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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的《庄子》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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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6 22:4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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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andylichan 于 2022-12-2 20:46 编辑

第一周任务:庄子第一章逍遥游,第二章齐物论

《逍遥游》
一、正音查字
阏:yān。於,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淤”的省略,表示淤积。閼,篆文(門,房屋)(於,即“淤”,淤积),表示淤积于门内。造字本义:动词,淤积于门内,与外部隔绝。
呺:xiāo。外大而中空、虚大。
窅:yǎo。穴,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窈”的省略,表示洞穴幽深。窅,篆文(穴,“窈”)(目,看),表示察看洞穴。造字本义:动词,在幽深的洞穴里探秘。
洴:píng。并,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迸”的省略,表示众人齐奔。洴,甲金篆隶字形暂缺,楷书(水)(并,即“迸”,众人齐奔),表示浪涛迸溅。推测造字本义:动词,巨大的浪涛拍岸而迸溅。
絖:kuàng,古同“”。古代量词,八十为一絖。
缺然:羞愧。

二、翻译
   北海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的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变化成鸟,它的名字叫做鹏。大鹏的背,不知道有几千里。奋起而飞时,它的翅膀就像天边的云。这只鸟在海水翻腾激荡的时候,就借势迁徙到南海。南海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大池。
   《齐谐》是一部记载怪异事情的书。这部书中说:“鹏向南海迁徙时,击水行至三千里远,而后环绕着旋风上升到九万里的高空,乘着六月的大风而飞去。野马般的游气,飞扬的尘埃,都是被生物鼻孔里呼出的气吹拂而飘动着。天色看上去苍苍茫茫,究竟是它真正的颜色呢?还是由于它无限高远没有边际的缘故呢?大鹏朝下看,也不过是这样的罢。水如果积聚得不深厚,那就没有力量负载起大船。倒一杯水在堂前洼地上,那么放入小草就可当船,放上一只杯子就粘住不动了,这是水浅而“船”大的缘故。风的强度如果不大,那就无力负载起这巨大的翅膀。所以,鹏飞上九万里高空,积聚得很厚的风就在它的下面了,然后才开始凭借大风飞行;大鹏背靠青天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它,然后才开始图谋飞往南海。蜩和学鸠讥笑大鹏说:“我们急速起飞,向榆树和枋树冲去,有时飞不到树上,那么落到地面上就是了,何必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再向南海去呢?”如果到郊野去,只要带三顿的粮食就可以,回来时肚子还饱饱的;到百里远的地方去的,就要准备带一宿的粮食;到千里远的地方去的,就要预备三个月的粮食。这两只小鸟又怎么知道呢?小智不能了解大智,寿命短的不能了解寿命长的。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朝菌不知昼夜交替,蟪蛄不知春秋季节的变化,这些都是短寿。楚国南方有一棵叫冥灵的树,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季,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棵叫大椿的树,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然而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现在却以特别长寿出名,众人还都希望与他齐寿,不是太可悲了吗?
   汤问棘的话也是这样的:“在草木不长的北方有一个大海,是天然形成的大池。那里有一条鱼,它的宽度有几千里,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鲲。那里有只鸟,它的名字叫鹏,鹏的背像泰山,翅膀像天边的云,它环绕着强烈的旋风上升到九万里高空,穿越云层,背靠青天,然后计划朝南飞,将要到南海去。斥鷄讥笑大鹏说:‘它将飞到哪儿去呢?我腾跃起飞,不过飞到几丈高就落下来了,在蓬蒿之间飞杂飞去,这样也就达到了飞翔中最得意的境界。而它还想飞到哪儿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区别。
   有些人才智可以胜任一官半职,品行可以使一乡的人都与他亲近,德性可以投合一个国君的心意而能获得一国人的信任,他们自鸣得意就好像小麻雀一样。而宋荣子不禁嗤笑他们。像宋荣子这样的人,即使全社会都夸赞他,他也不会受到激励;全社会都非议他,他也不会沮丧。他能认定自我和外物的区别,辨别光荣和耻辱的界限,但他也仅能做到这样罢了。他对于世俗的虚名并没有汲汲去追求。尽管如此,但他还是有东西没有树立起来。列子乘风而行,飘飘然轻妙极了,遨游了十五天后回来。他对于求福的事,并没有汲汲去追求。不过,他这样虽可免去步行的麻烦,但毕竟还是有所凭借的。如果能顺从万物的本性,把握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境界,他还有什么依待呢?所以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都出来了,而火把还不熄灭,它要和日月比光,不是很难吗!时雨已经降落,而还在用人力浇灌,这对于润泽禾苗,不是徒劳吗!你如果立为天子,天下就可太平,而我还占着这个位子,自己觉得很惭愧,请让我把天下交给你。”
   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太平了,而我还来代替你,我是为了名吗?名是实的附属品,难道我是为了这区区附属品吗?鹪鹩在深林里筑巢,只不过一根树枝就够了;偃鼠到河里喝水,只不过喝饱肚皮就行了。你请回吧!天下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厨师虽然不尽职,尸祝也不必越位而代替他去烹调。”
   肩吾问连叔说:“我听接舆说话,夸大而不着边际,只顾侃侃而谈而不去相互印证。我惊骇他的言论像银河那样无边无际;他的话与常人之言相去甚远,荒唐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连叔问:“他说什么呀?”肩吾说:“他说:‘藐姑射山上有位神人住在那里,肌肤洁白得像冰雪一样,身姿柔美得像处女;不吃五谷杂粮,吸清风饮露水;乘着云气,驾着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神情凝聚专一,能使万物不受灾害而五谷丰登。’我认为他的话是虚妄夸大而不能相信的。”
连叔说:“是这样的。瞎子无法使他看到花纹的美丽,聋子无法使他听到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有形体上才有聋有瞎吗,在智力上也是有这样的缺陷的。上述这些话,指的就是你。那位神人,他的德性,将要混同万物为一体,世人期望他来治理天下,但他哪里愿意来庸庸碌碌地管这种俗事呢!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事物能伤害他,洪水滔天也不会溺死他,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枯焦,却不能使他感到炽热。他身上的尘垢糟粕,仍能陶铸成尧舜的功业,他哪里肯以料理天下作为事业呢!宋国人到越国去贩卖礼帽,越国人剪发纹身,用不着它。尧治理天下的人民,安定海内的政事,到藐姑射山上、汾水的北面去拜见四位有道之士,茫然自失,忘掉了天下。”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大葫芦的种子,我把它种植成熟,果实容量有五石大;用它盛水,它的坚固程度经不起提举;剖开来做瓢,它又太大没有可放的东西。这葫芦并不是不大,我因为它没有用处就把它打碎了。”庄子说:“你实在是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啊。有个宋国人善于制造不龟裂手的药物,他家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絮为业。有一个客人听说此事,愿意出百金收买他的药方。宋人召集全家族人来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漂洗丝絮,收入不过数金;现在一旦卖出这个药方就可获得百金,就卖了吧。’这个客人得到药方,便去游说吴王。越国起兵入侵,吴王派他率领军队;冬天和越人水战,大败越人,吴王割地封赏了他。能够使手不冻裂的药方是一样的,有人因此得到封赏,有人却只是用来漂洗丝絮,这是因为使用方法的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葫芦,为什么不系着当作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反而愁它太大没有东西可装呢?可见你的心还是茅塞不通啊!”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把它叫做樗。它的树干疙瘩盘结而不符合绳墨的要求,它的小枝弯弯曲曲而不合规矩,生长在路旁,木匠都不屑一顾。现在你的话夸大而不实用,大家都不愿再听了。”庄子说:“你难道没有看到野猫和黄鼠狼吗?它们低下身伏在地上,伺机猎取出来活动的小动物;东窜西跳,不避高低,往往触到机关,死于网罗之中。再看那牦牛,庞大的身子好像天边的云。它该算是大的了,却不能捉老鼠。现在你有这么一棵大树,还愁它无用,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寂的土地上、广漠的旷野里,任意地悠游于树旁,怡然自得地躺在树下;不会遭到刀斧的砍伐,没有东西来伤害它,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哪里还会有什么困苦呢?”

