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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丽芳的《列子》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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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9 06: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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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吕丽芳 于 2022-8-6 16:56 编辑

第一周: 天瑞篇
一、查字、正音
1、生:生,甲骨文是指事字,在草叶(屮)下面加一横表示地面的指事符号,表示新芽破土而出。有的甲骨文代替表示地面的指事符号,成为会义字:屮,新芽土,地面),表示地面上有新芽冒出。金文、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草木破土萌发隶书将篆文上部的简化成,失去植物嫩叶萌发的形象。古籍常假借生”代替“性”

2、化:化,甲骨文一个头朝上站立的一个头朝下入土的),表示由生到死的改变。金文误将甲骨文字形中头朝下的“人”写成“匕。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由昂首挺立到向下入土,即自然死亡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单人旁”,将篆文字形中的“匕”写成中医称固体食物从撑胃到变成流质的过程为消”;称流质在肠道被吸收、合成养分的过程为“化”

3、牝:pin4声,匕,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妣”的省略,表示女性,通常指生育过的妇女。牝,甲骨文匕,“妣”,女性牛,牲口),表示母牛。甲骨文时代的古人重视对动物的驯养繁殖,因此对动物的性别敏感,定义也相当细致准确,如“匕羊”为母羊;“匕牛”为母牛;“匕虎”为母虎。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名词,母兽,雌性的动物。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牛”写成,失去牛的一对尖角形象。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匕”写成。因牛体庞力大,助益农耕,且天性仁慈,古人对牛特别厚爱。公牛为“牡”;母牛为“牝”;专门用于祭祀牺牲的小公牛为“特”

二、翻译:
  子列子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眎之,犹众庶也。国不足,将嫁于卫。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
  列子住在郑国圃田,四十年来没有人赏识他。郑国的国君、公卿、大夫看待他,就像看待一般老百姓一样。郑国发生了饥荒,列子准备到魏国去。他的学生说:“老师这次出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学生冒昧请教一些问题,老师将用什么来教导我们呢?老师没有听到过壶丘子林先生的言谈吗?”

  子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黄帝书》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列子笑着说:“壶丘先生说了什么呢?即使如此,先生曾经告诉过伯昏瞀人一些话,我在旁边听见了,姑且告诉你们。他说:产生万物的,自身却不能被他物所生;那化育万物的,自身却不被他物所化。不被产生的能够产生出万物;不被化育的,能够使万物变化。所有的产生是因为不得不产生,所有的变化是因为不得不变化,所以万物总是在产生,经常在变化。那产生与化育万物者,没有一刻不在产生,没有一刻不在变化。阴阳二气是这样,一年四季也是这样,那不被产生的,固定不变而独立永存;那不被化育的,循环往复而轮回始终。那循环往复的,它的边界没有终结;那独立永存的,它的道理不可穷尽。《黄帝书》说:空虚的神妙作用不会消逝,就叫做玄牝。玄牝的门户,就叫做天地的根源。它连绵不断若有若无,发挥作用永不止息。所以产生万物的,它自身不被产生;化育万物的,它自身不被变化。万物是自然而然产生与变化,自然而然显现形状与色彩,自然而然运用智慧与力量,自然而然消亡与生长的。把这一切说成是刻意的产生、变化、显形、着色、运智、用力、消亡、生长,是错误的。”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列子说:“过去圣人凭借阴阳二气来统御天地万物。有形态的事物是从无形态的事物产生出来的,那么有形态的天地万物是从哪里产生的呢?所以说:天地万物的产生过程有大易阶段,有太初阶段,有太始阶段,有太素阶段。所谓太易,是指元气尚未形成的状态;所谓太初,是指元气萌发时的状态;所谓太始,是指元气形成并且具有了一定形态时的状态;所谓太素,是指元气不仅有了形态还有脸固定的性质时的状态。元气、形态、性质共同具备且未互相分离,所以叫做浑沦。所谓浑沦,说的是万物浑然一体而没有分离开来的状态。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到,摸它摸不着,所以叫做易。易没有形状,易经过变化而成为一,一经过变化而成为七,七经过变化而成为九。九是变化的终极,于是反过来又变化而成为一。一是形状变化的开始,清灵轻巧之气上浮成为天,浑浊厚重之气下沉成为地,阴阳二气中和交会便成为人,所以天地蕴含着阴阳精气,万物由此变化而生。”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员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羶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列子说:“天地没有完备的功效,圣人没有完备的能力,万物没有完备的用途。所以天的职责在于生长覆盖,地的职责在于成形载物,圣人的职责在于教育感化,万物的职能为各自的性质所规定。这样看来,天有短缺之功,地有擅长之事,圣人有困滞的时候,万物有通达的时候。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覆育生命的天不能承载万物,承载万物的不能教育感化,教育感化的不能违背它的适当用途,事物适宜的功用已经确定了的,便不能再超出它所担负的职责。所以天地的运行规律,不是阴便是阳;圣人的教讹,不是仁便是义;万物的本质,不是柔便是刚;这些都是按照它所适宜的功用而不能超出它所担负的职责的。所以有生命,就有产生生命的本原;有有形状的事物,就有产生形状的事物的本原;有有声音的事物,就有使有声之物发出声音的本原;有有颜色的事物,有使有色之物表现出颜色的本原;有有滋昧的事物,有使有味之物呈现出滋味的本原。有生命的事物所呈现出的生命死亡了,但使有生之物产生的本原却没有终止;有形状的事物所呈现出的形状是实在的了,但使有形之物成形的本原却没有出现;有声音的事物所呈现出的声音已经被听到了,但使有声之物发声的本原却没有发声;有颜色的事物所呈现出的颜色显明了,但使有色之物出色的本原却没有显露;有滋味的事物所呈现出的滋味已经被尝到了,但使有味之物出味的本原却没有呈现:这些都是无为的道的作用。它使事物能够表现出阴的特性,也能够表现出阳的特性;能够表现出柔的特性,也能够表现出刚的特性;能够缩短,也能够延长;能够呈现圆的形状,也能够呈现方的形状;能够产生,也能够死亡;能够暑热,也能够凉爽;能够上浮,也能够下沉;能够发出宫声,也能够发出商声;能够呈现,也能够隐没;能够表现出黑的颜色,也能够表现出黄的颜色;能够呈现出甜的滋味,也能够呈现出苦的滋味;能够发出羶的气味,也能够发出香的气味。它没有知觉,没有能力,却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子列子适卫,食于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此过养乎?此过欢乎?种有几:若蛙为鹑,得水为畿,得水土之际,则为<圭黾>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鸲掇。鸲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馀骨。乾馀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食醯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也,人血之为野火也。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猨也,鱼卵之为虫。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稚蜂。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列子到卫国去,在路边吃饭,跟从的学生看见道旁已有百年的死人头骨。列子拔开蓬蒿而手指着它,回头对他的学生百丰说:“只有我和他懂得万物既没有生,也没有死的道理。死亡果真令人悲愁吗?活着果真使人欢喜吗?物种之中藏有极微妙的变化因素:就像青蛙变为鹌鹑,得到水的滋润又会继续变化长成细如断丝的&#14445;草,到了水土交会之处,就会长出青苔。生长在高土堆上,便成为车前草。车前草得到了粪土,又变为乌足草。乌足草的根变为土蚕,它的叶子则变为蝴蝶。蝴蝶很快就又变为虫子,这种虫生长在灶下,它的形状就会像蜕了皮一样,它的名字叫鸲掇虫。鸲掇虫经过一千天的变化,又变化成为鸟,它的名字叫乾馀骨。乾馀骨鸟口中的唾沫变成为斯弥虫,斯弥虫又变成为酒醋上的颐辂虫。酒醋上的颐辂虫生出了酒醋上的黄軦虫,酒醋上的黄軦虫又生出了九猷虫,九猷虫生出了瞀芮虫,瞀芮虫又生出了萤火虫。羊肝变化为附在地面上的白气,马血变成为能转动的磷火,人血变成为在野外流窜的鬼火。鹞鸟变成为晨风鸟,晨风鸟变成为布谷鸟,布谷鸟时间长了又反过来变为鹞鸟。燕子变成为蛤蜊,田鼠变成为鹌鹑,腐朽的瓜变成为鱼,老韮菜变成为苋菜,老母羊变成为猿猴,鱼的卵又变成为虫子。亶爱山上的兽自己怀孕而生崽叫做类,河泽中的鸟互相看着而生子叫做 。全是母的动物的名字叫大腰,全是公的动物的名字叫稚蜂。单相思的男士不娶妻子而受胎,单相思的女子不嫁丈夫而怀孕。后稷因为母亲踏了天帝的足迹而诞生,伊尹因为母亲梦遇神仙而生于空桑。蜻蛉虫生在潮湿之处,蠛蠓生在酒醋之中。羊奚草与不长笋子的老竹相比美,不长笋子的老竹生出了青宁虫,青宁虫生出了豹子,豹子生出了马,马生出了人,人老后就返归自然之中。万物生命都产生于大道,死后又复归于大道。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不知也。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有生则复于不生,有形则复于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惑于数也。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黄帝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黄帝书》说:“形体运动不产生形体而产生影子,声音运动不产生声音而产生回响,虚无运动不产生虚无而产生实有。”有形之物是一定会终结的。天地会终结吗?和我一样要终结。终结有穷尽的时候吗?不知道。道终结于原来没有开始的时候,穷尽在本来就没有形态的地方。一切有生命的事物终将回到没有生命的状态,有形体的事物终将回到没有形体的状态。先有生命而后又死亡的事物,并不是从来不曾有过生命;先有形体而后又没有形体的事物,并非从来不曾具有形体。凡是产生出来的事物,按照自然法则是必定会终结的。该终结的事物不得不终结,就像该产生的事物不能不产生一样。而想要使生命成为永恒,妄图制止它的终结,这是不懂得自然之道啊!精神,属是天所具有的;骨骸,是地所具有的。属于天的清明而四散飘逸,属于地的混浊厚重而凝结聚合。精神离开了形骸,各自回归它们的本原,所以称之为鬼。鬼,意思是归,回归到本原之地。黄帝说:“精神进入众妙之门,骨骸回归物质本原,我还有什么留存呢?”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闲矣。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其极矣。
  人从出生到死亡,大的变化有四个阶段:婴孩,少壮,老耄,死亡。人在婴孩阶段,意气专一,是最和谐的时候,外物不能伤害它,德行不能比这再高了。人在少壮阶段,血气飘浮横溢,各种欲望思虑充盈体内,外物便来侵扰,德行也就开始衰败了。人在老耄阶段,欲望思虑不断减弱,身体将休憩,外物也就不和它争先了。这时的德虽然不如婴孩时的完备,但与少壮阶段相比,却称得上安稳闲静了。人在死亡阶段,那就到了完全安息的时候,重新回归于自然的本原。

  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
  孔子在泰山游览,看见荣启期漫步在郕邑的郊野,穿着粗皮衣,系着粗麻绳,一面弹琴,一面唱歌。

  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
  孔子问道:“先生这样快乐,是因为什么呢?”

  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
  荣启期回答说:“我快乐的原因很多:自然生养万物,只有人最尊贵;而我既然能够成为人,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一个原因了。人类中男女有别,男人地位尊贵,女人地位卑下,所以男人最为尊贵;而我既然能够成为男人,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二个原因了。人出生有没有见到太阳月亮、没有离开襁褓就夭亡的,而我已经活了九十多岁,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三个原因了。贫穷是读书人的普遍状况,死亡是人的必然结局。我处在读书人普遍的常情中,等候着必然降临的结局,还有什么使我忧虑的呢?”

  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孔子说:“说得好!真是个能自我宽慰的人。”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
  林类的年纪将近一百岁了,到了春天还穿着粗皮衣,在田地里拾取收割后遗留下来的谷穗,一面唱歌,一面往前走。

  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
  孔子到卫国去,在田野上看见了他,回头对学生说:“那位老人是个值得对话的人,谁愿意过去问问他?”

  子贡请行。
  子贡请求前往。

  逆之垄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
  子贡在田埂的一头迎面走去,面对着他感叹道:“先生没有后悔过吗?还这样边走边唱地拾谷穗?”

  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
  林类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照样唱歌不止。子贡再三追问,他才抬头回答说:“我有什么后悔的?”

  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
  子贡说:“您少年时懒惰不努力,长大了又不争取时运,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现在死期将近,又有什么快乐值得拾谷穗时边走边唱歌呢?”

  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
  林类笑着说:“我快乐的原因,人人都有,但他们却反而以此为忧。我少年时懒惰不努力,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所以才能这样长寿。老了没有妻子儿女,死期也将近了,所以才能这样快乐。”

  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
  子贡问:“长寿是人人所希望的,死亡是人人所厌恶的。您却把死亡当作快乐,为什么呢?”

  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林类说:“死亡与活着,不过是一去一回。所以在这儿死去了,怎么知道不在另一个地方重新诞生呢?所以又怎么知道生和死不是相等的呢?我又怎么知道苦苦谋求生存不是一种糊涂呢?而且我又怎么知道我今天的死不胜过往昔的生呢?”

  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
  子贡听了,不明白他的意思,回来告诉了孔子。

  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孔子说:“我知道他是值得对话的,果然如此;可是他懂得的自然之理并不完全彻底。”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
  子贡对学习有些厌倦,便对孔子说:“希望能休息一下。”

  仲尼曰:“生无所息。”
  孔子说:“人生是没有休息的。”

  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
  子贡问:“那么我也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了吗?”

  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睪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
  孔子回答说:“有休息的时候。你看那空旷的原野上,有高起来的地方,好像是墓穴,又像是土丘,又像是底朝上的饭锅,就知道休息的时候了。”

  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
  子贡说:“死亡真伟大啊!君子在其中安息,小人在其中埋葬。”

  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德之徼也。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已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孔子说:“赐!你现在已经明白了。人们都知道活着的快乐,却不知道活着的痛苦;都知道老年的疲惫,却不知道老年的安逸;都知道死亡的可恶,却不知道死亡是一种休息。晏子说过:‘真好啊,自古以来就有死亡!仁义的人在那时休息了,不仁的人在那时被埋葬了。’所谓死亡,就是德性的复归。古人把死人叫做‘归人’。说死人是‘归人’,那么活着的人就是‘行人’了。一直在外面行走而不知道回家,那是抛弃了家庭的人。一个人抛弃了家庭,所有世人都责备他;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家庭,就没有人责备了。有人离开了家乡,抛弃了亲人,荒废了家业,到处游荡而不知道回家,这是怎样的人呢?世上的人一定会说他是放荡而疯狂的人。又有人专心致志于盛世之治,自以为聪明能干,于是博取功名,到处夸夸其谈而不知道停止,这又是怎样的人呢?世上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有智慧谋略的人。这两种人是有过错的,可是世人都肯定智谋之士而否定狂荡之人。只有圣人才知道什么该赞扬,什么该反对。”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
  有人对列子说:“您为什么以虚无为贵呢?”

  列子曰:“虚者无贵也。”
  列子说:“虚无本身是没有贵贱的。”

  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为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列子又说:“要否定人为的名义,就不如保持清静,保持虚无。清静、虚无,就掌握了道之所在;索取、给予,就丧失了道之所在。事物的本性被毁坏以后,再来舞弄仁义的说教,是不能使之复原的。”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故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损盈成亏,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
  鬻熊说:“万事万物运动流转永无止息,连天地也在悄悄地移动,谁感觉到了呢?所以事物在那里减损了,就会在这里充盈;在这里完成,就会在那里毁坏。亏损、充盈、完成、毁坏,随时发生,随时消亡。一往一来,头尾相接,一点间隙也看不出来,谁感觉到了呢?所有的元气都不是突然增长,所有的形体都不是突然亏损,所以我们也就不觉得它的完成,也感觉不到它的损毁。这也像人们从出生到衰老一样,容貌、肤色、智慧、体态,没有一天不发生变化;皮肤、指甲、毛发,随时生长,随时脱落,并不是在婴孩时就停顿而不再变化了。变化一点觉察不到,只有等到变化发展的结果出现之后才会明白。”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
  杞国有个人担忧天会塌下来,地会陷下去,自身没有可以寄托的地方,因而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又有一个担忧那个怕天塌地陷之人的人,于是前去开导他,说:“天是积聚的气,没有一处没有气。就像你弯腰挺身、呼气吸气,整天在天中生活,为什么要担忧它崩塌下来呢?”

  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
  那人说:“天果真是气的积聚,那日月星辰不会掉下来吗?”

  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
  开导他的人说:“日月星辰,也是积聚起来的气中有光辉的物体,即使掉下来,也不会伤害什么。”

  其人曰:“奈地坏何?”
  那人说:“地陷下去怎么办呢?”

  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
  开导的人说:“地是土块的积聚,充盈在四面八方,无处没有土块。就像你停走踩踏,整天在地上生活,为什么要担忧它陷裂下去呢?”

  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
  那人放下心来,十分高兴;那个为他担心的人也放下心来。

  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
  长庐子听说后笑着说:“虹霓呀,云雾呀,风雨呀,四季呀,这些是气在天上积聚而形成的。山岳呀,河海呀,金石呀,火木呀,这些是有形之物在地上积聚而形成的。知道它们是气的积聚,是土块的积聚,为什么还说它们不会毁坏呢?天地是宇宙中的一个微小的物体,但却是有形之物中最巨大的东西。它们难以终结,难以穷尽,这是必然的;人们难以观测,难以认识,也是必然的。人们担忧它会崩陷,实在是担忧的太远了;说它不会崩陷,也是不正确的。天地不可能不毁坏,最终总会毁坏的。如果遇到天崩地坠,怎么能不担忧呢?”

  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列子听到后,笑着说:“说天地会毁坏是荒谬的,说天地不会毁坏也是荒谬的。毁坏与不毁坏,是我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既然这样,天地毁坏是一种可能,不毁坏也是一种可能。所以活着不知道死后的境地,死后也不知道生前的遭遇;未来不知道过去的情况,过去也不知道未来的情况。天地会坏或不会坏,又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舜问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
  舜问烝说:“治理天下的道可以获得并据为己有吗?”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烝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属于你,你又怎么能据有道呢?”

  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
  舜问:“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所有,是谁据有它呢?”

  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烝回答说:“是天地把形体托付给你的。生命不属于你所有,它只是天地托付给你的和顺之气。寿命不属于你所有,它只是天地托付给你的顺化之气。子孙后代不属于你所有,他们只是天地以蜕变的生机赋予你的结果。所以行动不知道往哪里去,居住不知道保持处所,饮食不知道滋味。天地不停地运转,全是气的作用,大道又怎么可以得到并且占有呢?”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
  齐国的国氏非常富有,宋国的向氏非常贫穷。向氏从宋国到齐国,向国氏请教致富的方法。

  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穰。自此以往,施及州闾。”
  国氏告诉他说:“我善于偷盗。我开始偷盗时,一年就够自用,二年便很富足,三年就家资丰收了。从此以后,我还施舍州里乡亲。”

  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逾垣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赃获罪,没其先居之财。
  向氏听了非常高兴。但他只理解了国氏偷盗的话,却没有了解国氏偷盗的方法。于是跳墙打洞,凡是手摸到的,眼睛看到的,没有一件不探取。没过多久,便以盗窃来的赃物而被问罪,连以前积蓄的财物也被没收了。

  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往而怨之。
  向氏认为国氏欺骗了自己,便去埋怨国氏。

  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
  国氏问:“你是怎样偷盗的?”向氏叙述了他偷盗的情况。

  国氏曰:“嘻!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
  国氏说:“唉!你偷盗的方法竟然错到了这种程度!现在我就告诉你吧。我听说天有季节性,地有利人处。我偷盗的是天时地利,云和雨的润泽,山林川泽的物产,用来生长我的禾苗,繁育我的庄稼,建筑我的墙垣,砌造我的房屋。在陆地上偷盗禽兽,在水泊中偷盗鱼鳖,没有一样不是偷盗来的。这些禾苗、庄稼、土地、树木、禽兽、鱼鳖,都是天生出来的,难道是我所有的?然而我偷盗天的东西却没有灾殃。至于金玉珍宝、谷布财物,是别人所积聚,哪里是天给你的呢?你偷盗它们而被问罪,能怨谁呢?”

  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过东郭先生问焉。
  向氏更加迷惑不解,以为国氏又在欺骗自己了,于是到东郭先生那里去请教。

  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
  东郭先生说:“你整个人不都是偷盗来的吗?偷盗阴阳中和之气来成就你的生命,构成你的形体,更何况你身外之物,哪一样不是偷盗来的呢?诚然,天地和万物都是不能完全分开的,把它们认作己有,都是糊涂的。国氏的偷盗,符合公道,所以没有灾殃;你的偷盗,出于私心,所以被问罪。为公或者为私,都是偷盗;不为公或者不为私,也是偷盗。使公有的成其为公有的,使私有的成其为私有的,这就是天地的大德。了解了天地大德,那么还有谁是在偷盗?还有谁不是在偷盗呢?”

三、朗读已传微盘
四、简明心得: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这里玄牝之门,想必就是生门。而最后面的“非也”,我感觉也不是错误的意思。我理解的是,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这每一对,大都是相背离的,很少同时一起。
“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想到《阴符经》里的机“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于目。”越思考越觉得,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个“”字,有很多很多的意思在里面。读荣启郕的三乐感觉读到心里了,很暖,能让我的心沉下来。这该就是所谓的自得其乐吧!
子贡问林类“少不勤行,老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林类回答:“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读到这里,我反复读了好久,这种豁达,这种格局,读来都让人感觉很舒心,可以解压。同时也让我思考,营营而求生,所为何?
“静也虚也,得之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让自己从槽乱之中平静下来,神住回心里,才能真正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才能安住在自己的位置里;一味的只知道去争去抢,最后一定是损失掉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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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7 22: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吕丽芳 于 2022-8-13 20:06 编辑

第二周, 黄帝篇
一、查字、正音
悫:que4,忠厚诚实。愆:qian1,困顿,缺乏。
疵ci1厉:恶病,引申为灾害。
怼:怨恨。

二、翻译:
  黄帝即天子位已经十五年了,因受到天下百姓拥戴而十分高兴,于是就保养身体,兴歌舞娱悦耳目,调美味温饱鼻口,然而却弄得面色枯黄黝黑,形容憔悴萎靡,头脑昏沉,情志迷惑。又过了十五年,因忧虑天下混乱得不到治理,于是竭尽全部精力,增进智慧和体力,去治理百姓,然而同样是弄得面色枯黄黝黑,形容憔悴萎靡,头脑昏沉,情志迷惑。黄帝长叹道:“我的错误真是太深了。保养自己,它的祸害是这样,一心治理天下,它的祸害也是这样。”于是他放下了纷繁的日常事务,离开了宫殿寝室,取消了值班侍卫,撤掉了钟磐乐器,削减了美味膳食,退出来安闲地居住在宫外的大庭之馆,清除心中杂念,降服形体欲望,三个月不过问政治事务。

  有一天,他白天睡觉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游历到了华胥氏之国。华胥国在弇州的西方,台州的北方,不知离中国有几千万里,并不是乘船、坐车和步行所能到达的,只不过是神魂漂游罢了。那个国家没有君主和官长,一切听其自然罢了。那里的百姓没有嗜好和欲望,一切顺其自然罢了。他们不懂得以生存为快乐,也不懂得厌恶死亡,因而没有夭折与短命的人;不懂得偏爱自身,也不懂得疏远外物,因而没有喜爱和憎恶的东西;不懂得反对与叛逆,也不懂得赞成与顺从,因而没有有利与有害的事情。一切都不去贪恋顾惜,一切都不去畏惧忌讳。他们到水中不会淹没,到火里不会烧伤。刀砍鞭打没有伤痛,指甲抓搔也不觉酸痒。乘云升空就像脚踏实地,睡在虚无里就好像躺在床上。云雾不能遮挡他们的视线,雷霆不能捣乱他们的听觉,美丑不能迷惑他们的心志,山谷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一切都凭精神运行而已。

  黄帝从梦中醒来后,觉得十分愉快而满足,于是把大臣天老、力牧和太山稽叫来,告诉他们说:“我安闲地在家中住了三个月,清除了心中的杂念,降服了形体的欲望,专心考虑能够保养身心和治理外物的方法,但没能得到好的方法。后来我因疲倦而睡觉,做了一个这样的梦。现在我才懂得高深的道是不能用主观的欲望去追求的。我明白了!我得到了!但我却无法把它告诉你们。”

  又过了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乎和华胥国一样,而黄帝却去世了,老百姓悲痛大哭,二百多年都不曾中断过。

  列姑射山在黄河入海口的河洲中,山上住着神人,呼吸空气,饮用露水,不吃五谷;心灵如同虚静的渊泉,形体好似柔弱的处女;不偏心不私爱,仙人和圣人都臣服于他;不威不愤,诚实与忠厚的人都甘愿供他役使;不施舍不恩惠,外界的事物都自己满足;不积聚不搜括财物,自身从无困顿贫乏。那里阴阳二气永远调和,太阳月亮永久明亮,四季总是和顺,风雨总是均匀,孕育生长时时合节,五谷杂粮岁岁满仓;而且大地上没有瘟疫,人民不会夭殇,万物没有灾患,鬼魅也无法兴风作浪。

  列子拜老商氏为师,与伯高子交友,把两人的所有本领部学到了手,然后乘风而归。尹生听说了,便来跟列子学习,并和列子住到一起,几个月都不回家探望。他趁列子闲暇时,请求学习他的法术,往返十次,列子十次都没有告诉他。尹生有些生气,请求离开,列子也不表态。尹生便回家了。几个月后,尹生想要学道的念头难以消除,又前去跟从列子。列子问:“你为什么来去这么频繁呢?”尹生说:“以前我向您请教,先生不肯传授,本来有些怨恨您。现在我的怨气已经全部消散,所以又来了。”列子说:“过去我以为你通达事理,现在才知你竟鄙陋到如此地步。坐下!我将告诉你我是怎样向先生学习道术的。自从我拜老商氏为师、以伯高子为友,三年间,心中不敢计较是与非,嘴上不敢谈论利与害,然后才得到老师斜看一眼。五年后,心里更加不敢存念是非,口中更加不敢言说利害,先生这才开颜对我一笑。七年后,任凭心里怎样去想,更加没有是非;任凭口中怎样去说,更加没有利害,先生才开始让我与他并席而坐。九年后,我放纵心灵去计较,放纵口舌去谈论,但所计较与谈论的也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也不知道是别人的是非利害呢;也不知道先生是我的老师,伯高子是我的朋友;这时身内身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从此以后,眼睛就像耳朵一样,耳朵就像鼻子一样,鼻子就像嘴一样,它们没有什么不同的。心灵凝聚,形体消散,骨骸血肉相互融合;感觉不到形体所倚赖的,脚下所踩踏的,只是随着风向东游西荡,就像那枯木的落叶或是竹笋的干壳四散飘零。竟然不知道是风驾驭着我呢,还是我驾驭着风啊!现在你在我的门下,没几天的功夫,就再三的怨愤不满。你的身躯也不会被元气所接受,你的肢体将不被大地承载。脚踏虚空,驾驭风云,又怎么可能办得到呢?”尹生非常惭愧,好长时间不敢大声出气,也不敢再说什么。

  列子问关尹说:“道术最高的人在深水中游泳不会窒息,在火中踩踏不会被烧伤,在最高的地方行走不会恐惧。请问他们是如何达到这种境界的呢?”

