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帝
1.字
养:羊,两角弯曲、性情温顺的食草动物)(攴,持械打击)
焦,甲骨文(隹,鸟)(火,烤)
爽:(噩,无法喘气)(曰,说话),强调笑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金文(示,祭祀)(齊,众人一致)古代皇帝或王侯举行特别重大的祭祀活动前,要求全国或全城的臣民上下一齐净身、他居、戒欲、素食,向神灵极尽虔敬,以确保祭祀灵验,求得福佑。
寤:(冖,房屋)(梦)(吾,“悟”),造字本义:动词,在睡梦中获得灵感顿悟。
慄:造字本义:形容词,紧张害怕而小心翼翼。
2.翻译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黄帝乃喟然赞曰:“朕之过淫矣。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于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钟悬,减厨膳,退而闲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
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 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百姓号之,二百馀年不辍。 翻译:黄帝在位15年,天下百姓尊崇自己而高兴。于是就要将生命赶上正道,娱悦自己的耳目,供养自己的口鼻,渐渐地使自己像火烤一般肤色黝黑,五情过度释放,却又不知所往。又过了十五年,担忧天下没有被治理好,便竭尽自己的智力和聪明,治理百姓;但是依然肤色焦黑,五情过度释放却又十分迷茫。黄帝感叹:“我这是人欲人为过度了。修养自己如此,治理万物也如此。”于是放任变化,离开寝宫,离开侍从,将钟悬截断,减少膳食,退居到大庭里,戒欲,使内心虔诚无牵挂,服从形体的感受。三个月亲自处理政务。 白日睡觉时做梦来到了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道离齐国几千万里;并非是舟车足力所能抵达的,神游。这个国家没有一国之主,一切自然而然。人民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以生为乐,也不反感死亡,因此没有不尽天命而终的;不知道亲近自己,不会疏离外物,因此也没有喜欢和憎恨;不会背离天道,也不会刻意地顺从天道,因此没有什么利害可言;大家都没有特别爱惜,也没有畏惧。不会溺水,入火也不觉热。被鞭打不觉得伤痛,被手指触碰不觉得瘙痒。在空中仿佛踩着实在的地方,枕着虚无入眠仿佛在床上。云雾不能遮蔽其眼睛,雷霆不会使其听力混乱,美恶不能使其心变得滑,山谷不能阻碍其步伐。神行而已。 黄帝在此睡梦中获得灵感顿悟,召集天老,力牧、太山稽,告诉他们:“我闲居三月,使内心无所牵挂,顺着自己的形体,想着以此获取养生治物之道,并没有获得什么方法。累了之后睡觉,做了这个梦。才知道至道不能依靠自己的心愿求得,我知道了 ,我得道了,只是不能告诉你们。” 过了28年,天下得到了非常好的治理,就像华胥氏之国,黄帝驾崩后,百姓吹奏管,角怀念他,二百年都没有停止。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己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 翻译:列姑射山在海河州中,山上有神人在此,吸风饮露,不吃五谷。心像渊泉一般深不可测但是十分清澈,身形如同处女。不会依靠什么,也没有什么疼惜的,仙圣为他臣,不施舍给与他人,但是万物自足;不聚集,征收,自己也没有过错。阴阳调和,日月常明,四时顺应天时,生于按时,年谷丰收。士人不会伤于政务,百姓没有夭折,物没有瑕疵,鬼没有灵响。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翻译:列子师从老商氏,于伯高子交朋友;穷尽两子之道后,乘风而回。尹生听说后,跟从列子居住,几个月都不回家。趁着空袭请求列子的道术,问了多次,列子都不告诉他,尹生心怀怨恨,请求辞别,列子也不从命,尹生便走了。过了几个月后,心里还有些牵挂,便又跟随列子了。列子问他:“你这来来去去的怎么这么频繁?”尹生说:“之前向您请教道术,你不告诉我,心里对您有些失望遗恨,便离开了。现在又释然了,所以来了。”列子说:“以前我以为你很达观,现在发现你的精神如此荒凉。哎!我把我学的告诉你吧。我开始跟随父子和友人时,三年之后,心里不敢有是非的观念,嘴里不敢说厉害,夫子才能够看我一眼;五年之后,心里更没有念叨是非,嘴里更不能说利害,夫子才开始对我微笑。七年之后,心里所念的,更加没有是非,嘴里言语的,更加没有利害,父子才开始让我跟他并席而坐。九年之后,心之所念,口之所言,根本就不知道是非利害了,也不知道别人说的是非利害,也不知道夫子是我的老师,高子是我的朋友,内外穷尽,通透。之后,眼睛就像耳朵一样能听,耳朵就像鼻子一样能闻,鼻子就像嘴巴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心凝结在一起,形体使然,也不知道形体依靠哪里,脚到达的地方,随风东西,就像木叶干壳一般。也不知道风乘我,还是我乘着风?