三、心得
我们的心有多大,格局有大,人不能因为没有见过,没有看过,就好像井底之蛙,万物世界之大,至人,神人,圣人层次不一,智有缺陷。


齐物论
一、正音查字
荅:
dá。
“答”是“荅”的异体字。合,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相一致。荅,篆文(艸,植物,荳荚)合,相一致),表示用于占卜的荳荚荚壳,一半朝上,一半朝下,互相吻合。古人将一颗荳荚的两半荳壳,作为抽签算命时的验证用具:从签筒里摇出一枚签后,求签者将两半荳壳相合捂于两掌之中,默念敬神后像掷骰子一样将荳壳掷在地上,如果两半荳壳都朝上或都朝下,表示该签与抽签人命相“不合”,需要重新摇签;如果两半荳壳一半朝上一半朝下,处于“相合”状态,则表示该签与主人命相“相合”,即表示签语与主人命相互相“对应”。造字本义:动词,荳壳相合,显示签语与求签者命相吻合。
枅:jī。柱上方。 2.挂大秤的横木
宎: yǎo。屋子里的东南角:“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
芧:xù。橡树,栎的一种。
zhì。
支,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技”的省略,表示能力。忮,篆文(心,内心)(支,即“技”的省略,能力),表示心力,心计。造字本义:动词,强忍嫉恨,以心计凶狠报复。