  关尹说:“这是能够守住元气的缘故,而不是靠聪明、技巧和果敢所能办到的。坐下!我告诉你。凡是有相貌、形状、声音和颜色的,都是物。物与物为什么会差别很大呢?物怎么能达到未始有物的至虚境界呢?这些不过是拘于形貌与声色罢了。而道能达到不露形迹与永不变灭的境地。能够掌握此道而穷尽此理的人,外物怎么能阻止他呢?他处于大道的尺度内,藏神于无首无尾的大道中,游于万物赖以生死的大道之境。使心性纯一而不杂,使元气保养而不失,使德行与大道相合,与派生万物的大道相通。像这样的人,他的自然天性能持守完全,他的精神没有间隙,外物怎么能侵入呢?喝醉酒的人从车上坠下,虽然受伤却不会摔死。他的骨节和别人相同,而受到的伤害却与人不同,是由于他神全的缘故。他既不知乘坐车上,也不知坠跌在地。死生惊惧都没有进入他的心中,所以遇到外物并不恐惧。喝醉酒的人靠酒获得神全,尚能如此,何况是靠自然之道获得神全的人呢?圣人藏神于自然天道,所以外物不能伤害他。”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了弓弦,把装满水的杯子放在拿弓的手的肘上,然后射出箭去,一箭连着一箭,前一箭刚射出,后一箭已拉满弦。在这个时候,他全身贯注,像木偶一样一动也不动。

  伯昏无人说:“你这是运用技巧的有心之射,而不是无心的不射之射。如果我和你登上高山,走在摇晃的岩石上,面临万丈深渊,你还能射吗?”于是伯昏无人便领他登上高山,走在摇晃的岩石上。当临近万丈深渊时,他背对着深渊往后退,双脚已有三分之二悬空了,才拱手作揖,请列御寇上来。列御寇早已吓得趴倒在地,汗水流到了脚后跟。

  伯昏无人说:“道术最高的人,朝上能够窥视青天,往下能测察黄泉,精神纵游八方,神色气度始终不变,现在你全身发抖,心中十分恐惧,你于射箭之道还是相差很远啊!”

  范家有个儿子叫子华,喜欢私自蓄养侠客,全国人都屈服于他。他很得晋国国君的宠爱,虽然没有官职,但地位却在三位公卿之上。只要是他赏识的人,国君就会赐予谁爵位;只要是被他鄙薄过的人,晋国就将他贬黜。来往于他家的人同朝廷上的一样多。子华叫他的侠客互相斗智斗勇,强者与弱者互相凌辱,即使受伤流血的人躺在眼前,他也毫不放在心上。整天整夜以此游戏取乐,几乎成为全国的风俗。

  禾生和子伯是范家的上等门客。有一天外出,途经远郊,借宿在老农商丘开的茅舍里。半夜时候,禾生、子伯两人一齐谈论子华的名气和势力,说他能使生者灭亡,亡者复活;富者变穷,穷者变富。商丘开正困于饥寒,躲在朝北的窗口下听到了这番谈话。于是,他就借了粮食,挑着装行李的草筐,来到子华门下。

  子华的门徒都出身于世家大族,身穿白色绢衣,乘坐高车,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旁若无人。他们瞧见商丘开年老体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整,没有一个不轻视他。接着又戏弄、侮辱、欺骗他,推摔捶打,无所不为,商丘开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侠客们的手段用尽了,也懒得再嬉笑嘲弄他。

  接着就和商丘开一起登上高台,并在众人之间夸诞地宣称:“谁要是自愿跳下去,就奖赏一百金。”大家都争着响应。商丘开信以为真,就先从高台上跳了下去,身姿好像飞鸟,飘飘摇摇地落到地面,肌肉骨骼毫无毁损。范氏的门客以为这是偶然现象,并不感到特别奇怪。

  于是又指着河湾的深水处说:“那水里有宝珠,游下去可以摸到。”商丘开又跳到了水里。游出水面后,果然得到了宝珠。大家这才开始觉得奇怪,子华才让他加入食肉穿绸的行列。

  没多久范家的仓库发生大火。子华说:“你们有能钻进火中取出绸缎的,根据取出的多少赏赐你们。”商丘开毫无难色地钻进了大火中,来去几次,烟尘没有沾污脸面,身体也没有被烧焦。

  范家的门徒以为他有什么道术,于是一齐向他道歉说:“我们不知道您有道术而欺哄了您,我们不知道您是神人而侮辱了您。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笨蛋,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聋子,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瞎子。我们大胆地向您请教道术。”

  商丘开说:“我没有什么道术。即使我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点可以对着你们说一说。过去你们中有两位侠客住在我的家中,我听到他们赞誉范氏的势力,能够使生者死,使死者生;使富有的人贫穷,使贫穷的人富有。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不怕路途遥远而赶来。我来了后,又将你们的话当作实话,唯恐我的诚心不够,行动得不快,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处在什么境地,也不知道利害在什么地方,只是专心一意罢了。外物也不能改变我的诚心,如此而已。今天才知道你们在欺哄我,我的心中隐藏着猜疑和忧虑,身体要小心观察测听,回想过去侥幸没有被烧焦、淹死,现在恐惧震惊得心悸。哪里还能在靠近水火呢?”

  从此以后,范氏的门徒在路上遇到乞丐和马医这些穷人,再不敢侮辱,一定要下车致礼。

  宰我听说了这件事,告诉孔子。孔子说:“你不知道吗?最诚心的人,可以感化万物。可以感动天地,感动鬼神,纵横在天地之间而没有悖逆阻碍,哪里只是走在危险的地方、进入水火之中而已呢?商丘开相信假话尚且遭不到阻碍与伤害,更何况我们彼此都要坚守诚信呢!你们要牢牢记住啊!”

  周宣王时负责饲养禽兽的官吏手下有个仆役梁鸯,能够饲养野禽野兽,在园庭中喂养它们,即使是猛虎饿狼、大雕鱼鹰之类,没有不被训养得柔顺的。雌雄禽兽交配繁殖,生育的禽兽成群结队;不同类的禽兽混杂居住在一起,也不互相打架伤害。周宣王担心他的技术没有传人,便命令毛丘园向他学习。

  梁鸯对毛丘园说:“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仆役,有什么技术可以告诉你?但又怕大王说我对你隐瞒,姑且和你谈谈畜养老虎的方法。凡是顺着它就高兴,逆着它就发怒,这是有血气的动物的本性。但高兴与愤怒难道是无端发作的吗?都是违背它的习惯才导致的。喂养老虎,不能用活的动物喂它,怕它因杀死活物时要发怒;不能用整个动物喂它,怕它因撕碎动物时也会诱发怒气。要知道它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饱了,顺从它喜怒无常的性情。虎与人是不同的种类,虎讨好喂养它的人,是因为喂养的人顺着它的缘故;那么它伤害人,就是因为逆着它的缘故了。我哪里敢逆着它使它发怒呢?但也不完全顺从它使它高兴。因为高兴到一定程度必然是愤怒,愤怒到一定程度常常是高兴,都不是适中的态度。现在我的心是既不违逆也不顺从,那么鸟兽对待我,就像对待它们的同类一样了。所以在我的园中游玩的禽兽,不思念高大的树林和空旷的水泽;在我的庭中睡觉的禽兽,不向往深山和幽谷,就是顺其自然而使它们这样。”

  颜回问孔子:“我曾经在名叫觞深的深潭上渡水,摆渡的人划船功夫神妙得很。我问他:‘划船技术可以学吗?’他回答说:‘可以。能游泳的人可以教会,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至于会潜水的人,即使从未见过船也立刻能学会驾驭它。’我问他是什么道理,他就不回答了。敢问先生这是什么道理呢?”

  孔子说:“唉!我和你在书本上讨论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却并没有明白它的实际内容,又何况要了解道术呢?能够游泳的人可以教会他,是因为他不怕水;善于游泳的人不需要学习自己就会,是因为他忘了那是水。至于那些能在深水中潜泳的人,即使从未见过船,拿起舵也能掌船,这是因为他把深渊看成是山陵,把翻船看成是车子从山坡上后退了。千万件翻船、退车一类的事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放心上,干什么事不自由自在呢?用瓦片投掷的人很有技巧,用银钩投掷便有些害怕,用黄金投掷就昏昏沉沉了。技巧是一样的,而有所顾惜,是因为看重身外之物了。凡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心里的素质一定很拙劣。”

  孔子在吕梁山游览,看见瀑布从几十丈高的地方飞落下来,激起的浪花溅起三十里,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却看见一个男人在那里游泳,以为他是因痛苦而想自杀的人,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他。谁知这个人游了几百步又出来了,披着头发唱着歌,在塘埂下漫步。

  孔子跟过去问他说:“吕梁的瀑布有几十丈高,激起的浪花飞溅出三十里,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刚才我看见你在水里面游,以为是有痛苦而想自杀的人,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你。你出来后披着头发,一面走一面唱歌,我以为你是鬼怪。但仔细看你,仍然是人。请问游水有道术吗?”

  那人说:“没有,我没有什么道术。我开始于本然,再顺着天性成长,最终成就自然天命。与漩涡一起进入水流的中心,与上涌的流水一起浮出水面,顺从水的流动方向而不另出已见,这就是我游水的方法。”

  孔子问:“什么叫做开始于本然,再顺着天性成长,最终成就自然天命呢?”

  那人说:“我出生在高地而安心于高地,这就叫安于本然;我成长在水边而练习于水边,这就叫习而成性;我不知道为何这样做而去做了,这就叫顺应自然天命。”

  孔子到楚国去,经过一片树林,看见一位驼背老人在粘蝉,就像捡东西一样容易。

  孔子问:“您真是灵巧啊!这里面有什么技巧吗?”

  那人答道:“是有技巧的。在竹竿头上叠放两个丸子,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就不会掉下来了,那在粘蝉时失误就很少了;练到在竹竿头上叠放三个丸子而不掉下来,那在粘蝉时失误就只有十分之一;练到在竹竿头上叠放五个丸子而不掉下来,粘蝉就好像用手拾取一样毫无遗漏了。我立定身子就像竖起的树墩那样静止不动,我用臂执竿就像枯木的树枝。虽然天地广大,万物众多,而我只知道有蝉翼。我不会因为纷杂的万物影响专注于蝉翼的心志,怎么能得不到蝉呢?”

  孔子回头对弟子说:“心志专一而不分散,就会达到神妙境界。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吧!”

  老人说:“你是读书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呢?好好研究你的仁义之道,再来谈论这些道理吧。”

  海边有个喜欢鸥鸟的人,每天早上到海上去,跟鸥鸟玩耍,飞来的鸥鸟有上百只之多。他父亲说:“我听说鸥鸟都爱跟你游玩,你抓一只来,我玩玩。”第二天他来到海上,鸥鸟都在空中飞翔而不下来。

  所以说:“最高深的言论是摈弃言论,最卓绝的行为是无所作为。只局限于个人的智巧所知,那就失之浅薄了。”

  赵襄子率领仆从十万人在中山国境内打猎,践踏杂草,烧毁树林,烈炎烧及百里之远。有个人从石壁中走出来,跟随着烟火忽上忽下,大家以为是鬼。火势过去以后,他慢慢地走出来,像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一样。赵襄子感到奇怪,就把他留下来。慢慢地观察他,看他的形貌、肤色与七窍是人,气息声音也是人,于是问他:“什么道术使你能住在石壁中?什么道术使你能走进火中?”

  那人说:“什么东西叫做石壁?什么东西叫做火焰?”

  赵襄子说:“你刚才出来的地方就是石壁,你刚才所踩过的东西就是火焰。”

  那人说:“我不知道。”

  魏文侯听说后,问子夏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夏说:“以我从孔子那里听来的话说,得中和之气的人,身心同外物融合在一起,因而万物不能伤害与阻碍他,在金石中游玩,在水火中行走,都是可以的。”

  魏文侯又问:“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子夏说:“挖掉心肺,抛弃思虑,我不能办到。即使这样,姑且说一说还是有可能的。”

  文侯说:“孔子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子夏说:“他老人家能办得到,但是不愿意这样做。”

  魏文侯听了非常高兴。

  有一个神奇的巫师从齐国来到郑国居住,名字叫季咸,知道人的生死存亡、祸福夭寿,所预言的年、月、旬、日,准确如神。郑国人见了他,都避开他走得远远的。

  列子见到他,佩服得如痴如醉,并回来把这事告诉了壶丘子,说:“原来我以为您的道术是最高的了,现在才知道又有高深的了。”

  壶子说:“我教授给你的仅仅是道的外表,还没有教授给你道的实质,你难道以为得道了吗?只有许多雌性动物而没有雄性动物,又怎么能生出卵来呢?你用表面之道与世人较量,必然要暴露心迹,所以便容易让人看透得以给你占卜吉凶祸福。你试试把他请来,让他看看我的相。”

  第二天,列子带着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去后对列子说:“唉!您的老师快要死了,不能活了,过不了十天了。我看他形色怪异,面如湿灰毫无生机。”列子进来后,哭得衣服都湿了,把此话告诉了壶子。

  壶子说:“刚才我将寂静的心境显示给他看,茫然无知,不动不止,所以他看见我闭塞了生机。再请他来一趟吧!”

  第二天,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出去后对列子说:“您的老师遇到我真是太幸运了!可以痊愈了。全身都又了生机,我看见他闭塞的生机在萌动了。”列子进来把这话告诉了壶子。

  壶子说:“刚才我把天地间变化生长的气象显示给他看,虚名实利都不能侵入,而生机却自上而下地发动,这就是闭塞生机的萌动。所以他看到我好转的生机。再请他来一趟吧!”

  第二天,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出去后对列子说:“您的老师坐在那里心神恍惚,我无从给他看相,等他心神安定下来,我再给他看相。”列子进来告诉了壶子。

  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太虚无迹象可征,所以他看到了我混沌平衡的生机。鲸鱼盘旋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停积之处成为深渊,水流运动之处成为深渊,水流涌出之处成为深渊,水流陡落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决口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回拢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入泽之处成为深渊,水流会合之处成为深渊,这是九种深渊。再请他来一趟吧!”

  第二天,列子又带季咸来见壶子。还没有站定,季咸就惊慌失色地逃走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追赶不上,回来报告壶子,说:“已经不见了,已经消失了,我追不上他了。”

  壶子说:“刚才我没有展露我的宗本给他看。我只是显示出心地虚寂而随物顺化的样子,他摸不清我所使用的是什么道术,只看见我如草随风而倒,如水逐波而流的状态,所以就逃走了。”

  列子这时才明白自己还没有学到什么,便返回到家中,三年不出门,替他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像伺候人一样周到,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偏爱,不事雕琢而复归真朴,像土块一样独立而不受干扰,在纷繁的琐事中却心神一致,终身专守着纯一之道。

  列子到齐国去,半路上又返了回来,遇到了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为什么又中途回来了呢?”列子说:“我感到震惊。”“为什么震惊?”“我在有十家酒店的小镇吃饭,刚到那里就有五家酒店赠送给我酒菜。”伯昏瞀人问:“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感到震惊呢?”列子说:“心中的情欲没有消融,形态举动便有光彩,以这外貌镇服人心,使人们对自己的敬重超过了老人,这可能带来祸患。那些卖浆的人只是做点羹汤的买卖罢了,赢利并不多;他们获得的利润很少,所拥有的权势很小,尚且如此尊敬我。何况是万乘的君主,他们为国事操劳,为事业竭尽心智;他将会把重任交给我而要我建功效力,因此我感到惊异。”伯昏瞀人说:“你的看法真是太好了!你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人们一定会归附你的。”伯昏瞀人没过多久去列子家,看到门外拜访者的鞋子已经摆满了。伯昏瞀人面向北站着,竖着拐杖支撑着下巴。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走了。接待宾客的人告诉了列子。列子提着鞋子光着脚赶了出来,追到大门口,问道:“先生既然来了,还不说几句启发训导我的话吗?”瞀人说:“算了吧!我本来就告诉过你,人们将归附于你,果然归附你了吧。这不是你有能力使别人归附于你,而是你没有能力使别人不归附于你。你哪里用得着以言行去感动别人呢?你事先就应当知道以言行感动别人的结果会使自己与众不同。而且心有所动,必然会动摇你的本性,这就更没有意义了。与你交游的人,不能把这些道理告诉你。他们那些细巧之言,尽是毒害人心的。没有人能够从中觉悟,大家又怎么能互相获得教益呢!”

  杨朱向南到沛地,老聃西游到秦地。杨朱抄郊野的小路,至梁地遇到了老子。老子在半路上仰天长叹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杨朱没吭声。到了旅舍,杨朱给老子送上洗脸水、漱口水、毛巾和梳子,把鞋子脱在门外,跪着走到老子面前,说:“刚才您老人家仰天长叹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学生想请教您原因,但先生忙着赶路,所以没敢打扰。现在您有空了,请问我哪里做错了。”老子说:“你神态傲慢,谁还愿意和你相处呢?最洁白的东西好像十分黑暗,最道德的人好像有所不足。”杨朱立刻变得十分恭敬地说:“敬听教诲了。”杨朱往沛地去,走到旅舍的时候,主人十分客气地迎接他进房间,老板安排坐席,老板娘拿来毛巾和梳子,旅舍的客人让出了坐席,在灶前烤火的人让出了灶门。当他从沛地回来的时候,旅舍的客人们已不再拘束,同他争抢坐席了。

  杨朱经过来国,向东到了旅舍。旅舍主人有两个小老婆,其中一人美丽,一人丑陋,丑陋的受尊宠而美丽的受冷落。杨子问这是什么缘故。旅舍的伙计回答说:“那美丽的自以为美丽,我并不觉得她美丽;那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并不觉得她丑陋。”杨子说:“弟子们记住!品行高尚而又能去掉自以为高尚之心的人,到什么地方不受人敬重呢?”

  天下有常胜的道,有不常胜的道。常胜之道叫做柔弱,不常胜之道叫做刚强。二者显而易见,但人们多不知道。所以上古有句话说:刚强,是认为外物不如自己的;柔弱,却是认为外物胜过自己的。认为外物不如自己的,等到它们和自己相当了,就危险了。认为外物胜于自己的,就没有危险了。用来战胜身心的是这个道理,用来应付天下的也是这个道理,这叫做虽然不是有意战胜却自然就已战胜,虽然不是有意胜任却自然就已胜任。鬻子说:“要想刚,必定得靠柔来守护;要想强,必定得用弱来保障。柔积蓄起来必定刚,弱积蓄起来必定强。观测它们所积蓄的,就可以知道祸福的趋向了。靠刚强胜过不如自己的,等到它与自己相当就会遭殃;靠柔弱胜过超过自己的,力量便不可估量。”老子说:“兵马强大就会被消灭,树木强硬就会被折断。柔弱是生存的道路,坚强是死亡的途径。”

  形貌不必相同而智慧相同,智慧不一定相同而形貌相同。圣人选取相同的智慧,而不选取相同的形貌。一般人选取相同的形貌而不选取相同的智慧。形貌与自己相同的,便亲近而喜爱它;形貌与自己不同的,便疏远而害怕它。有七尺长的身躯,手与脚不一样,头上长头发,口中生牙齿,能站立并快步行走的,叫做人,而人未必没有禽兽之心。即使有禽兽之心,也以人的形状而得到他人的亲近。身上长翅,头上生角,龇着牙齿,张着脚爪,抬着头飞,低着头跑,叫做禽兽,而禽兽未必没有人心。即使有人心,也以禽兽的形状而被人疏远。扈牺氏、女蜗氏、神农氏、夏后氏,或者是蛇身人面,或者是牛头虎鼻,他们有不是人的形状,而有大圣人的道德。夏桀王、殷纣王、鲁桓公、楚穆王,他们的形貌都和人一样,但却有禽兽之心,而人们却坚持以他们有和人一样的形貌而希望他们有很高的智慧,这是办不到的。黄帝在阪泉的郊野与炎帝作战时,曾统帅熊、罴、狼、豹、驱、虎为前驱,鵰、鹖、鹰、鸢为旗帜,这是用力量役使禽兽的例子。尧使用夔主管音乐,敲击着磬钟,各种野兽跟着跳舞;萧韶乐曲成了套,凤凰也来朝拜,这是用乐声吸引禽兽的例子。那么禽兽之心,与人有什么不同呢?形状声音与人不同,一般人便不知道与它们交往的方法。圣人没有什么不知道,没有什么不通晓,所以能吸引并能役使它们。禽兽的智慧有生来就与人相同的,它们都想保养身体,智慧也不比人低。雌雄互相匹配,母子互相亲爱;避开平地,依托险峻;逃离寒冷,寻求温暖;居住时结伙成群,出行时依次成列;幼生的住在里面,强壮的住在外面;喝水时互相提携,吃食时一起叫鸣。上古的时候,它们同人类在一起居住,和人类一同出行。到了有帝王的时候,才开始被惊吓而散乱了。等到衰败的乱世,它们更是隐藏逃窜,以避免祸患。现在东方有个介氏之国,这个国家的人常常懂六畜的语言,大概是有异常智慧的缘故。上古的神圣之人,对万物的性质形态全都明白,对异类的语言声音全都了解。把它们会合聚集起来,对它们进行训练教授,和对待人民一样。所以先会合鬼神妖怪,然后通达八方人民,最后聚集禽兽昆虫,说凡是有血有气的动物,它们的头脑智慧相差得并不太远。神圣之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教授训练所有的动物没有什么遗漏。

  宋国有个饲养猴子的人,很喜欢猴子。他养了一群猴子,了解猴子的性情,猴子也懂得他的心意。他还减少家里人的口粮,以满足猴子的需要。不久家里贫困起来,他打算限制猴子的食物,又怕猴子不听自己的话,便先欺骗它们说:“喂你们橡子,早上三个,晚上四个,够吗?”众猴子都跳起来发了怒。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喂你们橡子,早上四个,晚上三个,够吗?”猴子们听了,都趴在地上十分高兴。世间万物之所以用巧智或鄙俗的方法可以笼络,道理就在这里。圣人用智慧来笼络欺骗那些愚笨的人,就像养猴人用智慧笼络欺骗那些猴子一样。名义与实际都没有亏损,却能够使他们欢喜或者愤怒!