现在你来到我这里,还没有多长时间,就遗憾悔恨再三,你的身体不能承受气,你的形体地不能承载,想履虚乘风,可以吗?”尹生听到后,屏住呼吸许久,不敢说话。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请问何以至于此?” 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鱼语女。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而正焉?彼将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翻译:列子问关尹:“至人潜入水底行走,不空,在火里也不觉得热,在万物之上行走不害怕,请问他怎么做到的呢?"4 关尹说:”是他们守着纯粹的气。不是智巧果敢之列。哎!我告诉你吧。凡是有相貌声色的,都是物,物与物之间区别怎么这么大呢?物怎么到达万物成形之先呢?这些都是拘于色相之物。物被创造于不行,在没有变化的地方终止。那穷尽这些的道,万物怎么能够阻止他呢?他处在深不可测的度量中,藏在没有开端的时间,在万物的终始遨游。其性一,养其气,含其德,通晓万物的造物之始。这样的人,天德全,神没有空隙,万物怎么能够趁虚而入呢?喝醉了从车上掉下来,虽然生病却不会死亡。骨骸与凡人相同,但是祸害的反应不一样,因为神全。不知道乘车,不知道坠车。死生惊悚害怕不能浸入其胸。遇到意外也不恐惧。喝酒的人靠酒得以神全,何况从天得?圣人藏神于天道,万物不能伤害他。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象人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翻译:列御寇向伯昏无人演示射箭,将弓拉满,防水在他的胳膊上,射箭,第一箭离弦,第二箭就搭上,第二箭刚发出,第三箭就搭上。这个过程他镇静得如同木偶。 伯昏无人说:“这是依赖形物之射,不是无心的不射之射。来我跟你登高山,踩着危险的石头,临近百仞的深渊,还能射吗?”于是无人带他登高山,临近百仞深渊,对着深渊后退,脚有部分垂在外面。请御寇射箭。御寇趴到地上,汗水留到脚。 伯昏无人说:“得道之人,上能窥视青天,下能测察黄泉,精神纵游四方,神气没有变化。现在你却恐惧得两眼昏花,还是离道很远呀!”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攩㧙挨抌,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于戏笑。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骪骨无毁。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 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 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 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翻译:范氏有一个孩子叫子华,喜欢招养门客,整个国家都服从他,在晋君那里十分受宠,没有当官,地位也在三卿之上。但凡他看得上的人,晋国都会加官进爵,但凡他不喜欢的人,晋国都会罢黜他。在他门庭的人数堪比朝廷。子华让他的门客们进行智力和武力的比试,即使有人受伤,也不在意。日夜以此为乐,整个国家都沾染这种风气。 禾生,子伯是范氏之上客。出游来到遥远的荒野,夜宿于种田的老人商丘开的屋里。到半夜,禾生,子伯两个人一起聊着子华的名声势力,能够使存在的人消失,使消失的人存在,使富贵的人变穷,使贫穷的人变富有。商丘开之前困窘于饥饿寒冷,藏在窗户听到了。因此借了些粮食,挑着竹筐来到了子华门下。 子华的门徒都是世族,身穿白色绢衣,乘坐宽敞华丽的马车,慢慢地行走,张望四方。看见商丘开年老体弱,面目黝黑,衣衫不检,都很轻视他。接着就欺骗捶打他,什么都做了。商丘开并不生气,大家也没有其他新花样了,所以也懒得去戏弄他了。 于是和商丘开都来到高台,在人群中传言:“有能够自己跳下去了,奖励百金。”商丘开当真,便跳下去了,身形像飞鸟,桌地后肌骨没有损伤。范氏认为都是偶然,并不觉得稀奇。 又指着很深的水湾,问道:“这里面有珠宝,游泳里面就可以获得了。”商丘开便进水了,出来后,果然得到了珠宝。子华便让他进入上等门客的坐次。 后来范氏贮藏库大火,子华说:“能够到火力取锦帛的人,拿到多少就得多少。”商丘开面无难色前往,来来去去几次去火里,身上并没有受到烧伤。 范氏之党认为商丘开得道,便一起向他道歉:“我们不知道你得道,而欺骗你,不知道你的神奇而侮辱你,你就当我们是蠢货,聋子,瞎子吧,希望你能够赐教。”
商丘开说:“我没有得道,我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使如此,我也可以跟你们说说。以前有两位上课到我家,称赞范氏的势力,能够让生存的人死亡,死亡的人活过来,能够让富裕的人贫困,贫困的人富裕,我十分相信这些没有二心。因此远道而来。来了之后,认为大家说的都是真的,生怕自己诚意不足,行为不能到达。不知道形体如何安防,利害的区别。一心也。物不能违背我就是这个原因。现在至道你们欺骗了我,心里反而藏着猜疑,开始慎重看待所听到的。开始庆幸当时没有入火而焦,入水而溺,心里十分震惊,还能靠近水火吗?”