二、翻译:
     南郭子綦靠着几案静坐,仰面朝天慢慢地吐出暖气,好像是忘掉了他的形体一样。颜成子游站立在跟前侍奉,说:“是怎么一回事呢?人的形体本来可以使它像枯木一般毫无生机,人的心灵本来可以使它像死灰一般不起一念吗?您今日靠着几案的情形,就不同于往日了。”子綦说:“偃,你问此事,不是问得很好吗?今天我遗弃了形体之我,你知道这一点吗?你只听到人吹箫管所发出的声音,而没有听到风吹众窍所发出的声音,你只听到风吹众窍所发出的声音,而没有听到天地间万物的自鸣之声!”
    子游说:“请问其中的道理。”子綦说:“大地仿佛饱食一般发出来的气,就叫做风。此风不刮起则已,一刮起就会千万个孔都怒吼起来。你没有听到那长风呼啸的声音吗?高峻参差的山陵,百围大木上大大小小的孔穴,形状有两孔并列如鼻的,有扁孔横生如口的,有旋孔斜穿如耳的,有的像横木上的方孔,有的像杯圈,有的像舂臼,有的像深广的水池,有的像浅平的泥坑;发出的声音有的像激水声,有的像响箭声,有的像叱牛声,有的像吸气声,有的像高叫声,有的像嚎哭声,有的像狗吠声,有的像悲哀声。前头的风唱着‘于’的声音,后面的风就和之以‘喁,的声音。如果是轻风,相和的声音就轻;如果是大风,相和的声音就大;猛风过去后,众窍就寂然无声了。你难道没有看见风刮起时树木摇曳晃动的样子吗?”子游说:“地籁是风吹众窍所发出的声音,人籁是人吹并列的竹管所发出的声音。请问天籁又是什么?”子綦说:“天籁的音响万变,而又能使其自行停息,这完全都是出于自然,有什么东西主使着它呢?”
    大智者看上去显得非常广博,小智者却十分琐细;高论者盛气凌人,争论者小辩不休。辩士睡时,精神与梦境交错在一起,醒后疲于与外物接触、纠缠。每天与外物相接,其心有如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一样疲惫。有的心计柔奸,有的善设陷阱,有的潜机不露。小的惧怕表现为忧惧不安,大的惧怕表现为惊恐失神。辩者出言骤然犹如机栝疾发,意在乘机挑起是非;或者留言不发如同有誓盟一般,意在静待时宜以战胜对方;神情衰沮犹如秋冬之时,说明他们真性日渐损耗;沉溺于言辩,无法恢复自然本性;心灵闭塞不通如同被缄绳捆住一般,说明他们至晚年时更加不可救拔;临近死亡的天真心灵,无法恢复生气。存在着高兴、愤怒、悲哀、快乐、多思、多悲、反复、忧惧、浮躁、纵逸、狂放、装模作样等不同的情态。音乐出于虚空的乐器,朝菌由地气蒸发而成。这种种心态、情态每日每夜都在更替出现,但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萌动而来的。算了吧,算了吧!若能自知这种种心态、情态是从哪儿发生出来的话,那么就可以进而明白它们之所以会产生的根由了!
    没有上述种种心态、情态,就没有我自己;没有我,它们就无从显现。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似乎浅近易明,但不知主使它的又是谁。仿佛别有所谓“真宰”主使着这种关系似的,但却又看不到它的迹象。真宰真实可行已被得道之人所验证,但又至虚无为而看不见它的形体,它是存在而没有形迹的。
    百骸、九窍、六藏,都完备地存在于我的身体之中,我与哪部分最亲近呢?你都同样喜欢它们呢?还是对其中的某一部分有所偏爱呢?如果都喜欢它们,那么都把它们当成奴婢吗?既然都是奴婢,那么谁也不能统治谁吗?还是让他们轮流着做君臣呢?还是另有一个真正的主宰存在呢?不管我们是否能找到“真君”的真实情况,对于它的本来面目来说都是无损也无益的。
    世人受形以来不知保住真君,虽然一时不死,却不过是坐等着死期的到来罢了。与外物相顶撞相摩擦,一天天走向死地,而不可返回,这不是很可悲吗!一辈子驰逐奔忙而看不见他的成功,疲倦困顿而不知道他的归宿,这不是很可哀吗!这样的人就算不死,又有什么益处呢?他的形体逐渐衰败枯萎,他的精神也随之消失不见,这能不是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如此糊涂吗?还是只有我糊涂,而别人也有不糊涂的呢?
    世人如果都以自己的成见作为判别是非的标准,那么谁没有一个标准呢?何必是懂得事物更替变化之理的聪明人才有这是非标准呢?即使是愚蠢的人也是有的。如果说在成见产生前即有一个是非标准存在,这就跟“今日适越而昔至”的说法一样是不好理解的。这种说法是把不可能有的事看成是实际存在的事。把不可能的事看成是实际存在的事,即使是神明的大禹也不能明白,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言论出于机心,与无心而吹的“天籁”是不同的。发言者知持一端,他们的话并不能作为衡量是非的真正标准。如此说来,他们到底是说了话,还是没有呢?他们自以为自己的发言辩论异于有声无辩的小鸟叫,但到底是有异,还是无异呢?
    大道因蔽于何物才有了真伪之分呢?至言因蔽于何物才有了是非之分呢?大道由于什么原因才使它失而不存呢?至言由于什么原因才使它不能作为标准呢?大道被小智者的一孔之见所隐蔽,至言被浮华不实之辞所隐蔽。所以儒、墨二家互相非难,各自以对方所否定的为“是”,而以对方所肯定的为“非”。想要以对方所否定的为“是”,而以对方所肯定的为“非”,就不如用空明若镜的心灵来观照万物。
      以我观物,则万物都是“彼”;以物自观,则万物皆为“此”。用彼方的观点来观察此方,则丝毫不见此方的是处;用此方的观点来自视,则只知自己尽是是处。所以说彼方是由于和此方相对待而产生的,此方也是由于和彼方相对待而产生的。所谓“彼此”者,也不过是惠施的“方生方死”的说法罢了。虽然如此,一个生命刚刚诞生出来,同时也就开始走向死亡了;一个生命刚刚走向灭亡,同时也就意味着另一个新生命开始诞生了;当某一事物被认为是“是”的时候,它的“非”也就开始了;当被认为是“非”的时候,它的“是”也就包含在“非”的里面了。是非相因而生,永远没有穷尽。因此圣人不走分辨是非的道路,一切让自然天道来普遍照耀,也就只是任凭是非的自然发展了。从事物对立的双方互相转化的观点来看,此就是彼,彼就是此。从事物双方构成对立面的观点来看,彼有彼的是非,此有此的是非。如果把是非都合并于大道中,果真还有是非吗?果真没有是非吗?超出是非对立之上,这就叫做掌握了道的枢要。掌握了道的枢要就好像进入了环的中心,从而可以应付无穷的是非。如果按照是非的标准来论辩是非,那么这样的是非论辩是永远没有穷尽的。所以说不如用空明若镜的心灵来观照万物。
       用自己的手指来说明人家的手指不是手指,不如不用自己的手指来说明人家的手指不是手指为好;用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不用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为好。从道通为一的观点看,天地与一指,万物与一马,都是没有区别的。
       人家认为可,我也跟着认为可;人家认为不可,我也跟着认为不可。道路是人们走出来的,事物的名称是人们叫出来的。为何认为这样,人家认为这样,我就认为这样。为何认为不是这样,人家认为不是这样,我就认为不是这样。因为一切事物本来就有它这样的地方,本来就有它不这样的地方。由此看来,天下没有什么事物是不然的,没有什么事物是不可的。所以像草茎与屋柱、丑妇与美女、万物的恢脆橘怪之异态,从大道的观点来看都是一样的。
      一事物的分割,就意味着另一事物的组成;一事物的组成,就意味着另一事物的毁灭。其实所有的事物并无形成与毁灭的区别,都是浑然一体的。只有通达大道的人才能知晓相通为一的道理,因此他们就不会运用自己的智巧聪明,去分别万物的完成与毁坏,而只是因袭顺从众人的意见罢了。所谓庸,就是因任众人的好恶;因任众人的好恶而不固执己见,就能通达于大道;通达于大道,就能无往而不自得;达到无往而不自得的地步,就是尽得大道了。这不过是因任众人的意见罢了。因任众人的意见而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这就叫做“道”。辩者费尽精神以求一致,而不知道万物本来就是同一的,这就叫做“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呢?养猕猴的老翁给猴子分山栗时说:“早上给三升,晚上给四升。”猴子们都发怒了。老翁又说:“那么就早上给四升,晚上给三升吧。”猴子们都高兴了。三、四之名和它们的总和都没有改变,但猕猴却因迷惑于颠之倒之的现象而妄用喜怒,养猕猴的老翁也顺着猴子们的意思。因此圣人混同是非,而一任自然以成事,犹如泥坯纯因陶钧的运转以成器一样,这就是纯任是非,类似于陶钧向左向右运转而皆无不可。
     古时的悟道者,他们的智慧已经达到了最高的境界。怎样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呢?他们认为宇宙开始时,不曾有任何东西存在,可谓认识得极其深刻,极其透彻,无以复加了。次一等的人虽然认识到已有物的存在,但仍不曾去分别彼此人我的界域。再次一等的人虽然认识到彼此人我的界域,但却不曾去分辨是非。是非的观念出现了,大道也就因此而亏损了。大道亏损了,偏好也就形成了。果真有形成与亏损吗?还是没有形成与亏损呢?有成也有亏,这就像昭文鼓琴一样;无成也无亏,这就像昭文不鼓琴一样。昭文鼓琴,师旷持策以击乐器,惠施倚靠着梧树而辩论,这三人的技智,都算得上最精熟和高超的了,所以他们都以从事于所好的事业而终身。他们自以为所偏好的事业,有超出别人的地方,又想拿自己高超的技智,去明示于他人。这并非别人所能明白而强要人家弄明白,因此自己终身让“坚白同异”的问题给弄糊涂了。
