆王。穆王接见了他,并问道:“和你一块儿来的是什么人啊?”
偃师答道:“是我制作的能歌善舞的艺人。”
穆王惊讶地注视着它,快跑、慢走、低头、仰首,完全就是真人模样。更巧妙的是,揿动它的脸颊,它就会唱出合于音律的歌;抬起它的手来,它就会跟着节拍跳舞。实在是千变万化,随心所欲。穆王以为它是一个真人,就招呼宠爱的盛姬和宫内嫔妃一同观赏。伎艺表演即将结束的时候,那艺人眨动自己的眼睛去勾引穆王身边的侍妾。穆王勃然大怒,立时要诛杀偃师。偃师大为恐惧,立刻拆散了伎艺人给穆王看,原来都是用皮革、木块、胶水、油漆、白垩、黑炭、丹砂、靛青等等会合而成的。穆王仔细地加以审查,体内有肝、胆、心、肺、脾、肾、肠、胃,体外也有筋骨、肢节、皮毛、牙齿和头发,虽然都是用其他东西做成的,但没有一样不具全的。再把它重新组装整合以后,又像原先见到的那个伎艺人了。穆王试着拿掉它的心脏,它的嘴就不会说话了;试着拿掉它的肝,它的眼睛就看不见了;试着拿掉它的肾,它的脚就不会走路了。
穆王这才高兴地赞叹道:“人的技巧竟然可以和自然造化有着同等的功效么?”并下令副车载着伎艺人带回国去。
班输制造了云梯,墨翟做成了飞鸢,都自以为技能技巧已经登峰造极。而他们的弟子东门贾和禽滑釐,听闻了偃师巧制伎艺人的故事,转告给自己的老师。这两人就终身不敢再谈论技艺,只有老实地守着他们做工用的规和矩。


甘蝇,古之善射者,彀弓而兽伏鸟下。弟子名飞卫,学射于甘蝇,而巧过其师。纪昌者,又学射于飞卫。
飞卫曰:“尔先学不瞬,而后可言射矣。”
纪昌归,偃卧其妻之机下,以目承牵挺。二年之后,虽锥末倒眦,而不瞬也。以告飞卫。
飞卫曰:“未也,必学视而后可。视小如大,视微如著,而后告我。”
昌以氂悬虱于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间,寖大也;三年之后,如车轮焉。以睹馀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之,贯虱之心,而悬不绝。以告飞卫。
飞卫高蹈拊膺曰:“汝得之矣!”
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于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坠于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扞之,而无差焉。
于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于涂,请为父子。尅臂以誓,不得告术于人。
甘蝇是古代传说中善于射箭的人,只要他拉满弓弦,野兽就会趴下,飞鸟就会落地。他的弟子名叫飞卫,向甘蝇学习射箭,技巧却超过了老师。有个名叫纪昌的人,又向飞卫学习射箭。
飞卫说:“你先学会不眨眼,然而再来谈论射箭的事。”
纪昌回到家,仰卧在妻子的织布机下,眼睛注视着一上一下的踏板。两年之后,就算锥尖刺到眼眶边,他也能够不眨眼睛。于是就禀告飞卫。
飞卫说:“还不行,一定得练好眼力才能学射箭。等你看小东西就像大东西一样,看细微的东西就像显著的东西,再来告诉我。”
纪昌就用牛毛系上一只虱子,挂在窗口,面朝南方注视它。十来天后,那虱子越看越觉得大;三年之后,大得就像一个车轮。再去看其他东西,都像山丘那么大了。于是纪昌操起燕国牛角做的弓,楚国蓬梗制的箭,向虱子射去,一箭穿过虱子的心,而悬虱子的牛毛没被射断。于是再去禀告飞卫。
飞卫听了,手舞足蹈,拍着胸脯说道:“你掌握箭术的奥秘了!”
纪昌完全学到飞卫就箭术之后,估摸着天下能够与自己匹敌的,不过飞卫一个人而已;就图谋杀死飞卫。一次,两人在郊野相遇,便张弓对射;半路上彼此的箭锋相互碰击,落到地上,却不扬起一点尘土。飞卫的箭先射完了。纪昌还剩下一支箭;发出后,飞卫用荆棘刺的尖端来抵御他的利箭,竟毫无差失。
于是,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扔掉手中的弓箭,在路上对拜起来,互相请求结成父子。他们在手臂上刻下标记,盟誓永远不把射箭的绝技告诉别人。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造父之始从习御也,执礼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执礼愈谨,乃告之曰:“古诗言:‘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汝先观吾趣。趣如吾,然后六辔可持,六马可御。”
造父曰:“唯命所从。”
泰豆乃立木为涂,仅可容足;计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还,无跌失也。
造父学之,三日尽其巧。
泰豆叹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曩汝之行,得之于足,应之于心。推于御也,齐辑乎辔衔之际,而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于中心,而外合于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馀,诚得其术也。得之于衔,应之于辔;得之于辔,应之于手;得之于手,应之于心。则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馀辙,马蹄之外可使无馀地。未尝觉山谷之崄,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吾术穷矣。汝其识之!”
造父的老师名叫泰豆氏。造父刚开始跟从他学习驾御术的时候,礼数极为恭敬谦卑,但泰豆氏三年里并没有向他传授一点技术。造父的待师礼数愈发恭谨,泰豆氏这才告诉他:“古诗说:‘要做制弓好手,先学编织簸箕;要做打铁良匠,先学缝纫皮衣。’你先观察我如何疾步快走。等到能像我一样疾走了,那么就可以手持六条缰绳,驾御六匹骏马了。”
造父说:“一切听您安排。”
于是,泰豆氏立起一排木桩作为道路,每根木桩上权能容下一只脚;他算好步幅来放置这些木桩,然后踩着木桩行走。只见他来回奔走,没有跌跤或者闪失。
造父学他的样子,三天后就完全掌握了这种技巧。
泰豆氏赞叹道:“你怎么这么聪敏啊?掌握得如此迅速!但凡驾驭马车,也是这个道理。刚才你在木桩上走,落脚得当,与心相应。用到驾驭马车上,就要在缰绳和嚼子之间协调好马匹,并通过或轻或重的吆喝来掌握马匹奔驰的快慢,心中要有一定的分寸,手握缰绳,也要掌握一定的节奏。在内得之于心,在外合乎马群的意愿,所以才能进退如同踩着准强,而盘旋纡回都像遵循着规矩一样,即使跑到遥远的地方,马匹的气力也绰绰有馀,这才算是掌握了驾御术。马嚼子掌握好了,马缰绳主能与之相应;马缰强掌握好了,执掌缰强的手就能与之相应;手处置得当了,内心就能与之相应。这样就能够不用眼睛看,不用马鞭驱赶;心神安闲,身体端正,六根缰绳丝毫不乱,而六匹马的二十四蹄起落无差;迂回盘旋、前进后退,无不合于节度。然后就可以在车轮之外不留下其他车辙;马蹄之外也不用更多的落脚地方。根本不觉得山谷是险峻的,原野洼地是平坦的,都把它们当作一回事。我的驾御术都在这儿了。你好好记住吧!”


魏黑卵以昵嫌杀丘邴章,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仇。
丹气甚猛,形甚露,计粒而食,顺风而趋。虽怒,不能称兵以报之。耻假力于人,誓手剑以屠黑卵。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筋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刀,披胸受矢,铓锷摧屈,而体无痕挞。负其材力,视来丹犹雏鷇也。
来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矣,黑卵之易子过矣,将奚谋焉?”
来丹垂涕曰:“愿子为我谋。”
申他曰:“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
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
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于事。匣而藏之,未尝启封。”
来丹曰:“虽然,吾必请其下者。”
孔周乃归其妻子,与斋七日。晏阴之间,跪而授其下剑,来丹再拜受之以归。
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于牖下,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于门,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蚩而三招予?”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
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
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于门,三招我,亦使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
魏国的黑卵挟私仇杀死了丘邴章,丘邴章的儿子来丹想报杀父之仇。
来丹胆气十分勇猛,身体却很羸弱,数着饭粒进食,顺着风才能行走。虽然怒火满腔,却不能提起兵器去报仇。他耻于依靠别人的力量,发誓要亲手用剑杀死黑卵。黑卵凶悍勇猛,力量超常,独自可以抵挡一百个人。筋骨皮肉,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伸长脖子承受刀斧,袒露胸膛任凭箭射,竟然能使刀口卷曲,箭锋摧折,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黑卵仗着自己的体质气力,把来丹看成嗷嗷待哺的雏鸟。
来丹的朋友申他说:“你仇恨黑卵到了极点,而黑卵也太过轻视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来丹流着泪说:“希望你能替我出出主意。”
申他说:“我听说卫国孔周的祖先得到了商代帝王的宝剑,一个小孩子佩在身上,就能吓退三军将士,为什么不去向他请求帮助呢?”
于是来丹到了卫国,拜见孔周,行最为谦恭的礼节,请求孔周先接受自己的妻子儿女做抵押,然后才说出自己的要求。
孔周说:“我有三把剑,任你选择;但它们都不能杀死人,姑且先说说它们的情况。第一把剑叫含光,看上去见不到形状,挥动时觉不得它的存在。剑锋过处,毫无缝隙,刺过人的身体也不会有所察觉。第二把剑叫承影,在天色将亮未亮的黎明时分,或是光线半明半暗的黄昏,对着北面观察它,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但也不能辨认它的形状。剑锋过处,发出轻微的声响,刺过人的身体也不会感到疼痛。第三把剑叫宵练,白天时只见影子而不见光芒,夜晚时只见光芒而不见影子。剑锋触物,迅速划过,伤口随即划裂随即愈合,虽然疼痛,剑上却不沾血迹。这三把宝剑,从祖上到现在已经传了十三世,却从来没有使用过。放在匣子里珍藏,未曾启封过。”
来丹说:“即使这样,我也一定要借用最下等的那一把。”
孔周便归还了丹的妻子儿女,和他一同斋戒了七天。在天气半晴半阴的时候,跪着将那把下等的宝剑授予来丹,来丹又拜了两次,然后受剑而归。
于是,来丹提着宝剑跟踪黑卵。等到黑卵喝醉了仰面躺在窗下的时候,来丹进去,从头颈到腰部连砍三剑。黑卵没有察觉。来丹以为黑卵已经死了,就急忙退了出来。在门口遇到黑卵的儿子,就挥剑砍了他三下,好像砍在虚空里一般。黑卵的儿子笑着说:“你干什么傻乎乎地向我招三次手?”来丹知道这剑不能杀死人,就叹息着回去了。
黑卵醒来以后,对他妻子发怒道:“我喝醉了,却让我躺在露天,使我喉咙也痛,腰也酸。”
黑卵的儿子说:“刚才来丹到这儿来,在门口遇见我,向我招了三次手,也使我身体疼痛,四肢僵硬。他大概对我们施了巫术吧!”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练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
皇子以为无此物,传之者妄。
萧叔曰:“皇子果于自信,果于诬理哉!”
周穆王大举征伐西北戎族,西戎敬献锟铻剑、火浣布。锟铻剑长一尺八寸,由纯钢制成,锋利无比,用它来切玉石,就像切泥土那么容易。火浣布清洗时一定要投入火中;布色如同火色,污垢则呈现出布色;从火里取出来抖一下,顿时光洁如新,洁白似雪。
皇子认为世上并没有这样的事物,传说的人一定是胡言乱语。
萧叔说:“皇子太过自信,太过怀疑实际了。”




三、简单心得

“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自己以前总是想知道事情的尽头会是怎么样的?有了个预知的后果之后感觉就能知道怎么去因制为事了,万事万物是变化的,最后的结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之后,有一种迷茫的感觉,情绪就出来。自己不知道万事万物都会变化,总是在追万事万物的尽头。
愚公移山的故事,小的时候爷爷经常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总是记得爷爷在故事的结尾会说:干一件事要坚持下去,就会成功的。
大禹与夏革两个所说的,大禹说: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夏革所说是在大禹所之外的事与物,脱离了现有的认识之外的,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在发生的,而且是圣人所不能够通晓的。自然之大,大到我们无从所知,圣人所知的也不是全知。
终北国,在其位谋其职,隰朋不懂得齐桓公所要需要谋划的事。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这些都于当地的自然条件而形成的。
相同的事物有不同的现象呈现,认事物的现象不是片面的认,而是要全面的认。
“均,天下之至理也,连于形物亦然。”用心专一,用力均衡的做一件事,不被外界事物扰乱心神,则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所有事物都能运控自如。