  纪渻子为周宣王饲养斗鸡。周宣王过了十天就问:“鸡可以斗了吗?”回答说:“不行。还没有真本领,只知依仗骄傲之气。”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它看到别的鸡的影子、听到别的鸡的声音就想应战。”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还目光锐利,气势旺盛。”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即使别的鸡大声鸣叫,它也不为所动。看上去像个木头鸡了。它的德行已经晚完备了。别的鸡没有敢应战的,纷纷掉身逃跑了。”

  惠盎拜见宋康王。康王正顿足咳嗽着,急急地说:“我所喜欢的是勇敢且有力量的人,不喜欢谈论仁义道德的人。您打算用什么来教导我呢?”惠盎回答说:“我这里有一种道术,能使别人即使勇敢,也刺不进我的身体;即使有力量,也无法击中我。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宋康王说:“好!这正是我所想要听到的。”惠盎说:“刺我不进,打我不中,这还是在受侮辱。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人虽然勇敢却不敢刺我,虽有力量却不敢打我。不过不敢并不等于不想。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人根本就不想打人。不过不想打还没有爱护帮助你的思想。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高高兴兴要爱护帮助你的。这比勇敢、有力量要好得多,是比上述四种道术都好的道术。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宋康王说:“这正是我所想要得到的。”惠盎说:“孔子、墨子就是这样。孔丘、墨翟没有土地却成为君主,没有官职却成为官长,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伸着脖子、踮着脚盼望他们,希望得到安定和帮助的。现在大王是一个拥有万乘兵车的君主,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那么国境之内的百姓,就都会得到好处。那恩惠就会比孔丘、墨翟多得多了。”宋康王无话可说。惠盎快步走了出去。宋康王对身边的人说:“真是能说会道啊,竟然以这样的辩说把我说服了。”

三、朗读已传微盘
四、简明心得:
“列姑射山有神人,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是修身养神的一个境界,华夏精神的调试凝结。
尹生求学于列子,告人“求知该有敬畏心”。
“神无郤,故能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藏于道,游于道都,精神内守。道在心中是一种气定神闲的状态,哪怕是“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粘蝉老者对孔子说:“先清除你们那套旧道理,再来谈论这些道理吧”。这让我想到了毛驴驮盐的故事:毛驴驮着盐过桥,不小心掉水里了,盐入水化了,驴背上轻了,很开心。又一次驮的是棉花过桥,驴也往水里跳,结果身子越来越重,最后淹死了。所以要清除掉自己过往的经验,才能纳入新道理。
那个从石壁中出,随烟上下的人,他不知石为何物,也不知火为何物。就如暖心所说,或许他只当石和火与自己是一样的东西。“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于是可以游金石蹈水火。
至信之人,诚无二心。
养虎段,让我想到了养育儿女,也应有顺逆。记录同学聊录:

好沤者的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的喜欢与带有目的的做事,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杨朱的故事告诉我,“贤人尚行贤去自贤,况不自贤乎?”
“状不必童,而智童!”取同智,遗同状。
本以为教养儿女也应顺其自然,也就是他们本来的样子。“喜怒不妄发,皆因逆之也。”可以养鸡那段,让我感觉平时理解的“自然”是有问题的。自然,一直以为是自己本来的样子;但是养鸡段告诉我:自然者德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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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6 17:49: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吕丽芳 于 2022-8-19 17:29 编辑

第三周
一、翻译:
  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硋。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寝以居之,引三牲以进之,选女乐以娱之。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飨,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穆王乃为之改筑。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号曰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衣阿锡,曳齐纨,粉白黛黑,佩玉环,杂芷若以满之,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化人犹不舍然,不得已而临之。
  周穆王时,最西方的国家来了一个有幻化之术的人,他能进入水火之中,穿过金属岩石,能翻倒山河,移动城池;能够悬浮在空中不坠落,碰到实物不被阻碍,千变万化,无穷无尽。既能改变事物的形态,又能改变人们的思想。穆王对他像天神一样的尊敬,侍奉他就像侍奉国君,把自己的寝宫让出来让他居住,用祭把神灵的膳食给他吃喝,选择美丽的女子乐队供他娱乐。可是这个幻化人却认为穆王的宫殿卑微简陋无法居住,穆王的膳食又腥又臭不可以享用,穆王的嫔妃又羶又丑不可以亲近。于是穆王便为他另筑宫殿。土木建筑、雕梁画栋,以至于到了不能再巧妙的程度。穆王把府库的钱财全部耗尽,才把楼台建成。楼台高达八千尺,比终南山还要高,称作中天之台,挑选郑国和卫国美丽而苗条的女子,涂抹香膏,修饰娥眉,戴上首饰耳环,穿上东阿的轻软丝裙,腰系齐国的细致绢带,敷着莹白的蜜粉,染着清朗的黛眉,带着精美的玉环,佩着白芷、杜若各类香草,演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等古曲来取悦化人。月月进献玉衣,天天供奉美食。化人仍然不在乎,不得已才到中天之台居住。

  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袪,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化人移之,王若殒虚焉。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
  没住多久,他邀请穆王一同出去游玩。穆王拉着他的衣袖,便腾云而上,飞到半空中才停下来。接着便到了幻化人的宫殿。幻化人的宫殿用金银建筑,以珠玉装饰,在白云与雷雨之上,不知道它下面以什么为依托,看上去好像是堆积在白云之中。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鼻子闻到的,口舌尝到的,都是人间所没有的东西。穆王真以为到了清都、紫微、钧天、广乐这些天帝所居住的地方。穆王低下头往地面上看去,见自己的宫殿楼台简直像累起来的土块和堆积的乱草。穆王自己觉得即使在这里住上几十年也不会想念自己的国家的。幻化人又请穆王一同游玩。所到之处,抬头不见日月,低头看不见江河湖海。光影照耀之处,穆王眼花缭乱无法逼视;音响回荡之源,穆王耳内杂扰无法听清。百骸六脏,全都颤抖而不能平静。意志昏迷,精神丧失,于是请求幻化人带他回去。幻化人推了一把,穆王好像跌落到了虚空之中。醒来以后,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左右还是原来侍候他的人。看看眼前的东西,那水酒是刚倒出来的,菜肴是刚烧好的。穆王问左右:“我刚才是从哪里来的?”左右的人说:“大王不过是神游了一会。”

  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且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闲恒有,疑暂亡。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王大悦。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右服骅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减木],主车则造父为御,离离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逾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柏夭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驰驱千里,至于巨蒐氏之国。巨蒐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别日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诒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西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于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
  从此,穆王茫然若失了三个月才复原。穆王再问幻化人,幻化人说:“我与大王的精神出去游玩罢了,形体何尝移动过呢?而且先前居住的地方,又和大王自己的宫殿有什么不同?您在天上游玩的花园,与大王的花园有什么不同呢?大王习惯了经常看到的东西,对暂时的变化感到怀疑。事物变化的极致,时光流逝的缓急,怎可能全部透彻把握呢?”穆王听了十分高兴,从此不过问国家大事,不亲近大臣与嫔妃,毫无顾忌地到遥远的地方去游玩,他下令用天下最好的八种骏马来驾车,右边的服马叫骅骝,左边的服马叫绿耳,右边的骏马叫赤骥,左边的骖马叫白牺。穆王的马车由造父驾驭,泰丙为车右。随从的马车,右边的服马叫渠黄,左边的服马叫踰轮,左边的骖马叫盗骊,右边的骏马叫山子,由柏夭主车,参百驾驭,奔戎为车右。驰驱了一千里,到了巨蒐氏的国家。巨蒐氏于是献上白鹄的血液供穆王饮用,准备牛马的乳汁给穆王洗脚,并供奉所有乘车与驾车的人。吃喝以后继续前进,又歇宿在崑 山的弯曲处,赤水的北面。第二天便登上了崑 山巅,观览了黄帝的宫殿,并修缮整新,以传于后世。随后又成西王母的贵宾,在瑶池上宴饮。西王母为穆王朗诵歌谣,穆王也跟着唱和,歌辞都很悲哀。后来又观赏了太阳入山的情景,一天走了一万里。穆王于是叹道:“哎呀!我不修养道德而只知道享乐,后世的人恐怕要谴责我的罪过了吧!”

  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徂,世以为登假焉。
  穆王差不多就是神人啊!在一生中享尽了快乐,仍然活了一百岁才去世,当时的人们都认为他登上仙境远去了。

  老成子学幻于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进之于室,屏左右而与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顾而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终身不箸其术,故世莫传焉。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
  老成子向尹文先生学习幻化之术,过了三年也没有传授给他。老成子请他指出自己错在哪里,并要求退学。尹文先生向他作揖,引他进入室内,叫左右的人离开房间后对他说:“过去老聃往西边去,回头告诉我说:一切有生机的气息,一切有形状的事物,都是虚幻的。天地万物的开始,阴阳之气的变化,就叫做生,叫做死。懂得这个规律而顺应这种变化,根据具体情形而推移变易的,叫做化,叫做幻。创造万物的技巧微妙,功夫高深,本来就难以全部了解,难以完全把握。根据具体情形变易的技巧明显,功夫低浅,所以随时发生,又随时消灭。懂得了幻化与生死没有什么不同,才可以学习幻化之术。我和你也在幻化着,为什么一定要再学呢?”老成子回去后,根据尹先生的话深思了三个月,于是能自由自在地时隐时现,又能翻交四季,使冬天打雷,夏天结冰,使飞鸟在地上走,走兽在天上飞。但终生没有把这些法术写成书,因而后世没有传下来。列子先生说:“善于幻化的人,他的道术隐秘而平常,他的功绩与一般人相同。五帝的德行,三王的功绩,不一定都是由智慧和勇力而来,也许是由幻化来完成的,谁能推测到呢?”

  觉有八征,梦有六候。奚谓八征?一曰故,二曰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征,形所接也。奚谓六候?一曰正梦,二曰蘁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觉醒时有八种状况,睡梦中有六种占验。什么叫做八种状况?一是事故,二是作为,三是获得,四是丧失,五是悲哀,六是欢乐,七是生存,八是死亡。这就是八种状况,是形体与外界接触所产生的。什么叫做六种占验?一是因为日常生活而做梦,二是受到惊吓而做梦,三是心有所思而做梦,四是醒来依旧出神而做梦,五是喜乐欢愉而做梦,六是心生恐怖而做梦。这六种预言,是精神与外界交感所产生的。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爇;阴阳俱壮,则梦生杀。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沉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舞者哭。
  不了解感应变化的起源,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对它的由来感到迷惑;了解了感应变化的起源,事情一旦发生就能够明白它的由来。理解了事情的由来就不会再惊忧恐惧了。人体的充盈或亏虚,消长或停息,都与天地相通,与外界事物相应。因此阴气旺盛,就会梦见涉足大水而感到恐惧;阳气旺盛,就会梦见徒步大火而被烧灼;阴阳之气都旺盛,就会梦见生死相杀。吃得过饱就会梦见付出给予,肚子饥饿就会梦见索取掠夺。所以,脉象虚浮的病人会梦到自己飞扬,脉象沉实的病人会梦到自己溺水。压着衣带睡觉,就会梦见蛇;飞鸟来衔头发,就会梦见飞翔。气血要转为阴冷就会梦见烤火,即将生病的就会梦见进食。饮酒的人将要做忧愁的梦,欢歌纵舞的人将要做哭泣的梦。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列子说:“精神与事物相遇就形成了梦,形体与万物交接就会产生事情。所以白天思虑与夜间做梦,都是精神与形体遇到某些事物的缘故。因此精神凝结在一点上的人,空想与幻梦都会自然消失。真正的觉醒无须用言语表达,真正的梦幻无法以常情通晓,都只是万物自然交互变化的境地。古时候的真人,觉醒时忘却了自身的存在,睡眠时不受梦境的干扰,这难道是空话吗?”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辨。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
  辽远的西方南部边隅有一个国家,不知道与哪些国家接壤,名叫古莽之国。那里阴气和阳气不相交接,所以不分寒暑;太阳与月亮的光芒照耀不到,所以不分昼夜。那里的百姓不吃饭、不穿衣,睡眠很多。五十天醒来一次,将梦中的所作所为当作真实,将醒时的所见所闻当作虚妄。

  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馀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
  四海的中央有个中央之国,地跨黄河南北,横越泰山东西,方圆超过万里。这里的阴阳二气的比例分明,所以一年有一寒一暑;昏暗与明亮的职分明确,所以一天中有一昼一夜。这里的百姓有的聪明,有的愚昧。万物滋养繁殖,才艺多种多样。有君主与臣民的互相抉助,用礼仪与法律来共同维持,他们的言论与作为不可以数字统计。每天一睡一醒,认为醒时的所作所为为真实,以梦中的所见所闻为虚妄。

  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馀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辽远的东方北隅有一个国家,叫阜落之国。那里的土地与气候常常干燥燥热,昼夜都有日月光芒照耀着大地。那里的土地不长庄稼,老百姓只能吃草根与树木的果实,并且不知道用火烧了以后再吃,性情刚强凶悍,强大的欺凌弱小的,崇尚胜利而不崇尚礼仪,多半时间奔忙走动,休息的时间少,经常醒着而不睡眠。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燕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
  周朝有个姓尹的人大规模地经营产业,在他手下服役的人从清晨到黄昏都不得休息。有个老役夫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仍然不停地被使唤,白天呻吟呼喊着干活,黑夜昏沉疲惫地熟睡。由于精神恍惚散漫,夜夜梦见自己成为了一国之君,地位在百姓之上,总揽一国大事,在宫殿花园中游玩饮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快乐无比。醒来后继续服役。有人安慰他过于勤苦,老役夫说:“人一生活一百年,白天与黑夜各有一半。我白天做奴仆,苦是苦了,但黑夜做国君,则快乐无比。有什么可怨恨的呢?”

  尹氏心营世事,虑钟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呻呼,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馀,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邪?”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
  姓尹的人成天钻营世事,思虑集中在家业上,心灵与形体都很疲劳,晚上也昏沉疲惫而睡,每天夜里梦见自己当了奴仆,奔走服役,什么活都干,挨骂挨打,什么罪都受。睡眠中呻吟呼喊,一直到天亮才停止。姓尹的以此为苦,便去询问他的朋友。朋友说:“你的地位足以使你荣耀,你的财产用也用不完,超过别人很多很多了。黑夜梦见做了奴仆,这一苦一乐的循环往复,是一般的自然规律。你想在醒时与梦中都很快乐,怎么能得到呢?”姓尹的听了他朋友的话,便放宽了役夫所做的工程的期限,减少了自己苦心思虑的事情,他和役夫的苦也就都减轻了。

  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途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邪?”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
  郑国有个樵夫在野外砍柴,遇上一头受惊的鹿,迎头追击,杀死了它。他怕别人看见,连忙把死鹿藏在干涸的水沟里,盖上柴草,异常欢喜。没过多久,樵夫忘了藏鹿的地方,于是自以为做了一场梦而已。沿途回家,嘴里嘟囔着这件事。旁边有人听见,就按着他的话拿到了鹿。回家后,告诉妻子说:“刚才有个樵夫梦见自己得到一头鹿,但又不知道藏在哪里;我现在得到了它,他简直是做了个真实的梦啊。”妻子说:“你大概是梦见樵夫得到了鹿吧?真的有那个樵夫吗?现在真的得到这头鹿,是你自己做了个真实的梦吧?”丈夫说:“我已经据此得到了鹿,何必再去追究是他做梦还是我做梦呢?”樵夫回到家,不甘心就这么丢失了鹿,当天夜里真的梦见藏鹿的地方,又梦见取走鹿的那个人。第二天清早,按照梦中情境,找到了得鹿的人。于是两人为了鹿的归属争执起来,闹到了士师那里。

  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认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
  士师说:“你最初真的得到了鹿,却胡说是梦;明明是在梦中得到了鹿,又胡说是现实。他真的取走了你的鹿,你又和他争这只鹿。他妻子又说他是在梦中认为鹿是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人得到过这只鹿。现在只有这只鹿,请你们平分了吧!”

  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辨也。欲辨觉梦,唯黄帝、孔丘。今亡黄帝、孔丘,孰辨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这事被郑国的国君知道了。国君说:“唉!这士师也是在梦中让他们分鹿的吧?”为此他询问宰相。宰相说:“做梦与不做梦,这是我无法分辨的事情。如果要分辨是醒还是梦,只有黄帝和孔丘能做到。现在没有黄帝与孔丘,谁还能分辨呢?姑且按照士师的裁决办吧。”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途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
  宋国有个叫阳里华子的人,中年时患了健忘症,早晨拿的东西到晚上就忘了,晚上放下的东西到早晨就忘了;在路上忘记走路,在家里忘记坐下;不知道先后,不知道今古。全家都为他苦恼。请史官来占卜,不能灵验;请巫师来祈祷,没有效果;请医生来诊治,也不见好转。

  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非药石之所攻。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于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
  鲁国有个儒生自我推荐说能治好他的病,华子的妻子和儿女以家产的一半作为报酬,请他开药方。儒生就说:“这种病本来就不是算卦龟卜所能占验,也不是祈祷请求所能生效,同样不是药物针灸所能诊治的。我试试变化他的心灵,改变他的思想,差不多就能让他痊愈。”于是试着脱掉他的衣服,感到冷他便去寻找衣服;不给他饭吃,感到饿他便去寻找食物;把他关在黑暗处,感到昏暗他便去寻找光明。儒生高兴地告诉他的儿子说:“病可以治好了。但我的方法是保密的,世代相传不可让外人知晓。请其他人回避一下,让我单独和他在室内待七天。”大家按他的要求办了。没有人知道儒生干了些什么,但华子多年积累起来的病居然彻底痊愈了。

  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纪之。
  华子清醒以后,便大发雷霆,斥骂妻子,惩罚儿子,并拿起戈矛驱逐儒生。宋国人把他捉住并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华子说:“过去我健忘,脑子里空空荡荡不知道天地是有还是无。现在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一切,数十年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全部出现了。我害怕将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还像这样扰乱我的心,再求片刻的忘却,还有可能吗?”子贡听说后感到奇怪,把这事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回头叫颜回把此事记录下来。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壮而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
  秦国的逢氏有个儿子,小时候很聪明,长大以后却得了精神错乱的疾病。听到唱歌以为是哭泣,看到白色以为是黑色,闻到香气以为是臭气,尝到甜昧以为是苦味,做错了事却以为是正确。只要意识所到的地方,无论是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没有不颠倒错乱的。

  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
  一个姓杨的人告诉这个孩子的父亲说:“鲁国的君子懂得多种道术技巧,或许能治好你孩子的病吧!你为么不去拜访呢?”

  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
  孩子的父亲去了鲁国,当路过陈国时,碰到了老聃,便告诉他儿子的病症。

  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遄归也。”
  老聃说:“你又怎么知道你儿子的精神错乱呢?现在天下的人都分不清是非,被厉害关系弄得混乱糊涂,患这种病的人很多,没有人能察觉病症。而且一个人迷糊并不能使一家倾覆,一家人迷糊并不能使一乡倾覆,一乡人迷糊并不能使一国倾覆,一国人迷糊并不能使天下倾覆。天下人都迷糊,还有什么可倾覆的呢?如果使天下人的心都像你儿子的话,那么你就反而是迷糊的人了,那哀乐、声色、气味、是非,又有谁能纠正呢?我这些话未必不是迷糊的表现,更何况鲁国的君子们都是迷糊得最厉害的人,又怎么能解开别人的迷糊呢?背上你的粮食,趁早回家去吧!”

  燕人生于燕,长于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绐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
  燕国有个人出生在燕国,生长在楚国,到老年才回本国去。路过晋国时,同行的人欺骗他,指着城墙说:“这是燕国的城墙。”那人凄怆地改变了面容。同行的人指着土地庙说:“这是你那个地方的土地庙。”那人长叹了一声。同行的人指着房屋说:“这是你的先人的房屋。”那人流着眼泪哭了起来。同行的人指着坟墓说:“这是你先人的墓地。”那人禁不住大哭起来。同行的人失声大笑说:“我刚才是在欺骗你,这是晋国啊!”那人大为惭愧。等到了燕国,真的见到了燕国的城墙和土地庙,真的见到先人的房屋和墓地时,悲伤的情绪反而减弱了。


二、查字:
聃:dān”是“聃”的异体字。冉,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须发长而下垂。聃,篆文冉,须长下垂),表示耳大下垂。篆文异体字“用“甘”情愿)代替“冉”,表示乐于兼听。造字本义:形容词,耳大下垂、兼听达观的样子。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中国道家始祖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据称是因为老子两耳奇大,下垂及肩。古籍多以“聃”代替“”。

飨:“鄕”是“饗”的本字。鄕,甲骨文人,脸朝右人,脸朝左),表示两人相向而坐,一同进餐。金文承续甲骨文字形。当“鄕”的本义消失后,篆文再加“食”另造“饗”代替。造字本义:动词,主人设宴款待宾客,主宾相向而坐,一同进餐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飨”,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郷”简化成“乡”

舍:,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余”的省略,表示简易茅屋。舍,甲骨文余,单柱、无壁的简易茅屋囗,代表村邑,民众集会、祭祀的公共广场),表示村邑中的公共简易建筑,即供旅人、客人暂住。金文、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名词,村邑中供旅人和客人暂住的简易客店。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余”写成。《汉字简化方案》用“舍”合并代替“捨”。

箸:箸”是“著”和“着”的本字。者,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煮”的省略,表示煮熟的食物。箸,金文竹,借代竹制餐具者,即“煮”的省略,借代熟食),表示将竹制餐具插在熟食上。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者”写成。籀文写成象形字,字形像两根筷子。有的籀文用“力”(使劲)代替“者”(煮熟),表示手指将筷子用力夹紧,以夹取食物。造字本义:动词,古人在宰牲或祭祀的日子,将筷子插在煮熟的猪头或其它兽头上,以示敬请祖先和神灵钦享他们虔诚的供献。直到今天,许多地方仍然保留着这一传统。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竹”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者”写成当“箸”引申出形容词“突出、显著”后,俗体隶书用“草字头”的“著”代替“竹字头”的“箸”;当“著”的引申义动词“穿着”消失后,俗体隶书又用变形的“着”代替“著”。古人常常用随手可得的筷子在桌上或地上标示、写字,因此“箸”有“撰写”的引申义,后由“著”代替。

故:古,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老旧的、已逝的。故,金文古,即“作古”的省略,老朽而自然死亡攴,持械攻击),表示持械击杀老人,有意结束垂死老人的生命(参见“殄”的本义解说)。暴殄是远古时代的野蛮传统之一:当遇到族群生存危机时,为了节约资源和保护新生代的生长,而杀死无法独立生活的老人。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人为结束老人垂死而痛苦的生命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攴”写成反文旁“夂”

哀:,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麻服,孝服。哀,金文衣,孝服口,哭),穿着孝服哭丧。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披麻戴孝哭丧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衣”写成

三、朗读已传微盘
四、简明心得:
这一章读下来,感觉实在不知道到底要讲什么道理。比如,周穆王与化人游的例子,我没读到实质的内容。就是讲周穆王跟随化人神游并上了瘾,后来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只这样神游不对。
老成子学幻的故事说:“有生之气,有形之气,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也就是说我们本来就在幻之中,生死都是幻术,你我都是幻化出来的,又什么好学的呢。是不是在说,你我都在道中,天地就是道,守着道还要学道,有什么好学的呢。

列子说:“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也就是说白天夜晚只要是我们遇到了,都是跟我们相关的。梦也并非虚无的,无理的。有阴阳不交之地的人,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中央之国,阴阳相接,寒来暑往,昼夜分明,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
就是说,四季阴阳之气会影响人的认知。人自身的阴阳之气更会影响人的认知,一个人的偏执大概率就是阴阳不协调了。所以,遇到与自己认知不同的人,大概就是阴阳之气不合的缘故吧。

华子病忘的故事,让我想起来一句话:子非鱼安知鱼安知鱼之乐。还有逢氏之子的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老聃劝华子说:“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焉能解人之迷哉?”
我只想到一个词:众人皆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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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4 18: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周: 仲尼:
一、原文及翻译: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出告颜回。
  孔子在家中闲坐着,子贡进来侍奉他,见他面带愁容。子贡不敢询问,出来告诉颜回。

  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问曰:“若奚独乐?”
  颜回便弹琴边唱歌。孔子听到了琴声,果然把颜回叫了进去,问道:“你为什么独自快乐?”

  回曰:“夫子奚独忧?”
  颜回说:“老师为什么独自忧愁?”

  孔子曰:“先言尔志。”
  孔子说:“先说说你的想法。”

  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
  颜回说:”我过去听老师说:‘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规律,所以就没有优愁。’这就是我快乐的原因。”

  孔子愀然有间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于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于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孔子的脸色变得凄然,过了一会说:“有这话吗?你理解错了。这是我过去的话,让我现在来为你纠正吧。你只知道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而没有忧愁的一面,却不知道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有很多忧愁的另一面。现在告诉你关于这个问题的正确看法:修养自身,听任命运的穷困与富贵,懂得生死都不由我自己,因而心虑不会被外界改变和扰乱,这就是你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而没有忧愁的一面。过去我整理《诗经》、《尚书》,订正礼制与乐律,准备以此治理天下,流传后世,并不是只修养自身、治理鲁国就满足了。而鲁国的国君和大臣一天比一天丧失秩序,仁义道德一天天衰败,人情善性一天天刻薄。这个学说在一个国家的今天还行不通,又能对整个天下与后世怎样呢?我这才知道《诗经》、《尚书》、礼制乐律对于治理乱世没有什么作用,但却不知道改革它的方法。这就是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的人所忧愁的事情。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明白了一些。我们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并不是古人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没有乐,没有知,才是真正的乐,真正的知,所以没有不快乐的事,没有不知道的事,没有不忧愁的事,没有不能做的事。《诗经》、《尚书》、礼制乐律,又丧失了什么呢?又为什么要改革它呢?”