昭文之子又以学习鼓琴之技而终身,最终连昭文的鼓琴水平都达不到。如果像这些都算是有成就的话,那么像我也可算是有成就的人;如果这些不算是有成就的话,那么像我就没有什么成就可言了。所以对于像三子这样以滑乱可疑的言行炫耀于世的做法,圣人是坚决采取摒弃态度的。因此圣人不会去分辨是非,而只是因任众人的意见罢了,这就是用空明若镜的心灵来观照万物。
      现在我想在这里说几句话,不知道这些话和其他辩论者的话是同类呢,还是不同类呢?无论是同一类,或不是同一类,但既然要开口说话,也就和他们所说的为同一类而没有什么区别了。虽然如此,但还是让我试说一下吧。已有宇宙之象可以看见的时候,宇宙之象未曾显现的时候,以及在“未始有始”之前极端寂虚的状态。有万物初生的形体,万物的形体是从无中产生出来的,万物产生之前一无所有,以及在“未始有无”之前极端空洞寂虚的状态。世界忽然进入了“有”与“无”的阶段,但却不知道这个“有”是否可认为是真有,这个“无”是否可认为是真无。我已经有所说了,但不知我所说的果真是有所说呢,还是没有呢?
     天下没有比秋毫之末更大的东西,而泰山却是小的;没有人比天亡的幼子更长寿,而活了八百岁的彭祖才是短命的。天地与我同时存在,万物与我浑然一体。既然是合为一体了,还能再说什么呢?既然说出了“合为一体”的话,还能说没有说话吗?万物一体加上我所说的话,便是两个;两个加上一个,便是三个。这样往下推,善于计算的人也不能计其数,而何况是凡夫之辈呢!所以我现在为了说明大道的大致情形,已经从无言到有言,而达到了“三”的地步,何况是百家辩士从有言到有言呢!我不必再往下说,唯因袭顺从自然便是了。
     大道未尝有彼与此的分界,至言未尝有是与非的定说,只是为了争得一个“是”字才划出了许多界限。请让我说说这些界限:有上下、尊卑之序,有亲疏之理、贵贱之仪,有剖析万物、分别彼此,有角逐胜负、对辩是非,这就是儒、墨等派所执持争辩的八种界限。人世以外的事,圣人把它搁下而不加谈论;人世以内的事,圣人只是泛泛论说而不加细细评议。一切古史都是先王治理世事的记载,圣人对古史所记载的内容,只是略加议论而不进行辩难。所以天下事理能分别的,其中必定有不能分别的存在;能辩论的,其中必定有不能辩论的存在。这是为什么呢?圣人以不辩为怀,而众人却以喋喋不休来争辩夸示于世。所以说,辩论的发生,是因为没有见到道的广大。
     大道是无可名称的,大辩是不用言说的,大仁是不有意为仁的,大廉是不自露锋芒的,大勇是不自逞血气之勇的。道一经说明就不是真道,言语过于辩察就不能达到真理,仁者滞于一偏之爱就不能周遍,过分表示廉洁就会不够真实,自逞血气之勇就会不成其为大勇。不称、不言、不仁、不赚、不忮这五个方面,本来是圆通混成的;如果涉及昭、辩、常、清、忮等形迹,就变成四方之物了。所以一个人知道止于性分之内,就是知的极点了。谁知道不用言语的辩论、无可称说的大道呢?如果谁能知道,那他就有涵容大道的心胸。任其注入也不会充溢,任其酌取都不会枯竭,而且又不知道它由来何处,这就叫做包藏光亮而不露。
      从前尧问舜说:“我想要去讨伐宗、脍、胥敖这三个小国,可是每当临朝听政时就感到心情不怡悦,这是为什么呢?”
       舜说:“那三个小国的国君,就好像生活在偏小卑微的地方。你感到心情不怡悦,这是为什么呢?过去十个太阳同时出来,万物都被照耀着,何况你的道德超过太阳普照万物的光辉呢!”
     齧缺问王倪说:“你知道天下万物有共同的认可标准吗?”王倪说:“我怎么会知道呢!”齧缺说:“你能知道自己何以不知的根由吗?”王倪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齧缺说:“那么对于天下的一切事理,不都就无法了解吗?”王倪说:“我怎么会知道呢!虽然如此,请让我试着说说。怎么能知道我所谓的‘知’未必不是他人所谓的‘不知’呢?怎么能知道我所谓的‘不知’未必不是他人所谓的‘知’呢?我且试着问你:人们睡在潮湿处,腰部就会患病或造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人在树上居住就会惊恐战栗,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这三者,究竟谁知道哪里是标准的居处呢?人吃家畜的肉,麋鹿吃美草,蜈蚣以食蛇脑为甘美,猫头鹰和乌鸦喜欢吃老鼠,这四者究竟谁知道什么是可口的味道呢?雄性猵狙喜欢与雌猿交配,麋喜欢与鹿交配,泥鳅喜欢与鱼交合。毛嫱和丽姬,人们都认为她们美丽;但是游鱼见到她们就避入水底,鸟儿见到她们就飞上高空,麋鹿见到她们就急速逃跑。这四者究竟谁知道天下真正的美色呢?依我看来,仁义的头绪,是非的途径,错综杂乱,我怎么能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呢!”
     罂缺说:“你不知道事物的利与害,那么至人原来也不知道利与害吗?”王倪说:“至人太神妙了!泽中灌木焚烧不能使他感到炎热,江河冰冻不能使他感到寒冷,炸雷击破山岳、狂风掀起海浪都不能使他惊恐。像这样的至人,乘着云气,骑着日月,遨游于四海之外,生死对于他都没有什么影响,何况是利与害这样的小事呢!”
     瞿鹊子问长梧子说:“我听孔夫子说过:‘圣人不愿营谋治理天下的俗事,不知贪图利益,不知躲避祸害,不热衷于妄求,无心攀缘大道,没有说话却好像说了话,说了话却好像没有说话,遨游于世俗之外。’孔夫子认为这些都是不着边际的无稽之谈,而我却认为这正是大道的表现。先生认为怎么样?”
      长梧子说:“这些话连黄帝听了都会感到疑惑不明,孔丘又怎么能够理解呢!而且你也太操之过急,就好像是见到鸡蛋就想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丸就想得到鸮鸟的烤肉。我试着给你随便说说,你也就随便听听吧。为什么不依傍着日月,怀抱着宇宙,与万物混为一体,任其樊然毅乱而不顾,把卑贱与尊贵看作一样呢?凡人驰逐是非之境而劳役不息,圣人安于浑然无知,糅杂古今万事万物以为浑沌一团。万物都是如此,互相蕴积包裹而不分是非、可否、死生、利害。我怎么知道世人喜欢活着就不是一种迷惑呢!我怎么知道世人害怕死亡,就不是像幼孩迷失在外而不知回归其故乡呢!骊姬,是骊戎国艾地守封疆人的女儿。晋国刚得到她的时候,她哭得泪水湿透了衣襟;等到进了晋献公的王宫里,与君主同睡在一个安适的床上,吃着美味的肉食,这才后悔当初不该哭泣。我怎么知道死去的人不会后悔当初的祈求生存呢!夜里梦见饮酒作乐的人,早晨起来或许就会遇到伤心事而哭泣;夜里梦见哭泣的人,早晨起来或许就会高兴地打猎。正当人在做梦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中又梦见在占卜梦的吉凶,醒来以后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有非常清醒的圣人,才明白人的一生好像是一场大梦。而愚昧的人却自以为清醒,好像对是非知道得很清楚。他们喊着君呀、臣呀的,实在顽迷固陋极了。孔丘与你,都是在做梦;我说你在做梦,我也是在梦中了。我谈的这番道理,可以称为吊诡。万世之后能遇到一位能悟解这番道理的大圣人,就已经好像是在旦暮之间了。”
      假使我与你辩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你果真是对的吗?我果真是错的吗?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果真是对的吗?你果真是错的吗?是有一个人对,有一个人错呢?还是双方都对,双方都错呢?我与你都不知道,那么别人就更会糊涂而昧于所从了,我又能让谁作出正确的评定呢?如果让观点和你相同的人来评定,既然与你的观点相同,又怎么能评定呢?如果让观点和我相同的人来评定,既然与我的观点相同,又怎么能评定呢?如果让观点和你我都不同的人来评定,既然与你我的观点都不同,又怎么能评定呢?如果让观点和你我都相同的人来评定,既然与你我的观点都相同,又怎么能评定呢?既然如此,那么你我与他人都不能相互了解,是在等待天倪吗?什么叫做以天倪来调和一切是非呢?即:是便是不是,然便是不然。“是”假使果真是“是”,那么“是”与“不是”就是不同的,这也用不着争辩;“然”假使果真是“然”,那么“然”与“不然”就是不同的,这也用不着争辩。化声是相敌对而成的,若要使它们不相敌对,就应该用天倪来加以调和,任其游衍变化,这样就可以享尽自己的天年。忘掉岁月与义理,就能逍遥于无物无是非的境界,因此也就能终身寄寓于无物无是非的境界了。
       罔两问影子说:“刚才你在行走,现在又停下来;刚才你坐着,现在又站了起来;你为什么没有独立的志操呢?”
       影子说:“我因为有所依赖才这样的吧?我所依赖的东西又有所依赖才这样的吧?我依赖形体而动,犹如蛇依赖腹下鳞皮而行、蝉依赖翅膀而飞吧?我怎么知道所以这样的原因呢?又怎么知道所以不这样的原因呢?”
       夜间庄周梦见自己化为了蝴蝶,它飞舞得轻快自如。自己觉得快乐极了,竟然完全忘记自己是庄周。突然醒来,就惊觉自己原来是庄周。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化为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化为了庄周呢?庄周与蝴蝶,在世人的眼光中看必定是有分别了。这就叫做物化。