四、朗读
已经上传微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9-10 22:3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2-9-10 22:42 编辑

第六周
本周任务:第六章力命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一、查生僻字、正音
裋【shù】褐:粗陋的衣服。
粢粝【zī lì】:粗糙的饭食。粢,稻饼。粗舂粟麦做的饭团。粝,粗米。
连欐【lì】:高楼大厦。欐,屋栋。
熙然:和乐欢笑的样子。
谔【è】然:直言争辩,无所顾忌的样子。
厚薄:这里指人的德行好坏。
茙菽【róng shū】:大豆。
逌【yóu】然:舒适自得的样子。
召忽:齐国大臣。
钩:违逆。
戮:羞辱。
窈然:幽远的样子。
贶:赏赐,赠送。
瘳:病愈。
悫:诚实。
单至:轻举妄动的样子。
啴咺:迂阔缓慢的样子。
憋懯:急速匆忙的样子。
愚直:质朴憨厚的样子。
婩斫:懵懂不悟的样子。
便辟:逢迎周旋的样子。
巧佞:巧言佞色的样子。
情露:内情暴露,无所隐藏的样子。
㺒㤉:哀怒郁结于心而不肯吐露的样子。
瀽极:口吃而性急的样子。
凌谇:喜好凌辱责骂他人的样子。
眠娗:害羞不开通的样子。
諈诿:繁重不堪的样子,即以重任推委他人。
多偶:随和多友的样子。
自专:独断专行的样子。
乘权:乘用权势的样子。
只立:孤独自立的样子。
佹佹:几乎,将近的样子。
雪涕:擦试眼泪。雪,擦,拭。
畎亩:田地。畎,田间小沟。





二、翻译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
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
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
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于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
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
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人力对天命说:“你的功劳怎么比得上我呢?”
天命问道:“你对万物有什么功劳,而想来和我比较?”
人力说:“人们的长寿或短命、困厄或显达、尊贵或卑贱、贫穷或富有,是我人力能够决定的。”
天命道:“彭祖的智力赶不上尧舜,却享年八百;颜渊的才华不在众人之下,却只活了四四十八岁。孔子的仁德不在诸侯之下,却受困在陈、蔡两国的荒野;殷纣王的品行远不如微子、箕子、比干,却高居在国君的位子上。贤者季札在吴国没有封爵,富于心计的田恒却专权齐国。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鲁国的季孙氏却比枊下惠还富有。倘若这是你人力所能决定的,那为什么让彭祖长寿而颜渊短命,让圣人困厄而逆者显达,让贤者卑贱而愚人尊贵,让好人贫穷而坏人富有呢?”
人力说:“就算像你说的,我对于万物本没有什么功劳,但万物何以如此这般,这难道是你所主宰的吗?”
天命道:“既然称作天命,如何还有主宰者呢?遇上正直的事,我推动它;遇上歪曲的事,我放任它。世间一切自然地长寿、自然地短命,自然地困厄、自然地显达,自然地尊贵、自然地卑贱,自然地富有、自然地贫穷,我又怎么能够明了其中的道理呢?我又怎么能够明了其中的道理呢?”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人子爱;并言也,而人子庸;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则裋褐,食则粢粝,居则蓬室,出则徒行。子衣则文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请谒不及相,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过朕邪?”
西门子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
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
中途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偊偊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
曰:“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固且言之。”
西门子曰:“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予异。予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
东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夫北宫子厚于德,薄于命;汝厚于命,薄于德。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
西门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
北宫子既归,衣其裋褐,有狐貉之温;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乘其筚辂,若文轩之饰。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
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寤,易悟也哉!”
北宫子对西门子说:“我和你共处一世,而人们让你显达;同为一族,而人们尊敬你的为人;容貌相当,而人们喜爱你;言谈相似,而人们重用你;行事一样,而人们相信你;同样是做官,而人们让你显贵;同样是务农,而人们让你富裕;同样是经商,而人们让你得利。我穿的是粗布乱服,吃的是糙米粗粟,住的是草屋茅棚,出门也只能徒步行走。你穿的是锦衣绣服,吃的是细粮美味,住的是高楼大厦,出门还有四驾的马车。在家时你神气活现地冷落我在一旁;在朝时你得意洋洋地对我表现出高傲神色。你我之间不相往来,不同游玩,实在是有年头啦。你是自认为德行超过我吗?”
西门子说:“我无从知道其中的缘故。你遇事困难重重,我遇事顺当显达,这是德行好坏的验证吧?而你却认为什么都和我一样,你的脸皮真厚啊。”
北宫子无言以对,惘然若失地回去了。
半路上遇见东郭先生。东郭先生问:“你从哪里回来,怎么恍恍惚惚地孤身行走,看起来神色如此羞愧?”北宫子把情况告诉了他。东郭先生说:“我将解除你的羞愧,同你再到西门氏家去问个明白。”
于是东郭先生对西门子说:“你为什么如此过分地侮辱北宫子呢?姑且讲讲其中的道理。”
西门子答道:“北宫子说他的辈分宗族、年龄相貌、言行举止都和我一样,而贵贱贫富的遭遇却和我不同。我就对他说:‘我无从知道其中的缘故。你遇事困难重重,我遇事顺当显达,这是德行好坏的验证吧?而你却认为什么都和我一样,你的脸皮真厚啊。’”
东郭先生说:“你说的好坏不过是指才性德行的差别,我说的好坏却与此不同。北宫子首先崇高,却命运低贱;你命运高亨,却道德卑下。你的显达,并不是靠智慧获得的;北宫子的穷困,也并不是愚笨带来的过失。这都是由于天命,并非人力所致。而你凭借着命运良好在那儿自鸣得意,北宫子却怀抱高超的品德在此羞愧不已,都是没有认识到自然的道理啊!”
西门子说:“先生别说啦!我不敢再说那样的话了。”
北宫子回家后,穿着他的粗布乱服,觉得像狐裘貉袍一样温暖;吃着他的豆类杂粮,觉得像米饭细粮一样喷香;住着他的茅屋,就像有高楼大厦的荫庇;坐着他的柴车,就像是装饰华丽的马车。他一辈子怡然自得,不知道荣耀和耻辱是在别人那里,还是在自己身上。
东郭先生听闻后便问:“北宫子糊涂了那么久,听我一言就能清醒,真是易于觉悟啊!”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处于齐。管夷吾事公子纠,鲍叔牙事公子小白。
齐公族多宠,嫡庶并行。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孙无知作乱,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于莒,道射中小白带钩。
小白既立,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
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
桓公曰:“我仇也,愿杀之。”
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
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而位于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
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
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
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仇,不得不用。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
夷吾曰:“公谁欲欤?”
小白曰:“鲍叔牙可。”
曰:“不可。其为人也,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
小白曰:“然则孰可?”
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终;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管夷吾和鲍叔牙二人相交为友,关系密切,一同住在齐国。管夷吾事奉公子纠,鲍叔牙事奉公子小白。
当时齐国的公族子弟大多受到齐僖公的宠爱,嫡系、旁支都享受同样的待遇。齐国人忧惧由此而发生内乱。于是管仲和召忽陪着公子纠逃往鲁国,鲍叔牙则事奉着公子小白逃奔莒国。不久公孙无知作乱杀死齐襄公,齐国没有了君主,两位公子就争相回到齐国抢夺王位。管夷吾和公子小白在莒国交战,途中,管夷吾发箭射中小白的带钩。
小白立为齐桓公后,胁迫鲁国杀死了公子纠,召忽殉主而死,管夷吾则被囚禁起来。
鲍叔牙对齐桓公进言:“管夷吾有卓越的才能,可以用他来治理国政。”
桓公说:“他是我的仇人,我要杀了他。”
鲍叔牙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没有一己的仇怨,况且一个人能够为他的主人效力,也一定能够为君王您效力。如果想要成就王霸天下的鸿图,非管夷吾辅佐不可。国君一定要赦免他!”于是齐桓公召回管仲。
鲁国放管仲归还齐国,鲍叔牙亲自到城郊迎接,解除他的桎梏。桓公以隆重的礼节接待了他,让他的地位超越了高、国两家世族,鲍叔牙也身居其下,并把国政委任于管仲,称他为仲父。齐桓公由此成为诸侯也霸主。
管仲曾经感慨道:“我年轻时穷苦贫寒,曾与鲍叔一同做买卖,分配钱财时往往自己多拿一些;鲍叔并不由此而认为我贪婪,因为他知道我贫困。我曾经为鲍叔谋划事业而遭遇重大挫折,鲍叔并不由此而认为我愚笨,因为他知道时机有好有坏。我曾经三次出仕为官,却三次被君王驱逐,鲍叔并不由此而认为我没出息,因为他知道我还没遇上好时机。我曾经三次作战三次落败而逃,鲍叔并不由此而认为我怯懦无勇,因为他知道我家里还有老母亲。公子纠垮台,召忽殉主,我却幽禁坐牢中甘受屈辱;鲍叔并不因此而认为我没有廉耻,因为他知道我不羞于小节,只是唯恐声名不能显赫于天下。生育我的是父母,理解我的人是鲍叔啊!”
这就是世人所称道的管仲、鲍叔善于交友,小白善用贤能的故事。
然而事实上并无所谓善于交友,也无所谓善用贤能。事实上并无所谓善于交友,也无所谓善用贤能的缘故,在于没有更值得结交的人,也没有更值得作用的贤能。召忽并非能够殉主而死,而是在当时的情形下不得不死;鲍叔并非能够举荐贤才,而是在当时的情形下不得不举荐;小白并非能够任用仇人,而是在当时的情形下不得不任用。
到了管夷吾重病的时候,小白前去探望,问他道:“仲父的疾病非常严重了,我也用不着避讳什么。如果你就这么一病不起,那我将国政托付给谁合适呢?”
夷吾反问:“您想托付给谁呢?”
小白说:“鲍叔牙应当可以。”
管夷吾说:“不行。鲍叔牙的为人,洁身自好,廉洁奉公,确实是贤良之士。但他对于德行才能不及自身的人就不去亲近,一旦听闻他人的过失,终身不忘。如果让他来治理国政,对上会忤逆君主,对下则违背民心。他得罪君王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小白问道:“那么谁可以委以重任呢?”
管仲答道:“如果我的病好不了,那么隰朋可以接任。隰朋的为人,能使在上的人忘掉自己,在下的人不叛离自己。他惭愧自己的仁德比不上黄帝,又同情那些不如自己的人。以仁德来感化他人的人叫做圣人,用财物来接济他人的人叫做贤人。因为贤能而盛气凌人的人,从没有得人心的;因为贤能而谦逊待人的人,从没有不得人心的。他对于国政有所不闻,对于家事有所不见。我若是一病不起,那么隰朋可以接替我执政。”
然而管夷吾并非有意鄙薄鲍叔,而是在当时的情势下不得不鄙薄他;并非有意厚待隰朋,而是在当时的情势下不得不厚待他。开始厚待的,或许到头来便成了薄待;最终薄待的,或许开始是厚待。厚待与薄待的转化,并不是个人意志所能决定的。


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
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
邓析操持着自己模棱两可的学说,创设出一套巧辩圆滑的辞令,在子产执政期间,制定了一部《竹刑》。郑国采用了《竹刑》,却屡屡妨碍子产的治理。子产被弄得理屈词穷,于是子产逮捕了邓析并对他进行羞辱,不久便将他诛杀。
然而子产并非乐意采用《竹刑》,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得不采用;邓析并非能够使子产理屈,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得不使他理屈;子产也并非有意要杀死邓析,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得不诛杀他。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故曰,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将之迎之。
应当生存而得到生存,是上天赐予的福分;应当死亡而得到死亡,也是上天赐予的福分。应当生存而不能生存,这是上天给予的惩罚;应当死亡而不能死亡,这也是上天给予的惩罚。应当生存,应当死亡,而得到相应的生存与死亡,这种情形是存在的;不应当生存,不应当死亡,却不相应地死去或生存,这种情形也是存在的。然而生生死死,并非听凭外物或任由己愿,而都是天命所定。人类的智力对它无可奈何。所以说,幽远深䆳、无边无际的天道是自行融会的;寂静淡漠、没有分际的天道是独立运转的。天地不能违犯它,圣人智者不能干预它,鬼怪幽灵不能欺瞒它。自然而然的天道,在静默中渐渐形成,在平和安宁中无所作为,在送往迎来中顺应万物。