  颜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
  颜回面向北拱手作揖说:“我也明白了。”

  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身不辍。
  他出来告诉了子贡。子贡茫然不知所措,回家深思了七天,不睡不吃,弄得自己瘦骨嶙峋。颜回又去开导他,然后才回到孔子门下,弹琴唱歌,诵读诗书,一生都不曾停止过。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邪?”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叔孙氏曰:“吾常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陈国的一名大夫被派到鲁国去访问,私下去会见了叔孙氏。”叔孙氏:“我国有一位圣人。”陈国大夫问:“不就是孔丘吗?”叔孙氏说:“是的。”陈国大夫问:“怎么知道他是圣人呢?”叔孙氏说:“我经常听颜回说:‘孔丘能放弃心灵而只用形体。’”陈国大夫说:“我国也有一位圣人,您不知道吗?”叔孙氏问:“圣人是谁?”陈国大夫说:“老聃的弟子中有个叫亢仓子的人,学到了老聃的道术,能用耳朵看东西,用眼睛听声音。”鲁侯听到此事大为惊异,派遣上卿用丰厚的礼物去邀请他。亢仓子应邀来到鲁国。鲁侯谦虚地向他请教。亢仓子说:“传话的人说错了。我能不用耳朵听,不用眼睛看,但却不能变换耳朵眼睛原来的功能。”鲁侯说:“这就更奇怪了。那么你的道术是什么样的呢?我很想听听。”亢仓子说:“我的形体与心相合,心智契合于元气,元气契合于精神,精神契合于虚空。那些极细微的形物,极轻微的音响,即使远在八方荒蛮之地以外,或是近迫于眉睫之内,凡是来干扰我的,我必定都明了。竟不知道是我的七窍、四肢察觉到它们,还是心腹六脏感知到它们,自然而然地知道罢了。”鲁侯十分高兴。过了些天把这事告诉了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弗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商太宰嘿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商:即宋国。宋人为商人后裔,相传商人始祖契居于商丘,而周朝时,商丘为宋国都城。故有将宋称为商的。太宰:古官名,职责为辅助国君处理政事。此“商太宰”为何人,已不可考。)宋国的太宰去见孔子,问:“你是圣人吗?”孔子说:“我哪敢当圣人,我不过是个博学多识的人。”宋国太宰问:“三王是圣人吗?”孔子说:“三王是善于使用智力和勇力的人,至于是不是圣人我就不知道了。”又问:“五帝是圣人吗?”孔子说:“五帝是善于推行仁义道德的人,至于是不是圣人我也不知道。”又问:“三皇是圣人吗?”孔子说:“三皇是善于顺应时势的人,是不是圣人我不知道。”宋国太宰大为惊骇,说:“那么谁是圣人呢?”孔子的脸色一时有些变化,然后说:“西方的人中有一位圣人,不治理国家而国家不乱,不说话而使人自然信服,不教化而政令自然实行,伟大而宽广啊,百姓不知怎么称赞他才好。我怀疑他是圣人,不知道真的是圣人呢?真的不是圣人呢?”宋国太宰默默地在心中计议说:“孔子在欺哄我啊!”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辩贤于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于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辩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
  子夏问孔子说:“颜回的为人怎样?”孔子说:“颜回的仁慈之心胜过我。”又问:“子贡的为人怎样?”孔子说:“端木赐的辩才胜过我。”又问:“子路的为人怎样?”孔子说:“仲由的英勇胜过我。”又问:“子张的为人怎么样?”孔子说:“颛孙师的庄重严肃胜过我。”子夏离开座位问道:“那么这四个人为什么要来做您的学生呢?”孔子说:“坐下!我告诉你。颜回能仁慈却不能狠心,端木赐能辩论却不能沉默,仲由能勇敢却不能怯弱,颛孙师能庄重却不能随和。把四人的长处合起来交换我的长处,我也是不干的。这就是他们拜我为师而不三心二意的原因。”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虽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与辩,无不闻。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相遇于道,目若不相见者。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
  列子拜壶丘子林为师,以伯昏瞀人为友,然后居住在城南边上,跟列子相交往的,数也数不过来。即使这样,列子也不夸耀自大。他们天天地一起讨论问题,远近没有不知道的。而与南郭子隔墙为邻二十年,却从不互相拜访来往。在路上相遇时,也像没有看见对方一样。门下的弟子和仆役都以为列子与南郭子有仇,一点不怀疑。

  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
  有一个从楚国来的人,问列子说:“先生与南郭子为什么互相敌视?”

  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虽然,试与汝偕往。”
  列子说:“南郭子形貌充实而心灵空虚,耳朵不听,眼睛不看,口无所言,心灵没有知觉,形体没有变动,去拜访他又能干什么呢?尽管如此,我姑且和你一起去一趟看看吧。”

  阅弟子四十人同行。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骇之。反舍,咸有疑色。
  于是列子选了四十个弟子同行。见到南郭子,果然像泥塑的土雕,无法与他交流。他回头看看列子,精神与形体已不在一起,也不能同他谈论了。没有一会儿,南郭子指着列子弟子末行一人,和他谈话,从容果断仿佛专为辩论求胜一般。列子的门徒们对此感到十分惊骇。回到列子家,脸上都还挂着疑惧的神色。

  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列子说:“领会真意的人无须言说,什么都知道的人也无须言说。以无言为言也是一种言,以无知为知也是一种知。应当以无言为不言,以无知为不知。这样,也说了,也知了,也是无所不说,也是无所不知,也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像这样就行了,你们为什么要胡乱惊讶呢?”

  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列子在学习道术的时候,三年之后,心中不敢计较是与非,嘴上不敢谈论利害,然后才得到老商的斜看一眼。五年之后,心中比学道前更多地计较是与非,嘴上更多地谈论利与害,然后老商才开始放松脸面笑了笑。七年之后,顺从心灵去计较,反而觉得没有什么是与非;顺从口舌去谈论,反而觉得没有什么利与害;老师这才叫我和他坐在一块席子上。九年之后,放纵心灵去计较,放纵口舌去谈论,但所计较与谈论的也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也不知道是别人的是非利害呢,身外身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从此以后,眼睛就像耳朵一样,耳朵就像鼻子一样,鼻子就像嘴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了。心灵凝聚,形体消失,骨肉全都融化了;感觉不到身体倚靠着什么,两脚踩着什么,心灵想着什么,言论包藏着什么。不过如此而已,于是一切道理也就不能对他隐瞒了。

  初,子列子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游乎游乎!未有能辨其游者。”
  早些时候,列子很喜欢外出游览。壶丘子说:“御寇喜欢游览,游览有什么可喜欢的呢?”列子说:“游览的快乐,是因为所欣赏的东西没有陈旧的。别人游览,欣赏的是所见到的东西;我游览,欣赏的是事物的变化。游览啊游览啊!没有人能分辨不同的游览方法。”

  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取足于身,游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
  壶丘子说:“御寇的游览本来就与别人一样,为什么却说与人不同吗?凡是见到的东西,也常常能从中见到它们的变化。你只知道欣赏外物的变化,却不知道自身也在不停地变化之中。你只知道赏玩外物的更新变化,却不知道自身也在更新变化。致力于游览外部世界,却不懂得观察自己的内心。向外游览,就会要求外物的完备;反观内心,则能从自身获取充实完美。从自身获取完美,是游的最高境界;向外物要求完备,是不够理想的游览境界。”

  于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
  从此列子终身不再外出,自己认为不懂得游览。

  壶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眂。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壶丘子说:“这才是游览的最高境界啊!最高境界的游览就是不知道去往何处,最高的观赏就是不知道观看的是什么。任何地方都游览了,任何事物都欣赏了,这才是我所谓的游览,才是我所谓的观赏。所以我说:这样的游览才到达最高境界了啊!这样的游览才到达最高境界了啊!”

  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然先言子所病之证。”
  龙叔对文挚说:“您的医术十分精湛了。我有病,您能治好吗?”文挚说:“一切听从您的命令。不过请先讲讲您的病症吧。”

  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龙叔说:“全乡人赞誉我,我不以为光荣,全国人毁谤我,我不以为耻辱;得到了并不喜欢,丧失了也不觉得忧愁;看待生存如同死亡;看待富贵如同贫贱;看待人如同猪;看待自己如同别人。住在自己家中,像是住在旅馆;看自己的家乡,像是西戎南蛮之国。所有这些病,爵位赏赐不能劝慰,严刑惩罚不能威胁,盛衰利害不能改变,悲哀快乐不能动摇,我这样做自然不能辅佐国君,交结亲友,管教妻子儿女,控制奴仆臣隶,这是什么病呢?什么药方能治好它呢?”

  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文挚于是叫龙叔背着光站着,文挚从暗处向明处看他。过了一会儿说:“唉!我看到你的心了,你的心已经空虚了,差不多已是圣人了!您的心窍中,六窍流通,只有一窍尚未通达。现在您把圣人的心智当作疾病,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并不是我浅薄的医术所能治愈的。”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也。由死而生,幸也。故无用而生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
  无所凭借而永远存在的,是道。依照生存之道而生存,所以即使生命终结了,为生之道也不会灭亡,这是常理。依照生存之道应该活着却死去的,是不幸。有所凭借而最终死去,也是道。依照死亡之道而死去,所以即使生命没有终结而自行消亡的,也是常理。依照死亡之道应当死去却活着的,是侥幸。所以无所依凭而生存的称作道,依照大道而生命得以终结的称作常理;有所凭借而死去的也称作道,依照大道而得以死去的也称为常理。

  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隶人之生,隶人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哭。
  季梁去世,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去世,杨朱抚摩着他的尸体哭泣。普通人出生了,大家便唱歌,普通人死亡了,大家便哭泣。

  目将眇者,先睹秋毫;耳将聋者,先闻蚋飞;口将爽者,先辨淄、渑;鼻将窒者,先觉焦朽;体将僵者,先亟犇佚;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眼睛即将失明的人,反而能看清细微的毫毛;耳朵将要聋的人,反而能先听见蚊子飞舞的声音;口舌将要失去味觉的人,反而能先辨出淄渑两水滋味的差别;鼻子将要失去嗅觉的人,反而能先闻到烧焦的气味;身体将要僵硬的人,反而能轻快地奔逸;心灵将要糊涂的人,反而先识别是非:所以事物不发展到极点,是不会走向反面的。

  郑之圃泽多贤,东里多才。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行过东里,遇邓析。邓析顾其徒而笑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其徒曰:“所愿知也。”
  郑国的圃泽有很多贤能之人,东里有很多才智之士。圃泽有个学者叫伯丰子的,路过东里,碰到了邓析。邓析回头对自己的弟子笑了笑说:“我为你们戏弄他一下,看那个过来的人怎么办?”邓析的弟子们说:“我们希望能看到。”

  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之义乎?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不应。
  邓析对伯丰子说:“你知道被养育与养育的区别吗?被别人养活而不能自己养活自己的,是狗与猪一类的动物;养育万物而使万物为自己所用的,是人的能力。让你们这些人吃得饱,穿上衣服并得到休息的,都是我们这些掌握政权的人的功劳。而你们只会男女老少群居聚集在一起,为的是吃到牛牢猪圈和厨房里的食物,这与狗猪一类动物有什么区别?”伯丰子不加理会。

  伯丰子之从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执政者,乃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伯丰子的随从从后面上来插话说:“大夫没有听说过齐国和鲁国有许多很有才能的人吗?有的擅长于盖房子,有的檀长于五金皮革制品,有的擅长于弹奏乐器,有的擅长于读书计数,有的擅长于带兵作战,有的擅长于宗庙祭祀活动,各种各样的人才都具备了。但却没有宰相,没有能管理和使用他们的人。管理他们的不需要专门的知识,使用他们的人不需要专门的技能,而有专门知识和技能的只能被管理和使用。你们这些掌握政权的人,都是我们所管理和使用的,你有什么值得傲慢的呢?”邓析没有话可说,示意他的弟子离开。

  公仪伯以力闻诸侯,堂谿公言之于周宣王,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王作色曰:“吾之力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犹憾其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
  公仪伯以力气大而闻名于各诸侯国,堂谿公将这件事告诉了周宣王。周宣王准备了厚礼去聘请他。公仪伯来了后,宣王看他的样子,像是个懦弱无力的人。宣王心中疑惑,问道:“你的力气怎样?”公仪伯说:“我的力气能折断春天蝗虫的大腿,刺穿秋天知了的翅膀。”宣王变了脸色,说:“我的力气能撕开犀兕牛的皮革,拖住九头牛的尾巴,我还遗憾自己力气太小。你只能折断春天蝗虫的大腿,刺穿秋天知了的翅膀,却以力气大而闻名于天下,这是为什么呢?”

  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问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于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故学视者先见舆薪,学听者先闻撞钟。夫有易于内者无难于外。于外无难,故名不出其一家。’今臣之名闻于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犹愈于负其力者乎?”
  公仪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坐席,说:“大王问得好啊!我大胆地把实际情况告诉您。我的老师中有个叫商丘子的,力气之大,天下都没有敌手,而他的至亲密友却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运用他的力量。我死心塌地去侍候他,他才告诉我说:‘一个人要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物,观察别人没有察觉到的地方;要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修习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所以练习眼力的总是先看装满车子的木柴,练习听听力的总是先听撞钟的声音。内心觉得容易,做起来便不会困难。做起来没有困难,因而名声也就出不了家庭。’现在我的名声传遍了各诸侯国,是我违背了老师的教导,显示了自己能力的缘故。那就是说,我的名声不是由我倚仗自己的力气得到的,而是由我运用自己的力气得到的,这不是比倚仗自己力气的人更好一些吗?”

  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悦赵人公孙龙。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
  中山公子牟这个人,是魏国贤能的公子。喜欢与贤人交游,不关心国家政事,却欣赏赵国人公孙龙。乐正子舆这班人为此而笑话他。公子牟说:“你为什么要笑话我欣赏公孙龙呢?”子舆说:“公孙龙的为人,言行没有师承,为学没有朋友,好猾善辩却没有道理,知识杂乱而不成一家之言,喜欢奇谈怪论而胡说八道,企图迷惑别人的心,折服别人的口,与韩檀研习的那一套一样。”公子牟变了脸色,说:“你凭什么这样指责公孙龙的过错呢?请说出具体事实。”

  子舆曰:“吾笑龙之诒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矢矢相属;前矢造准而无绝落,后矢之括犹衔弦,视之若一焉。’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綦卫之箭,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矢隧地而尘不扬。’是岂智者之言与?”
  子舆说:“我是笑话公孙龙欺骗孔穿的情形,他说:‘善于射箭的人能够让后面一支箭的箭头射中前面一支箭的箭尾,每一发都紧跟着,每一支都相连接;最前面的箭射中靶心,中间的箭也不曾跌落,最后面那支箭的箭尾正好搭在弓弦上,望过去就好像一支长箭似的。’孔穿惊异不已。公孙龙说:‘这还不是最奇妙的。逢蒙的弟子名叫鸿超,对妻子发怒的时候就恐吓她。拉开黄帝的乌号良弓,搭上綦卫的利箭,直射她的眼睛。箭飞到眼前,她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箭落到地上,也不扬起一丁点儿尘土。’这些难道是智者应当说的话么?”

  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后镞中前括,钧后于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子何疑焉?”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尽。有影不移。发引千钧。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无意则心同。无指则皆至。尽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说在改也。发引千钧,势至等也。白马非马,形名离也。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设令发于馀窍,子亦将承之。”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馀日,更谒子论。”
  公子牟说:“聪明人说的话本来就不是愚蠢的人所能明白的。后箭的箭头射中前箭的箭尾,是因为用力均衡,瞄准无误,前后一致。箭射到眼睛而眼皮不眨一下,是因为箭势刚好完全耗尽。你还怀疑什么呢?”乐正子舆说:“你和公孙龙是同一类人,怎么会不掩饰他的缺陷与错误?我再说说他更荒谬的言论。公孙龙欺哄魏王说:‘意念不是本心。指称得不到本质。物体永远分割不尽。影子是不会移动的。头发丝能悬起千钧重物。白马不是马。孤牛犊不曾有过母亲。’他背离类比的常规,违反公认的常理,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公子牟说:“你不懂得这些至理名言,反而认为是谬论,其实错误的是你。没有意念,心的作用与本体才能同一。没有具体概念,才能包括所有的事物。能包括所有事物的,只能是永恒的‘存在’。说影子不会移动,是因为人移动后,原来的影子消失了,又产生了新的影子,新影子并不是旧影子的移动。头发能牵引三千斤重的物体,是因为‘势’到了能牵引三千斤的程度。白马不是马,是把马的形状与马的概念分离开来而言的。孤牛犊不曾有过母亲,是因为母亲健在的时候,它还不能称作孤牛犊。”乐正子舆说:“你认为公孙龙的言论都是有道理的。假如他放个屁,你也会把他吃掉。”公子牟沉默了好久,告辞说:“请过些时候,再邀你来辩论。”

  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己欤,不愿戴己欤?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问大夫。大夫曰:“古诗也。”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舜不辞而受之。
  尧治理天下五十年,不知道天下治理好了还是没有治理好?不知广大百姓愿意拥戴自己,还是不愿意拥戴自己?环顾询问左右大臣,大臣都不知道。问宫外朝廷上的百官,他们也不知道。问不做官的长者,他们又不知道。尧于是穿上百姓的衣服在四通八达的大路上游览打听,听到有儿童唱的歌谣说:“您养育我们百姓,没有不合您的准则。大家全都不知不觉,遵循着天帝的法则。”尧高兴地问道:“谁教你唱这首歌的?”儿童答道:“我们是从大夫那里听来的。”又问大夫。大夫说,“这是一首古诗。”尧回到宫中,召见舜,便把帝位让给了他。舜没有推辞便接受了。

  关尹喜曰:“在己无居,形物其箸。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知而亡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
  关尹喜说:“自己内心无所偏执,外界的事理就自然显明。它动如流水,静如明镜,回应着一切如同回音。所以说道是顺从事物的。只有物违背了道,道却从不违背物。善于体悟道的人,也不用耳朵,也不用眼睛,也不用力气,也不用心智。想要体悟道而又用视觉、听力、形躯、心智去追求它,是不恰当的。看见它在前方,倏忽间它又在后面;它发生作用时充盈四方,不起作用时又不知去向何处。也不是有心求道的人所能够疏远,也不是无心求道的人所能够亲近。唯有虚静默然地体察本性的人才能够得到它。通理而无情,能干而无为,这才是真正的智识真正的能干。从无知出发,如何还能动情?从无能出发,如何还能作为?那聚集的土块,堆积的灰尘,虽然无所作为,却并非是至道的体现。”


二、查字:
1、愀:,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的省略,表示一把抓住衣、布、绳之类的柔软物。愀,甲金篆隶字形暂缺,楷书心,心肌、心肠秋,即“揪”的省略,抓住柔软物),表示揪住内心。推测造字本义:形容词,揪心的感觉,即痛苦、深度忧伤之时,副交感神经抑制心脏的正常节奏,心跳速度和力度骤降,心肌收缩时间变长,心肌舒张时间变短,使人产生类似于心脏痉挛的被紧紧抓住的窒息感

:传统字书将“愀”的读音标注为qiǎo或 jiǔ ;现代汉语将“愀”读作qiǎo。根据“愀”在古籍中的使用情况,象形网以为“愀”的读音当从“揪”,而非从“愁”或从“憔”。象形网将“愀”的主音标注为 jiǔ 。

2、嘿:,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拟“”的声音。嘿,甲金篆隶字形暂缺,楷书口,发声黑,拟声),表示发出“黑”的感叹声。推测造字本义:叹词,表示提醒、惊喜、赞叹等语气。
3、瞀:[mào] 敄,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務”的本字,表示极力而为。瞀,篆文敄,即“務”,极力目,看),表示极力看清。造字本义:动词,因眼患疾病,视力不清,而极力看清楚。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敄”写成
4、骇:亥,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的省略,表示由喉咙发出声音。,篆文馬,马匹亥,即”的省略,喉咙受刺激发出声音),表示马匹发出鸣咽声。造字本义:动词,马遇警受惊而嘶鸣隶书将篆文字形中“马”的四足写成“四点底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骇”,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馬”简化成“马”驚”是马警觉危险、举足不前;“骇”是马遇警而嘶鸣。

5、渑:,甲金篆隶字形暂缺,存在同形异解情况:,既是声旁也是形旁,可解作“”的省略,表示蚊蝇等水上寄生虫;亦可解作“”的省略,表示两股或三股编织物拧成绳索。
一,当“黾”作为“蝇”的省略时,“渑”读作 miǎn,印刷体楷书水,洼池黾,“蝇”的省略,蚊蝇),表示大量滋生蚊蝇的不流动的水池或水洼。推测造字本义:名词,水质污臭、滋生蚊蝇的静水池。《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渑”,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黽”简化成“黾”
二,当“黾”作为“绳”的省略时,“渑”读作 shéng ,楷书水,河水黾,“绳”的省略,两股或三股交织),表示两道河水像巨绳一样不时交会又不时分流。推测造字本义:名词,不时交会又不时分流的河水。

6、螽:[zhōng]冬,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一年之终、冰霜季节。螽,篆文冬,冰霜季节螽,昆虫),表示冬眠的昆虫。造字本义:名词,冬眠的昆虫。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篆文眾,众多),表示众虫聚集,形成蝗灾。“螽”被假借后,“眠虫”的本义消失,只保留“”的假借义。古籍多假借“螽”代替“”。


三、朗读已发微盘:

四、简明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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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31 15: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吕丽芳 于 2022-9-3 22:16 编辑

第五周  汤问:一、查字:
1、恶:惡,篆文亞,位居第二的心,意愿),表示不如愿的。造字本义:动词,内心无法接受的,反感的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亞”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心”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恶”,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亞”简化成“亚”

2、,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的省略,表示小心。修,金文攸,即“悠”的省略,小心二,疑为“彡”的简写,光彩),表示小心翼翼地着彩上色。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攸”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二”写成“彡”造字本义:动词,小心翼翼地着彩上色,装饰美化。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攸”写成。由于“脩”字与“修”字的读音相同、且字形相近,古籍常将“修”字与“脩”字相互假借。《汉字简化方案》用“修”字合并代替“脩”字。
3、“&#13665;”是“壑”的本字。&#13665;,籀文歺,残骨,借代尸骸谷,山崖深涧又,手,表示抓、举),表示举尸抛崖。篆文将籀文字形中的“谷”写成造字本义:名词,先民抛崖天葬的深谷。在发明土葬之前,古人将死者遗体抛崖处理。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13665;”写成。当“&#13665;”的本义消失后,篆文再加“土”(墓穴)另造“壑”代替,表明由抛葬改成土葬。古籍多以“壑”代替“&#13665;”。古人称抛尸深谷的天葬为“坠”,称作为抛葬地点的深谷为“壑”。

4、要:妟,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晏”的本字,表示在晴天丽日伴女游玩。要,甲骨文妟,在晴天丽日伴女游玩双手,表示邀请),表示邀约女伴游玩。金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妟”写成,强调受邀女子的美目。篆文误将金文字形中的“妟”写成“交”,表示女子姿势的优美。造字本义:动词,邀女游玩,讨其欢心。隶书将金文字形中的写成。有的隶书则将简化成“西”,以致字形面目全非。5、乔:,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城墙上的瞭望塔楼。,金文是指事字,字形在(塔楼)的顶部加一指事符号,表示塔楼顶部的装饰物,以突显塔楼的高耸上指。有的金文误将表示楼顶装饰物的指事符号当作植物的穗子而写成屮”。有的金文误将屮”写成“。有的金文则误将屮”写成“止”。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止”和“字上端相连的写成合成的造字本义:动词,塔楼高耸上指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乔”,依据草书字形,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简化成古籍有时假借“喬”代替“矯”。

6、陟:陟,甲骨文步,前行阜,盘山石阶),表示在山路上行走。金文、篆字基本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从山底向山顶行进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双耳旁;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上山为陟”,下山为“降”。


7、甔甀:[dān zhuì] 瓦瓶。

8、埒:埒,汉字,读作:liè。汉字形声。从土,寽声。本义:矮墙。还有水流、田塍、围墙等含义。

9、鞨:hé中国古代革制的胸甲。《管子·小匡》:“轻罪人兰盾、拾革、二戟。



二、原文及翻译:
  殷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可乎?”殷汤曰:“然则物无先后乎?”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革曰:“不知也。”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汤又问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犹齐州也。”汤曰:“汝奚以实之?”
  商汤问夏革说:“远古之初有物存在吗?”夏革说:“如果远古之初没有物的存在,现在怎么会有物呢?未来的人们要是说我们现在没有物的存在,可以吗?”商汤又问:“那么万物的产生没有先后之别吗?”夏革说:“万物的死亡与产生,本来没有界限。这个事物的产生可能就是那个事物的死亡,这个事物的死亡可能就是那个事物的开始,又怎么能弄清它们的头绪呢?就是说,在我看到的万物以外,在我知道的万事以前,都是我所不知道的。”商汤问:“那么上下八方有最终的尽头吗?”夏革说:“不知道。”商汤再三问他。夏革说:“看不见的东西没有极限,看得见的东西没有止境,我怎么能知道呢?但是在没有极限之外又没有极限,在没有穷尽之中又没有无穷尽。既没有极限又没有无极限,既没有穷尽又没有无穷尽、我根据这一点知道万物没有极限、没有穷尽,而不知道它有极限有穷尽。”商汤又问道:“四海之外有什么?”夏革说:“同中国一样。”商汤问:“你用什么来证实这个看法?”