三、心得
这篇看着好像说话玄又玄,但是好像一直在说我们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吗?什么是真正的世界,世界就是世界本身的样子,现在我们的认识都是避于物的,事物和合的两面。我们内部对道是应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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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6 20: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ndylichan 于 2022-12-6 21:12 编辑

第二周任务:庄子第三章养生主,第四章人世间



《养生主》
一、正音查字
砉:huā。丰,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豁”的省略,表示划开、裂开口子。砉,甲金篆隶字形资料暂缺,楷书(丰,即“豁”的省略,划开、裂开口子)(石,山岩),表示岩嶂的豁口。造字本义:动词,从小小的山岩豁口穿过高大的岩嶂。
謋:huò。迅速分裂的声音;骨肉分离的声音 。

二、翻译
    庖丁为文惠君宰牛,手触肩顶、足踩膝抵等各种动作,牛的骨肉分离所发出的砉砉响声,还有进刀解牛时哗啦啦的声音,都无不符合音乐的节奏,与《桑林》舞的节拍,《经首》曲的韵律相和谐。
   文惠君说:“啊,好极了!你的技术怎么会达到这样高超的地步呢?”
     庖丁放下牛刀回答说:“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超越技术层面了。开始我解牛时,见到的都是整体的牛;三年之后,就再也看不见整头的牛了。现在,我宰牛时全凭心领神会,而不需要用眼睛看,感觉器官的作用停止了,而专凭精神活动来行事。顺着牛身上天然的纹理,劈开筋肉的间隙,在骨节的空隙处引刀而入,顺着牛的自然结构去用刀,即便是经络相连、筋骨交错的地方都没有碰到,何况那大骨头呢!好的厨师一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用刀割筋肉;普通的厨师一个月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用刀砍骨头。我的刀用到如今已经十九年了,宰过的牛也有几千头了,可是刀口还是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一样锋利。牛的骨节间有缝隙,而刀刃却薄得没有厚度,用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缝隙的骨节,宽宽绰绰,刀刃的游动运转肯定有足够的馀地。所以这把刀用了十九年还是像新磨的一样。虽然这样,每碰到筋骨盘结的地方,我知道不容易下手,依然小心谨慎,眼神专注,手脚缓慢,刀子微微一动,牛就哗啦啦解体了,如同泥土溃散落在地上一般。我提刀站立,环顾四周,悠然自得,心满意足,然后把刀擦干净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庖丁的这番话,懂得养生的道理了。”

    公文轩看到右师便惊讶地说:“这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只有一只脚呢?先天就是这样的呢,还是由于人为而造成的呢?”公文轩自答说:“这是天意使然,不是人为的。是天命使他只有一只脚,人的形貌是天赋予的。因此知道这是先天的,不是人为的。”
    水泽中的野鸡走十步才能啄到一口食,走百步才能饮得一口水,但它却不希望被养在笼子里。在笼中,即使精神旺盛,也并不感到自在。

   老聃死了,秦失前去吊唁,仅仅哭了三声就出来了。秦失的弟子问:“他不是先生的朋友吗?”秦失说:“是我的朋友。”弟子又问:“那么这样吊唁可以吗?”秦失说:“可以。起初我以为老聃是世俗之人,而现在看来,他不是这种人。刚才我进去吊唁时,看到有年长的人哭他就像哭自己的孩子,有年轻人哭他就像哭自己的母亲。吊唁的众人所以会合到此哭老聃,一定会边称美边痛哭,这并不是老聃当时所期望的。这就是逃遁天理,背弃情实,忘掉了禀受于自然的天伦关系,古人称这种作法是逃避自然天理所得到的刑罚。当来时,老聃应时而生;当去时,老聃顺理而死。老聃能够应时顺理,死生两忘,不让悲哀喜乐之情侵入胸中,远古圣人把这称为天帝解人于倒悬。”

三、心得。
顺应自然,神全即为养生之道。



《人世间》

一、正音查字
矼:kòng。诚实。
爨:cuàn。爨,篆文(双手捧持)(像饭甑)(林,柴薪)(双手持举)(火,燃烧),表示动手做饭,在锅内放下饭甑,在灶内点燃柴薪。造字本义:动词,放置饭甑,烧火做饭。
茀:fú。弗,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篆文对金文字形中“林”与“乙”的误写。茀,金文林,树林乙,即“纪”,用绳索捆梆),表示用绳索捆绑树木。简体金文误将“林”写成“艸”。篆文误将金文字形中“林”的上部写成“艸”,误将金文字形中“林”的树干部分与“乙”写成“弗”。造字本义:动词,用绳索捆绑树枝,抑制生长,矫正树形。
繲:xiè。洗衣服。