从此之后,范氏门徒即使路上遇到乞丐马医,不敢侮辱他,还会下车打招呼。
宰我听到后,告诉了仲尼,仲尼说;"你不知道吗?至信之人,可以感动外物。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没有悖逆他的。仅仅是去危险,入水火就行了?商丘开相信错误的东西尚且至此,何况我们?你可要记住啊!“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于其身,令毛丘园传之。 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于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翻译:周宣王的牧官有一个叫梁鸳的,能够养野禽兽,他在园子里面喂养他们,即使虎狼雕鹗这类猛兽,都十分柔顺。雄雌在一起繁育后代,不同类别的动物居住一起,也不会打架。王担忧这个技术失传,于是叫毛丘园去学习。 梁鸳说:”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役,有什么方法教你的?害怕王认为我隐瞒于你。跟你说一说我养虎的方法。凡物顺之则高兴,悖逆他则生气,这都是有血气者之性。喜怒难道是没来由乱发的吗?都是因为悖逆他。喂养老虎的时候,不能给他活物,因为他杀害活物的时候就激发了愤怒;不能给他一个全物,因为他碎物时也会激发愤怒。让他饥饿,吃饱,会让他愤怒之心生起。老虎与人不一样,能养他的人,老虎就顺从他,他伤人的时候,是因为人悖逆了他。我怎么敢让悖逆使他愤怒呢?欢喜到极点也会愤怒,愤怒到极点也会欢喜,这都不合适。现在我心里没有什么顺逆,鸟兽看我,就像他的同类。因此在我园子里游览的人,不想着高林旷泽;在我这里睡觉的人,不愿意回归深山幽谷,顺其自然就这样了。“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 仲尼曰:“𧮒!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拙内。” 翻译:颜回问仲尼:”我曾经到深渊里,看到人摆渡的人行船像神一般,我问他:“可以学习操舟吗?”回答:“可以。如果会游泳的话,就可以教他。擅长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到水里仿佛没人一般,则不学习操舟就能够操舟了。我问他,他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呢?” 孔子说:“哎!你我学文这么久,还是没有到达实在的地方。何况还要了解道术。孔子说:“唉!我和你在书本上讨论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却并没有明白它的实际内容,又何况要了解道术呢?能够游泳的人可以教会他,是因为他不怕水;善于游泳的人不需要学习自己就会,是因为他忘了那是水。至于那些能在深水中潜泳的人,即使从未见过船,拿起舵也能掌船,这是因为他把深渊看成是山陵,把翻船看成是车子从山坡上后退了。千万件翻船、退车一类的事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放心上,干什么事不自由自在呢?用瓦片投掷的人很有技巧,用银钩投掷便有些害怕,用黄金投掷就昏昏沉沉了。技巧是一样的,而有所顾惜,是因为看重身外之物了。凡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心里的素质一定很拙劣。”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 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 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齎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 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 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翻译:孔子在吕梁山游览,看见瀑布有几十丈高,流水的泡沫溅出三十里,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却看见一个男人在那里游泳,以为他是因痛苦而想自杀的人,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他。谁知这个人游了几百步又出来了,披着头发唱着歌,在塘埂下漫步。孔子赶上去问他说:“吕梁瀑布有几十丈高,流水的泡沫溅出三十里,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刚才我看见你在水里面游,以为是有痛苦而想自杀的人,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你。你出来后披着头发,一面走一面唱歌,我以为你是鬼怪。但仔细看你,仍然是人。请问游泳有道术吗?”那人说:“没有,我没有什么道术。我从这里的水的流势起步,顺着水有本性起伏,不知不觉就成功了。与漩涡一起进入水流的中心,与涌出的流水一起浮出水面,顺从水的流动方向而不另出已见,这就是我游泳的方法。”孔子问:“什么叫从这里的条件起步,顺着水的本性成长,不知不觉就成功了?”那人说:“我生在山区就安心住在山上,这就是从这里的条件起步;长在水边就安心住在水边,这就是顺着水的本性成长;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成功却成功了,这就是不知不觉的成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 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也若橛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翻译:孔子到楚国去,经过一片树林,看见一位驼背老人在粘蝉,就像捡东西一样容易。孔子问:“您真巧啊!有道术吗?”那人答道:“我有道术。经过五六个月的训练,我把二个泥丸摞在竹竿头上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失手的次数就很少了;摞三个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失手的次数只有十分之一;摞五个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就像捡东西一样了。我站在地上,像残断的树桩;我伸出手臂,像枯槁的树枝。虽然天地很大,万物很多,而我只知道蝉的翅膀。