  革曰:“朕东行至营,人民犹是也。问营之东,复犹营也。西行至豳,人民犹是也。问豳之西,复犹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故大小相含,无穷极也。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含万物也故不穷,含天地也故无极。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辰星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夏革说:“我向东走到营州,那里的人也像这里一样。问他们营州以东怎么样,说是也同营州一样。我向西走到豳州,那里的人也像这里一样。问他们豳州以西,说也同豳州一样。我因此知道四海之内、四方边荒、世界尽头都和这儿没什么两样。所以大物与小物互相包含,没有穷尽。包含万物的,也像包含天地一样。因为包含着万物,所以没有穷尽;因为包含着天地,所以没有极限。我怎么能知道天地之外没有比天地更大的天体呢?这也是我所不知道的。但是天地也是物体。物体自有不足之处,所以过去女娲氏烧炼五种颜色的石头去弥补天地的空缺,砍断鳖鱼的四只脚去撑起天地的四角。后来共工氏与颛项争夺帝位,因愤怒而碰到了不周山,折断了顶着天的柱子,扯断了拉着地的绳子,天往西北方向倾斜,所以日月星辰都向西北运动;大地向东南方向下陷,江河湖水都向东南流淌汇集。”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
  商汤又问:“万物有大小之分吗?有长短之别吗?有同异的分辨吗?”

  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箸,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彊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于朝,死于晦。春夏之月有蠓蚋者,因雨而生,见阳而死。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江浦之间生麽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鷈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吴楚之国有大木焉,其名为櫾,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疾。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矣;地气然也。虽然,形气异也,性钧已,无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识其巨细?何以识其修短?何以识其同异哉?”
  夏革说:“在渤海的东面不知几亿万里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沟壑,实际上是一个没有底的山谷,那下面没有底,名字叫归墟。地面八极、天空八方中央的流水,以及银河的流水,没有不流到那里的,而那里的水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那里有五座山:第一座叫岱舆山,第二座叫员峤山,第三座叫方壶山,第四座叫瀛洲山,第五座叫蓬莱山。每座山高低延伸周长达三万里,山顶上的平坦处也有九千里。山与山之间距离达七万里,却互相认为是邻居。山上的楼台宫殿都由金银珠王建成,山上的飞禽走兽却是一样的纯白色。珠玉宝石之树长得密密麻麻,花朵与果实的味道都很鲜美,吃了它可以永远不老,永不死亡。住在那里的人都是神仙圣人一类,一天一夜就能飞过去又飞回来的人,数也数不清。但五座山的根部并不相连,经常跟随潮水的波浪上下移动,不能有一刻稳定。神仙和圣人们都讨厌此事,便报告了天帝。天帝担心这五座山流到最西边去,使众多的神仙与圣人失去居住的地方,于是命令禹强指挥十五只大鳌抬起脑袋把这五座山顶住。分为三班,六万年一换。这五座山才开始稳定下来不再流动,但是龙伯之国有个巨人,抬起脚没走几步就到了这五座山所在的地方,一钩就钓上了六只大鳌,合起来背上就回到了他们国家,然后烧的大鳌的骨头来占卜吉凶。于是岱舆和员峤二山便流到了最北边,沉入了大海,神仙和圣人流离迁徙的多得要用亿数来计算。天帝大发脾气,于是逐渐缩小了龙伯国的国土使它越来越狭,逐渐缩小了龙伯国的人民使他们越来越矮。到伏羲、神农时,那个国家的人还有几十丈高。从中国往西四十万里有一个僬侥国,人高只有一尺五寸。最东北边有人名叫净人,身高只有九寸。荆州南面有一种冥灵树,生一次叶的时间需五百年,落一次叶的时间也达五百年。上古时有一种大椿树,生一次叶需八千年,落一次叶也达八千年。腐烂的土壤上有一种叫菌芝的植物,早上长出来,到晚上就死去了。春天和夏天有一种叫蠓蚋的小飞虫,下雨时出生,一见太阳就死了。终北国以北有个溟海,又叫天池,其中有一种鱼,宽达数千里,它的长度和宽度相称,鱼的名字叫做鲲。又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做鹏,翅膀像垂在天上的云,它的身体和翅膀相称。世上的人哪里知道有这些东西呢?大禹治水出行时见到了,伯益知道后给它们起了名字,夷坚听说后把它们记录了下来。江浦之间生有一种极细小的虫子,它的名字叫焦螟,成群地飞起来聚集在蚊子的眼睫毛上,它们互相之间还碰不到。在睫毛上休息、住宿,飞来飞去,蚊子一点也不觉察。离朱、子羽在大白天擦了眼睛去观看,也看不到它们的形体;俞、师旷在夜深入静时掏空耳朵低着脑袋去倾听,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只有黄、帝和容成子居住在崆峒山上,一同斋戒三个月,心念死寂,形体废弃,然后慢慢地用神念去观察,才能看得土块一样的东西,像是嵩山的山丘;慢慢地用气去倾听,才能听得砰砰的声音,像是雷霆的声音。吴国和楚国有一种大树,它的名字叫做柚,绿色的树叶到冬天还是青青的,果实是红的,味道是酸的。吃它的皮和汁,可以治愈气逆的疾病。中原人珍爱它,但移植到淮河以北便成了枳。八哥不能渡过济水,狗獾渡过汶水就死了,这些都是地气造成的。纵然如此,形状和气质不同,但本性是一样的,不必互相交换,天性就很完备,天分也很充足。我怎么能辨别它们的大小,怎么能辨别它们的长短,怎么能辨别它们的同异呢?”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太行、王屋两座山,方圆七百里,高达一万仞,原来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山北面有位愚公,年纪将近九十岁了,面对着大山居住。苦于大山堵塞了山北往山南的去路,出入都要绕着山走,于是召集全家商量说:“我和你们用毕生精力削平险峻,使道路直通豫州的南边,到达汉水的南边,行吗?”全家异口同声地表示赞成。他的妻子提出了疑问,说:“凭你的力量,连一个小小的土丘也动不了,又能对太行山、王屋山怎样呢?而且挖出来的土块石头又放在哪里呢?”大家纷纷说:“倒到渤海的海边,隐土的北边。”愚公于是就带领儿孙中能挑担子的三个人,敲石挖土,用簸箕运到渤海的海边。邻居京城氏的寡妇有个遗腹子,刚到换牙齿的年龄,蹦蹦跳跳地也跑来帮忙。寒来暑往,一年到头,才能往返一趟。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馀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
  河曲一位叫智叟的人笑着劝阻他们,说:“你也太不明智了!以你快要死的年纪,剩下的一点力气,连山上的一株草都动不了,又能对土块和石头怎样呢?”北山愚公长叹道:“你的思想太顽固,顽固得无法说通,连寡妇和小孩都不如。即使我死了,有儿子在。儿子又生孙子,孙子又生儿子,儿子又有儿子,儿子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没有穷尽,而山却不会再增高,为什么要担心挖不平呢?”河曲智叟无话回答。

  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操蛇的山神听说了,怕他们没完没了地挖下去,便去禀告了天帝。天帝被他们的诚心所感动,命令夸娥氏的两个儿子背起这两座山,一座放到了朔州的东面,一座放到了雍州的南面。从此,冀州之南、汉水之阴再没有山丘阻塞了。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
  夸父自不量力,想要追逐太阳的影子。追到太阳隐没的隅谷的边上,口渴了想喝水,便跑到黄河与渭水边喝水,黄河、渭水不够喝,准备到北方大泽去喝。还没有走到,就在路上渴死了。他扔弃的手杖,浸润在他尸体的脂膏血肉之中,生长出一片桃林。桃树林绵延弥漫,方圆达好几千里。

  大禹曰:“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寿,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而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通也。”
  大禹说:“上下四方之间,四海之内,日月照耀着它,星辰围绕着它,四季使它有规则,太岁使它有纲要。由神灵所产生,形状各不相同,有的早夭,有的长寿,只有圣人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夏革说:“但是也有不需要神灵就能产生,不需要阴阳二气就有形体,不需要日月就有光明,不需要杀戳就会死亡,不需要保养就会长寿,不需要五谷就有饭吃,不需要丝绸就有衣穿,不需要车船就能行路,它的方法是自然而然,这就不是圣人所能明白的了。”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谬之一国。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国名曰终北,不知际畔之所齐限。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领,状若甔甀。顶有口,状若员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一源分为四埒,注于山下。经营一国,亡不悉遍。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幼侪居,不君不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缘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织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哀苦。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惓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
  大禹治理洪水,迷失了道路,错到了一个国家,在北海北边的海滨,不知离中国有几千万里。那个国家名叫终北,不知它的边界到哪里为止。没有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这些东西。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很平坦,四周则有三重山脉围绕。国家的正当中有座山,山名叫做壶领,形状像个瓦瓮。山顶上有个口,形状像个圆环,名叫滋穴。有水从中涌出,名叫神瀵,香味胜过兰椒,甘美胜过甜酒。从这一个水源分出四条支流,流注到山脚下,经过全国,没有浸润不到的地方。土气中和,没有因疫养成疠而早夭的人。人性柔弱,顺其自然,不竞逐,不争夺;心地善良,筋骨软弱,不骄傲,不嫉妒;年长和年幼的都平等地居住在一起,没有国君,没有大臣;男女混杂游耍,没有媒的,没有聘嫁;靠着水居住,不种田,不收割;土气温和适宜,不织布帛,不穿衣服;活一百岁才死,不早夭,不生病。那里的人民繁衍无数,有喜有乐,没有衰老、悲哀和痛苦。那里的风俗喜欢音乐,手拉手轮流唱歌,歌声整天不停。饥饿疲倦了就喝神泉的水,力气和心志便又恢复中和与平静。喝多了便醉,十几天才能醒。用神泉的水洗澡,肤色柔滑而有光泽,香气十几天才消散。

  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惝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
  周穆王北游时曾经过那个国家,三年忘记回家。回到周国宫殿以后,仍然思慕那个国家,觉得十分失意,不想吃酒肉,也不见嫔妃,好几个月以后才恢复正常。

  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克举。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咤则徒卒百万,视撝则诸侯从命,亦奚羡于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奈何从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管仲听说后劝齐桓公游辽口,一同到那个国家去,几乎要动身了。隰朋劝阻说:“您丢弃齐国广阔的土地,众多的人民,可观的山川,丰富的物产,隆盛的礼义,华丽的穿戴,妖艳嫔妃充满后宫,文武忠良充满朝廷,叱咤一声就能聚集徒卒百万,号令一下就能使诸侯听命,又为什么要羡慕别的国家而抛弃齐国的祖宗和土地,去野蛮落后的国家呢?这是仲父的糊涂,为什么要听他的?”桓公于是停止了出游的准备,把隰朋的话告诉了管仲。管仲说:“这本来不是隰朋所能明白的。我只怕那个国家去不了,齐国的富饶有什么可留恋的?隰朋的话有什么可顾及的?”

  南国之人祝发而裸,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默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东有辄沐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死,负其大母而弃之,曰:鬼妻不可以同居处。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剐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祡积而焚之。燻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南方国家的人剃去头发,赤身裸体;北方国家的人裹上头巾,披着皮袄;中州国家的人头戴礼帽而身穿衣裳。依据九州条件的不同,有的种地有的经商,有的打猎有的捕鱼,就像冬天穿皮袄、夏天穿丝绸,水行坐船、陆行乘车一样。不用说话自然明白,顺应本性自然成功。越国的东方有个辄沐国,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后,就解剥并吃掉他,说是对下面的弟弟有好处。他们的祖父去世了,要把祖母背出去扔掉,说:‘死鬼的妻子不能与我们住在一起。’楚国的南方有个炎人国,他们的父母去世了,要把身上的肉剔下来扔掉,然后把骨头埋到土里,才算是孝子。秦国的西方有个仪渠国,他们的父母去世了,要把柴火堆起来放在尸体下焚烧,烧的尸体的烟气直往上跑,叫:做升天,这样才算是孝子。在上面的人以此为政事,在下面的人以此为风俗,而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孔子到东方游览,看见两个小孩在争辩,便问他们为什么争辩。一个小孩说:“我认为太阳刚出山时离我们近,而中午时离我们远。”另一个小孩说:“我认为太阳刚出山时离我们远,而中午时离我们近。”一个小孩说:“太阳刚出山时像车盖那么大,到了中午,就像小盘子那么大了,这不正是离人远的看来小,而离人近的看起来大吗?”另一个小孩说:“太阳刚出山时又寒又冷,到中午像手伸进热水里一样,这不正是离人近时热而离人远时凉吗?”孔子不能裁决。两个小孩笑着说:“谁说你知识丰富啊?”

  均,天下之至理也,连于形物亦然。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均也,其绝也莫绝。人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詹何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筱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于百仞之渊、汩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
  均是天下最高的准则,涉及到有形的物体也是这样。譬如发丝均匀,用力得当,悬挂的重物就不会跌落,如若轻重不均,发丝就会断绝,这是头发受力不均的缘故。如果受力均衡,本来会断绝的也不会断绝了。有人认为不是这样,但自有明白这道理的人。詹何用一根蚕丝做鱼线,用稻麦的芒针做鱼钩,用细小的荆条做钓鱼竿,用剖开来的米粒做鱼饵,从百仞深渊和滔滔激流之中,钓起能装满一车的鱼,并且鱼线不断,鱼钩不直,鱼竿不弯。楚王听说了这件事情,便召他来问其中的道理。

  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鸧于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沉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詹何说:“我听我已故的父亲说,蒲且子射鸟,用柔弱的弓和纤细的丝线,趁着风势射出去,能把一双黄鹂从青云之上射下来,就是因为用心专一,动手均匀。我沿用他的方法,摸仿着去学习钓鱼,用了五年时间才完全掌握了这种技术。当我在河边拿着鱼竿的时候,心中没有杂念,只想着钩鱼,扔出鱼线,沉下鱼钩,手不轻不重,任何事物不能扰乱。水中的鱼儿看见我的钓饵,认为是沉淀下来的尘埃和聚集在一起的泡沫,毫不怀疑地吞了下去。这就是我所以能以柔弱制服刚强,以轻物得到重物的道理。如果大王治理国家也能够按照这个道理,那天下就可以在你的手掌中运转,还会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呢?”楚王说:“说得好!”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
  鲁公扈和赵齐婴两人有病,一同到扁鹊那里请求医治。扁鹊为他们看了病,不久就一起治愈了。扁鹊对公扈和齐婴说:“你们以前得的病,是由于外界风邪侵扰脏腑,用药草和针砭就能治好。现在你们还有与生俱来的疾病,和身体一同生长发展,现在为你们治疗,怎么样?”他二人说:“希望先说说我们病的症状。”扁鹊对公扈说:“你的心志刚强但气魄柔弱,所以计谋太多而缺乏果断。齐婴心志柔弱但气魄刚强,所以计谋太少而十分专横。如果把你们的心交换一下,那么大家就都会很好了。”

  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于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二室因相与讼,求辨于扁鹊。扁鹊辨其所由,讼乃已。
  扁鹊于是叫两人喝下麻醉用的药酒,让他们昏迷了三天,剖开胸膛,取出心脏,交换以后又放了进去,给他们吃了神药,醒来以后一切和原来一样。两人告辞回家。于是公扈回到了齐婴的家,并拥有他的妻子儿女,妻子儿女却不认识他。齐婴也回到了公扈的家,占有他的妻子儿女,妻子儿女也不认识他。两家人因此打起了官司,求扁鹊来分辨缘由。扁鹊说明了此事发生的原因,官司才解决。

  匏巴鼓琴而鸟舞鱼跃,郑师文闻之,弃家从师襄游。柱指钧弦,三年不成章。师襄曰:“子可以归矣。”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钧,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且小假之,以观其后。”
  匏巴弹琴,能使鸟儿飞舞、鱼儿跳跃。郑国的师文听说后,便离开了家,跟随师襄游学,按指调弦,但三年也弹不好一支乐曲。师襄说:“你可以回家了。”师文放下他的琴,叹了口气说:“我并不是不能调弦,也并不是弹不好乐曲,而是我心中所存在的不是琴弦,脑子所想的不是乐声,心内不能专注,心外便不能与乐器相应,所以不敢放开手去拨动琴弦。姑且少给我一些时日,看看我以后怎样。”

  无几何,复见师襄。师襄曰:“子之琴何如?”师文曰:“得之矣。请尝试之。”
  没多久,又去见师襄。师襄问:“你的琴怎样了?”师文说:“行了。请让我试试吧。”

  于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霜雪交下,川池暴冱。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宾,阳光炽烈,坚冰立散。将终,命宫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澧泉涌。师襄乃抚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邹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于是在春天里拨动了商弦,奏出了南吕乐律,凉爽的风忽然吹来,草木随之成熟并结出了果实。到了秋天,又拨动角弦,奏出了夹钟乐律,温暖的风慢慢回旋,草木随之发芽并开出了花朵。到了夏天,又拨动羽弦,奏出了黄钟乐律,霜雪交相降落,江河池塘突然冻结成冰。到了冬天,又拨动徵弦,奏出了蕤宾乐律,阳光炽热强烈,坚固的冰块立刻融化。弹奏将要结束,又拨动宫弦,奏出了四季调和乐律,于是和暖的南风回翔,吉祥的彩云飘荡,甘甜的雨露普降,清美的泉水流淌。师襄便抚摸着心房蹦了起来,说:“你弹奏得太微妙了!即使是师旷弹奏的清角,邹衍吹奏的声律,也不能超过你,他们将挟着琴弦、拿着萧管跟在你后面向你请教了。”

  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秦青顾谓其友曰:“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馀音绕梁[插图],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还,复为曼声长歌,一里老幼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赂发之。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放娥之遗声。”
  薛谭向秦青学习唱歌,还没有完全学会秦青的技艺,就自以为全都掌握了,于是告辞回家。秦青也不挽留,还在郊外的大路口为他饯行,席间,秦青拍打着竹制的乐器,慷慨悲歌,激越的歌声震撼着林间树木,清亮的回响遏止了天空飘动的浮云。薛谭听了,连忙道歉谢罪,请求继续在门下学习,终身都不敢再提学成回家的话。秦青曾对他的朋友说:“过去韩娥往东到齐国去,粮食吃完了,经过雍门时;便依靠卖唱来维持生活。她走了以后,留下来的声音还在屋梁间回荡,三天没有停止,周围的人还以为她没有离开。韩娥经过旅馆时,旅馆里的人侮辱了她。于是韩娥拖长了声音悲哀地哭泣,周围一里以内的老人和小孩也都随之悲哀忧愁,相对流泪,三天没有吃饭。旅馆里的人急忙追赶她,向她赔情道歉,韩娥回来后,又拖长了声音长时间地唱歌,周围一里之内的老人和小孩也都欢喜雀跃地拍着手跳起舞来,谁也不能自己停下来,都忘记了刚才的悲哀。然后给她很多钱财送她回家去。所以雍门附近的人直到现在还喜欢唱歌和悲哭,那是在模仿韩蛾留下来的声音啊!”

  伯牙善鼓琴,锺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锺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锺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于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
  伯牙善于弹琴,钟子期善于听音。伯牙弹琴时,内心向往着登临高山,钟子期说:“好啊!巍峨雄壮如同泰山耸立!”心里向往着流水,钟子期说:“好啊!浩浩荡荡如同江河奔流!”伯牙想到什么,钟子期一定能领会到。伯牙在泰山北面游览,突然遇到暴雨,停留在岩石下,心中悲哀,于是拿起琴弹了起来。先弹《霖雨之操》,又弹《崩山之音》,每弹一曲,钟子期都能领会它的旨趣。于是伯牙放下琴叹道:“你听琴的本领真是太高了,太高了!你心中想的简直和我想的一样,我哪里逃得掉你对声音的识别能力呢?”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穆王荐之,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吾与若俱观之。”越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耶?”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
  周穆王西行巡查,越过昆仑山,到达日落之处的弇兹山。然后返回来,尚未到达中原地区,路上有人自愿奉献技艺给穆王,名叫偃师,穆王召见他,问道:“你有什么才能?”偃师说:“我能按你的任何想法去做。但我已经造出了一件东西,希望大王先观赏一下。”穆王说:“过几天你把它带来,我和你一起观赏。”第二天,偃师又来拜见穆王,穆王接见了他,说:“和你一道来的是什么人啊?”偃师回答说:“是我所造的能唱歌跳舞的人。”

  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顉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
  穆王惊讶地注视着它,快跑、慢走、低头、仰首,完全就是真人模样。更巧妙的是,揿动它的脸颊,它就会唱出合于音律的歌;抬起它的手来,它就会跟着节拍跳舞。实在是千变万化,随心所欲。穆王以为它是一个真人,就招呼宠爱的盛姬和宫内嫔妃一同观赏。伎艺表演即将结束的时候,那艺人眨动自己的眼睛去勾引穆王身边的侍妾。穆王勃然大怒,立时要诛杀偃师。偃师大为恐惧,立刻拆散了伎艺人给穆王看,原来都是用皮革、木块、胶水、油漆、白垩、黑炭、丹砂、靛青等等会合而成的。穆王仔细地加以审查,体内有肝、胆、心、肺、脾、肾、肠、胃,体外也有筋骨、肢节、皮毛、牙齿和头发,虽然都是用其他东西做成的,但没有一样不具备的。再把它重新组装整合以后,又像原先见到的那个伎艺人了。穆王试着拿掉它的心脏,它的嘴就不会说话了;试着拿掉它的肝,它的眼睛就看不见了;试着拿掉它的肾,它的脚就不会走路了。

  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弟子东门贾、禽滑釐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
  穆王这才高兴地赞叹道:“人的技巧竟然可以和自然造化有着同等的功效么?”并下令副车载着伎艺人带回国去。班输制造了云梯,墨翟做成了飞鸢,都自以为技能技巧已经登峰造极。而他们的弟子东门贾和禽滑釐,听闻了偃师巧制伎艺人的故事,转告给自己的老师。这两人就终身不敢再谈论技艺,只有老实地守着他们做工用的规和矩。

  甘蝇,古之善射者,彀弓而兽伏鸟下。弟子名飞卫,学射于甘蝇,而巧过其师。纪昌者,又学射于飞卫。飞卫曰:“尔先学不瞬,而后可言射矣。”纪昌归,偃卧其妻之机下,以目承牵挺。二年之后,虽锥末倒眦,而不瞬也。以告飞卫。飞卫曰:“未也,必学视而后可。视小如大,视微如著,而后告我。”
  甘蝇是古代很会射箭的人,只要他拉满弓,走兽便趴下,飞鸟就会落地。他有个弟子叫飞卫,向甘蝇学习射箭,技巧超过了他的老师。又有一个叫纪昌的人,向飞卫学习射箭。飞卫说:“你先学习不眨眼的本领,然后才可以谈射箭的事。”纪昌回家后,仰卧在他妻子的织布机下,眼睛对着上下不停移动的踏板。两年以后,即使锥尖碰着眼眶,也不眨一眨眼。他把这个本领告诉了飞卫,飞卫说:“不行,还必须学会看东西,然后才可以学射箭,看小东西能像看大东西一样,看细微的东西能像看显著的东西一样,然后再来告诉我。”

  昌以氂悬虱于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间,寖大也;三年之后,如车轮焉。以睹馀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之,贯虱之心,而悬不绝。以告飞卫。飞卫高蹈拊膺曰:“汝得之矣!”
  于是纪昌用一根长毛系住一只虱子挂在窗口,面朝南望这只虱子。十来天后,他所看到的虱子逐渐变大;到三年之后,大得像车轮一样。再看别的东西,就都成了丘陵和高山。于是他用燕国的牛角装饰的弓、楚国的蓬草做的箭去射那只虱子,正好穿透了虱子的心脏,而挂虱子的长毛却没有断。他又把这个本领报告了飞卫,飞卫高高地跳起来拍着胸脯说:“你已经得到本领了!”

  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于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坠于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扞之,而无差焉。于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于涂,请为父子。尅臂以誓,不得告术于人。
  纪昌完全学到飞卫的箭术之后,估摸着天下能够与自己匹敌的,不过飞卫一个人而已;就图谋杀死飞卫。一次,两人在郊野相遇,便张弓对射;半路上彼此的箭锋相互碰击,落到地上,却不扬起一点尘土。飞卫的箭先射完了。纪昌还剩下一支箭;发出后,飞卫用荆棘刺的尖端来抵御他的利箭,竟毫无差失。于是,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扔掉手中的弓箭,在路上对拜起来,请求结成父子。他们在手臂上刻下标记,盟誓永远不把射箭的绝技告诉别人。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造父之始从习御也,执礼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执礼愈谨,乃告之曰:“古诗言:‘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汝先观吾趣。趣如吾,然后六辔可持,六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从。”泰豆乃立木为涂,仅可容足;计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还,无跌失也。
  造父的老师名叫泰豆氏。造父刚开始跟从他学习驾御术的时候,礼数极为恭敬谦卑,但泰豆氏三年里并没有向他传授一点技术。造父的待师礼数愈发恭谨,泰豆氏这才告诉他:“古诗说:‘制弓好手的儿子,必先学编织簸箕;打铁良匠的儿子,必先学缝纫皮衣。’你先观察我如何疾步快走。等到能像我一样疾走了,那么就可以手持六条缰绳,驾御六匹骏马了。”造父说:“一切听您安排。”于是,泰豆氏立起一排木桩作为道路,每根木桩上仅能容下一只脚;他算好步幅来放置这些木桩,然后踩着木桩行走。只见他来回奔走,没有跌跤或者闪失。

  造父学之,三日尽其巧。泰豆叹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曩汝之行,得之于足,应之于心。推于御也,齐辑乎辔衔之际,而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于中心,而外合于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馀,诚得其术也。得之于衔,应之于辔;得之于辔,应之于手;得之于手,应之于心。则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馀辙,马蹄之外可使无馀地。未尝觉山谷之崄,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吾术穷矣。汝其识之!”
  造父学他的样子,三天后就完全掌握了这种技巧。泰豆氏赞叹道:“你怎么这么聪敏啊?掌握得如此迅速!但凡驾驭马车,也是这个道理。刚才你在木桩上走,落脚得当,与心相应。用到驾驭马车上,就要在缰绳和嚼子之间协调好马匹,并通过或轻或重的吆喝来掌握马匹奔驰的快慢,心中要有一定的分寸,手握缰绳,也要掌握一定的节奏。在内得之于心,在外合乎马群的意愿,所以才能进退如同踩着准绳,而盘旋纡回都像遵循着规矩一样,即使跑到遥远的地方,马匹的气力也绰绰有馀,这才算是掌握了驾御术。马嚼子掌握好了,马缰绳就能与之相应;马缰绳掌握好了,执掌缰绳的手就能与之相应;手处置得当了,内心就能与之相应。这样就能够不用眼睛看,不用马鞭驱赶;心神安闲,身体端正,六根缰绳丝毫不乱,而六匹马的二十四蹄起落无差;迂回盘旋、前进后退,无不合于节度。然后就可以在车轮之外不留下其他车辙;马蹄之外也不用更多的落脚地方。根本不觉得山谷是险峻的,原野洼地是平坦的,都把它们当作一回事。我的驾御术都在这儿了。你好好记住吧!”