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病,七日大渐。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
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能觉?匪祐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
其子弗晓,终谒三医。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
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不节,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精虑烦散,非天非鬼。虽渐,可攻也。”
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
俞氏曰:“汝始则胎气不足,乳湩有馀。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
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
卢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药石其如汝何?”
季梁曰:“神医也。重贶遣之!”
俄而季梁之疾自瘳。
杨朱有个朋友名叫季梁。季梁患病,七天后病情急剧恶化。他的孩子们围着病榻哭泣,请求为他延医诊治。季梁对杨朱说:“我这些孩子怎么这样不明事理,你何不为我唱首歌来开导他们?”
于是,杨朱唱道:“上天不知道,凡人怎明了?福分不靠天,罪孽非人造。我也好,你也好,谁也不知道!医生也好,巫师也好,谁又能分晓?”
季梁的孩子们不明就里,终于还是请来三位医生。一位姓矫,一位姓俞,一位姓卢,都来诊治他所患的疾病。
矫医生对季梁说:“你冷热没有调节好,体内虚实失去平衡,这疾病主要是由于饥饱不均加上纵欲过度引起的。思虑烦扰,精神涣散,既不是上天也不是鬼神在作乱。病势虽然严重,但还是可以治好的。”
季梁说:“真是庸医。快赶出去!”
俞医生说:“你先天胎气不足,乳汁又喝得太多。这病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致,而是逐渐形成和加深的,没法子治愈了。”
季梁说:“真是良医。姑且请他吃顿饭吧!”
卢医生说:“你的病既不是上天,也不是人力,也不是鬼怪所造成的。自从禀承天命获得了生命,接受了形骸,就已经有了制宰它的存在,也有了知晓它的存在。药物针石又能对你起什么作用呢?”
季梁说:“神医啊。重重地奖赏他,礼送他回去!”
不久,季梁的病就自行痊愈了。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
鬻熊语文王曰:“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生命并非珍惜它就能长存,身体并非爱护它就能强壮;生命也并非贱待它它就会夭亡,身体也并非轻视它就会虚弱。所以珍惜生命或许不得生存,贱待生命或许不会死亡;爱护身体或许不得强壮,轻视身体或许不会虚弱。这前因后果看似相悖,却并没有相悖;它不过是自然地生自然地死,自然地强壮自然地虚弱。生命或许因为珍惜它而得以长存,或许因为贱待它而死亡;身体或许因为爱护它而得以强壮,或许因为轻视它而变得虚弱。这前因后果看似互相顺应,却并没有互相顺应;它也只是自然地生自然地死,自然地强壮自然地虚弱。
鬻熊对文王说:“自然要变长的,并非是由于外力的增加;自然要变短的,并非是由于外力的减损。人的智谋对此又有什么办法呢?”老聃对关尹说:“天所厌恶的,谁又知道其中的缘故呢?”意思就是说与其迎合天意,揣摩利害,还不如任其自然,趁早罢手。


杨布问曰:“有人于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爱憎父子也。吾惑之。”
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都亡所不信。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杨布问他的哥哥杨朱,说:“有两个人在这里,年龄差不多,资历差不多,才能差不多,形貌也差不多;而他们的寿命长短相差很大,地位高低相差很大,名誉好坏相差很大,受人爱憎喜恶也相差很大。我对此感到疑惑。”
杨朱答道:“古人有句话,我曾经记下来,现在拿来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这样,就是天命。现如今世间种种昏昏昧昧,纷纷扰扰,任凭你做些事情,或者什么也不做。旧日子流逝了,新日子照样到来,谁又能明白其中的缘由?这都是命啊。相信天命的人,无所谓长寿夭折;相信天理的人,无所谓是非对错;相信本心的人,无所谓逆境顺境;相信天性的人,无所谓安危祸福。这就叫做什么都不信,又什么都相信。真诚的态度,哪里还去考虑何去何从?为何悲哀又为何欢喜?究竟有什么该做又有什么不该做?《黄帝书》写道:‘得道的至人静坐着如同死灰,行动时好比木偶。’也不知道为什么坐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坐;也不知道为什么行动,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动。也不因为众人的看法而改变他的性情容貌。独往独来,独出独进,谁能阻碍他呢?”


墨杘、单至、啴咺、憋懯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
巧佞、愚直、婩斫、便辟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
㺒㤉、情露、瀽极、凌谇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
眠娗、諈诿、勇敢、怯疑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谪发,自以行无戾也。
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顾眄,自以时之适也。
此众态也。其貌不一,而咸之于道,命所归也。
情容虚伪狡诈的墨杘、轻举妄动的单至、迂阔迟缓的啴咺、急躁冲动的憋懯,四人同时在世间游荡,各自称心如意;多少年来互不了解情况,自以为智慧是最高深的。
巧言佞色的巧佞、质朴憨厚的愚直、懵懂不悟的婩斫、逢迎周旋的便辟,四人同时在世间游荡,各自称心如意;多少年来不相探讨道术,自以为机巧是最微妙的。
哀怨郁结的㺒㤉、心事不藏的情露、口吃性急的瀽极、动辄谩骂的凌谇,四人同时在世间游荡,各自称心如意;多少年来不相启发点拔,自以为才华是最卓越的。
羞涩腼腆的眠娗、不堪重任的諈诿、果敢英勇的勇敢、胆怯犹豫的怯疑,四人同时在世间游荡,各自称心如意;多少年来不相指摘揭发,自以为行为毫无乖张之处。
随和谦逊的多偶、刚愎自用的自专、趋炎附势的乘权、孤芳自赏的只立,四人同时在世间游荡,各自称心如意;多少年来彼此不相瞻顾,自以为是适时走运的。
这就是大千世界的众生相。他们面貌各不相同,却都符合于天道,这就是天命的安排啊。


佹佹成者,俏成也,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故迷生于俏,俏之际昧然。于俏而不昧然,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信命者于彼我无二心。于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掩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坠仆也。故曰: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则全而亡丧。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
差不多要成功了,看似成功,但原本并非成功。差不多要失败了,看似失败,但原本并非失败。所以迷惑产生于相似,在相似的边界上事物变得蒙昧不清,难以分辨。如果能不迷惑于相似性,就不会因为外来的灾祸而惊骇,也不会为自身的福泽而欣喜;顺应时势而动,顺应时势而止,这单凭智力是不能明了的。相信天命的人对于外物和自身没有喜惧之心。对于外物和自身存在喜惧之心的人,不如闭目塞听,这样背对城墙面朝城壕也不至于坠落下去。所以说:死生定自天命,贫穷源于时机。抱怨短命夭折的人,不明白天命;抱怨贫穷困苦的人,不明白时机。面对着死亡而不恐惧,身处于穷困而不悲戚,是洞达天命随遇而安的表现。假使让足智多谋的人去衡量利害,预料虚实,揣度人情,行事正确的是一半,失误的也是一半。假使让愚笨无计的人不衡量利害,不预料虚实,不揣度人情,行事正确的也是一半,失误的也是一半。衡量与不衡量,预料与不预料,猜度与不猜度,又有什么差别呢?只有对什么都不去估量,而又无所不估量,才能保全本性而无所丧失。也并非凭借着智识得以保全,也并非由于智识而导致丧失,它们都是自然而然地保全,自然而然地消亡,自然而然地丧失的。


齐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
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疏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况吾君乎!”
晏子独笑于旁。
公雪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子之独笑,何也?”
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见此二者,臣之所为独窃笑也。”
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齐景公在牛山游览时,向北眺望他的国都而感慨落泪:“多么美好的国家啊!草木丰茂,郁郁葱葱,可为什么生命匆匆流逝,我总有一天要离开这片国土而孤独地死去呢?假使自古以来就没有死亡这回事,我难道还会离开这儿到别处去吗?”
大臣史孔、梁丘据都跟着齐景公流泪说:“臣等仰仗君主恩赐,有精陋的饭食可吃,有劣马栈车可乘,尚且不愿死去,更何况是我们的国君您呢!”
晏子却独自在一旁发笑。
齐景公擦干眼泪,回过头来对晏子说:“我今天登临游览,触景伤情,史孔、梁丘椐都跟着我哭泣,而你却独自发笑,为什么啊?”
晏子答道:“假使让贤明的君主恒久地统治齐国,那么太公、桓公将会恒久地统治这个国家;假使让英勇的君主恒久地统治齐国,那么庄公、灵公将会恒久地统治这个国家。如果这几位国君永远统治着齐国,那么国君您就只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田野之中,只顾为农事收成担忧,哪里还会像现在有空暇来担忧死亡的问题呢?而且您又从哪儿继承王位得以成为今天的国君呢?正是因为历代国王相继登基出相继逝世,才轮到您呀!现在您却单单为一已的生死而落泪,这是没有仁德的表现。看见没有仁德的君王,又看见阿谀谄媚的大臣。我看见这样两种人,所以才独自暗暗发笑。”
齐景公为此感到十分惭愧,举起酒杯自己罚酒。同时也罚史孔、梁丘据两位大臣各饮两杯。


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
其相室曰:“公之爱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
东门吴曰:“吾常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与向无子同,臣奚忧焉?”
魏国有个叫东门吴的人,他的儿子死了,而他并不伤心。
管家问他:“您对儿子的疼爱,天下无人能及。现在儿子死了,您却不伤心,为什么呢?”
东门吴说:“我曾经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的时候我并不伤心。现在儿子死了,就和过去没有儿子的时候一样,我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农民抢赶时令,商人追逐利益,工匠讲究技艺,官吏争夺权势,是情势使得他们这样的。然而务农会遇上旱涝之灾,经商会有盈利亏损,做工难免成功失败,当官也有顺逆之境,这都是命运造成的。




三、简单心得
1、“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即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人力与天命之间的对话,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觉,对天没有敬畏之心,从表象上看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好像一切都是天命已有定数,顺天道而生,逆天道而亡。
2、“北宫子厚于德而薄于命,西门子厚于命而薄于德,西门子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虽然外在的环境都一样了,人的命却各有不同,人比人气死人,认清了这个现象,人也就不会被困于外在的因素中。
3、人主在其位为天下可抛开个人的情欲,“不得不为之。”
4、生与死,生生死死都是由天而定,可以生而生,可以死而死,这是天福。可以生而不生,可以死而不死,这是天罚。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对待生命的长度,只能是接受,长短皆由天定。
5、“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与其揣摩天意,机关算尽,希冀凭借小智小识改变自身的贵贱寿夭,不如学习季梁安命以待疾,东门吴丧子而不忧。
6、“至人居若死,动若械”。对于天命能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素,则自当不受外物纷扰而与天地同运。
7、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



四、朗读
已经上传微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23:27: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2-9-17 23:41 编辑

第七周
本周任务:第七章杨朱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一、查生僻字、正音
舍:住宿。
祚:国运,国祚。
大齐:大限。
弭:息止,消磨。
偊偊:独行貌
遑:空暇,空闲。
寡宗:宗族不繁盛,意谓子孙很少。
阏:遏止。
瘗:埋葬。
生民:一般人,众人。
殛:诛杀。
荒:沉溺。
遁民:违背自然本性的人。
顺民:顺从自然本性的人。
二、翻译
杨朱游于鲁,舍于孟氏。
孟氏问曰:“人而已矣,奚以名为?”
曰:“以名者为富。”
“既富矣,奚不已焉?”
曰:“为贵。”
“既贵矣,奚不已焉?”
曰:“为死。”
“既死矣,奚为焉?”
曰:“为子孙。”
“名奚益于子孙?”
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况子孙乎?”
“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
曰:“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志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己降,君敛则己施。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
“若实名贫,伪名富。”
曰:“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齐实以孤竹君让而终亡其国,饿死于首阳之山。实伪之辩,如此其省也。”
杨朱在鲁国游历,住在孟氏家里。
孟氏问他:“人不过就是这亲,还要名声做什么呢?”
杨朱答道:“靠名声来发财致富。”
孟氏又问:“已经富足了,为什么还不肯罢休呢?”
杨朱答道:“为了获得尊贵的地位。”
孟氏再问:“已经获得尊贵的地位了,为什么还不罢休呢?”
杨朱答道:“为了自己死后。”
孟氏问:“人已经死了,还为什么呢?”
杨朱答道:“为了子孙后代。”
孟氏问:“名声对子孙有什么好处呢?”
杨朱答道:“名声这东西让人身体劳苦,心情焦躁。凭借着名声,其福泽可以施及宗族,利益可以兼顾乡党;更何况是自己的子孙后代呢?”
孟氏说:“但凡追求名声的人必定要廉洁,廉洁则会导致贫困;追求名声的人必定要谦让,谦让则会导致地位卑贱。”
杨朱说:“管仲辅佐齐桓公的时候,国君淫逸他也淫逸,国君奢侈他也奢侈。顺合君王的意愿,听从君王的言语,他的治国之道才得以推行,齐国才得以称霸诸侯。但他死后,管氏家族不过了了。田成子出任齐国的国相,国君骄盈,他就谦逊;国君聚敛财货,他就施舍济贫。民心都归顺于他,因此便据有了齐国;子孙后代享用其福泽,至今也不曾中断。”
孟氏说:“这样看来,真实的名声使人贫困,虚假的名声倒使人富贵!”
杨朱说道:“真实的人没有名声,有名声的人不真实。名声不过是虚假作伪罢了。从前尧舜虚伪地把天下让给隐士许由、善卷,却并没有真正失去天下,从而安享天子之位达百年之久。伯夷、叔齐真心实意地谦让孤竹国的王位,结果反而亡国,还双双饿死在首阳山上。真实与虚伪的分别,就是这样明白啊。”