二、翻译:
颜回去拜见孔子,向他辞行。孔子问:“到哪里去呢?”颜回说:“我将要到卫国去。”孔子问:“去做什么事情?”颜回说:“我听说卫国的国君,年壮气盛,行事专断自用,轻率地处理国事,却看不见自己的过错。好残民命,国中死者相枕藉,好像蕉草填满了大泽一般,使人民无处可归了!我曾听先生说过:‘国家安定就可以离去,国家危乱就应前往救扶,好像医生门前有很多病人等待着就治。’我想根据先生所说的去思求救治卫国的办法,或许这个国家的百姓还可以免于疾苦吧!”
孔子说:“唉,你去了恐怕要遭受卫君的刑戳啊!学道应当专心壹志,而不可使心志杂乱,心杂就会多事,多事就会自扰,自扰就有忧患,有忧患就会不可救药。古代的至人,先以道德充实自己,而后才去帮助别人。现在你自己的道德尚未充实,哪有闲工夫去纠正暴君的行为!况且你知道道德丧失和智慧显露的原因吗?道德的丧失是由于好名,智慧的外露是由于好争。名,只能成为人们互相倾轧的祸根;智,只能成为人们互相争斗的工具。这二者都是凶恶的器具,不可以作为处世的正道。而且你虽道德纯厚、诚意着实,但并不了解卫君其人的意气;不与世人争夺美名令闻,而并不知晓卫君的心意。如果你勉强用仁义法度的言论陈述于卫君的面前,这是用别人的丑恶来显示自己的美德,他会认为你是在害他。害别人的,别人必定要反过来害你。你恐怕要被人家害了!况且假如卫君喜欢贤臣而憎恶坏人,那么朝中贤人正多,又何用你去显异于人呢?除非你不进言,否则卫君必将乘机抓住你的漏洞而施展他的巧辩。到那时,你会目眩眼花,面色和顺,口舌自救不眼,卑恭之色现于脸面,内心就会迁就卫君的主张了。这就好像是用火来救火,用水来救水,只会增益其多。如果按照开始时的样子不断地谏诤下去,你恐怕虽有忠诚之言却不被信用,那就必定要死在卫君的面前了!从前夏桀杀关龙逢,殷纣杀王子比干,这都是因为他们修饰其身,以臣下的地位爱抚君主的民众,违反君主的意志,所以君主才借他们的饰身好名而乘机陷害了他们。这就是追逐虚名的祸害。从前尧攻打丛、枝、胥敖,禹攻打有扈,使这些国家变成废墟,百姓成为厉鬼,国君都被杀死。他们不断用兵,贪图实利不止,这都是追求虚名和实利的结果,你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吗?追求虚名实利的人,虽有圣人都不能感化他们,更何况你呢?虽然如此,你此去必有规劝暴君的办法,且试着说给我听听!”
颜回说:“外形端正而内谦虚,行事勉力而心志专一,这样可以吗?”孔子说:“唉!怎么可以呢?卫君刚猛之性充张于内而彰扬于外,神采气色毫无定准,世人不敢违逆他,他却压抑了别人对自己的忠谏,来求得自己内心的快适,这种人每天用小德渐渐感化他尚且不成,何况一时用大德来改变他呢?他必定固执己见而不被感化,即使表面附合而内心却拒不纳谏,你的方法怎么可以呢?”
颜回说:“那么我就内心真诚而外表恭敬,援引成说而上比于古人。内心真诚就是与自然为同类。与自然为同类,知道人君和自己,都是天生的,这样,我哪里会去祈求人家称赞我的话为善,又哪里会管人家的话为不善呢?像这样,世人就会称我为天真纯一、未失自然本性的人。这就叫做与自然为同类。外表恭敬就是与世人为同类。执笏跪拜和鞠躬,这是做人臣的礼节,世人都这样做,我敢不这样做吗?做一般人所做的事,世人也不会指责我了,这就叫做与世人为同类。援引成说而上比于古人,就是与古人为同类。所说的虽然是古人的教诲之言,其实是在讽责当今人君的过失,这些教诲之言出于古人,并不是我虚造的。像这样,虽然直言讽责,却不会招致祸害,这就叫做与古人为同类。这样做可以吗?”孔子说:“唉!怎么可以呢?你要纠正人家的方法太多,而又不妥当,这几种方法固然不一定会得罪卫君,但至多也只能免罪而已,怎么能够感化他呢?这是因为你的方法都是出于有为之心的缘故。”
颜回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请问先生有什么好的办法。”孔子说:“你先须斋心,我再告诉你。有心去感化卫君,哪里有这么容易的呢?如果认为这样做容易,便与自然之理相违背。”
颜回说:“我的家境贫寒,不饮酒、不吃肉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像这样,可以称作斋戒吗?”孔子说:“这仅够得上祭祀之斋的要求,并不是内心的斋戒。”
颜回说:“请问什么是内心的斋戒?”孔子说:“专一你的心志,不要用耳朵去听,而要用心灵去体会,不要用心灵去体会,而要用气去感应。耳朵的作用仅限于听闻声响而已,心的思虑仅能与外物相合而已。至于气,乃是以虚空容纳万物的。真道唯聚于空明虚静的心境,这就是心斋的妙义。”
颜回说:“我未受教诲之时,自以为有自己的存在;听了‘心斋’之教以后,就完全忘掉了自己的存在。这样可算是达到了空明虚静的心境吗?”孔子说:“达到了!我可以告诉你了:你入游卫国,不可为虚名所动心,卫君能接纳你的话就说,不能接纳你的话就不说。不开一门,不发一药,处心于至一之道,必等到不得不说时再发话,这样就差不多了。不走路是很容易的,走路要不留痕迹就难了。为人欲所驱使就容易作伪,唯任自然天理就难以作伪。只知道有翅膀而飞,却不知道没有翅膀而飞的;只知道用心智而能知,却不知道不用心智而能知的。如把眼前万物都看作空虚,就能使自己心境空明而发出纯白的自然之光,吉祥就会集于虚明之心。如果心境不能空明虚静,这就叫做形坐而心驰。使耳目等器官内通于心而排除心智在外,鬼神也会来冥附,何况是人呢?这样万物都可以被感化,这是禹、舜处世应物的关键,也是伏戏、几蘧始终不忘的御世原则,更何况平庸之辈呢?”