  魏黑卵以昵嫌杀丘邴章,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仇。丹气甚猛,形甚露,计粒而食,顺风而趋。虽怒,不能称兵以报之。耻假力于人,誓手剑以屠黑卵。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筋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刀,披胸受矢,铓锷摧屈,而体无痕挞。负其材力,视来丹犹雏鷇也。
  魏黑卵因私怨杀死了丘邴章,丘邴章的儿子来丹想为父亲报仇。来丹的气势非常勇猛,但形体却十分羸弱,数着米粒儿吃饭,顺着风才能行走。虽然愤怒,却不能举起武器去报复。又不愿意借用别人的力量,发誓要亲手用剑杀死黑卵。魏黑卵志气强悍超过了所有的人,力量也能抗击一百个敌手,筋骨皮肉,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挡的。他伸长颈项迎接刀砍,敞开胸脯接受箭击,刀剑的锋刃被损坏弯曲,他的身体却没有一点被击过的痕迹。依仗着自己的本领和力气,把来丹看作是一只刚出壳的小鸟。

  来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矣,黑卵之易子过矣,将奚谋焉?”来丹垂涕曰:“愿子为我谋。”申他曰:“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
  来丹的朋友申他说:“你仇恨黑卵到了极点,而黑卵也太过轻视你了,你打算怎么办?”来丹流着泪说:“希望你能替我出出主意。”申他说:“我听说卫国孔周的祖先得到了商代帝王的宝剑,一个小孩子佩在身上,就能吓退三军将士,为什么不去向他请求帮助呢?”于是来丹到了卫国,拜见孔周,行最为谦恭的礼节,请求孔周先接受自己的妻子儿女做抵押,然后才说出自己的要求。

  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于事。匣而藏之,未尝启封。”
  孔周说:“我有三把剑,任你选择,但它们都不能杀死人。姑且先说说它们的情况。一把剑叫含光,看它看不见,用它不觉得它存在。它触碰到物体,你完全感觉不到物体有实体,它从体内经过也没有感觉。另一把剑叫承影,在清晨天将亮的时候,或傍晚天将暗的时候,面向北观察它,淡淡地似乎有件东西存在着,但看不清它的形状。它触碰到物体,清清楚楚有点声音,它从体内经过,却不觉得疼痛。再一把剑叫宵练,白天能看见它的影子但看不到亮光,夜间能看见它的亮光,但看不见它的形状。它触碰到身体,咔嚓一下就过去了,一过去就又合起来,虽然能感觉到疼痛,但刀刃上却没有沾上一丝血迹。这三把宝剑,已经传了十三代了,也没有使用过,放在匣子里珍藏着,从未打开。”

  来丹曰:“虽然,吾必请其下者。”孔周乃归其妻子,与斋七日。晏阴之间,跪而授其下剑,来丹再拜受之以归。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于牖下,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于门,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蚩而三招予?”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于门,三招我,亦使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
  来丹说:“即使这样,我也一定要借用最下等的那一把。”孔周便归还了来丹的妻子儿女,和他一同斋戒了七天。在天气半晴半阴的时候,跪着将那把下等的宝剑授予来丹,来丹又拜了两次,然后受剑而归。于是,来丹提着宝剑跟踪黑卵。等到黑卵喝醉了仰面躺在窗下的时候,来丹进去,从头颈到腰部连砍三剑。黑卵没有察觉。来丹以为黑卵已经死了,就急忙退了出来。在门口遇到黑卵的儿子,就挥剑砍了他三下,好像砍在虚空里一般。黑卵的儿子笑着说:“你干什么傻乎乎地向我招三次手?”来丹知道这剑不能杀死人,就叹息着回去了。黑卵醒来以后,对他妻子发怒道:“我喝醉了,却让我躺在露天,使我喉咙也痛,腰也酸。”黑卵的儿子说:“刚才来丹到这儿来,在门口遇见我,向我招了三次手,也使我身体疼痛,四肢僵硬。他大概对我们施了巫术吧!”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练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皇子以为无此物,传之者妄。萧叔曰:“皇子果于自信,果于诬理哉!”
  周穆王大举征伐西方民族时,西方民族曾贡献锟铻剑和火洗布。那剑长一尺八寸,由纯钢制成,锋利无比,用它来切断玉石就像切泥土那么容易。火浣布清洗她的时候必须投入火中,布色就像火的颜色,而污垢则成为布的颜色,从火中把布取出抖动几下,顿时光洁如新,洁白似雪。皇太子认为世上没有这种东西,传说的是虚妄之事。萧叔说:“皇太子太过自信了,也太过怀疑实际了!”

三、诵读已发微盘。
四、简明心得: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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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0 16:21:1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周 力命
一、查字:
1、力:造字本义:名词,强壮有劲的手臂。《説文解字》:力,筋也。象人筋之形。治功曰力,能圉大災。凡力之屬皆从力。
2、命:造字本义:动词,上级向下级开口发话,作出权威性指示。

二、翻译:
人力对天命说:“你的功劳怎么比得上我呢?”天命问道:“你对万物有什么功劳,而想来和我比较?”人力说:“人们的长寿或短命、困厄或显达、尊贵或卑贱、贫穷或富有,是我人力能够决定的。”天命道:“彭祖的智力赶不上尧、舜,却享年八百;颜渊的才华不在众人之下,却只活了十八岁。孔子的仁德不在诸侯之下,却受困在陈、蔡两国的荒野;殷纣王的品行远不如微子、箕子、比干,却高居在国君的位子上。贤者季札在吴国没有封爵,富于心计的田恒却专权齐国。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鲁国的季孙氏却比柳下惠还富有。倘若这是你人力所能决定的,那为什么让彭祖长寿而颜渊短命,让圣人困厄而逆者显达,让贤者卑贱而愚人尊贵,让好人贫穷而坏人富有呢?”人力说:“就算像你说的,我对于万物本没有什么功劳,但万物何以如此这般,这难道是你所主宰的吗?”天命道:“既然称作天命,如何还有主宰者呢?遇上正直的事,我推动它;遇上歪曲的事,我放任它。世间一切自然地长寿、自然地短命,自然地困厄、自然地显达,自然地尊贵、自然地卑贱,自然地富有、自然地贫穷,我又怎么能够明了其中的道理呢?我又怎么能够明了其中的道理呢?”

  北宫子对西门子说:“我和你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而人们让你显达;一样的世家大族,而人们尊敬您;相貌也差不多,而人们喜爱你;一样地说话,而别人却采纳你的意见;一样的做事,而别人却信任你;一样的做官,而别人却重用你;一样的种田,而别人却使你富裕;一样的经商,而别人却使你发财。我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是粗糙的饭菜,住的是茅草屋,外出便步行。你穿的是绣着花纹的丝绸衣服,吃的是精美的饭菜,住的是高大华丽的房屋,外出则车马成群。在家庭中,你嬉戏欢笑有不理我的念头;在朝廷上,你夸夸其谈有轻视我的脸色。请客问候没有我的份,外出游玩不和我同行;已经有好多年了。你自以为仁德超过了我吗?”

  西门子说:“我无法知道真实原因。你做事老碰钉子,我做事总是顺利,这不就是厚薄不同的证明吗?你却说和我都一样,你的脸皮也太厚了。”

  北宫子无法回答,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半路上碰到了东郭先生。东郭先生问:“你是从哪里回来,独自行走,且面带深深的惭愧脸色呢?”北宫子说了上述情况。东郭先生说:“我可以消除你的惭愧,和你再到西门氏家去问问他。”

  东郭先生问西门子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厉害地侮辱北宫子呢?姑且说说原因吧。”

  西门子说:“北宫子讲他的时代、家族、年龄、相貌、言论、做事都与我相同,而低贱与尊贵、贫苦与富有却与我不一样。我对他说:我无法知道真实原因。你做事老碰钉子,我做事总是顺利,这恐怕是厚薄不同的证明吧?你却说你跟我都一样,你的脸皮也太厚了。”

  东郭先生说:“你所讲的厚薄不过是说才能和仁德的差别,我所讲的厚薄与此不同。北宫子的仁德厚,命运薄,你的命运厚,仁德薄。你的显达,不是凭智慧得到的;北宫子的穷困,不是冒昧的过失。都是天命,而不是人力。而你却以德薄命厚自以为了不起,北宫子又以德厚命薄自觉惭愧,都不懂得本来的道理。”

  西门子说:“先生不要讲了。我不敢再说了。”

  北宫子回去以后,穿他的粗布衣服,觉得有狐貉裘毛那样的温暖;吃他的粗粮大豆,觉得有精美饭菜的味道;住他的茅草屋,像是住在宽广的大厦中;乘坐他的柴车,像是有华丽雕饰的高大车马。终身舒适自得,不知道荣辱在他们那里还是在自己这里。

  东郭先生听到后说:“北宫子已经糊涂很久了,一句话便能醒悟,也是容易醒悟啊!”

  管夷吾、鲍叔牙两人交朋友十分亲近,都在齐国做事,管夷吾帮助公子纠,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

  当时齐国公族的公子被宠幸的很多,嫡子和庶子没有区别。大家害怕发生动乱,管仲与召忽帮助公子纠逃到了鲁国,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逃到了莒国。后来公孙无知发动兵乱,齐国没有君主,两位公子抢着回国。管夷吾与公子小白在莒国境内作战,路上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衣带钩。

  公子小白立为齐君以后,威胁鲁国杀死公子纠,召忽也被迫自杀,管夷吾被囚禁。

  鲍叔牙对桓公说:“管夷吾很能干,可以治理国家。”

  桓公说:“他是我的仇人,希望能杀了他。”

  鲍叔牙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没有个人怨恨,而且一个人能尽力为主人做事,也一定能尽力为国君做事,您如果想称霸为王,非管夷吾不可。请您一定赦免他!”桓公于是召管仲回国。

  鲁国把他送了回来,齐国鲍叔牙到郊外迎接,释放了他的囚禁。桓公用厚礼对待他,地位在高氏与国氏之上,鲍叔牙也把自己置于管仲之下。桓公把国政交给管仲,称他为“仲父”。桓公终于称霸于诸侯。

  管仲曾感叹说:“我年轻穷困的时候,曾经与鲍叔一道做买卖,分配钱财时总是多给自己,鲍叔不认为是我贪婪,知道我贫穷。我曾替鲍叔出主意而非常失败,鲍叔不认为是我愚笨,知道时机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我曾三次做官,三次被国君驱逐,鲍叔不认为是我不好,知道我没有碰到机会。我曾三次作战三次败逃,鲍叔不认为是我胆小,知道我有老母要人照顾。公子纠失败了,召忽自杀了,我也被囚禁而受耻辱,鲍叔不认为是我无耻,知道我不在乎小节而以不能扬名于天下为耻辱。生我的人是父母,了解我的人是鲍叔。”

  这是人们称道的管、鲍善于结交朋友的事,小白善于任用能人的事。

  然而实际上无所谓善于结交朋友、实际上无所谓任用能人。说他们实际上无所谓善于结交朋友、实际上无所谓任用能人,并不是说世上有比他们更善于结交朋友、更善于任用能人的事,而是说召忽不是能够自杀,而是不得不自杀;鲍叔不是能够推举贤能,而是不能不推举贤能;小白不是能够任用仇人,而是不得不任用仇人。

  到管夷吾生了重病的时候,小白问他,说:“仲父的病已经很重,不能再瞒着你了,如果你的病治不好,那我把国家政事交给谁呢?”

  管夷吾问:“您想交给谁呢?”

  小白说:“鲍叔牙可以。”

  管仲说:“不行,他的为人,是一个廉洁的好人,但他不把比自己差的人当人看待,一听到别人的过错,终身也不会忘记。用他来治理国家,在上面会困扰国君,在下面会违背民意。他得罪于您,也就不会太久了。”

  小白问:“那么谁行呢?”

  管仲回答说:“不得已的话,隰朋可以。他的为人,在上面能忘掉自己,在下面能使下属不卑不亢,对于自己不如黄帝而感到惭愧,对于别人不如自己表示同情。把仁德分给别人的叫做圣人,把钱财分给别人的叫做贤人。以为自己贤能而瞧不起别人的人,没有能得到别人拥护的;自己虽贤能而能尊重别人的人,没有得不到别人拥护的。他对于国事有所不闻,对于家事也有所不见。不得已的话,隰朋还可以。”可见管夷吾并不是要轻视鲍叔,而是不得不轻视他;并不是要重视隰朋,而是不得不重视他。开始时重视,有可能后来要轻视;开始时轻视,有可能后来要重视,重视与轻视的变化,并不由我自己。

  邓析持模棱两可的学说,创设出巧辩圆滑的辞令,在子产执政的时候,作了一部写在竹简上的法律《竹刑》。郑国采用了它,却屡屡妨碍子产的治理。子产被弄得理屈词穷,于是子产便把邓析抓了起来,并当众羞辱他,不久就将他杀死了。

  可见子产并非乐意采用《竹刑》,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得不用它;邓析并不是能够使子产屈服,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得不使他屈服;子产并不是能够诛杀邓析,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得不诛杀他。应当生存而得到生存,这是上天赐予的福分;应当死亡而得到死亡,这也是上天赐予的福分。应该出生却没有出生,这是天的惩罚;应该死亡却没有死亡的,这也是天的惩罚。应该出生的出生了,应该死亡的死亡了,这是有的;应该出生的却死亡了,应该死亡的却出生了,这也是有的。但是出生也好,死亡也好,既不是外物的作用,也不是自己的力量,都是命运决定的。人们的智慧对它是无可奈何的。所以说,深远没有边际,天道是自然会聚的;寂静没有界限,天道是自然运动的。天地不能侵犯它,圣明智慧不能干扰它,鬼魅不能欺骗它,自然的意思是无声无息就成就了,平常而安宁,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杨朱的一个朋友叫季梁。季梁生病,至第七日已病危。他的儿子们围绕着他哭泣,请医生医治。季梁对杨朱说:“我儿子不懂事到了这样厉害的程度,你为什么不替我唱个歌使他们明白过来呢?”杨朱唱道:“天尚且不认识,人又怎么能明白?并不是由于天的保佑,也不是由于人的罪孽。我呀你呀,都不知道啊!医呀巫呀,难道知道吗?”他的儿子还是不明白,最后请来了三位医生。一位叫矫氏,一位叫俞氏,一位叫卢氏,诊治他所害的病。矫氏对季梁说:“你体内的寒气与热气不调和,虚与实越过了限度,病由于时饥时饱和色欲过度,使精神思虑烦杂散漫,不是天的原因,也不是鬼的原因。虽然危重,仍然可以治疗。”季梁说:“这是庸医,快叫他出去!”俞氏说:“你在娘肚子里就胎气不足,生下来后奶水就吃不了,这病不是一朝一夕的原因,它是逐渐加剧的,已经治不好了。”季梁说:“这是一位好医生,暂且请他吃顿饭吧!”卢氏说:“你的病不是由于天,也不是由于人,也不是由于鬼,从你禀受生命之气而成形的那一天起,就既有控制你命运的,又有知道你命运的。药物针砭能对你怎样呢?”季梁说:“这是一位神医,重重地赏赐他!”不久季梁的病自己又好了。

  生命并非珍惜它就能长存,身体并非爱护它就能强壮;生命也并非贱待它就会夭亡,身体也并非轻视它就会虚弱。所以珍惜生命或许不得生存,贱待生命或许不会死亡;爱护身体或许不得强壮,轻视身体或许不会虚弱。这前因后果看似相悖,却并没有相悖;它不过是自然地生自然地死,自然地强壮自然地虚弱。生命或许因为珍惜它而得以长存,或许因为贱待它而死亡;身体或许因为爱护它而得以强壮,或许因为轻视它而变得虚弱。这前因后果看似互相顺应,却并没有互相顺应;它也只是自然地生自然地死,自然地强壮自然地虚弱。

  鬻熊对文王说:“自然要变长的,并非是由于外力的增加;自然要变短的,并非是由于外力的减损。人的智谋对此又有什么办法呢?”老聃对关尹说:“天所厌恶的,谁又知道其中的缘故呢?”意思就是说与其迎合天意,揣摩利害,还不如任其自然,趁早罢手。

  杨布问他的哥哥杨朱说:“有两个人在这里,年龄差不多,资历差不多,才能差不多,相貌差不多,而长寿与早夭大不相同,尊贵与低贱大不相同,名份与荣誉大不相同,喜爱与憎恶大不相同。我对此感到很不理解。”

  杨朱说:“古时候的人有句话,我曾把它记了下来,现在将它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而这样的,这是命运。现有的一切都糊里糊涂,纷杂混乱,任凭你做些事情,或者什么也不做。一天天过去,一天天到来,谁能知道其中的缘故?这都是命啊!相信命运的,无所谓长寿与夭亡;相信自然之理的,无所谓是与非;相信本心的,无所谓困难与顺利;相信自然本性的,无所谓安危祸福。这就叫做什么都不信,又什么都相信。真诚的态度,哪里还去考虑何去何从?为什么悲哀又为什么高兴?究竟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黄帝之书》说:‘德性最高的人坐下来像死了一样,动起来好比木偶。’不知道为什么坐,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做;不知道为什么动,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动。也不因为大家都来观看而改变情态与形貌,也不因为大家都不来观看而下改变他的情态与形貌。独自去,独自来,独自出,独自入,谁能阻碍他?”

  墨杘、单至、啴咺、憋懯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通报情况,自以为智慧十分深湛。巧佞、愚直、婩斫、便辟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告诉道木,自以为技巧十分精微。狡犽、情露、瀽极、凌谇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启迪开悟,自以为一切本领部获得了。眠娗、諈诿、勇敢、怯疑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批评启发,自以为行为没有一点差错。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检查回顾,自以为一切都适合时宜。这许多情态,它们的表现虽然不一样,却都走向了自然之道,这是命运的归宿。

  差不多要成功了,看似成功,但原本并非成功。差不多要失败了,看似失败,但原本并非失败。所以迷惑产生于相似,在相似的边界上事物变得蒙昧不清,难以分辨。如果能不迷惑于相似性,就不会因为外来的灾祸而惊骇,也不会为自身的福泽而欣喜;顺应时势而动,顺应时势而止,这单凭智力是不能明了的。相信天命的人对于外物和自身没有喜惧之心。对于外物和自身存在喜惧之心的人,不如闭目塞听,这样背对城墙面朝城壕也不至于坠落下去。所以说:死生定自天命,贫穷源于时机。抱怨短命夭折的人,不明白天命;抱怨贫穷困苦的人,不明白时机。面对着死亡而不恐惧,身处于穷困而不悲戚,是洞达天命随遇而安的表现。假使让足智多谋的人去衡量利害,预料虚实,揣度人情,行事正确的是一半,失误的也是一半。假使让愚笨无计的人不衡量利害,不预料虚实,不揣度人情,行事正确的也是一半,失误的也是一半。衡量与不衡量,预料与不预料,猜度与不猜度,又有什么差别呢?只有对什么都不去估量,而又无所不估量,才能保全本性而无所丧失。也并非凭借着智识得以保全,也并非由于智识而导致丧失,它们都是自然而然地保全,自然而然地消亡,自然而然地丧失的。

  齐景公在牛山游览,向北观望他的国都临淄城而流着眼泪说:“真美啊,我的国都!草木浓密茂盛,我为什么还要随着时光的流逝离开这个国都而去死亡呢?假使古代没有死亡的人,那我将离开此地到哪里去呢?”史孔和梁丘据都跟着垂泪说:“我们依靠国君的恩赐,一般的饭菜可以吃得到,一般的车马可以乘坐,尚且还不想死,又何况我的国君呢!”晏子一个人在旁边发笑。景公揩干眼泪面向晏子说:“我今天游览觉得悲伤,史孔和梁丘据都跟着我流泪,你却一个人发笑,为什么呢?”

  晏子回答说:“假使让贤明的君主长久地统治齐国,那么太公、桓公就会长久地统治这个国家;假使勇敢的君主能够长久地拥有自己的国家,那么庄公、灵公就会长久地拥有这个国家了。这么多君主都将拥有这个国家,那您现在就只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田地之中,一心只考虑农活了,哪有闲暇想到死呢?您又怎么能得到国君的位置而成为国君呢?就是因为他们一个个成为国君,又一个个相继死去,才轮到了您,您却偏要为此而流泪,这是不仁义的。我看到了不仁不义的君主,又看到了阿谀奉承的大臣。看到了这两种人,我所以一个人私下发笑。”景公觉得惭愧,举起杯子自己罚自己喝酒,又罚了史孔、梁丘据各两杯酒。

  魏国有个叫东门吴的人,他儿子死了,他却不伤心。他的管家说:“您对儿子的怜爱程度,天下是找不到的。现在儿子死了你却不伤心,这是为什么呢?”东门吴说:“我过去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的时候并不伤心。现在儿子死了,就和过去没有儿子的时候一样,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农民抢赶时令,商人追逐利益,工人讲究技术,仕人追逐权势,这是时势使他们这样的。但农民有水旱之灾,商人有得失之时,工人有成功与失败之别,仕人也有顺逆之境,这都是命运造成的。

三、朗诵已传微盘

四、简明心得:
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
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
知命不是不作为,认命也不是消极对待;认命并领命,全力以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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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22:43: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周:杨朱
一、查字:
名:造字本义:动词,日落天黑,父母招唤孩子

命:造字本义:动词,上级向下级开口发话,作出权威性指示。

实:造字本义:形容词,家境富裕,柜中藏贝。
二、翻译:

杨朱到鲁国游历,住在孟氏家中。孟氏问他:“做人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名声呢?”杨朱回答说:“靠名声去发财。”孟氏又问:“已经富足了,为什么还不肯罢休呢?”杨朱说:“为了获得尊贵地位。”孟氏又问:“已经有了尊贵地位了,为什么还不罢休呢?”杨朱说:“为了死后丧事的荣耀。”孟氏又问:“已经死了,还为什么呢?”杨朱说:“为了子孙。”孟氏又问:“名声对子孙有什么好处?”杨朱说:“名声是身体辛苦、心念焦虑才能得到的。伴随着名声而来的,好处可以及于宗族,利益可以遍施乡里,更何况是自己的子孙后代呢?”孟氏说:“凡是追求名声的人必须廉洁,廉洁就会贫穷;凡是追求名声的人必须谦让,谦让就会导致地位卑贱。”杨朱说:“管仲当齐国宰相的时候,国君淫逸他也淫逸;国君奢侈,他也奢侈。意志与国君相合,言论被国君听从,治国之道顺利实行,齐国在诸侯中成为霸主。(管仲)死了之后,管氏家族就没落了。田氏当齐国宰相的时候,国君富有,他便贫苦;国君搜括,他便施舍。老百姓都归向于他,他因而占有了齐国,子子孙孙享受,至今没有断绝。像这样,真实的名声会贫穷,虚假的名声会富贵。”杨朱又说:“有实事的没有名声,有名声的没有实事。名声这东西,实际上是虚伪的。过去尧舜虚伪地把天下让给许由、善卷,而实际上并没有失去天下,享受帝位达百年之久。伯夷、叔齐真实地把孤竹国君位让了出来而终于失掉了国家,饿死在首阳山上。真实与虚伪的区别,就像这样明白。”

  杨朱说:“一百岁,是人生寿命的大限。能够活到一百岁的,一千个人里很难挑出一个。即使有这么一个人活到一百岁,那么从孩提襁褓到衰弱老迈的阶段,几乎就占据了他生命中的一半时间。晚上睡觉所消耗的,再加上白天觉醒时所浪费的,又几乎占据了剩馀时间的一半。病痛哀愁劳苦,失意忧伤惊惧,又几乎占据了剩馀时间的一半。算起来在这剩下的十几年里,能够怡然自得,心中没有丝毫挂虑的,也不过是短暂的刹那罢了。那么人生一世,究竟为的是什么呢?究竟有什么喜乐呢?不过是为了锦衣玉食,为了歌舞美色罢了。然而锦衣玉食又不可能总是得到满足,歌舞美色也不可能常常得以玩赏。而且人生来还要受到刑罚的禁止、赏赐的诱导,名教的督促,礼法的束缚;惶惶不安地去竞得一时的虚名,还得谋算着死后留下的荣耀;在人生路上孤单审慎地观察聆听,顾惜着身心的是是非非;徒然丧失了有生之年的最大快乐,不能给自己片刻的肆意放纵。这同关进深牢戴上沉重的手铐脚镣,有什么不一样呢?远古时期的人们懂得生命不过是迅疾的到来,懂得死亡不过是迅疾的离开;所以顺从心愿行动,从来不违背自己天性的喜好;对于现世的欢愉决不放弃,因此能够不受名誉的诱惑。放纵天性,优游世间,不违逆万物的喜好,不追求死后的虚名,因此也不会触及刑罚。名誉的先来后到,寿命的长短多少,并非是他们所思量的。”

  杨朱说:“万物的差异在于生命的过程,万物的共同点则在于死亡的终点。活着的时候分作贤明和愚昧、尊贵与卑贱,这就是差异;死了以后都要腐臭、消亡,这就是相同。即便如此,贤明愚昧、尊贵卑贱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同样,腐臭消亡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所以生存并非是自己做主的生存,死亡也不是自己做主的死亡;贤明并非是自己做主的贤明,愚昧也不是自己做主的愚昧,尊贵并非是自己做主的尊贵,卑贱也不是自己做主的卑贱。然而事实上,万物的生死是齐等的,贤明与愚昧是齐等的,尊贵与卑贱也是齐等的。活十年是一死,活上一百年也是一死。仁人圣贤会死,凶顽愚劣的人也会死。活着的时候是尧舜,死后不过是腐骨;活着的时候是桀纣,死后一样也是腐骨。腐朽的骨殖统统一样,又有谁知道它们生前的差异呢?姑且享受今生的乐趣,哪里还有空理会死后的世界?”