杨朱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翫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馀荣;偊偊尔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哉?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杨朱说:“一百岁,是人生寿命的大限。能够活到一百岁的,一千个人里很难挑出一个。即便有这么一个人活到一百岁,那么从孩提襁褓到衰弱老迈的阶段,几乎就占据了他生命中的一半时间。晚上睡觉所消耗的,再加上白天觉醒时所浪费的,又几乎占据了剩馀时间的一半。病痛哀愁劳苦,失意忧伤惊惧,又几乎占据了剩馀时间的一半。算起来在这剩下的十几年里,能够怡然自得,心中没有丝毫挂虑的,也不过是短暂的刹那罢了。那么人生一世,究竟为的是什么呢?究竟有什么喜乐呢?不过是为了锦衣玉食,为了歌舞美色罢了。然而锦衣玉食又不可能总是得到满足,歌舞美色也不可能常常得以玩赏。而且人生来还要受到刑罚的禁止、赏赐的诱导,名教的督促,礼法的束缚;惶惶不安地去竞得一时的虚名,还得谋算着死后留下的荣耀;在人生路上孤单审慎地观察聆听,顾惜着身心的是是非非;徒然丧失了有生之年的最大快乐,不能给自己片刻的肆意放纵。这同关进深牢戴上沉重的手铐脚镣,有什么不一样呢?远古时期的人们懂得生命不过是迅疾的到来,懂得死亡不过是迅疾的离开;所以顺从心愿行动,从来不违背自己天性的喜好;对于现世的欢愉决不放弃,因此能够不受名誉的诱惑。放纵天性,优游世间,不违逆万物的喜好,不追求死后的虚名,因此也不会触及刑罚。名誉的先来后到,寿命的长短多少,并非是他们所思量的。”

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杨朱说:“万物的差异在于生命的过程,万物的共同点则在于死亡的终点。活着的时候分作贤明和愚昧、尊贵与卑贱,这就是差异;死了以后都要腐臭、消亡,这就是相同。即便如此,贤明愚昧、尊贵卑贱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同样,腐臭消亡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所以生存并非是自己做主的生存,死亡也不是自己做主的死亡;贤明并非是自己做主的贤明,愚昧也不是自己做主的愚昧,尊贵并非是自己做主的尊贵,卑贱也不是自己做主的卑贱。然而事实上,万物的生死是齐等的,贤明与愚昧是齐等的,尊贵与卑贱也是齐等的。活十年是一死,活上一百年也是一死。仁人圣贤会死,凶顽愚劣的人也会死。活着的时候是尧舜,死后不过是腐骨;活着的时候是桀纣,死后一样也是腐骨。腐朽的骨殖统统一样,又有谁知道它们生前的差异呢?姑且享受今生的乐趣,哪里还有空理会死后的世界?”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邮,以放饿死。展季非亡情,矜贞之邮,以放寡宗。清贞之误善之若此!”
杨朱说:“伯夷并非是没有欲望,只是过分地矜持清高,以至于饿死在首阳山上。展季并非是缺乏感情,只是过分地矜持贞洁,以至于寡子少孙。清高贞洁耽误善良的人们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杨朱曰:“原宪窭于鲁,子贡殖于卫。原宪之窭损生,子贡之殖累身。”
“然则窭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
曰:“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者不窭,善逸身者不殖。”
杨朱说:“原宪在鲁国挨饿受穷,子贡在卫国经商发财。原宪的贫寒损害了自己的生命,子贡的经商劳累了自己的身心。”
有人问:“既然穷苦也不合适,经商也不合适,那么还有什么合适的事呢?”
杨朱答道:“在于让生命体验到快乐,让身心体验到安逸。所以说善于使生命得到快乐的人不会让贫穷伤生,善于使身心得到安逸的人不会为发财而累垮。”

杨朱曰:“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锦,不陈牺牲,不设明器也。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阏。’晏平仲曰:‘其目奈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主。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沉之亦可,瘗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衣绣裳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杨朱说:“古时候有句话说:‘活着的时候互相怜爱,死去以后捐弃释情。’这话真是有水平。相互怜爱的途径,不仅仅是动之以情;还要让勤苦的人得享安逸,让饥饿的人得到饱餐,寒冷的时候给他温暖,穷困的时候使他显达。相互捐弃的途径,并非是不为死者哀伤;而是不让死者口中衔含珍珠美玉,不在死者身上穿着锦衣华服,不在灵前陈设祭祀供品,不在坟内埋置殉葬冥器。晏平仲向管夷吾询问养生之道。管夷吾说:‘不过是肆意放纵自己的欲望罢了,不要去堵塞它,不要去遏制它。’晏平仲问:‘具体有哪些细则?’管夷吾说:‘放任耳朵想听什么就听什么,放任眼睛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放任鼻子想闻什么就闻什么,放任嘴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放任身体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放任意念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耳朵想要听的是美妙的声音,却不让听,这就叫做遏制听觉的灵敏;眼睛想要看的是美好的姿色,却不让看,这就叫做遏制视觉的明锐;鼻子想要闻的是香料香花的味道,却不让闻,这就叫做遏制嗅觉的审辨;嘴巴想说的是人间的是是非非,却不让说,这就叫做遏制头脑的智慧;身体想要享受的是锦衣玉食,却不让得到,这就叫做遏制人身的安乐;意念想做的是放纵逸乐,却不让做,这就叫做遏制天性的本真。凡此种种遏制,都是残害身心的主要因素。摒除这些残害身心的根本原因,欢欢喜喜一直到死,哪怕只活上一天、一月、一年、十年,也算是我所谓的养生。拘泥在这些残害身心的事情里,甘愿受束缚也不加以摒弃,悲悲戚戚地活上很久,哪怕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算是我所谓的养生。’管夷吾说完,反问道:‘我既然告诉了你养生之道,那么你说给死人送葬又该如何呢?’晏平仲说:‘送葬就简单了,有什么可以说的呢?’管夷吾说:‘我就是想听一听。’晏平仲说:‘人都死了,还由得了他自己吗?把尸体焚化也可以,沉入水中也可以,埋到地里也可以,抛在露天也可以,裹上柴草丢到沟里也可以,锦衣绣服安置到石棺里也可以,遇上什么就是什么了。’管夷吾听罢,回头对鲍叔、黄子说:‘养生之道也送死之道,我和晏子算是彻底领悟了。’”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
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钟,积麹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于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耽于色也,屏亲昵,绝交游,逃于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
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侨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侨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
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
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于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侨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
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
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他日以告邓析。
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
子产担任郑国国相,独揽着国家政权;经过三年,好人服从他的教化,坏人畏惧他的禁令,郑国因此得到长治久安。各国诸侯都害怕郑国的强大。
但子产有个哥哥名叫公孙朝,有个弟弟名叫公孙穆。公孙朝偏爱喝酒,公孙穆偏爱女色。公孙朝的家里藏着千钟美酒,酒曲堆放得像小土坡,离他家大门一百步,酒浆的香气就扑鼻而来。当他沉迷于喝酒的时候,就不知道世道的安危,人情的厚薄,家业的有无,亲族的远近,存亡的哀乐。就算面前水火兵刃交加,也毫无知觉。公孙穆的后庭有几十间房屋鳞次栉比,全都住满了挑来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当他沉溺于女色的时候,就摒退一切亲属,断绝所有朋友交游,逃避在后庭之中,日以继夜地纵情享乐;三个月才从里头出来一次,还觉得意犹未尽,不甚惬意。但凡乡间有面目姣好的未嫁姑娘,他必定要用财物来招引,请媒人来挑诱,不弄到手绝不罢手。
子产整天整夜为这兄弟二人的行为担忧,于是私底下造访邓析,同他商量说:“我听说治理好自身才能治理好家,治理好家才能治理好国,这是说做事得按照从近到过多的次序。我对于国家可以说是治理得十分像样,可是自己家却弄得一团糟。这不是把修身、齐家、治国的道理颠倒了吗?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我这两位兄弟呢?您替我出出主意啊!”
邓析说道:“我对这情况早就感到奇怪了,只是没敢先说罢了。你为什么不找个恰当的时机管教他们一下,劝谕他们认识性命的重要,启发他们明白礼义的尊贵呢?”
子产采纳了邓析的意见,找机会去见了兄弟俩,并劝告他们说:“人之所以比飞禽走兽高贵,在于人有理智和思虑。理智和思虑所依托的,便是礼义。礼义具备了,名誉地位就会随之而来。如果一味地感情用事,沉溺于个人嗜好,那么性命就危险啦。你们要是听从我的劝告,那早上改悔自信,到晚上就能居官吃俸禄了。”
公孙朝和公孙穆答道:“这道理我们知道了很久,也抉择了很久,难道还要等你说了才明白吗?大凡生命是难以得到的,死亡却很容易到来。以难得的生命,去等待容易到来的死亡,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你想通过尊重礼义来向人夸耀,矫饰性情来招致美名,我们认为这样还不如死了好呢。生而为人,就要享尽一生的欢愉,穷极有生之年的快乐。只怕脖子太饱而不能让嘴巴恣意吃喝,只怕是精力疲惫而不能纵情于声色;顾不上担忧什么名声的丑恶,性命的危险。而你凭着治国的才干向社会夸耀,还想用说辞来扰乱我们的心思,功名利禄来诱惑我们的意志,岂不是太卑鄙太可怜了吗?我们还想替你把道理分辨清楚。善于治理外物的人,外物未必治理得好,而自己却累得心力交瘁;善于治理内心的人,外物未必会发生混乱,而本性却自然得以安逸。以你治理外物的方法,或许暂时能在一国奏效,却未必合乎人心;以我们调治内心的方法,则可以推广到整个天下,连君臣之间的一切纲常教律也一概可以废除了。我们常常想用这治内心的方法来开导你,结果你倒用你治外物的方法教训起我们来了?”
子产茫茫然无言以对,改天把这事告诉对析。
邓析说:“你和得道的真人住在一起却不知道,谁说你是个聪明人?郑国治理得好不过是偶然而已,并不是你的功劳啊。”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榭,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必致之;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径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宾客在庭者日百住,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奉养之馀,先散之宗族;宗族之馀,次散之邑里;邑里之馀,乃散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
禽骨釐闻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
段干生闻之,曰:“端木叔,达人也,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卫国有个端木叔,是子贡的后代。凭借祖先的遗产,积累了万贯家财。他不经营社会事务,恣意放任自己的嗜好。只要是人们想做的,意念中想玩的,无所不为,无所不玩。他家的高墙深院、楼阁台榭,花苑兽园、池塘水沼,美酒玉食、华车锦服,歌舞声乐、嫔御侍妾,都可以和齐、楚两国的国君媲美。至于他感情上所喜好的,耳朵想听到的,眼睛想看到的,嘴巴想尝到的,即使远在异国他乡,并非是齐国本土所产育的,也非要弄到不可;就像是对待自家围墙里的东西一般。要说他外出游玩,即便是山川险阻,路途遥远,都一定要到达,就好像普通人走上几步路一样。聚集在他家庭院里的宾客每天数以百计,厨房里烟火不熄,厅堂廊屋之上声乐不断。奉养宾客之外,还有多馀财物,他先散发给宗族本家;散发给宗族本家之外,还有多馀,再散发给乡里乡亲;散发给乡里乡亲之外,还有多馀,于是散发到全国民众。到了六十岁上下,他的气血体力渐渐衰竭,干脆放弃家业,将府库中储藏的物资、珍宝、车服、妾婢,统统遣散出去。一年之内家产荡然无存,没给子孙留下任何财产。等到他生病的时候,已没有冶病买药的积蓄;等到他去世的时候,也没有置地安葬的钱财。国内凡是接受过他施舍的人,一同按人口凑钱将他安葬了,并把财产还给他的子孙。
禽骨釐听闻此事,说:“端木叔真是个狂妄之人,把他的祖宗都辱没了。”
魏国的段干木听闻此事,说:“端木叔真是个通达之人,他的德行超过了他的祖先。他的所作所为,大家心中都感到惊讶,却实在是符合情理的。卫国的君子大多以礼教来约束自己,自然不足以理解他的内心。”