叶公子高将要出使齐国,问孔子说:“楚王交给我极为重要的使命,齐国对待外国的使臣,表面上总是很恭敬,实际上却迟迟不肯依允别人的请求。一般人尚且不易被感化,何况是诸侯呢!我感到很害怕。你曾经跟我说过:‘凡事无论大小,很少有不依于大道而能欢然成功的。事情如果办不成功,就必定有君主的惩罚;事情如果成功,就必定有喜惧交战胸中而致疾病。无论是成功或不成功都不会遭到祸患的人,只有得道之人才能做到。’我平日的饮食极为粗淡而不求精美,所以厨工都不会因热而思求清凉。现在我早晨接受使命而晚上就要喝冰水,我大概是内心焦灼了吧!我出使之事还未实际进行,就已经喜惧交战胸中而致疾病了。事情如果再办不成功,必定有君主的惩罚。这双重祸患,做人臣的不能够承受,请先生教我避免祸患的方法吧!”
孔子说:“天下有两个不可逾越的大法:一个是受于自然之天的性分,一个是人所应尽的社会职责。子女爱敬双亲,这就是自然的性分,系结于心而不可解除;人臣侍奉君主,这就是应尽的社会职责,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能没有国君,在天地之间是无法逃避的;这就是所谓的不可逾越的大法。所以子女侍养双亲,无论环境如何都要让他们安适,这就是孝心的最高体现;人臣侍奉君主,无论去做何事都要顺从他的心意,这就是忠心的最高表现;自我调养心性,哀乐之境都不能影响到自己的情绪,知道事情无可奈何而能安心去做,这就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为人臣子的,本来就有不得已的事情,但只要尽力按照事情的实际去做而不顾自身,哪里会产生贪生怕死的念头呢?你这样去做就可以了!我再告诉你我所听到的话:大凡国与国之间的交往,邻近的国家就一定用信用去求顺,远道的国家就一定用忠信去结信,语言必须有人传达。传达两国君主喜怒的言词,实在是天下最难的事。两国君主喜悦,其言词就一定会夸奖过分,两国君主愤怒,其言词就一定会指责过分。凡是过分的话就会接近于不真实,不真实的话使人迟疑不信,疑惑则传话的使臣就会遭殃了。所以格言说:‘传达真实之言,不要传达过分的言词,那就差不多能够免祸全身了。’譬如以技巧角力的,起初以喜相邀,最后以怒相斗,甚至各出诡计而击杀对方;以礼节饮酒的,起初依循规矩,最后迷醉大乱,甚至会狂乐荒淫。什么事情都是这样,起初时彼此诚信,最后就互相欺诈;许多事情开始时只露出徵兆,到最后就酿成了大祸。言语凭虚相生,有如风波的忽起忽灭,不可捉摸;所以传达言语时,就会有得有失。风波容易波动,得失之间容易产生危险。所以忿怒的发作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巧言偏辞的相欺。逼兽于死地,它就会发出怪叫之声,其怒气勃然发作,于是便产生了伤人的恶念。一个人做事太苛刻,别人就会起恶念来报复他,而他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谁能知道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所以格言说:‘不要迁改所传达的命令,不要勉强使事情成功。,超过常度,就是私自增益。‘迁改命令’、‘强求成功’,就足以把事情搞糟。成就美事需要很长的时间,做成坏事等到觉悟已悔改不及,可以不慎重吗?顺着万物的自然之理而悠游我心,寄托于不得已而蓄养心性,这就达到理想的境界了。何必迁令劝成地去传命呢?只须据实无伪就是了,这样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颜阖将要去做卫灵公太子蒯聩的师傅,他问蘧伯玉说:“现在有一个人,其天性刻薄。若依随他而不依法度规矩,就必定要危及我国;若以法度绳墨之言规谏他,就必定首先危及我身。他的智力足以能看到别人的过失,而不能看到自己的过失。像这样的情形,我怎么办呢?”
蘧伯玉说:“你问得很好!要警戒,要谨慎,先端正你自己!外表应现出恭敬随顺之态,内心应存有调和诱导之意。虽然如此,这二者仍避免不了祸患。外表虽然随顺他而不能与之苟同,内心虽然调和诱导他而不能故显己美。外表随顺太过分,将会与之同流合污而使自己覆败毁灭,崩坏蹶倒;内心调和诱导太显露,他以为你在争声名,所以必将招致祸患。他如果像婴儿那样无知,你也和他一样像婴儿那样无知;他如果没有界限的约束,你也和他一样没有界限的约束;他如果放荡不拘,你也和他一样放荡不拘。顺着他的心意,渐渐地把他引导到没有过失的境界。你不知道那螳螂吗?奋力举起臂膀去抵挡车轮的前进,它不知道自己不能胜任,这是因为把自己的本领看得太大的缘故。要警戒,要谨慎!常常称赞你自己的美才去触犯暴君的颜面,那就危险了!你不知道养虎的人吗?他不敢把活的生物给虎吃,因为怕它在搏杀活物时引发凶残的天性;不敢把整个动物给虎吃,因为怕它在撕裂动物时引发凶残的天性;知道它的饥饱而伺候,顺着它的喜怒之情去疏导。虎和人不同类,而它对养已者产生媚爱之意,是由于顺其情性的缘故;所以它要伤害人,是因为违逆了它的情性。那爱马的人,用竹筐接马粪,用大蛤壳接马尿。偶尔有蚊虻叮在马身上,而拍打得不及时,马就会咬断衔勒,使人遭蹄踢而毁首碎胸。爱马之意有所至极,马反而会忘掉你的爱意,这可以不谨慎吗?”

有个名叫石的木匠到齐国去,到了曲辕,看见了一棵长在社中的标树。这棵树大到可以遮蔽几千头牛,张开两臂量树身有一百围粗;树木高大,树干耸出山顶八丈以上才有分枝;可用来刳成独木舟的旁枝,数以十计。观看的人像赶集的一样多,然而匠伯不看一眼,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弟子把这树饱看了一番,跑着赶上匠石,说:“自从我拿着斧头跟随先生以来,从没有见过像这样好的木材。先生不肯看一眼,走个不停,这是为什么呢?”匠石说:“算了,不要说它了!那是没有用的散木,用它来造船就会沉没,用它来做棺材很快就会腐烂,用它来做器具很快就会毁坏,用它来做门户就会脂液外渗,用它来做柱子就会虫蛀,这是不能用作材料的树木。正是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所以能够像这样长寿。”
匠石回来后,社中的栎树托梦说:“你要用什么和我相比呢?你要把我和有用的树木相比吗?那山楂树、梨树、橘树、柚子树以及瓜果树之类,果实成熟了就会遭受敲打,敲打就会被扭折;大枝被折断,小枝被牵扭。这就是因为它们有用才害苦了自己的一生,所以不能享尽天年而中途天折,这都是自己招来世俗者的打击。世上的事物没有不是这样的。何况我寻求无用的境地已经很久了,几乎被庸人砍死,到现在仍能保全自己,正是以不材为我大用的缘故。假如我真的有用,我还能够长得这么高大吗?况且你和我都是天地间的一物,为什么你要视我为散木呢?你是将要死亡的无用之人,又怎么能知道无用之木呢!”
匠石醒后把梦告诉给了他的弟子。弟子说:“它既然意在求取无用,又何必要长在社中呢?”匠石说:“别作声!你不要说了!栎树不过是特意寄迹于社中,以便招致众人的无用之讥而保全自己罢了。假如使它不生在社中,早就被人砍为薪木烧了!况且栎树用来保全生命之道的方法与众不同,用常理来称誉它,不就相差太远了吗!”

南伯子綦到商丘游玩,看见了一棵大树,它的高大异乎寻常,即使连结千乘车马,也将为枝叶之荫所隐庇。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呢?这一定是异乎寻常之材啊!”仰头而望它的细枝,却是弯弯曲曲而不能做栋梁;低头看主干的下部,却是木纹旋散而不能做棺椁;舔舔它的叶子,嘴巴就会溃烂而被伤害;闻闻它,就会使人大醉如狂,三天都醒不过来。子綦说:“这一定是不成材的树木,所以才能长得这么高大。神人之所以神凝而常存,正是因为其不成材的缘故呀!”
宋国有荆氏那么一个地方,适宜于种植楸、柏、桑之类的文木。长到一两把粗以上的,就被寻求拴猴子的小木桩的人砍伐;三围四围粗的,就被寻求做高大栋梁的人砍伐;七围八围粗的,就被富贵人家寻求整块板制成的棺材的人砍伐。所以不能享尽天年而中途被斧头砍伐了,这就是有用之材招来的祸患。所以在解罪求福的祭祀中,白额头的牛,鼻孔上翻的猪,以及有痔病的人,都不能投入河中祭神。这都是巫师已经知道的了,认为那是不吉祥的。但神人以不材能够保身为最大的吉祥。

支离疏这个人,面颊缩在肚脐里,肩膀高过头顶,脑后的发髻朝天,五脏的穴位随背而向上,胁与大腿靠到一起。他替人家缝洗衣服,能够糊口;扬糠播米,足够赡养十个人。国家征兵时,他捋袖挥臂而游于其间;国家有大的徭役时,他因为残疾而无须接受劳役之苦;国家给贫病的人发放救济的时候,他可以领到三钟粮食和十捆柴草。形体残缺不全的人,尚且能够养活自身,享尽天年,更何况忘其德行的人呢!