  杨朱说:“伯夷不是没有欲望,只是过分地矜持清高,以至于最后饿死在首阳山上。展季不是不通人情,只是过于顾惜正直的名声,以至于宗人稀少。清白与正直的失误就像他们两人这样。”

  杨朱说:“原宪在鲁国十分贫穷,子贡在卫国经商发财。原宪的贫穷损害了生命,子贡的经商劳累了身心。”“那么贫穷也不行,经商也不行,怎样才行呢?”答:“正确的办法在于使生命快乐,正确的办法在于使身体安逸。所以善于使生命快乐的人不会贫穷,善于使身心安逸的人不会为发财而累垮。”

  杨朱说:“古代有句话说:‘活着的时候互相怜爱,死了便互相抛弃。’这句话说到底了。互相怜爱的方法,不仅仅在于感情,过于勤苦的,能使他安逸,饥饿了能使他吃饱,寒冷了能使他温暖,穷困了能使他顺利。互相抛弃的方法,并不是不互相悲哀,而是口中不含珍珠美玉,身上不穿文彩绣衣,祭奠不设牺牲食品,埋葬不摆冥间器具。晏婴向管仲询问养生之道。管仲说:‘放纵罢了,不要壅塞,不要阻挡。’晏婴问:‘具体事项是什么?’管仲说:‘耳朵想听什么就听什么,眼睛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鼻子想闻什么就闻什么,嘴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身体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意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耳朵所想听的是悦耳的声音,却听不到,就叫做阻塞耳聪;眼睛所想见的是漂亮的颜色,却看不到,就叫做阻塞目明;鼻子所想闻的是花椒与兰草,却闻不到,就叫做阻塞嗅觉;嘴巴所想说的是谁是谁非,却不能说,就叫做阻塞智慧;身体所想舒服的是美丽与厚实,却得不到,就叫做抑制舒适;意念所想做的是放纵安逸,却做不到,就叫做抑制本性。凡此种种阻塞,都是残毁自己的根源,清除残毁自己的根源,放纵情欲一直到死,即使只有一天,一月,一年,十年,这就是我所说的养生。留住残毁自己的根源,检束而不放弃,忧惧烦恼一直到老,即使有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是我所说的养生。’管仲又说:‘我已经告诉你怎样养生了,送死又该怎样呢?’晏婴说:‘送死就简单了,我怎么跟你说呢?’管仲说:‘我就是想听听。’晏婴说:‘已经死了,难道能由我吗?烧成灰也行,沉下水也行,埋入土中也行,露在外面也行,包上柴草扔到沟壑里也行,穿上礼服绣衣放入棺椁里也行,碰上什么都行。’管仲回头对鲍叔黄子说:‘养生与送死的方法,我们两人已经说尽了。’”

  子产担任郑国国相,独揽着国家政权;经过三年,好人服从他的教化,坏人畏惧他的禁令,郑国因此得到长治久安。各国诸侯都害怕郑国的强大。但子产有个哥哥名叫公孙朝,有个弟弟名叫公孙穆。公孙朝偏爱喝酒,公孙穆偏爱女色。公孙朝的家里藏着千钟美酒,酒曲堆放得像小土坡,离他家大门一百步,酒浆的香气就扑鼻而来。当他沉迷于喝酒的时候,就不知道世道的安危,人情的厚薄,家业的有无,亲族的远近,存亡的哀乐。就算面前水火兵刃交加,也毫无知觉。公孙穆的后庭有几十间房屋鳞次栉比,全都住满了挑来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当他沉溺于女色的时候,就摒退一切亲属,断绝所有朋友交游,逃避在后庭之中,日以继夜地纵情享乐;三个月才从里头出来一次,还觉得意犹未尽,不甚惬意。但凡乡间有面目姣好的未嫁姑娘,他必定要用财物来招引,请媒人来挑诱,不弄到手绝不罢手。

  子产整天整夜为这兄弟二人的行为担忧,于是私底下造访邓析,同他商量说:“我听说治理好自身才能治理好家,治理好家才能治理好国,这是说做事得按照从近到远的次序。我对于国家可以说是治理得十分像样,可是自己家却弄得一团糟。这不是把修身、齐家、治国的道理颠倒了吗?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我这两位兄弟呢?您替我出出主意啊!”邓析说道:“我对这情况早就感到奇怪了,只是没敢先说罢了。你为什么不找个恰当的时机管教他们一下,劝谕他们认识性命的重要,启发他们明白礼义的尊贵呢?”子产采纳了邓析的意见,找机会去见了兄弟俩,并劝告他们说:“人之所以比飞禽走兽高贵,在于人有理智和思虑。理智和思虑所依托的,便是礼义。礼义具备了,名誉地位就会随之而来。如果一味地感情用事,沉溺于个人嗜好,那么性命就危险啦。你们要是听从我的劝告,那早上改悔自信,到晚上就能居官吃俸禄了。”

  公孙朝和公孙穆说:“我懂得这些已经很久了,做这样的选择也已经很久了,难道要等你讲了以后我们才懂得吗?生存难得碰上,死亡却容易到来。以难得的生存去等待容易到来的死亡,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你想尊重礼义以便向人夸耀,抑制本性以招来名誉,我以为这还不如死了好。为了要享尽一生的欢娱,受尽人生的乐趣,只怕肚子破了不能放肆地去喝酒,精力疲惫了不能放肆地去淫乐,没有工夫去担忧名声的丑恶和性命的危险。而且你以治理国家的才能向我们夸耀,想用漂亮的词句来扰乱我们的心念,用荣华富贵来引诱我们改变意志,不也鄙陋而可怜吗?我们又要和你辨别一下。善于治理身外之物的,外物未必能治好,而自身却有许多辛苦;善于治理身内心性的,外物未必混乱,而本性却十分安逸。以你对身外之物的治理,那些方法可以暂时在一个国家实行,但并不符合人的本心;以我们对身内心性的治理,这些方法可以推广到天下,君臣之道也就用不着了。我们经常想用这种办法去开导你,你却反而要用你那办法来教育我们吗?”子产茫然无话可说。过了些天,他把这事告诉了邓析。邓析说:“你同真人住在一起却不知道他们,谁说你是聪明人啊?郑国的治理不过是偶然的,并不是你的功劳。”

  卫国的端木叔,是子贡的后代。凭借祖先的遗产,积累了万贯家财。不再从事世俗杂务,放纵意念去追求享受。凡是人们想做的,心中所想玩的,他没有不去做,没有不去玩的。他家的高墙大院,歌台舞榭,花园兽囿,鱼池草沼,甘饮美食,华车丽服,美声妙乐,娇妻艳妾,可以和齐楚两国的国君相媲美。至于他感情上所喜好的,耳朵所想听的,眼睛所想看的,嘴巴所想尝的,即使在遥远的地方、偏僻的国家,不是齐国本土所产育的,没有弄不到手的东西,就像拿自己围墙内的东西一样。至于他出去游览,即使山河阻险,路途遥远,也一定要到达,就像一般人走几步路一样。庭院中的宾客每天以百计,厨房里的烟火一直不断,厅堂里的音乐一直不绝。自奉自养之后剩下来的东西,先施舍给本宗族的人,施舍本宗族剩下来的东西,再施舍给本邑里的人,施舍本邑里剩下来的东西,才施舍给全国的人。到了六十岁的时候,血气躯干都将衰弱了,于是抛弃家内杂事,把他的全部库藏及珍珠宝玉、车马衣物、少妇美女,在一年之中全部散尽,没有给子孙留一点钱财。等到他生病的时候,家中没有一点药物;等到他死亡的时候,家中没有一点埋葬用的钱财。国内接受过他施舍的人,共同出钱埋葬了他,并把钱财都还给了他的子孙。

  禽骨厘听到了这件事,说:“端木叔是个疯狂的人,简直侮辱了他的祖先了。”段干生听到了这件事,说:“端木叔是个通达的人,德行超过他的祖先了。他的所作所为,一般人都会感到很惊讶,却符合真实的情理。卫国的君子们多以礼教自我约束,自然是不足以理解他的内心。”

  孟孙阳问杨朱说:“假如有这样一个人,尊贵生命,爱惜身体,以求不死,可能吗?”杨朱说:“人没有不死的道理。”孟孙阳又问:“以此来祈求长寿,可能吗?”杨朱说:“没有长寿的道理。生命并不因为尊贵它就能存在,身体并不因为爱惜它就能壮实。而且长久活着干什么呢?人的情欲好恶,古代与现在一样;身体四肢的安危,古代与现在一样;人间杂事的苦乐,古代与现代一样;朝代的变迁治乱,古代与现在一样。已经听到了,已经看到了,已经经历了,活一百年还嫌太多,又何况长久活着的苦恼呢?”孟孙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早点死亡就比长久活着更好,那么踩剑锋刀刃,入沸水大火,就是满足愿望了。”杨子说:“不是这样的。已经出生了,就应当听之任之,心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直到死亡。将要死亡了,就应当听之任之,尸体该放到哪里就到哪里,一直到消失。一切都放弃努力,一切都听之任之,何必在人间考虑早死与晚死呢?”

  杨朱说:“伯成子高不肯拿出一根毫毛来施惠外物,因此舍弃王位,隐居山野,耕田度日。大禹不愿为自身谋利益,以至于劳累过度,半身不遂。古代的人,对于损伤一根毫毛来施惠于天下的事,他不愿意去付出;对于把整个天下拿来奉养自身的事,他也不愿去获取。如果人人都不损失一根毫毛,人人都无须有利于天下,那么天下就大治了。”禽骨釐问杨朱:“去掉你身上的一根毫毛来救济全社会,你干不干?”杨朱说:“全社会不是靠一根毫毛就能救济的。”禽骨釐又问:“假如能够救济,你愿意干吗?”杨朱不搭理他。禽骨釐出门将此事告诉了孟孙阳。孟孙阳说:“你不能领会先生的心意,还是让我来说说看吧。假设有人侵害你的肌肤而同时让你获得万金,你干不干?”禽骨釐说:“愿意干。”孟孙阳接着说:“假如有人砍断你一段肢体而同时让你获得一个国家的补偿,你干不干?”禽骨釐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于是孟孙阳说:“一根毫毛比肌肤轻微,肌肤又比一段肢体轻微,这是明摆着的。然而正是一根根毫毛累积起来,形成了肌肤;一寸寸肌肤累积起来,形成了肢体。一根毫毛固然只占了身体的万分之一,可又怎能轻视它呢?”禽骨釐说:“我没什么道理来回答你。然而拿你的话去询问老聃、关尹,那么你的话是恰当的;而拿我的话去询问大禹、墨翟,那么我的话也是恰当的。”孟孙阳听罢,就回过头去和他的学生讲其他事情了。

  杨朱说:“天的美名归于舜、禹、周公、孔子,天下的恶名归于夏桀、商纣。但是舜在河阳种庄稼,在雷泽烧陶器,四肢得不到片刻休息,口腹得不到美味饭菜,父母不喜欢他,弟妹不亲近他,年龄到了三十岁,才不得不先报告父母就娶妻。等到接受尧的禅让时,年龄已经太大了,智力也衰弱了。儿子商钧又无能,只好把帝位让给禹,忧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穷困苦毒的人。鲧治理水土,没有取得成绩,被杀死在羽山。禹继承他的事业,给杀父的仇人做事,只怕荒废了治理水土的时间,儿子出生后没有时间给他起名字,路过家门也不能进去,身体惟悴,手脚都生了茧子。等到他接受舜让给他的帝位时,把宫室盖得十分简陋,却把祭祀的礼眼做得很讲究,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忧愁辛苦的人。武王已经去世,成王还很年幼,周公行使天子的权力。邵公不高兴,几个国家流传着谣言。周公到东方居住了三年,杀死了哥哥,流放了弟弟,自己才保住了生命,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危险恐惧的人。孔子懂得帝王治国的方法,接受当时各国国君的邀请,在宋国时曾休息过的大树被人砍伐,在卫国时一度做官却又被冷落,在商周时被拘留监禁,在陈国与蔡国之间被包围绝粮,又被季氏轻视,被阳虎侮辱,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有道贤人中惊惧慌张的人。所有这四位圣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享受一天的欢乐,死了后却有流传万代的名声。死后的名声本来不是实际生活所需要的,即使称赞自己也不知道,即使奖赏自己也不知道,与树桩土块没有什么差别了。夏粱凭借历代祖先的资本,占据着天子的尊贵地位,智慧足以抗拒众臣,威势足以震动海内;放纵耳国所想要的娱乐,做尽意念想做的事情,高高兴兴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安逸放荡的人。商纣也凭借历代祖先的资本,占据着天子的尊贵地位,威势没有任何地方行不通,意志没有任何人不服从,在所有的宫殿中肆意yín乱,在整个黑夜里放纵情欲,不用礼义来使自己困苦,高高兴兴地一直到被杀。这是天子中放肆纵欲的人。这二个凶恶的人,活着时有放纵欲望的欢乐,死了后蒙上了愚顽暴虐的坏名声。实际生活本来不是死后的名声所能相比的,即使毁谤他也不知道,即使惩罚他也不知道,这与树桩土块有什么不同呢?那四位圣人虽然都得到了美名,但辛辛苦苦一直到最后,都归于死亡了。那两个凶恶的人虽然都得到了恶名,但高高兴兴一直到最后,也都归于死亡了。”

  杨朱进见梁惠王,称自己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翻转东西那么容易。梁王说:“先生有一妻一妾都管不好,三亩大的菜园都除不净草,却说治理天下就同在手掌上玩东西一样容易,为什么呢?”杨朱答道:“您见到过那牧羊的人吗?成百只羊合为一群,让一个五尺高的小孩拿着鞭子跟着羊群,想叫羊向东羊就向东,想叫羊向西羊就向西。如果尧牵着一只羊,舜拿着鞭子踉着羊,羊就不容易往前走了。而且我听说过:能吞没船只的大鱼不到支流中游玩,鸿鹊在高空飞翔不落在池塘上。为什么?它们的志向极其远大。黄钟大吕这样的音乐不能给烦杂凑合起来的舞蹈伴奏。为什么?它们的音律很有条理。准备做大事的不做小事,要成就大事的不成就小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杨朱说:“远古的事情已经完全消灭了,谁还记得呢?三皇时代的事情,仿佛存在又仿佛消亡;五帝的事迹好像明白,又如同梦幻;三王时代的事或者隐没或者彰显,亿万桩事中未必能识别其一。当代的事有些听闻也有些见识,一万桩事中却未必能识别其一。眼前的事有的仍然存在有的却已废弃,千百桩事中未必能识别其一。从远古到今日,年数本已无法计算清楚。仅仅从伏羲氏到现在已经历了三十多万年,贤明的、愚蠢的,美好的、丑陋的,成功的、失败的,正确的、错误的,无不消亡湮灭;只不过或迟或早而已。挂念一时的荣誉毁谤,使身心陷于焦灼苦楚,以追求死后数百年间能够留下名声,名声又如何足以滋润枯朽的尸骨?这样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呢?”

  杨朱说:“人与天地近似一类,怀有木火土金水五行的本性,是所有生物中最有灵性的。但是人,指甲和牙齿不足以来很好的守卫自己,肌肉皮肤不足以很好地捍卫抵抗外部侵犯,快步奔跑不能很好地得到利益与逃避祸害,没有羽毛来抵抗寒冷与暑热,所以必须依靠外物来供养自身,运用智慧而不依仗力量,所以智慧之所以可贵,在于它能使我们保全自身;力量之所以低贱,在于它会使我们侵害外物。然而身体不是我所有的,既然出生了,便不能不保全它;外物也不是我所有的,既然存在着,便不能抛弃它。身体固然是生命的主要因素,但外物也是保养身体的主要因素。虽说要保全生命,却不可以占有自己的身体;所说不要抛弃外物,却不可以占有那些外物。占有外物,占有身体,就是蛮横地把天下的身体占为己有,蛮横地把天下之物属于己有。不蛮横地把天下的身体属于己有,不蛮横地把天下之物属于己有的,大概只有圣人吧!把天下的身体归公共所有,把天下的外物归公共所有,大概只有至人吧!这就叫做最崇高最伟大的人。”

  杨朱说:“百姓们得不到休息,是为了四件事的缘故:一是为了长寿,二是为了名声,三是为了地位,四是为了财货。有了这四件事,便害怕鬼神、害怕人、害怕权势、害怕刑罚,这叫做逃避自然的人。这种人可以被杀死,可以活下去,控制生命的力量在自身之外。不违背天命,为什么要羡慕长寿?不重视尊贵,为什么要羡慕名声?不求取权势,为什么要羡慕地位?不贪求富裕,为什么要羡慕财货?这叫做顺应自然的人。这种人天下没有敌手,控制生命的力量在自身之内。所以俗话说:‘人不结婚做官,情欲便丢掉一半;人不穿衣吃饭,君臣之道便会消失。’周都的谚语说:‘老衣可以叫做坐在那里死去。’早晨外出,夜晚回家,自己认为这是正常的本性;喝豆汁吃豆叶,自己认为这是最好的饮食;肌肉又粗又壮,筋骨关节紧缩弯曲,一旦让他穿上柔软的毛裘和光润的绸绨,吃上细粮鱼肉与香美的水果,就会心忧体烦,内热生病了。如果宋国和鲁国的国君与老农同样种地,那不到一会儿也就疲惫了。所以田野里的人觉得安逸的,田野里的人觉得香美的,便说是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过去宋国有个农夫,经常穿乱麻絮的衣服,并只用它来过冬。到了春天耕种的时候,自己在太阳下曝晒,不知道天下还有大厦深宫,丝棉与狐貉皮裘。回头对他的妻子说:‘晒太阳的暖和,准也不知道,把它告诉我的国君,一定会得到重赏。’乡里的富人告诉他说:‘过去有以胡豆、麻杆、水芹与蒿子为甘美食物的人,对本乡富豪称赞它们,本乡富豪拿来尝了尝,就像毒虫叮刺了嘴巴,肚子也疼痛起来,大家都讥笑并埋怨那个人,那人也大为惭愧。你呀,就是这样一类人。’”

  杨朱说:“高大的房屋,华丽的服饰,美味丰盛的食物,姣好的女色,有了这四样,又何必再追求额外的东西呢?有了这些还要另外追求的,就是贪得无厌的缘故了。贪得无厌,是天下平衡的祸害。忠诚不足以保卫君王,却恰恰足以危害自身;仁义并不能使别人得到利益,却恰恰足以使生命遭到损害。保卫君王不是依靠忠诚,那么忠的概念就消失了;使别人得利不来源于义,那么义的概念就断绝了。君主与臣下都十分安逸,别人与自己都得到利益,这是古代的行为准则。鬻子说:‘不要名声的人没有忧愁。’老子说:‘名声是实际的宾客。’但那些忧愁的人总是追求名声而不曾停止,难道名声本来就不能不要,名声本来就不能作宾客吗?现在有名声的人就尊贵荣耀,没有名声的人就卑贱屈辱。尊贵荣耀便安逸快乐,卑贱屈辱便忧愁苦恼。忧愁苦恼是违反本性的,安逸快乐是顺应本性的。这些与实际又紧密相关。名声怎么能不要?名声怎么能作宾客?只是担心为了坚守名声而损害了实际啊!坚守名声而损害了实际,所担忧的是连危险灭亡都挽救不了,难道仅仅是在安逸快乐与优愁苦恼这二者之间吗?”
三、诵读已发送至微盘
四、生之暂来,死之暂往;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
借生病,“躺平”有一周多了。这一周时有情绪宣泄,时有未来的担忧,但一直没停止的就是想办法修正自己不正、不道的状态;昨晚一两点还没睡着,就思考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孩子以及自己的生活。今日想来跟名实有很大的关系。名乃只是当时的一个状态,不能持续;而实才是动态的,跟随环境以及内心状态的改变而改变的。
读本章,想到一篇古文,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郭橐驼种树成活率高结果率也高,但他却说没有什么特殊本领,只是不要远离树的天性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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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3 14: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周: 说符一、查字:
贼:,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铭刻在青铜钟鼎上的律法、章程。,金文戈,武器則,铭刻在青铜钟鼎上的律法、章程),表示武力行事,践踏律法。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則”写成造字本义:动词,军人依仗武力威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破坏道统或律法,篡夺政权。隶化后楷书误将篆文字形“則”、“戈”会义的结构,写成“貝”、“戎”会义的结构。《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体楷书“贼”,依据类推简化规则,将正体楷书字形中的“貝”简化成“贝”
偷:俞,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逾”的省略,表示超越界限。偷,篆文人,当事者俞,即“逾”的省略,超越界限),表示当事人超越界限,即当事人超越本分权限,非法取用他人财物。造字本义:动词,超越本分权限,以隐蔽方式非法取用他人财物。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单人旁”,将篆文字形中的“俞”写成古籍多假借“偷”代替“媮”表示“媮情”。古籍有时也假借“媮”代替“偷”表示“偷盗”。

盗:盗,甲骨文次,贪欲舟,过河越界),表示因贪越界劫掠。金文加“水”、加“火”,并误将甲骨文字形中的“舟”写成“皿”。篆文省去金文字形中的“火”,将金文字形中的简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写成造字本义:动词,出于贪欲,过河越界,劫物掠货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水”简写成“两点水”;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

嫉:“&#13429;”和“&#141233;”是“嫉”的异体字。疾,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病症。嫉,篆文女,女子疾,病),表示女子的心病,即敏感女性、尤其是封建时代弱势而敏感的女性,恼恨身边其他魅力女子的心病。在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封建时代,女子在两性关系上处于整体弱势地位,妇女敏感的自我防卫意识被男权社会称为“妒嫉心”。造字本义:动词,女子出于敏感自卫心理,怨恨人际圈中的魅力女性。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女”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疾”写成。篆文异体字“&#13429;”用“人”代替“女”,表示包括男性在内的一般人对他人魅力或成功心怀嫉恨。篆文异体字“&#141233;用“心”代替“女”,表示嫉妒是人类的心理通病。古籍多以“嫉”代替“&#13429;”和“&#141233;”。古籍常“嫉妬”并用,“嫉”指女子怨恨其他魅力女性;“妬”(妒)指久嫉成结,伤害身心健康,甚至行疯狂之举;也可以说,“妬”(妒)是“嫉”的癌变。  

妒:“妒”是“妬”的异体字。石,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蠹”的省略,表示虫子蛀食树木所形成的树心结石。妬,甲骨文厂,是“石”的简写,而“石”是“蠹”的省略,树心结石女,女子),表示女子内心的结石,即长期嫉恨形成的难以化解的心结。金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石”写成,将甲骨文字形中的“女”写成。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石”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女”写成。篆文异体字“妒”误将变形的“石”写成“户”造字本义:动词,女子久嫉成结,伤害身心健康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女”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户”写成古籍多以“妒”代替“妬”。古籍常“嫉妬”并用,“嫉”指女子怨恨其他魅力女性;“妒”(妬)指久嫉成结,伤害身心健康,甚至行疯狂之举;也可以说“妒”( 妬)是“嫉”的情感癌变。

二、翻译:
  列子向壶丘子林学道。壶丘子林说:“你如果懂得怎样保持落后,就可以和你谈怎样保住自身了。”列子说:“希望能听你说说怎样保持落后。”壶丘子林说:“回头看看你的影子,就知道了。”列子回头看他的影子:身体弯曲,影子便弯曲;身体正直,影子便正直。那么,影子的弯曲与正直是随身体而变化的,根源不在影子自身;自己的屈曲与伸直是随外物而变化的,根源不在我自己。这就叫保持落后却处于前列。