孟孙阳问杨子曰:“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
曰:“理无不死。”
“以蕲久生,可乎?”
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
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于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
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于其间乎?”
孟孙阳问杨朱:“假使有这么个人,珍惜自己的生命爱护自己的身体,以祈求不死,可能吗?”
杨朱答道:“按道理人没有不死的。”
孟孙阳又问:“以此来祈求长生,可能吗?”
杨朱答道:“按道理人不可能长生不老。生命并非是珍惜它就能长存的,身体也不是爱护它就能强壮起来的。况且要长生干什么?人们的喜怒哀乐怨,古代和现代是一样的;身体的安危,古代和现代是一样的;世事的悲欢,古代和现代是一样的;社会的变革治乱,古代和现代是一样的。既然已经听说过了,已经见识过了,已经经历过了,活上一百年尚且嫌它太多,何况长久地活下去该有多痛苦?”
孟孙阳说:“如果这样,倒是快点死比长寿更好;那么去触碰刀锋斧刃,投进沸水烈火,就可以满足心愿了。”
杨朱说:“不是的。既然已经活着,不如听之任之,尽量满足所有的欲望,以等候死亡的到来。即将死亡的时候,也要听之任之,让生命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直到命终。没有什么舍弃不下的,也没有什么不能放任的,何苦为生死之间的迟缓或迅疾而惶恐担忧呢?”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
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
禽子曰:“假济,为之乎?”
杨子弗应。
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
曰:“为之。”
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
禽子默然有间。
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
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
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杨朱说:“伯成子高不肯拿出一根毫毛来施惠外物,因此舍弃王位,隐居山野,耕田度日。大禹不愿为自身谋利益,以至于劳累过度,半身不遂。古代的人,对于损伤一根毫乱来施惠于天下的事,他不愿意去付出;对于把整个天下拿来奉养自身的事,他也不愿去获取。如果人人都不损失一根毫毛,人人都无须有利于天下,那么天下就大治了。”
禽骨釐问杨朱:“去掉你身上的一根毫毛来救济全社会,你干不干?”
杨朱说:“全社会不是靠一根毫毛就能救济的。”
禽骨釐又问:“假如能够救济,你愿意干吗?”
杨朱不搭理他。
禽骨釐出门将此事告诉了孟孙阳。孟孙阳说:“你不能领会先生的心意,还是让我来说说看吧。假设有人侵害你的肌肤而同时让你获得万金,你干不干?”
禽骨釐说:“愿意干。”
孟孙阳接着说:“假如有人砍断你一段肢体而同时让你获得一个国家的补偿,你干不干?”
禽骨釐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
于是孟孙阳说:“一根毫毛比肌肤轻微,肌肤又比一段肢体轻微,这是明摆着的。然而正是一根根毫毛累积起来,形成了肌肤;一寸寸肌肤累积起来,形成了肢体。一根毫毛固然只占了身体的万分之一,可又怎能轻视它呢?”
禽骨釐说:“我没什么道理来回答你。然而拿你的话去询问老聃、关尹,那么你的话是恰当的;而拿我的话去询问大禹、墨翟,那么我的话也是恰当的。”
孟孙阳听罢,就回过头去和他的学生讲其他事情了。

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于河阳,陶于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禅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穷毒者也。鮌治水土,绩用不就,殛诸羽山。禹纂业事雠,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幼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危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阳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于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凶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于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于死矣。”
杨朱说:“天下的美誉都归于虞舜、夏禹、周公、孔子,天下的恶名都归之于夏桀、商纣。可以舜在河阳耕种,在雷泽制陶,手足得不到片刻的安闲,嘴巴肚子也得不到丰盛的美食;父母不喜爱他,弟弟妹妹不亲近他。到了三十岁,不禀告父母就自娶妻室。等到接受尧的禅让登上帝位,年纪也大了,智力也衰退了。他儿子商钧没有治国之才,他只得再禅位于大禹,忧忧戚戚直到死去:这真是天底下受苦受难最多的人。鲧治理洪水,方法不当没有成功,被舜杀死在羽山。大禹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事奉着杀父仇人,一心治理洪水,儿子出生了不去关爱,三过家门而不入;以至于弄得自己半身瘫痪,手上脚上都长满老茧。等到接受舜的禅让登上帝位,为了俭省而住在低矮的宫室,祭祀时却华服美冠,忧忧戚戚直到死去:这真是天底下忧愁痛苦最多的人。周武王死后,成王尚且年幼弱小,周公旦代行天子的政令。邵公对此不满,四处传播着对他不利的流言蜚语。周公因此东征三年,诛杀哥哥管叔鲜,放逐弟弟蔡叔度,才保全自身免受其害,忧忧戚戚直到死去:这真是天底下担忧恐惧最多的人。孔子深谙帝王之道,受到当时多个诸侯国君的聘请,但却在宋国遭到大司马桓魋砍断大树的威胁,被驱逐出国;在卫国遭到别人造谣中伤,只得销声匿迹;在商周地方被囚禁,在陈、蔡之间受围困,在季孙氏手下受委屈,还遭到季孙氏家臣阳货的羞辱,忧忧戚戚直到死去:这真是天底下最为凄惶窘迫的人。所有这四位圣贤,生前没享受过一天的欢乐,死后却获得了万世的荣耀。所谓名声,本来就不是实际所需要的。死了以后,纵然得到称赞,也不会察觉;纵然获得奖赏,也不会知晓,和草木土块没什么两样。桀凭借着祖宗基业,高居帝王之位,他的才智足以抗衡群臣,他的声威足以震慑海内;恣意享受感官娱乐,费劲心思为所欲为,欢欢喜喜直到死去:这真是天底下最舒适放荡的人。纣也凭借着祖宗基业,高居帝王之位;他威严的法令没有不实施的,他的意志没有不服从的;在深宫后庭肆意地寻欢作乐,在漫漫长夜无休止地放纵情欲;他不拿礼义来为难自己,欢欢喜喜直到死去:这真是天底下最任性纵情的人。这两个凶徒,生前享尽纵欲的欢乐,死后背负起愚蠢残暴的恶名。所谓实际,本来就不是名声所能给予的。死了以后,纵然遭到诋毁,也不会察觉;纵然获得奖赏,也不会知晓,和草木土块又有什么两样。那四位圣贤虽然集天下美誉于一身,却艰难苦恨一辈子,最后一样面临死亡的结局。那两个凶徒虽然集天下恶名于一身,但却快活一辈子,最后也一样面临死亡的结局。”

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
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亩之园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运诸掌,何也?”
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箠而随之,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箠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洿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疏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谓矣。”
杨朱晋见梁惠王,称自己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翻转东西那么容易。
梁惠王说:“先生您有一妻一妾尚且不能管治好,三亩大的园子尚且不能耕耘好;却号称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翻转东西那么容易,这是为什么?”
杨朱答道:“大王您见过别人牧羊么?百来头羊汇成一群,让一个五尺高的孩童提着鞭子跟随在羊群后面,要它们往东就往东,要它们往西就往西。如果让尧牵着一头羊,再让舜提着鞭子跟随在羊后面,就没办法顺利前行了。而且我听说:吞得下舟船的大鱼,不在小河里游弋;高飞于苍天的鸿鹄,不在水塘边栖集。为什么呢?因为它们的志向极其高远。黄钟大吕不能为节奏繁促的舞蹈伴奏。什么缘故呢?因为它们的音调低沉而舒缓。将要治理大事务的人不处理小事情,成就大功业的人不建立小事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啊!”

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已来三十馀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不消灭;但迟速之间耳。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馀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
杨朱说:“远古的事情早已湮灭,谁还记得呢?三皇时代的事,仿佛存在又仿佛消亡,五帝时代的事,如同清醒又如同梦幻,三王时代的事或者隐没或者彰显,亿万桩事中未必能识别其一。当代的事有些听闻也有些见识,一万桩事中却未必能识别其一。眼前的事有的仍然存在有的却已废弃,千百桩事中未必能识别其一。从远古到今日,年数本已无法计算清楚。仅仅从伏羲氏到现在已经历了三十多万年,贤明的、愚蠢的,美好的、丑陋的,成功的、失败的,正确的、错误的,无不消亡湮灭;只不过或迟或早而已。挂念一时的荣誉毁谤,使身心陷于焦灼苦楚,以追求死后数百年间能够留下名声,名声又如何足以滋润枯朽的尸骨?这样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呢?”

杨朱曰:“人肖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从利逃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而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不横私天下之身,不横私天下物者,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杨朱说:“人就像天地一样具备阴阳之分,怀有五常之性,是所有生命中最有灵性的种类。人,指甲和牙齿不足以用来守护保卫自身,肌肉和皮肤不足以用来捍卫抵抗外侵,奔跑疾走不足以趋利避害,也没有皮毛羽翼来抵御严寒酷暑,所以必定要依靠外物来供养自身,运用智慧而不依凭蛮力。因此,智慧之所以高贵,就在于它能使我们保全自身;力气之所以卑贱,就在于它会使我们侵害外物。然而身体并不归我们自己所有,但出生了,就不得不保全它;外物也不归我们所有,但拥有了,就不能随便抛弃它。身体固然是生命的主体,外物也应当算作养护生命的主体。虽说要保全生命,却不能因此占有身体;虽说不要舍弃外物,却也不能因此占有外物。占有外物,占有身体,是强行独占本属于天下的身体,是强行独占本属于天下的外物。不强行独占本属于天下的身体,不强行独占本属于天下的外物,大概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吧!将本属于天下的身体还归公有,将本属于天下的外物还归公有,大概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吧!这就叫做达到至人的最高境界了。”

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民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天下无对,制命在内。故语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极;肌肉粗厚,筋节腃急,一朝处以柔毛绨幕,荐以粱肉兰橘,心靥体烦,内热生病矣。商鲁之君与田父侔地,则亦不盈一时而惫矣。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者。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麻贲>,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杨朱说:“人们之所以得不到休息,是为了四件事的缘故:一是为长寿,二是为名誉,三是为地位,四是为财货。有这四件事,就会怕鬼、怕人、怕权势、怕刑罚:这就叫做违背自然本性的人。或死或生,他们的命运受着外界的支配。不违逆天命,何必羡慕长寿?不看重显贵,何必羡慕声名?不追求权势,何必羡慕地位?不贪图富贵,何必羡慕财富?这就叫做顺从自然本性的人。他们天下无敌,命运完全由自己控制。所以有这么一句话说是:‘人不结婚和做官,七情六欲会减半;人不穿衣和吃饭,君臣之道从此断。’周代谚语说:‘闲坐闷煞老农夫。’农夫们早出晚归,自以为是人之常情;喝豆粥、嚼豆叶,自以为是美味极品;皮肤粗糙,肌肉厚实,青筋饱绽,骨节突出,一旦让他们盖上柔软的毛皮,躺进丝绸的帐幕,再进献以精美的饭菜,香甜的水果,反而会心烦意乱,内热生病。让宋国、鲁国的君王去和农夫们一样耕地,用不着一时三刻就疲惫不堪了。所以山野农夫安身的住所,山野农夫喜好的事物,自以为天下再不会有更好的了。从前宋国有个农夫,常穿着乱麻破絮,勉强过冬。开春以后,他下地耕作,自个儿在日头底下曝晒,不知道天底下还有高楼大厦暖屋深室,丝绸棉衣狐皮貉裘。他回过头对妻子说:‘晒太阳来取暖的法子,别人没一个知道;我把它进献给国君,准保能得到重赏。’同乡的一户富裕人家告诉他说:‘过去有个人,自以为大豆、麻茎、蒿苗是天底下最香甜的美味,就对乡里的富贵啧啧称道。乡里的富豪拿来一尝,嘴巴被刺了,肚子也痛了,大家就一面讥笑、一面埋怨那个人,那人于是十分羞愧。你呀,就是这种人。’”