我心无二念,不用任何事物分散我对蝉的翅膀的注意力,为什么会粘不到呢?”孔子回头对弟子说:“心志专一而不分散,就会达到神妙境界。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吧!”老人说:“你这个穿长袍大褂的儒者,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呢?好好研究你的仁义之道,然后把这些事记载下来吧。”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翻译: 海边有个喜欢鸥鸟的人,每天早上到海上去,跟鸥鸟玩耍,鸥鸟来玩的有成百只以上。他父亲说:“我听说鸥鸟都爱跟你游玩,你抓一只来,我玩玩。”第二天他来到海上,鸥鸟都在空中飞翔而不下来。所以说:“最好的语言是没有语言,最高的作为是没有作为。同别人比试智慧的想法,那是很浅陋的。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中山,藉芿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 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 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 其人曰:“不知也。”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 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 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 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 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 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 文侯大说。 翻译:赵襄子率领仆从十万人在中山打猎,践踏杂草,烧毁树林,烈炎烧及百里之远。有个人从石壁中走出来,跟随着烟火忽上忽下,大家以为是鬼。火势过去以后,他慢慢地走出来,像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一样。赵襄子感到奇怪,便留住他。慢慢地观察他,看他的形貌、肤色与七窍是人,气息声音也是人,于是问他:“什么道术使你能住在石壁中?什么道术使你能进入火焰中?”那人说:“什么东西叫做石壁?什么东西叫做火焰?”赵襄子说:“你刚才出来的地方就是石壁,你刚才所踩过的东西就是火焰。”那人说:“我不知道。”魏文侯听说后,问子夏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子夏说:“以我从孔子那里听来的话说,中和之人与万物完金混同,因而万物不能伤害与阻碍他,在金石中游玩,在水火中行走,都是可以的。”魏文侯又问:“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子夏说:“挖掉心肺,抛弃思虑,我不能办到。即使这样,姑且说一说还是有可能的。”文侯说:“孔子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子夏说:“他老人家能办得到,但是不愿意这样做。”文侯十分高兴。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 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无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衿,以告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乎不誫不止,是殆见吾杜德几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眹,是殆见吾衡气几也。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猗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狶如食人,于事无亲,雕瑑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壹以是终。 翻译:有一个神奇的巫师从齐国来到郑国居住,名字叫季咸,知道人的生死存亡、祸福夭寿,所预言的年、月、旬、日,准确如神。郑国人见了他,都避开他走得远远的。列子见到他,佩服得如痴如醉,并回来把这事告诉了壶丘子,说:“原来我以为您的道术是最高的了,现在又有了比您更高的人。”壶子说:“我和你在书本上讨论过这些事,却并没有明白它的实际内容,又何况要了解道术呢?只有许多雌性动物而没有雄性动物,又怎么能生出卵来呢?你却要以你这点小道术与世上的人周旋,必然要露出真实面目,所以便容易让人看透而为你相面。你试试把他请来,让他看看我的相。”第二天,列子带着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去后对列子说:“唉!您的老师快要死了,不能活了,过不了十天了。我看他形色怪异,面如湿灰。”列子进来后,哭得衣服都湿了,把此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大地的表象,在不动不静中生存,所以他看见我杜塞了生机。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出去后对列子说:“您的老师遇到我真是太幸运了!有救了。全身都有生气了,我看见他闭塞的生机在萌动了。”列子进来把这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天地交接,虚名实利都不入千心,而生机却已在脚后跟发动起来,这就是闭塞生机的萌动。所以他看到我好转的生机。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出去后对列子说:“您的老师坐在那里心神恍惚,我无从给他看相,等他心神安定下来,我再给他看相。”列子进来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太虚无迹象可征,所以他看到了我混沌平衡的生机。鲸鱼盘旋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停积之处成为深渊,水流运动之处成为深渊,水流涌出之处成为深渊,水流陡落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决口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回拢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入泽之处成为深渊,水流会合之处成为深渊,这是九种深渊。