  关尹对列子说:“言辞美妙,回音就动人,言辞粗鄙,回音就难听;身体修长,影子就修长,身体短小,影子就短小。名声好比是回音;举止相当于身影。所以说:小心你的言论,将会有人应和;谨慎你的举止,将会有人跟从。因此圣人听见言论便能知道回响,观察历史便能预知未来,这就是圣人先知先觉的道理。掌握法度在于自身,验证的效果则在于他人。别人喜爱我,我必定也喜爱他;别人厌恶我,我必定也厌恶他。成汤、周武热爱天下,所以成王;夏桀、商纣嫌恶天下,所以亡国,这就是历史的验证。外在的验证与自身的法度都已明确,行事却不去遵循,就好比外出不经过大门,走路不沿着道路一样。这样去追求利益,不是很困难么?我曾经考察神农氏与炎帝的德行,验证虞、夏、商、周的典籍,思量崇法之士贤明之人的言论,发现不遵循这条规律的生存、灭亡、废弃、兴盛,从来也没有过。”

  严恢说:“学道是为了富有。现在获得珠宝也能够富有,何必再用道?”列子说:“夏桀、商纣只看重利益而轻视道,所以身死而国亡。幸好我还没对你说什么呢。生而为人却无情无义,只知道填饱肚子,简直就是鸡狗。为了争食而互相角斗,胜利的一方控制一切,也不过是禽兽罢了。干的是鸡狗禽兽的勾当,却要别人来尊重自己,根本不可能。人们都不尊重自己,那么危难和耻辱就要到来了。”

  列子学习射箭能射中目标了,便向关尹子请教。关尹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射中吗?”列子回答说:“不知道。”关尹子说:“那你射箭的技术还不行。”列子回去继续练习。三年以后,又把练习情况报告了关尹子。关尹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射中吗?”列子说:“知道了。”关尹子说:“可以了,保持这种技巧,不要忘掉它。不仅射箭如此,治理国家与修养身心也都是这样。所以圣人不考察存亡现象而考察为什么存亡的原因。”

  列子说:“血气方刚的人容易骄傲,体力充沛的人容易逞强,没法和他们谈论大道。所以头发没有花白就谈论道,必定有所违失,更何况去实行道呢?所以自己逞强,便没有人再劝告他。没有人劝告他,就会孤立无援。贤明的人任用别人,即便上了年纪治理事物的能力也不会衰弱,智力用尽,思想也不会昏乱。所以治理国家的困难在于认识贤人而不在于自己贤能。”

  宋国有个人给他的国君用玉做成楮树叶子,做了三年才完成。叶子的肥瘦、叶茎和树枝、毫毛与小刺、颜色与光泽,乱放在真的楮树叶子中便分辨不出来。于是这个人凭借着雕刻技术在宋国得到了俸禄。列子听说了这件事情,说:“假如天地间生长的万物,三年才长成一片叶子,那万物中有树叶的就很少了。所以圣人依靠自然的生化而不依靠个人的智慧技巧。”

  列子穷困,面带饥色。有门客对郑国国相子阳说:“列御寇是有道德的人才,在您的国家中却受穷挨饿,您难不成不爱惜人才吗?”子阳听了,当即派遣官员去给列子送粮食。列子出门会见了使者,拜了又拜,谢绝了赠予的粮食。使者便走了。列子进屋,他的妻子怨恨地望着他,捶着胸口说:“我听说做有道之士的妻子儿女,都能过上安逸快乐的日子,现在穷得面黄肌瘦,国相派人探望,还送给先生粮食。先生不接受,难不成是命里注定要挨饿吗?”列子笑着对她说:“国相并非自己了解我,而是听信了别人的话来赠送粮食给我,等到他要加罪于我,又会凭着别人的话语,这就是我不接受粮食的缘由啊。”后来,郑国民众果然发动叛乱杀死了子阳。

  鲁国的施氏有两个儿子,一个爱好儒学,一个爱好兵法。爱好儒学的用仁义学术去劝齐侯,齐侯接纳了他,用他做各位公子的老师。爱好兵法的到了楚国,用作战方法去劝楚王,楚王很高兴,用他做军正的官。俸禄使全家富裕起来,爵位使亲人荣耀起来。施氏的邻居孟氏同样有两个儿子,所学的东西也相同,却被贫困所窘迫。他们羡慕施家的富有,便去施家请教谋求功名利禄的方法。施家的两个儿子把实际情况告诉了孟家父子。于是孟氏的一个儿子到了秦国,用仁义学说劝秦王。秦王说:“如今各国诸侯用武力竞争,当务之急是预备兵马粮草。如果用仁义来治理我的国家,一定会是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于是施以宫刑并驱逐了他。另一个儿子到了卫国,用作战方法去劝卫侯。卫侯说:“我国是个弱小的国家,夹在几个大国中间生存。对大国要顺服,对小国要安抚,这才是谋求安定的方法。如果依靠兵权,灭亡也就很快了。如果让你保全身体回去,到了别的国家,那么我国的祸患就不轻了。”于是砍断他的脚,送回到了鲁国。回家以后,孟氏的父子捶胸顿足责骂施氏。施氏说:“凡是适合时宜的人便昌盛,违背时宜的人便灭亡。你们的道理与我们相同,而结果却与我们不同,是违背时宜的缘故,不是行为的错误。而且天下的道理没有长久是对的,事情没有长久是错的。以前所用的方法,今天有可能抛弃;今天所抛弃的方法,以后有可能使用。这种用与不用,没有一定的是非。抓住机会,适应时宜,处理事情不用固定的方法,这要依靠智慧。如果智慧不够,即使博学像孔丘,计谋如吕尚,到什么地方而不穷困呢?”孟氏父子一下子明白了,不再怨恨,说:“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说了。”

  晋文公出去参加盟会,要讨代卫国。公子锄抬头大笑。文公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我的邻居有个人送他的妻子到别人家,路上见到一个采摘桑叶的妇女,高兴地和她攀谈起来。但回头看看他的妻子,也有人在和她打招呼。我偷笑的就是这件事。”文公明白了他的话,于是停止了行动。率领军队回国,还没到国都,已经有人在攻伐晋国北部边境地区了。

  晋国苦于盗贼为患。有个叫郄雍的人,能够审视盗贼的相貌,只要观察他们的眉目神情,就能判别实情。晋侯派他去识别盗贼,千百个当中没一个遗漏的。晋侯大为高兴,告诉赵国的文子说:“我得到一个人,全国的盗贼就被捉光了,还要那么多捕盗的人干什么呢?”文子说:“您依靠窥伺观察来捉拿盗贼,看来盗贼是捉不完了,而且郄雍一定不得好死。”过了不久,盗贼们聚在一起,商量着说:“我们之所以走投无路,都是因为郄雍啊。”于是盗贼们合伙杀死了郄雍。晋侯听说以后大为惊骇,立刻召见文子,并对他说:“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郄雍死了!然而往后还怎么捉拿盗贼呢?”文子说:“周代谚语说道:眼力能察见深渊里游鱼的人不吉祥,智慧能预料藏匿之事的人有灾殃。国君您想要消灭盗贼,不如任用举荐的贤才;在上,政教昌明;在下,教化风行,民众有了羞耻之心,还会做什么盗贼吗?”于是晋侯任用随会来主持政务,盗贼们便纷纷逃到秦国去了。

  孔子从卫国到鲁国去,在河堤上停住马车观览。那里有瀑布高二三十丈,旋涡达九十里远,鱼鳖不能游动,鼋鼍不能居住,却有一个男人正准备渡过去。孔子派人沿着水边过去制止他,说:“这里的瀑布高二三十丈,旋涡达九十里远,鱼鳖不能游动,鼋鼍不能居住。想来很难渡过去吧?”那男人毫不在乎,于是渡过河去,从水中钻了出来。孔子问他说:“真巧妙啊!有道术吗?所以能钻入水中又能钻出来,凭的是什么呢?”那男人回答说:“我开始进入水中时,事先具有忠信之心;到我钻出水面的时候,又跟着使用忠信之心。忠信把我的身躯安放在波涛中,我不敢有一点私心,我所以能钻进去又钻出来的原因,就是这个。”孔子对弟子们说:“你们记住:水都可以以忠信诚心而用身体去亲近它,又何况人呢!”

  白公问孔子说:“可以与别人密谋吗?”孔子不回答。白公又问道:“如果把石头投入水中,怎么样?”孔子说:“吴国善于潜水的人能够把它捞上来。”白公又问:“如果把水投入水中,又会怎么样?”孔子说:“淄水与渑水合在一起,易牙尝一尝就能辨出来。”白公说:“人本来就不可以和别人密谋吗?”孔子说:“为什么不可以?但只有懂得语言的人才能这样说吧!所谓懂得语言的人,是指不用语言来表达意思的人。争抢鱼虾的沾湿一身,追逐野兽的跑痛双腿,并不是乐意这样干的。所以最高的语言是不用语言,最高的作为是没有作为。那些知识浅薄的人所争论的都是些枝微未节。”白公不能阻止自己叛乱的念头。终于死在浴室中。

  赵襄子派新稚穆子攻打翟人,打败了他们,夺取了左人、中人两个城邑,派信使回来报捷。襄子正在用餐,听了捷报,流露出忧虑的神色。旁边的人问:“一天就攻下两座城池,这是让人高兴的事情,现在您却愁容满面,这是为什么呢?”襄子说:“江河的潮水再大也不过三天便退,暴风骤雨不到一个早晨便会停歇,太阳正中不一会儿便斜。现在赵家的德行没有积累什么恩泽,却在一天之中攻下两个城池,国家危亡的命运恐怕要降临到我的头上了吧!”孔子听到后说:“赵氏大概要昌盛了吧!忧愁所以能昌盛,高兴所以会败亡。胜利并不是艰难的事情,保持胜利才是艰难的事情。贤明的君主以忧愁来保持胜利,因而他的幸福传到了后代。齐、楚、吴、越都曾取得过胜利,但最终却灭亡了,就是因为不懂得保持胜利的缘故。只有有道德的君主才能保持胜利。”孔子的力气能够举起国都城门的门闩,却不愿意以力气去出名。墨子进行防守与进攻,连公输班都佩服,却不愿意以用兵去出名。所以善于保持胜利的人,总是以强大表现为弱小。

  宋国有个喜好施行仁义的人,三代相传毫无懈怠。一天他家黑牛无缘无故生出一头白色的小牛犊,便拿这事去问孔子。孔子说:“这是吉祥的好事,可以把它进献给天帝。”过了一年,这家的父亲无缘无故眼睛就瞎了。后来那头牛又生了一头白色小牛犊,父亲又叫他儿子去问问孔子。儿子说:“上回问了他,您眼睛就瞎了,再去问他干嘛?”父亲说:“圣人的话语往往先与现实悖逆,后来才会应验。这事还没个究竟,姑且再去问问。”儿子便又去问了孔子。孔子说:“这是吉祥的好事。”并且再教他把小白牛进献给天帝。儿子回家转达了孔子的话。父亲说:“就按孔子的话去做吧。”过了一年,儿子的眼睛又无缘无故瞎了。后来,楚庄王攻打宋国,包围了宋国的国都;人们只得互相交换孩子来充饥,劈开尸骨当柴烧;成年男子都登上城墙守御作战,死者超过一大半。这户人家因为父亲儿子都是瞎子而幸免于难。等到包围解除,他们的眼睛就都痊愈复明了。

  宋国有个会杂耍技艺的人,用杂技求见宋元君。宋元君召见了他。他的技艺是用两根有身长两倍的木杖捆绑在小腿上。时而快走,时而奔跑,又用七把剑迭相抛出,有五把剑常在空中。元君大为惊喜,立即赏赐给他金银布帛。又有一个会杂耍技艺的人,能够像燕子一样轻捷如飞,听说了这件事后,又用他的枝艺来求见元君。元君大怒说:“前不久有个用奇异的技艺来求见我的人,那技艺毫无实用价值,恰好碰上我高兴,所以赏赐了金银布帛。他一定是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来的,也希望得到我的赏赐。”于是把那个人抓了起来准备杀掉,过了几个月才释放。

  秦穆公对伯乐说:“您的年纪大了,子孙中可有没有能派去访求良马的人呢?”伯乐答道:“良马可以通过它的形体、外貌、筋节、骨骼来判断识别。至于天下无双的宝马则不然,它的神气迷离恍惚,似有似无,这样的马一旦飞快奔驰,四蹄似乎离开地面不沾尘土,车马过处也不留痕迹。我的子孙都是下等人才,只能教他们识别良马,没法教他们如何识别天下之马。我有一位一同挑担劈柴的朋友,名叫九方皋,他相马的本领不在我之下。请让我为您引见他。”秦穆公召见了九方皋,让他去寻求天下之马。三个月后,九方皋回来报告:“已经找到了,就在沙丘。”秦穆公问:“什么样的马呢?”九方皋答道:“是一匹黄色的母马。”秦穆公派人去取马,却是一匹黑色的公马。穆公很不高兴,召见伯乐并对他说:“真糟糕啊,你所推荐的那个相马人。连马的毛色、公母尚且分辨不清,又怎么能鉴别马的优劣呢?”伯乐长叹一声道:“竟然达到这种境界了!这正是他比我高明何止千万倍的地方啊。像九方皋所观察的,是马的天机禀赋,他观察到马的精髓,也就忘记了表象;注重的是马的内在品性,也就忽略了外在皮毛;看到应当看的,不看不必看的;观察应当观察的,忽略不应当观察的。像九方皋这样的相马,还有着比宝马更可贵的地方。”马送来了,果然是一匹天下无双的宝马。

  楚庄王问詹何:“怎样治理国家?”詹何答道:“我懂得修养自身,却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楚庄王说:“我得以供奉宗庙、掌管王权,希望能学到如何保持它的办法。”詹何答道:“我不曾听说有人自身修养完善而国家混乱不堪的,也不曾听说过自身修养不好而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所以治国的根本在于自身,其他细枝末节我就不敢对您说什么了。”楚庄王说:“好啊。”

  狐丘丈人对孙叔敖说:“一个人有三种被人怨恨的事,你知道吗?”孙叔敖问:“说的是什么呢?”狐丘丈人回答说:“爵位高的,别人妒嫉他;官职大的,君主厌恶他;俸禄厚的,怨恨包围着他。”孙叔敖说:“我的爵位越高,我的志向越低;我的官职越大,我的雄心越小;我的俸禄越厚,我施舍得越广。用这种方法来避免三种怨恨,可以吗?”

  孙叔敖病重,即将去世,告诫他的儿子说:“楚王屡次要封给我土地,我推辞不受。假如我死了,楚王就会封给你。你一定不要接受丰沃肥美的土地!在楚国和越国交界的地方有个寝丘,这片土地无利可图而且名声也不好。楚国人相信鬼神不会要它,越国人祈福祷祥也不会要它,可以长久拥有的唯有这片土地了。”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把肥地良田封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坚决推辞,不肯接受;请求改封寝丘,楚王便赐给了他,直到现在也没有丧失。

  牛缺是秦国上地的大儒。有回去赵国的首都邯郸,途中在耦沙一带遇上强盗,行囊财物连同车马被一洗而空,他就空手走了,看起来毫无忧虑一点事都没有。强盗觉得奇怪,就追上去问为什么。牛缺说:“君子不因为身外之物而损害自己的身心道德。”强盗说:“ 嘿嘿! 厉害, 真是牛人!”过后强盗们又讨论说:“这人这么贤明有学问,如果去见赵国国君一定会被重用,再说到这事, 国君就会派兵剿杀我们。不如把他杀了, 以绝后患。”于是就追上去把他杀了。燕国有个老师听说这事后,就召集门徒家人告诫说 :“假如遇到强盗千万别象上地的牛缺一样!”大家都领会了他的教诲。 不久他的弟弟去秦国,到了关下时,真的遇到了强盗,想起了哥哥的教诲,就和强盗力争,争夺不过,强盗劫走财物后, 他又追上去低声下气地求他们归还。强盗怒气冲冲,说:“ 我饶你性命,已经够宽宏大量了,你还没完没了地追我,行迹都要暴露了,我既然做了强盗,还有什么仁慈好讲。” 就把他杀了,还连累了同行的四五个人。

  有个姓虞的是梁国的富人,家业殷实兴盛,金钱、丝帛难以计数,财宝、货物无法估量。一天,虞家的人登上高楼,面临大街,设置乐队,摆开酒席,在楼上下棋赌博。有一群侠客正相伴着经过楼下。楼上的赌客掷骰子中彩,因为连胜两着而放声大笑。这时空中飞过的老鹰爪下掉落了一只腐烂的老鼠,恰巧砸中楼下路过的一位侠客。侠客们互相议论着说:“姓虞的富足安乐的日子过得太久,所以常常有轻视别人的念头。我们不去侵犯他,他却拿腐烂的死老鼠来侮辱我们。此仇不抱,就没法子在天下树立我们的勇武之名。希望和大家齐心协力,率领各自部下,一定要灭绝他一家才算报仇雪恨。”众侠客都同意了。到了约定的那天晚上,侠客们召集同伙,纷纷拿着兵器攻打虞家,彻底毁灭了虞氏全家。

  东方有个人叫爰旌目,将要到别的地方去,饿倒在道路上。狐父城的强盗名字叫丘,看见后便把自己壶里装的饭倒出来喂他。爰旌目吃了三口以后便睁开了眼睛,问:“你是干什么的?”强盗说:“我是狐父城的人丘。”爰旌目说:“呀!你不是那强盗吗?为什么要喂我饭呢?我宁死也不吃你的饭。”于是两只手爬在地上呕吐,吐不出来,喀喀地咳了两声,便趴在地上死了。狐父城的那个人虽然是个强盗,但饭却不是强盗。因为人是强盗就说他的饭也是强盗而不敢吃,是没有搞清楚名与实的区别啊。

  柱厉叔事奉莒敖公,自认为不被理解,便离开到海边居住。夏天就吃吃菱角,冬天则嚼嚼橡栗。莒敖公遭遇危难,柱厉叔就向朋友辞行打算拼死为莒敖公效力。他的朋友说:“你自认为不被理解,所以才离开莒敖公。现在却去为他献身,这样理解和不理解的区别就没法分辨了。”柱厉叔说:“不是的。我自认为不被理解,所以离开莒敖公。现在为他献身,可见他果真不理解我。我将为他而死,以此来羞辱后世那些不能理解自己臣子的国君。”凡是理解自己的人就为他而死,不理解自己的人就不为他付出,这是遵循正道的人们的做法。柱厉叔可谓是一个为了怨恨而不顾惜自己生命的人。

  杨朱说:“把利益给出去,实惠自然会到来;把怨恨发泄给别人,祸害就会降临。从自身散发出去,在外面能得到响应的,只有内心的情感,所以贤明的人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十分小心谨慎。”

  杨朱的邻居走失一只羊,邻居既率领他一家人去追,又请杨朱的仆人去追。杨子说:“唉!走失一只羊,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追呢?”邻居说:“岔路太多。”追羊的人回来以后,杨朱问:“找到羊了吗?”回答说:“跑掉了。”杨朱问:“为什么跑掉了?”回答说:“岔路之中又有岔路,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追,所以回来了。”杨子忧愁地变了脸色,好久不说话,整天也不笑。门人觉得奇怪,请问说:“羊是不值钱的牲畜,又不是先生所有,您却不言不笑,为什么呢?”杨子不回答,门人没有得到老师的答复。弟子孟孙阳出来告诉了心都子。心都子于几天后与孟孙阳一道进去,问道:“从前有兄弟三人,在齐国与鲁国之间游历,同向一位老师求学,把仁义之道全部学到了才回去。他们的父亲问:‘仁义之道怎么样?’老大说:‘仁义使我爱惜身体而把名誉放在后面。’老二说:‘仁义使我不惜牺牲性命去获取名誉。’老三说:‘仁义使我的身体与名誉两全其美。’他们三个人所说的仁义之道恰恰相反,但都是从儒学中来的,哪一个对,哪一个不对呢?”杨子说:“有个住在河边的人,熟习水性,泅水勇敢,划船摆渡,获利可以供养百人。背着粮食前来学习的人一批又一批,而被水淹死的人几乎达到了一半。本来是学习泅水而不是学习淹死的,但利与害却成了这个样子。你认为哪一种对,哪一种不对呢?”心都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出来。孟孙阳责备他说:“为什么您间得那么迂腐,先生回答得那么隐僻?我迷惑得更厉害了。”心都子说:“大路因为岔道多而走失了羊,学习的人因为方法多而丧失了性命。学习并不是根源不同,不是根源不一样,而结果的差异却像这样大。只有回归到相同,返回到一致,才没有得与失。你在先生的弟子中是位长者,学习先生的学说,却不懂得先生的譬喻,可悲啊!”

  杨朱的弟弟叫杨布,一天他穿着白布衣服外出,天下雨了,就脱下了白布衣服,换上了黑布衣服回家。他的狗不知道,迎上去汪汪叫。杨布很恼火,准备打它。杨朱说:“你不要打了。你也是一样。如果让你的狗白颜色出去,黑颜色回来,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杨朱说:“做好事不是为了名声,而名声却随之而来;有名声不是希望获得利益,而利益也跟着来了;有利益并不希望同别人争夺,而争夺也跟着来了。所以君子做好事必须小心谨慎。”

  从前有个人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燕国国君派人去迎接他,没有接到,而那个人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却死了。燕国国君很恼火,要把那个去迎接的人杀掉。一个被燕君宠幸的人劝道:“人们所忧虑的没有比死亡更着急的了,自己所重视的没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了。他自己都丧失了生命,怎么能叫您长生不死呢?”于是不再杀那使者。有一个叫齐子的人也想学那人的长生不死方法,听说那个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死了,于是捶着胸脯悔恨不已。一个叫富子的人听说后,笑话他说:“想要学的是长生不死的方法,可是那人已经死了,还要悔恨不已,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学。”一个叫胡子的人说:“富子的话不对。一般说来,懂得道术而自己不能实行的人是有的,能够去实行而不知道那些道术的人也是有的。卫国有个懂得术数的人,临死的时候;把口诀告诉了他儿子。他儿子记录下他的话,却不能实行,别人问他,他便把他父亲所说的话告诉了他。问话的人用他的话照着去做,和他父亲简直没有差别。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会死亡的人为什么不能讲长生的方法呢?”

  邯郸的百姓在正月初一日向赵简子敬献斑鸠,简子十分高兴,重重地赏赐了他们。有门客问他缘故,简子说:“大年初一放生,表示对生命有恩德。”门客说:“老百姓知道您要释放它,因而互相争着捕捉它,被杀死的斑鸠就更多了。您如果想要它们生存,不如禁止老百姓去捕捉。捉了又放回去,恩惠和过错并不能互相弥补。”简子说:“说的是。”

  齐国的田氏在厅堂上设宴祭祖,赴宴宾客多达千人。坐席中有人进献鱼和鹅,田氏看了,就感叹说:“上天对待下民真是优厚!它繁殖五谷,生养鱼鸟,以供人们享用。”众位宾客像回声一般纷纷应和他。鲍家的孩子年仅十二,也来参加宴会,他进言道:“不像您说的。天地万物与我们共同生存,各成其类。类与类之间并没有高低贵贱的差别,仅仅是凭着个头大小、智慧以及体力的不同而相互制约,更迭相食;并没有谁为谁存在的道理。人不过是拿了可以吃的东西来吃,怎么会是上天为了人类而特意生养这些生命呢?况且蚊虫叮咬人的皮肤,虎狼吞噬人的骨肉,莫非上天本是为了蚊虫而生出人来、为了虎狼提供人肉的吗?”

  齐国有个穷人,经常在城中市集上乞讨。城中的人讨厌他经常来讨,就没有人再施舍给他。于是他到了田氏的马厩,跟着马医干活而得到一些食物。城外的人戏弄他说:“跟着马医吃饭,不觉得耻辱吗?”要饭的人说:“天下的耻辱没有比讨饭更大的了。我讨饭还不觉得耻辱,难道跟着马医吃饭会觉得耻辱吗?”

  宋国有个人在路上行走时捡到了一个别人遗失的契据,拿回家收藏了起来,秘密地数了数那契据上的齿。告诉邻居说:“我发财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有个人的梧桐树枯萎了,他邻居家的老人说枯死了的梧桐树是不祥之物,那个人惶恐地把梧桐树砍倒了。邻居家的老人于是请求要这棵树当柴烧。那个人很不高兴,说:“邻居家的老人原来仅仅是想要我这棵树当柴烧才教我砍倒树的。他和我是邻居,却这样阴险,做人难道可以这样吗?”

  有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子,怀疑是他邻居家的孩子偷了,看那个孩子的走路,像偷斧子的;神色,像偷斧子的;说话,像偷斧子的;动作态度没有一样不像偷斧头的人。不久他在山谷里掘地,找到了那把斧子。过了几天又见到他邻居家的孩子,动作态度便没有一点像偷斧子的人了。

  白公胜满心谋划叛乱的事情,散朝回家后站在那里,倒拄着马棰,棰针向上穿透了下巴,血流到地上也毫无知觉。郑国人听到这事后说:“自己的脸面都忘了,还会有什么不忘掉呢?”意念明显地倾注于某一点时,即便碰到了树桩或地坑,脑袋撞到了树干,自己也觉察不到。

  从前齐国有个想得到金子的人,清早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到了集市上,走到了卖金子的地方,趁机拿了金子就跑了。官吏抓到了他,问道:“人都在那儿,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金子呢?”回答说:“‘我拿金子的时候,没看见人,只看见了金子。”


三、诵读已传微盘。

四、简明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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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3 22:32: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得:顺天则为符瑞;逆之,则为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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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5 22:39:3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列子用八章的篇幅,讲了个什么?其论点论据是怎么结构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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