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蠹也。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利物,适足以害生。安上不由于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于义,而义名绝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子曰:‘名者实之宾。’而悠悠者趋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实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将恤危亡之不救,岂徒逸乐忧苦之间哉?”
杨朱说:“高大的房屋,华丽的服饰,丰盛的美食,姣好的女色,有这四样东西,还向外寻求什么呢?有了这些再去向外追求的人,实在是本性贪得无厌。贪得无厌的本性,是天地间的祸害。忠诚不足以保卫君王的安宁,却恰恰足以危害自身;仁义不足以使外物得利,却恰恰足以贻害生命。保卫国君不是依靠忠诚,那么忠诚的名声就消亡了;施惠外物不是依靠仁义,那么仁义的名声就灭绝了。君主与臣下都得到了安宁,外物与自身都收获了利益,这是古代的做法。鬻子说:‘摒弃名声的人没有忧愁。’老子说:‘名声是实体的附庸。’然而芸芸众生始终都在不懈地追求名声。名声本就不可抛弃么?名声本就不可当作附庸么?如今是有名声就尊贵显要,没名声就卑下屈辱。尊贵显要,就能安逸享乐;卑下屈辱,就要忧愁困苦。忧愁困苦,违背了人的天性;安逸享乐,顺从着人的天性。照这样,那名声倒是实体所倚赖的了。名声怎么可以抛弃?名声又怎能当作附庸?只是厌弃那些死守名声而损害实体的做法罢了。死守着名声以至于危害到实体,未来就要忧虑世事的危险败亡、无可挽救,这难道仅仅是安逸享乐和忧愁困苦之间的事吗?”
三、简单心得
感觉读得自己心有点乱,其实也是在边读边检验自己心中所谓的守仁义礼,感觉有时真的就是为了仁义礼而守之,而并不是从心里去认仁义礼,而守之。“守名而累实”缘自本性的欲求之外,还去追求多馀的功名&#17973;,那就是贪得无厌。这样好像更能守住自己的心,不会被欲望牵着走了。
四、朗读
已经上传微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9-24 18:5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陈慧Michelle 于 2022-9-24 19:21 编辑

第八周
本周任务:第八章说符
泛读任务:查生僻字、正音、朗读通顺、翻译跟简单心得

一、查生僻字、正音
枉:弯曲,不正。
严恢:其人无考,无能为作者假托。
班白:同“斑白”,头发花白,谓年老。
锋杀:亦作“丰杀”,指树叶的肥大瘦小。
柯:树木的枝茎。
佚乐:即逸乐,安逸快乐。
摄:收敛,夹迫。
让:责怪。
微言:秘密之言。这里指密谋。
濡:沾湿。
易子:交换孩子。
戮力:尽力,协力。
壶餐:一壶水泡饭。




二、翻译
子列子学于壶丘子林。壶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
列子曰:“愿闻持后。”
曰:“顾若影,则知之。”
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是故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以是求利,不亦难乎?尝观之神农、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严恢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 ?”
子列子曰:“桀纣唯重利而轻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语也。人而无义,唯食而已,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列子向壶丘子林学道。壶丘子林说:“你如果懂得怎样保持落后,就可以和你谈怎样保住自身了。”
列子说:“希望能听你说说怎样保持落后。”
壶丘子林说:“回头看看你的影子,就知道了。”
列子回头看他的影子:身体弯曲影子便弯曲,身体正直影子便正直。那么,影子的弯曲与正直是随身体而变化的,根源不在影子自身;自己的屈曲与伸直是随外物而变化的,根源不在我自己。这就叫保持落后却处于前列。
关尹对列子说:“说话声音好听,回响也就好听;说话声音难听,回响也就难听。身体高大,影子就高大;身体矮小,影子就矮小。名声就像回响,行为就像影子。所以说:谨慎你的言语,就会有人附和;谨慎你的行为,就会有人跟随。所以圣人看见外表就可以知道内里,看见过去就可以知道未来,这就是为什么能事先知道的原因。法度在于自身,稽考在于别人。别人喜爱我,我一定喜爱他;别人厌恶我,我一定厌恶他。商汤王、周武王爱护天下,所以统一了天下;夏桀王、商纣王厌恶天下,所以丧失了天下,这就是稽考的结果。稽考与法度都很明白却不照着去做,就好比外出不通过大门,行走不顺道路一样。用这种方法去追求利益,不是很困难吗?我曾经了解过神农、有炎的德行,稽考过虞、夏、商、周的书籍,研究过许多礼法之士和贤能之人的言论,知存亡废兴的原因不是由于这个道理的,从来没有过。”
严恢说:“所以要学习道义的目的在于求得财富。现在得到了珠宝也就富了,还要道义干什么呢?”
列子说:“夏桀、商纣就是由于重视利益而轻视道义才灭亡的。幸运啊!我没有告诉你。人如果没有道义,只有吃饭而已,这是鸡狗。抢着吃饭,用角力相斗,胜利的就是宰制者,这是禽兽。已经成为鸡狗禽兽了,却想要别人尊敬自己,是不可能得到的。别人不尊敬自己,那危险侮辱就会来到了。”


列子学射中矣,请于关尹子。
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
对曰:“弗知也。”
关尹子曰:“未可。”
退而习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
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
列子曰:“知之矣。”
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列子学习射箭能射中目标了,便向关尹子请教。
关尹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射中吗?”
列子回答说:“不知道。”
关尹子说:“还不行。”
列子回去继续练习。三年以后,又把练习情况报告了关尹子。
关尹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射中吗?”
列子说:“知道了。”
关尹子说:“可以了,记住,不要忘掉它。不仅射箭如此,治理国家与修养身心也都是这样。所以圣人不考察存亡现象而考察为什么存亡的原因。”


列子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故不班白语道,失,而况行之乎?故自奋则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则孤而无辅矣。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故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
列子说:“气色强盛的人骄傲,力量强盛的人奋勇,不可以和他谈论道的真谛。所以头发没有花白就谈论道,必然出毛病,又何况行道呢?所以自己奋勇,便没有人再教他。没有人教他,那就孤独没有帮助了。贤明的人任用别人,因而年纪老了也不衰弱,智力尽了也不昏乱。所以治理国家的困难在于认识贤人而不在于自己贤能。”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
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宋国有个人给他的国君用玉做成楮树叶子,三年做成了。叶子的肥瘦、叶茎和树枝、毫毛与小刺、颜色与光泽,乱放在真的楮树叶子中便分辨不出来。这个人于是凭着他的技巧在宋国生活。
列子听说这事,说:“假使天地间生长的万物,三年才长成一片叶子,那树木有枝叶的就太少了。所以圣人依靠自然的生化而不依靠智慧技巧。”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
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
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
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列子穷困,容貌有饥饿之色。有人对郑国宰相子阳说:“列御寇是个有道德学问的人,住在您的国家里而受到穷困,您难道不喜欢有道之士吗?”郑子阳立即命令官吏给列子送去粮食。列子出来接见使者,两次拜谢并拒绝接受,使者只好走了。
列子进屋后,他的妻子拍着胸脯埋怨说:“我听说做有道德学问的人的妻子都能得到安佚快乐。现在我们挨饿,君王派人来给你送粮食,你却不接受,难道不是我们的命吗?”
列子笑着对她说:“君王不是自己知道我的,而是根据别人的话才送给我粮食的;等到他要加罪于我时,又会根据别人的话去办,这就是我所以不接受的原因。”
后来,百姓们果然作乱杀掉了子阳。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以为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悦之,以为军正。禄富其家,爵荣其亲。
施氏之邻人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于贫。羡施氏之有,因从请进趋之方。二子以实告孟氏。
孟氏之一子之秦,以术干秦王。秦王曰:“当今诸侯力争,所务兵食而已。若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
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国吾抚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于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
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用,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智苟不足,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
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鲁国的施氏有两个儿子,一个爱好学问,一个爱好打仗。爱好学问的用仁义学术去劝齐侯,齐侯接纳了他,用他做各位公子的老师。爱好打仗的到了楚国,用作战方法去劝楚王,楚王很高兴,用他做军正的官。俸禄使全家富裕起来,爵位使亲人荣耀起来。
施氏的邻居孟氏同样有两个儿子,所学的东西也相同,却被贫困所窘迫。羡慕施氏的富有,便去请教上进的方法。这两人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孟氏。
于是孟氏的一个儿子到了秦国,用仁义学说劝秦王。秦王说:“现在各国诸侯用武力竞争,所做的不过是征集兵士与粮食罢了。如果用仁义来治理我的国家,便是灭亡的道路。”于是施以宫刑并驱逐了他。
另一个儿子到了卫国,用作战方法去劝卫侯。卫侯说:“我国是个弱小的国家,却夹在大国之中。对大国我顺服,对小国我安抚,这是求得平安的方法。如果依靠兵权,灭亡也就很快了。如果让你保全身体回去,到了别的国家,那么我国的祸患就不轻了。”于是砍断他的脚,送回到了鲁国。
回家以后,孟氏的父子捶胸顿足责骂施氏。施氏说:“凡是适合时宜的人便昌盛,违背时宜的人便灭亡。你们的道理与我们相同,而结果却与我们不同,是违背时宜的缘故,不是行为的错误。而且天下的道理没有长久是对的,事情没有长久是错的。以前所用的方法,今天有可能抛弃;今天所抛弃的方法,以后有可能使用。这种用与不用,没有一定的是非。抓住机会,适应时宜,处理事情不用固定的方法,这要依靠智慧。如果智慧不够,即使博学像孔丘,计谋如吕尚,到什么地方而不穷困呢?”
孟氏父子一下子明白了,不再怨恨,说:“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说了。”


晋文公出会,欲伐卫,公子锄仰天而笑。公问何笑。曰:“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道见桑妇,悦而与言。然顾视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窃笑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师而还,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晋文公出去参加盟会,要讨代卫国。公子锄抬头大笑。文公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我的邻居有个人送他的妻子到别人家,路上见到一个采摘桑叶的妇女,高兴地和她攀谈起来。但回头看看他的妻子,也有人在和她打招呼。我偷笑的就是这件事。”文公明白了他的话,于是停止了行动。率领军队回国,还没到国都,已经有人在攻伐晋国北部边境地区了。


晋国苦盗,有郄雍者,能视盗之貌,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
晋侯大喜,告赵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国盗为尽矣,奚用多为?”
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盗,盗不尽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
俄而群盗谋曰:“吾所穷者,郄雍也。”遂共盗而残之。
晋侯闻而大骇,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盗何方?”
文子曰:“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且君欲无盗,莫若举贤而任之;使教明于上,化行于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
于是用随会知政,而群盗奔秦焉。
晋国苦于强盗太多。有一个叫郄雍的人,能看出强盗的相貌,看他们的眉目之间,就可以得到他们的真情。晋侯叫他去查看强盗,千百人中不会遗漏一个。
晋侯大为高兴。告诉赵文子说:“我得到一个人,全国的强盗都没有了,何必用那么多人呢?”
文子说:“您依仗窥伺观察而抓到强盗,强盗不但清除不尽,而且郄雍一定不得好死。”
不久一群强盗商量说:“我们所以穷困的原因,就是这个郄雍。”于是共同抓获并残杀了他。
晋侯听说后大为惊骇,立刻召见文子,告诉他说:“果然像你所说的那样,郄雍死了。但收拾强盗用什么方法呢?”
文子说:“周时有俗话说:‘眼睛能看到深渊中游鱼的人不吉祥,心灵能估料到隐藏着的东西的人有灾殃。’况且您要想没有强盗,最好的办法是选拔贤能的人并重用他们,使上面的政教清明,下面的好风气流行,老百姓有羞耻之心,那还有谁去做强盗呢?”
于是任用随会主持政事,而所有的强盗都跑到秦国去了。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也。意者难可以济乎?”丈夫不以错意,遂度而出。
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
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于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者,以此也。”
孔子谓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且犹可以忠信诚身亲之,而况人乎?”
孔子从卫国到鲁国去,在河堤上停住马车观览。那里有瀑布高二三十丈,旋涡达九十里远,鱼鳖不能游动,鼋鼍不能居住,却有一个男人正准备渡过去。孔子派人沿着水边过去制止他,说:“这里的瀑布高二三十丈,旋涡达九十里远,鱼鳖不能游动,鼋鼍不能居住。想来很难渡过去吧?”那男人毫不在乎,于是渡过河去,从水中钻了出来。
孔子问他说:“真巧妙啊!有道术吗?所以能钻入水中又能钻出来,凭的是什么呢?”
那男人回答说:“我开始进入水中时,事先具有忠信之心;到我钻出水面的时候,又跟着使用忠信之心。忠信把我的身躯安放在波涛中,我不敢有一点私心,我所以能钻进去又钻出来的原因,就是这个。”
孔子对弟子们说:“你们记住:水都可以以忠信诚心而用身体去亲近它,又何况人呢!”