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列子又带季咸来见壶子。还没有站定,季咸就惊慌失色地逃走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追赶不上,回来报告壶子,说:“已经不见了,已经消失了,我追不上他了。”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并没有离开我的本来面目。我无所执而随着他变化,他便搞不清我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又像草一样跟着他颠倒,像水一样跟着他流动,所以他就逃走了。”列子这时才明白自己还没有学到什么,便返回到家中,三年不出门,替他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像伺候人一样周到,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偏爱,不事雕琢而复归真朴,像土块一样独立而不受干扰,在纷繁的琐事中却心神一致,如此直到终身。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己?”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齑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馀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智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翻译:列子到齐国去,半路上又返了回来,遇到了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怎么又回来了?”列子说:“我感到震惊。”“为什么震惊?”“我在有十家酒店的小镇吃饭,刚到那里就有五家酒店赠送给我酒菜。”伯昏瞀人问:“这样,你为什么要感到震惊呢?”列子说:“心中的情欲没有消融,形态举动便有光彩,以这外貌镇服人心,使人轻易把自己视为老人而尊重,这可能带来祸患。那酒店老板特地准备些酒菜饭食,为的是得到多余的利润,他们的盈利很少,他们的权势也很小,尚且这样对待我。又何况拥有万乘兵车的君主,身体劳瘁于国家,而智能耗尽于政事,他一定会任用我去办事,并希望我取得功效的。所以我感到震惊。”伯昏瞀人说:“你的看法真是太好了!你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人们一定会归附你的。”伯昏瞀人没过多久去列子家,门外的鞋子都已经摆满了。伯昏瞀人面向北站着,竖着拐杖支撑着下巴。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走了。接待宾客的人告诉了列子。列子提着鞋子光着脚赶了出来,追到大门口,问道:“先生既然来了,还不说几句启发训导我的话吗?”瞀人说:“算了吧!我原来就告诉你说,人们将归附于你,果然归附你了吧。这不是你有能力使别人归附于你,而是你没有能力使别人不归附于你。你哪里用得着以言行去感动别人呢?你事先就应当知道以言行感动别人的结果会使自己与众不同。而且心有所动,必然会动摇你的本性,这就更没有意义了。同你交往的人,没有人会告诉你。他们所说的闲言碎语,都是毒害人的话。不帮助别人觉悟,又怎么能称为好朋友呢?”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杨朱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间,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翻译:杨朱向南到沛地,老聃西游到秦地。杨朱抄郊野的小路,至梁地遇到了老子。老子在半路上仰天长叹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杨朱没吭声。到了旅舍,杨朱给老子送上洗脸水、嫩口水、毛巾和梳子,把鞋子脱在门外,跪着走到老子面前,说:“刚才您老人家仰天长叹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学生想请教您原因,但路上您没有空,所以不敢问。现在您有空了,请问我哪里做错了。”老子说:“你神态傲慢,谁还愿意和你相处呢?最洁白的东西好像十分黑暗,最道德的人好像有所不足。”杨朱立刻变得十分恭敬地说:“敬听教诲了。”杨朱往沛地去,走到旅舍的时候,主人十分客气地迎接他进房间,老板安排坐席,老板娘拿来毛巾和梳子,旅舍的客人让出了坐席,在灶前烤火的人让出了灶门。当他从沛地回来的时候,旅舍的客人们已不再拘束,同他争抢坐席了。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柔,先出于己者。先不己若者,至于若己,则殆矣。先出于己者,亡所殆矣。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粥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强胜不若己,至于若己者刚;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翻译:天下有经常取胜的方法,有经常不能取胜的方法。经常取胜的方法叫做柔弱,经常不能取胜的方法叫做刚强。二者容易明白,但人们却不懂得。所以上古时的话说:刚强可以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人,柔弱可以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人。可以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一旦碰到力量与自己相当的人,那就危险了。可以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就没有危险了。以柔弱战胜一个人,会像什么也没有干一样;以柔弱统治天下人,也会像什么也没有干一样。这叫做不想取胜而自然取胜,不想统治而自然统治。鬻子说过:“要想刚硬,必须要坚守柔软;要想强大,必须要保持虚弱。柔软积聚多了一定刚硬,虚弱积聚多了一定坚强。看他所积聚的是什么,就可以知道他祸与福的发展方向。 