白公问孔子问:“人可与微言乎?”
孔子不应。
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
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
曰:“若以水投水,何如?”
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
白公曰:“人固不可与微言乎?”
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
白公不得已,遂死于浴室。
白公问孔子说:“人可以和别人密谋吗?”
孔子不回答。
白公又问道:“如果把石头投入水中,怎么样?”
孔子说:“吴国善于潜水的人能把它取出来。”
白公又问:“如果把水投入水中,怎么样?”
孔子说:“淄水与渑水合在一起,易牙尝一尝就能辨出来。”
白公说:“人本来就不可以和别人密谋吗?”
孔子说:“为什么不可以?但只有懂得语言的人才能这样说吧!所谓懂得语言的人,是指不用语言来表达意思的人。争抢鱼虾的沾湿一身,追逐野兽的跑痛双腿,并不是乐意这样干的。所以最高的语言是不用语言,最高的作为是没有作为。那些知识浅薄的人所争论的都是些枝微未节。”
白公不能阻止自己叛乱的念头。终于死在浴室中。


赵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胜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来谒之。襄子方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
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于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
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以为昌也,喜者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卒取亡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
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胜者以强为弱。
赵襄子派新稚穆子攻打翟人,打败了他们,夺取了左人、中人两个城邑,派信使回来报捷。襄子正在吃饭,听到后面带愁容。旁边的人问:“一个早晨就攻下了两个城邑,这是大家都高兴的事,现在您却有愁容,为什么呢?”
襄子说:“江河的潮水再大也不过三天便退,暴风骤雨不到一个早晨便停,太阳正中不一会儿便斜。现在赵家的德行没有积累什么恩泽,一个早晨就有两个城邑被攻下,败亡大概要到我这里了吧!”
孔子听到后说:“赵氏大概要昌盛了吧!忧愁所以能昌盛,高兴所以会败亡。胜利并不是艰难的事情,保持胜利才是艰难的事情。贤明的君主以忧愁来保持胜利,因而他的幸福传到了后代。齐、楚、吴、越都曾取得过胜利,但最终却灭亡了,就是因为不懂得保持胜利的缘故。只有有道德的君主才能保持胜利。”
孔子的力气能够举起国都城门的门闩,却不愿意以力气去出名。墨子进行防守与进攻,连公输班都佩服,却不愿意以用兵去出名。所以善于保持胜利的人,总是以强大表现为弱小。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三世不懈。家无故黑牛生白犊,以问孔子。
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荐上帝。”
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
其牛又复生白犊,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
其子曰:“前问之而失明,又何问乎?”
父曰:“圣人之言先迕后合。其事未究,姑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孔子。
孔子曰:“吉祥也。”复教以祭。
其子归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
居一年,其子无故而盲。
其后楚攻宋,围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壮者皆乘城而战,死者大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围解而疾俱复。
宋国有个好行仁义的人,三代都不懈怠。家中的黑牛无缘无故地生下了白牛犊,便去询问孔子。
孔子说:“这是好的预兆,可以用它来祭祀上帝。”
过了一年,他父亲的眼睛无缘无故地瞎了。
家中的黑牛又生下了白牛犊,他父亲又叫儿子去询问孔子。
儿子说:“上次问了他以后你的眼睛瞎了,再问他干什么呢?”
父亲说:“圣人的话先相反后吻合,这事还没有最后结果,姑且再问问他。”儿子又去询问孔子。
孔子说:“这是好的预兆。”又叫他祭祀上帝。
儿子回家告诉了父亲,父亲说:“按孔子的话去做。”
过了一年,儿子的眼睛也无缘无故地瞎了。
后来楚国攻打宋国,包围了宋国的都城,老百姓交换儿子杀了当饭吃,剔下骨头当柴烧,青壮年都上城作战,死亡的人超过了一半。这父子两人因眼瞎都逃避了作战。等到包围解除后,眼睛又都恢复正常。


宋有兰子者,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见其技,以双枝长倍其身,属其胫,并趋并驰,弄七剑,迭而跃之,五剑常在空中。元君大惊,立赐金帛。
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闻之,复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异技干寡人者,技无庸,适值寡人有欢心,故赐金帛。彼必闻此而进,复望吾赏。”拘而拟戳之,经月乃放。
宋国有个会杂耍技艺的人,用杂技求见宋元君。宋元君召见了他。他的技艺是用两根有身长两倍的木杖捆绑在小腿上。时而快走,时而奔跑,又用七把剑迭相抛出,有五把剑常在空中。元君大为惊喜,立即赏赐给他金银布帛。
又有一个会杂耍技艺的人,能够像燕子一样轻捷如飞,听说了这件事后,又用他的枝艺来求见元君。元君大怒说:“前不久有个用奇异的技艺来求见我的人,那技艺毫无实用价值,恰好碰上我高兴,所以赏赐了金银布帛。他一定是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来的,也希望得到我的赏赐。”于是把那个人抓了起来准备杀掉,过了几个月才释放。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
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纆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
穆公见之,使行求马。
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
穆公曰:“何马也?”
对曰:“牝而黄。”
使人往取之,牡而骊。
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
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
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秦穆公对伯乐说:“你的年纪大了,你们家族中有可以用来相马的吗?”
伯乐回答说:“良马可以从形状、容貌、筋骨看出来;至于天下之马,好像灭绝了,好像隐没了,好像消亡了,好像丢失了,像这样的马,跑起来没有尘土,没有车辙。我的儿子都是下等人才,可以教给他们怎样相良马,却不可以教给他们怎样相天下之马。我有一个一道挑担予卖柴草的伙伴,叫九方皋,这个人对于相马下在我之下,请您接见他。”
穆公接见了他,派他巡行求马。
三个月以后回来报告说:“已经找到了,在沙丘那儿。”
穆公问:“什么样的马?”
九方皋回答道:“母马,黄色的。”
穆公派人去取这匹马,却是一匹公马,纯黑色的。
穆公不高兴,召见伯乐并对他说:“你派去找马的人太差了,颜色、公母都不能知道,又怎么能知道马的好坏呢?”
伯乐长叹了一口气说:“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吗?这就是他比我强千万无数倍的原因啊!像九方皋所观察的,是马的天机,得到了马的精华而忘掉了马的粗相,进入了马的内核而忘掉了马的外表;见到了他所要见的,没有见到他所不要见的;看到了他所要看的,遗弃了他所不要看的。像九方皋这样看相的人,则有比相马更宝贵的东西。”
那匹马到了,果然是一匹天下少有的好马。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
詹何对曰:“臣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也。”
楚庄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
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
楚王曰:“善。”
楚庄王问詹何说:“治理国家应该怎样?”
詹何回答说:“我知道修养身心,不知道治理国家。”
楚庄王说:“我能成为祀奉宗庙社稷的人,希望学到怎样保持它的办法。”
詹何回答说:“我没有听说过身心修养好了而国家反而混乱的事,又没有听说过身心烦乱而能把国家治理好的事。所以根本在于自身,不敢用末节来答复。”
楚王说:“说得好。”


狐丘丈人谓孙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
孙叔敖曰:“何谓也?”
对曰:“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逮之。”
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于三怨,可乎?”
狐丘丈人对孙叔敖说:“一个人有三种被人怨恨的事,你知道吗?”
孙叔敖问:“说的是什么呢?”
狐丘丈人回答说:“爵位高的,别人妒嫉他;官职大的,君主厌恶他;俸禄厚的,怨恨包围着他。”
孙叔敖说:“我的爵位越高,我的志向越低;我的官职越大,我的雄心越小;我的俸禄越厚,我施舍得越广。用这种方法来避免三种怨恨,可以吗?”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禨,可长有者唯此也。”
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孙叔敖病了,快要死的时候,告戒他儿子说:“大王多次封我食邑,我都没有接受。如果我死了,大王就会封给你。你一定不要接受好地方。楚国和越国之间有个叫寝丘的地方,那里土地不肥沃,名声很不好,楚人相信鬼神,越人相信祈祷,可以长久保持的只有这个地方。”
孙叔敖去世后,楚王果然用好地方封他儿子。儿子推辞不接受,请求换成寝丘,楚王给了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失去这个地方。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于耦沙之中,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视之欢然无忧厷之色。盗追而问其故。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盗曰:“嘻!贤矣夫!”既而相谓曰:“以彼之贤,往见赵君。使以我为,必困我。不如杀之。”乃相与追而杀之。
燕人闻之,聚族相戒,曰:“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
俄而其弟适秦,至关下,果遇盗;忆其兄之戒,因与盗力争;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辞请物。盗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迹将着焉。既为盗矣,仁将焉在?”遂杀之,又傍害其党四五人焉。
牛缺是上地的一位大儒,往南到邯郸去,在耦沙遇到了强盗,把他的衣物车马全部抢走了。牛缺步行而去,看上去还是高高兴兴的样子,没有一点忧愁吝惜的面容。强盗追上去问他是什么缘故,他说:“君子不因为养身的财物而损害了身体。”强盗说:“唉!真是贤明啊!”过了一会儿强盗们又互相议论说:“以这个人的贤明,前去进见赵君,假使说了我们抢劫的事,一定要来围困我们,不如杀了他。”于是一道追上去杀了他。
一个燕国人听到这事,集合族人互相告戒说:“碰到了强盗,不能再像上地的牛缺那样了。”大家都接受了教训。
不久,这个燕国人的弟弟到秦国去,到了函谷关下,果然遇上了强盗,想起了他哥哥的告戒,便和强盗尽力争夺。强盗不给,又追上去低声下气地请求还他财物。强盗发火说:“我让你活下来已经够宽宏大量的了,你却追我不止,痕迹已经快要暴露出来了。既然做了强盗,哪里还要什么仁义?”于是杀了他,又牵连杀害了他的同伴四五个人。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钱帛无量,财货无訾。
登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击博楼上,侠客相随而行,楼上博者射,明琼张中,反两&#15315;鱼而笑。飞鸢适坠其腐鼠而中之。侠客相与言曰:“虞氏富氏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鼠。此而不报,无以立慬于天下。请与若等戮力一志,率徒属,必灭其家为等伦。”皆许诺。
至期日之夜,聚众积兵,以攻虞氏,大灭其家。
虞氏是梁国的富人,家产充盈丰盛,金钱布帛无法计算,资财货物无法估量。
他与朋友登上高楼,面临大路,设置乐队,摆上酒席,在楼上赌博。一帮侠客相随从楼下走过,正值楼上赌博的人在投骰子,骰子掷出五个白眼,于是翻了两条鱼,众人大笑起来。恰好这时天上一只老鹰张嘴掉下了嘴里衔着的死老鼠,打中了从楼下路过的侠客。侠客听见笑声,以为是从楼上扔下来的,便共同议论说:“虞氏富足快乐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经常有看不起人的意思。我们现在没有侵犯他,他却用死老鼠来侮辱我们。对这样的事还不报复,便无法在天下树立我们勇敢的名声了。希望大家合力同心,率领徒弟们一定消灭他全家,才算是我们的同伍。”大家都表示同意。
到了约定的那天夜里,聚集了众人,会拢了武器,攻打虞氏,把他全家消灭得一干二净。