刚强能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人,一旦碰到力量与自己相当的人就会受挫折;柔弱能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人,他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老聃说:“刚强的军队会被消灭,刚强的树木会被折断。柔弱的东西属于生存的一类,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 状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趣者,谓之人,而入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疱牺氏、女蜗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于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虎为前驱,鵰、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萧韶九成,凤皇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童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于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年,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于末世,隐伏逃窜,以避患害。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言之语者,盖偏知之所得。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于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宋有狙公者,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匾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翻译:宋国有个饲养猴子的人,很喜欢猴子。他养了一群猴子,能理解猴子的想法,猴子也懂得他的心意。他还减少家里人的生活费用,以满足猴子的需要。不久家里贫困起来,他打算限制猴子的食物,又怕猴子不听自己的话,便先欺骗它们说:“喂你们橡子,早上三个,晚上四个,够吗?”众猴子都跳起来发了怒。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喂你们橡子,早上四个,晚上三个,够吗?”猴子们听了,都趴在地上十分高兴。动物之间以智慧与否互相笼络欺骗,都像这个样子。圣人用智慧来笼络欺骗那些愚笨的人,也就像养猴人用智慧笼络欺骗那些猴子一样。名义与实际都没有亏损,却能使它们时而高兴,时而发怒啊!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向。”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翻译: 纪渻子为周宣王饲养斗鸡。周宣王过了十天就问:“鸡可以斗了吗?”回答说:“不行。还没有真本领,只知依仗骄傲之气。”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它看到别的鸡的影子、听到别的鸡的声音就想应战。”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还瞪着眼睛,气势旺盛。”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即使别的鸡大声鸣叫,它的情绪也不会变动了。看上去像个木头鸡了。它的德已经完整了。别的鸡没有敢应战的,只有转身逃跑罢了。”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爰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对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竟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翻译:惠盎拜见宋康王。康王正顿着脚咳嗽着,急急地说:“我所喜欢的是勇敢且有力量的人,不喜欢谈论仁义道德的人。您打算用什么来教导我呢?”惠盎回答说:“我这里有一种道术,能使别人即使勇敢,也刺不进我的身体;即使有力量,也打不中我。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宋康王说:“好!这正是我所想要听到的。”惠盎说:“刺我不进,打我不中,这还是在受侮辱。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人虽然勇敢却不敢刺我,虽有力量却不敢打我。不过不敢并不等于不想。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人根本就不想打人。不过不想打还没有爱护帮助你的思想。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天下的男 人女子没有不高高兴兴要爱护帮助你的。这比勇敢、有力量要好得多,是比上述四种道术都好的道术。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宋康王说:“这正是我所想要得到的。”惠盎说:“孔子、墨子就是这样。孔丘、墨翟没有土地却成为君主,没有官职却成为官长,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伸着脖子、踮着脚盼望他们,希望得到安定和帮助的。现在大王是一个拥有万乘兵车的君主,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那么国境之内的百姓,就都会得到好处。那恩惠就会比孔丘、墨翟多得多了。”宋康王无话可说。惠盎快步走了出去。宋康王对身边的人说:“会说话啊,客人竟然这样辩说把我说服了。”
3.心得
《列子》有点像《道德经》举例注解版。这一章的例子看似荒诞不经,但是用心读,看到他背后深刻的意思之后,就觉得非常具有现实意义。
“信”的力量,让人入水不溺,蹈火不热,我们要归附天道而非人道。那么怎么区分天道和人道呢,上一章国氏和向氏的寓言就讲明了。公私。
盗天的四季,地的承载,辛勤劳动,收获,就是公道,想着去偷别人的,就是私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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