东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于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以餔之。爰旌目三餔而后能视,曰:“子何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譆!汝非盗耶?胡为而食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欧之,不出,喀喀然,遂伏而死。
狐父之人则盗矣,而食非盗也。以人之盗,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是失名实者也。
东方有个人叫爰旌目,到别的地方去,饿倒在道路上。狐父城的强盗名字叫丘,看见后便把自己壶里装的饭倒出来喂他。爰族目吃了三口以后便睁开了眼睛,问:“你是干什么的?”强盗说:“我是狐父城的人丘。”爰旌目说:“呀!你不是那强盗吗?为什么要喂我饭呢?我宁死也不吃你的饭。”于是两只手爬在地上呕吐,吐不出来,喀喀地咳了两声,便趴在地上死了。
狐父城的那个人虽然是个强盗,但饭却不是强盗。因为人是强盗就说他的饭也是强盗而不敢吃,是没有搞清楚名与实的区别啊。


柱厉叔事莒敖公,自为不知己,去居海上。夏日则食菱芰,冬日则食橡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
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己,故去。今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辨也。”
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
凡知则死之,不知则弗死,此直道而行者也。柱厉叔可谓怼以忘其身者也。
柱厉叔服事莒敖公,自己认为莒敖公不了解自己,便离开了他,住到了海边。夏天吃菱角鸡头,冬天则吃橡子板栗。莒敖公有了灾难,柱厉叔辞别他的朋友,要用性命去援救莒敖公。
他的朋友说:“你自己认为莒敖公不了解你才离开他的,现在又要用性命去援救他,这样,了解你与不了解你没有分别了。”
柱厉叔说:“不对。我自己认为他不了解我,所以离开了他。现在为他而死,是用事实去证明他确实是不了解我。我去为他而死,是为了讽刺后代君主中那些不了解他臣下的人。”
一般说来,能视为知己的便为他而死,不能视为知己的便不为他而死,这是直来直去的办法。柱厉叔可以称得上是因为怨恨而忘记自己身体的人。


杨朱曰:“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发于此而应于外者唯请,是故贤者慎所出。”
杨朱说:“把利益给出去,就会有实惠返回来;把怨恨给出去,就会有祸害返回来。从这里散发出去,在外面能得到响应的,只有人情,所以贤明的人对于应把什么散发出去十分谨慎。”


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
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
邻人曰:“多歧路。”
既反,问:“获羊乎?”
曰:“亡之矣。”
曰:“奚亡之?”
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
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笑者竟日。
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言笑者,何哉?”
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阳出以告心都子。
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彼三术相反,而同出于儒。孰是孰非邪?”
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于水,勇于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溺死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利害如此。若以为孰是孰非?”
心都子嘿然而出。
孟孙阳让之曰:“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
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子长先生之门,习先生之道,而不达先生之况也,哀哉!”
杨朱的邻居走失一只羊,邻居既率领他一家人去追,又请杨朱的仆人去追。
杨子说:“唉!走失一只羊,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追呢?”
邻居说:“岔路太多。”
追羊的人回来以后,杨朱问:“找到羊了吗?”
回答说:“跑掉了。”
杨朱问:“为什么跑掉了?”
回答说:“岔路之中又有岔路,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追,所以回来了。”
杨子忧愁地变了脸色,好久不说话,整天也不笑。
门人觉得奇怪,请问说:“羊是不值钱的牲畜,又不是先生所有,您却不言不笑,为什么呢?”
杨子不回答,门人没有得到老师的答复。弟子孟孙阳出来告诉了心都子。
心都子于几天后与孟孙阳一道进去,问道:“从前有兄弟三人,在齐国与鲁国之间游历,同向一位老师求学,把仁义之道全部学到了才回去。他们的父亲问:‘仁义之道怎么样?’老大说:‘仁义使我爱惜身体而把名誉放在后面。’老二说:‘仁义使我不惜牺牲性命去获取名誉。’老三说:‘仁义使我的身体与名誉两全其美。’他们三个人所说的仁义之道恰恰相反,但都是从儒学中来的,哪一个对,哪一个不对呢?”
杨子说:“有个住在河边的人,熟习水性,泅水勇敢,划船摆渡,获利可以供养百人。背着粮食前来学习的人一批又一批,而被水淹死的人几乎达到了一半。本来是学习泅水而不是学习淹死的,但利与害却成了这个样子。你认为哪一种对,哪一种不对呢?”
心都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出来。
孟孙阳责备他说:“为什么您间得那么迂腐,先生回答得那么隐僻?我迷惑得更厉害了。”
心都子说:“大路因为岔道多而走失了羊,学习的人因为方法多而丧失了性命。学习并不是根源不同,不是根源不一样,而结果的差异却像这样大。只有回归到相同,返回到一致,才没有得与失。你在先生的弟子中是位长者,学习先生的学说,却不懂得先生的譬喻,可悲啊!”


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而怒,将扑之。杨朱曰:“子无扑矣!子亦犹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来,岂能无怪哉?”
杨朱的弟弟叫杨布,穿着白布衣服外出,天下雨了,脱下了白布衣服,换上了黑布衣服回家。他的狗不知道,迎上去汪汪叫。杨布很恼火,准备打它。杨朱说:“你不要打了。你也是一样。如果让你的狗白颜色出去,黑颜色回来,你难道不奇怪吗?”


杨朱曰:“行善不以为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必慎为善。”
杨朱说:“做好事不是为了名声,而名声却跟着来了;有名声不是希望获得利益,而利益也跟着来了;有利益并不希望同别人争夺,而争夺也跟着来了。所以君子对于做好事必须谨慎。”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幸臣谏曰:“人所忧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过乎生。彼自丧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诛。
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富子闻而笑之曰:“夫所欲学不死,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
胡子曰:“富子之言非也。几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卫人有善数者,临死,以诀喻其子。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问之,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与其父无差焉。若然,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
过去有个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燕国国君派人去迎接他,没有接到,而那个人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却死了。燕国国君很恼火,要把那个去迎接的人杀掉。一个被燕君宠幸的人劝道:“人们所忧虑的没有比死亡更着急的了,自己所重视的没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了。他自己都丧失了生命,怎么能叫您长生不死呢?”于是不再杀那使者。
有一个叫齐子的人也想学那人的长生不死方法,听说那个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死了,于是捶着胸脯悔恨不已。一个叫富子的人听说后,笑话他说:“想要学的是长生不死的方法,可是那人已经死了,还要悔恨不已,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学。”
一个叫胡子的人说:“富子的话不对。一般说来,懂得道术而自己不能实行的人是有的,能够去实行而不知道那些道术的人也是有的。卫国有个懂得术数的人,临死的时候;把口诀告诉了他儿子。他儿子记录下他的话,却不能实行,别人问他,他便把他父亲所说的话告诉了他。问话的人用他的话照着去做,和他父亲简直没有差别。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会死亡的人为什么不能讲长生的方法呢?”


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于简子,简子大悦,厚赏之。
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
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
简子曰:“然。”
邯郸的百姓在正月初一日向赵简子敬献斑鸠,简子十分高兴,重重地赏赐了他们。
客人问他什么缘故,简子说:“大年初一放生,表示我有恩德。”
客人说:“老百姓知道您要释放它,因而互相争着捕捉它,被杀死的斑鸠就更多了。您如果想要它们生存,不如禁止老百姓去捕捉。捕捉了又释放,恩惠和过错并不能互相弥补。”
简子说:“是这样的。”


齐田氏祖于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于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众客和之如响。
鲍氏之子年十二,预于次,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替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齐国的田氏在厅堂中为人饯行,来吃饭的客人有千把人。座位中有人献上鱼和鹅,田氏看着这些菜,便叹道:“天对于人类太丰厚了,生殖五谷,又生出鱼类和鸟类供人食用。”客人们像回声一样附和他。
鲍氏的儿子只有十二岁,也在座位中,走上前说:“事实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天地万物与人共同生存,都是同类的生物。同类中没有贵贱之分,仅仅以身体的大小、智慧和力量互相宰制,依次互相吞食,并不是谁为谁而生存。人类获取可以吃的东西去吃它,难道是上天本来为人而生的?而且蚊子蚋虫叮咬人的皮肤,老虎豺狼吃食人的骨肉,难道是上天本来为蚊子蚋虫而生人、为老虎豺狼而生肉的吗?”


齐有贫者,常乞于城市。城市患其亟也,众莫之与。遂适田氏之厩,从马医作役,而假食。郭中人戏之曰:“从马医而食,不以辱乎?”乞儿曰:“天下之辱莫过于乞。乞犹不辱,岂辱马医哉?”
齐国有个穷人,经常在城中讨饭。城中的人讨厌他经常来讨,没有人再给他了。于是他到了田氏的马厩,跟着马医干活而得到一些食物。城外的人戏弄他说:“跟着马医吃饭,不觉得耻辱吗?”要饭的人说:“天下的耻辱没有比讨饭更大的了。我讨饭还不觉得耻辱,难道跟着马医吃饭会觉得耻辱吗?”


宋人有游于道,得人遗契者,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告邻人曰:“吾富可待矣。”
宋国有个人在路上行走时捡到了一个别人遗失的契据,拿回家收藏了起来,秘密地数了数那契据上的齿。告诉邻居说:“我发财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人有枯梧树者,其邻父言枯梧之树不祥。其邻人遽而伐之。邻人父因请以为薪。其人乃不悦,曰:“邻人之父徒欲为薪,而教吾伐之也。与我邻若此,其险岂可哉?”
一个人家有棵枯死了的梧桐树,他邻居家的老人说枯死了的梧桐树不吉祥,那个人惶恐地把梧桐树砍倒了。邻居家的老人于是请求要这棵树当柴烧。那个人很不高兴,说:“邻居家的老人原来仅仅是想要我这棵树当柴烧才教我砍倒树的。他和我是邻居,却这样阴险,难道可以吗?”


人有亡鈇者,意者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作动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俄而抇其谷而得其鈇,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鈇者。
有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子,怀疑是他邻居家的孩子偷了,看那个孩子的走路,像偷斧子的;脸色,像偷斧子的;说话,像偷斧子的;动作态度无论干什么没有不像偷斧子的。不久他在山谷里掘地,找到了那把斧子。过了几天又见到他邻居家的孩子,动作态度便没有一点像偷斧子的人了。


白公胜虑乱,罢朝而立,倒仗策,錣上贯颐,血流至地而弗知也。
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
意之所属箸,其行足踬株埳,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
白公胜恩谋作乱,散朝回家后站在那里,倒拄着马棰,棰针向上穿透了下巴,血流到地上也不知道。
郑国人听到这事后说:“连下巴都忘了,还会有什么不忘掉呢?”
意念明显地倾注于某一点时,他走路碰到了树桩或地坑,脑袋撞到了树干,自己也觉察不到。


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请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对曰:“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
过去齐国有个想得到金子的人,清早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到了集市上,走到了卖金子的地方,趁机拿了金子就走。官吏抓到了他,问道:“人都在那儿,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金子呢?”回答说:“我拿金子的时候,看不见人,只看见了金子。”




三、简单心得
顾若影,则知持后,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持后: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这些真理自己是可以理解的,也能知道,要将真理在日常中运用的时候,发现自己总是少了一个畅通,在日常中很少能将真理真正的运用起来。
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故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以是求利,不亦难乎?
人而无义,唯食而已,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察万物万事之根本。表象有千万种,根本只有一。
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想到《本经阴符七术》中所讲盛神的状态,这个状态与年龄无关。
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君主治国需要靠群臣的力量,所以知贤善任才能将国家治理好。
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想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自己年轻的时候,听到到有人来讲这些道理,第一个反应就是迂腐,几千年的东西跟现在能合适吗?却不知真理是永恒不变的,当时真是愚蠢至极。
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遵循天道的自然规律,认真理以其来推行教化,而不是依据人所谓的知,人的知不是真知,夹杂着很多的个人的伪知。
善持胜者以强为弱。



四、朗读
已经上传微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9-25 23:20: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周
20220925星期天 第一天
列子用八章的篇幅,讲了个什么?其论点论据是怎么结构起来的?
我的感觉是,以《天瑞》为基石,天地万物一切缘自于道,只是在自然而然地变化与运转,生息盈亏。后面的篇章用一些日常生活中发生的故事来阐述着合道则吉,不合道则凶。有一种用直白的话说着最真的理的感觉,让男女老少都能读得懂故事中所讲的真理。
天地之始,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曰浑沦。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天地人三者的形成。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家道心理 ( 工信备案 渝ICP备16002156号-4 )

GMT+8, 2024-5-17 13:13 , Processed in 1.111917 second(s), 16 queries .

学员作业空间非开放社区 公安备案50011202501312 工商备案 500112000037503

重庆市珑夫心理 @Discuz!GB X3.4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