孔子到楚国去,楚国的狂士接舆来到孔子的馆舍,唱道:“凤啊,凤啊,为什么怀着盛德到这衰败的国家来呢!未来的社会是不可期待的,过去的社会是无法追回的。天下太平时,圣人就能成就自己的功业;天下混乱时,圣人只能苟全性命;当今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够免于刑戮。幸福比羽毛还要轻,却不知道受用;祸患比大地还要厚重,却不知道回避。算了吧!算了吧!不要在他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德行。危险啊!危险啊!不要画地为牢而拘守一隅。迷阳草啊!不要妨碍我行路。走路退却拐弯啊!不要伤害我的脚。”
山上的树木自己招来砍伐之祸,油脂燃的火熬干了自己。桂树可供调味食用,所以砍伐它;漆树可以用,所以刀割它。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不知道无用的作用。

三、心得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此德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生活就是那样,在这里做这里的事,别乱来。神人以此不材,以为大祥,我觉得这就是在讲人一般会德荡乎名,知出乎争。虚者,心斋即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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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6 23:2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ndylichan 于 2022-12-17 19:49 编辑

第三周任务:庄子第五章德充符,第六章大宗师


第五章  德充符
一、正音查字
兀:wù。“兀”与“元”同源,两者甲骨文字形相同,在“人”的头部位置加一横指事符号,表示头顶无发。金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一横写成圆点。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形容词,头顶无发,即秃顶。
彀:gòu。,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嗀”的省略,表示大声和、喝、喊。彀,篆文,即“嗀”,喝、喊)(弓,弩),表示和着号子拉大弩。造字本义:动词,和着号子将强弩的劲弦拉到弩臂的发射点,使之够着板机上端的扣针,使弩处于可发射状态。諔:chù:〔諔诡〕奇异,
脤:shèn,古代王侯祭社稷所用的肉。
脰:dòu。豆,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頭”的省略,表示头部。脰,金文(月,即“肉”,借代身体)(豆,即“頭”的省略),表示连接头部的颈项。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月”(肉)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豆”写成。造字本义:名词,连接头部的颈脖。

二、翻译
   鲁国有一个被砍去一只脚的人名叫王骀,跟他学习的人同孔子的弟子人数相等。常季问孔子说:“王骀是一个被砍去一只脚的人,跟他学习的人和先生的弟子各占鲁国的一半。他对学生站着不加教诲,坐着不发议论,跟他学习的人求见时脑袋空空,却能充实而归。难道真的有不用言语进行教育,只是用诚心感化人而不借助于形迹的吗?这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王骀是个圣人,我只是落在后面而没来得及去求见。我将要拜他为师,何况不如我的人呢!岂止鲁国人,我将引导全天下的人去跟他学习。”
    常季说:“他是一个被砍去一只脚的人,而能超过先生,那他比平常人一定高出很多了。像他这样的人,是如何运用心智的呢?”孔子说:“生死虽是大事,却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心境,即使天塌地陷,也不会与天地一起坠落。审视自己没有瑕疵而不与外物一同迁移覆灭,主宰万物的化育而守住大道的宗本不变。”常季说:“这是什么意思?”孔子说:“从事物的相异方面去观察,肝和胆就好像楚国和越国那样相距遥远;从事物的相同方面去观察,万事万物都是一样的。像他这种人,就无意弄清哪些声色是适合视听的,而能使自己的心神悠游于道德的和谐境界中。只看到万物是相同的,所以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形体上欠缺什么,他把失去一条腿,看成是像随手扔掉一块泥巴一样。”
        常季说:“王骀只是重视修养自己,运用他的智力去修治他的心灵,然后再进一步去求得恒常心,人们为什么这样尊崇他呢?”孔子说:“人们不能在流水中照到自己,而只能从静止的水中照到自己,只有静止的水才能留住求照者。树木受命于地而生,只有松柏禀受自然之正气,保持四季常青;人们受命于天,只有尧舜能独得天之正气。尧舜幸而能自正心性,所以能够引导众人自正心性。善保宗本的人一定有特征,就像是勇敢的人具有无所畏惧的气概一样。勇敢的武士单枪匹马,也敢冲进千军万马之中。将士决心求取功名的,尚且能这样忘掉生死的念头,何况是主宰天地,包藏万物,只是以六骸为自己的寄托之具,把耳目等器官看作迹象,视万物为一致,而且没有丧失本真之心的人呢!王骀将指日登升而与玄道冥合为一,人们都乐意归依他。他哪里肯把引导弟子当一回事呢!”

     申徒嘉是一个被砍去一只脚的人,和郑国的子产一起拜伯昏无人为师。子产对申徒嘉说:“我若先出去你就留下,你若先出去我就留下。”到了第二天,申徒嘉又与子产同室同席坐在一起。子产对申徒嘉说:“我若先出去你就留下,你若先出去我就留下。现在我将要出去,你可以留下呢,还是不能留下呢?况且你看见我这个执政的国相而不回避,你想跟我平起平坐吗?”申徒嘉说:“先生的门下,难道还有这般自恃官位的人吗?你是得意你的官位而看不起别人吗?我听过这样的话:‘镜子要明亮就不让灰尘留在上面,落上灰尘就不会明亮了。常和贤人在一起,就不会有过错了。’现在你求取的是伯昏先生的大道,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不是错误的吗?”
        子产说:“你已经是形残断足的人了,还要与尧争高低。估量一下你的德行,还不足以使你自我反省吗?”申徒嘉说:“在犯法之后为自己的过错申辩,以为不应当遭受残形之刑的人很多;不为自己的过错申辩,认为应当受到残形之刑的人却很少。知道事情的无可奈何而能安下心来接受命运的安排,只有有道德的人才能做到这点。走进后羿的箭矢所能射中的范围内,正当中的地方,是箭锋能射中之地,然而也有侥幸不被射中的,那是天命。依仗两脚完全而讥笑我一只脚的人很多,我听了后勃然大怒;当我来到先生这里,就怒气全消并恢复了自然的常性。这不是先生在用善道来洗涤我的心中之累吗?我跟随先生学习了十九年,并不曾感觉我是个被砍去一只脚的人。现在你和我以德相交,而你却要以形貌要求我,不是十分错误的吗?”子产惭愧不安地改变了态度,说:“你不要这样说了!”

     鲁国有一个被砍去脚趾的人叫做叔山无趾,他用脚后跟行走去见孔子。孔子说:“你不谨慎,以前曾犯法而遭受割去脚趾的刑罚。现在虽来求救,怎么来得及挽救呢?”无趾说:“我只是因不识时务而轻率地对待自身,所以才失去了脚趾。现在我来这里,还有比脚更贵重的东西存在,因此我想竭力保全它。天是没有什么不覆盖的,地是没有什么不载托的,我把先生看成是天地,哪里知道先生仍然拘于形骸之见呢!”孔子说:“我实在是见识浅陋。先生为什么不进来呢?请用你所听到的来指教我。”
   无趾同孔子谈话后,从室内出来。孔子说:“弟子们,要努力啊!无趾是一个被砍去脚趾的人,还要努力学习以弥补以前所犯的过错,何况是形体完全的人呢!”
   无趾对老子说:“孔子对于至人的境界,大概还没有达到吧?他为什么常常来请求您指教呢?他还在追求用奇异怪诞的声名传闻天下,却不知道至人把这些看成是束缚自己的镣铐呢!”老子说:“为什么不使他齐一生死,混同是非,解除他的桎梏,这样也可以吧?”无趾说:“孔子天生根器如此,哪里可以解除呢!”

    鲁哀公问孔子说:“卫国有个形貌丑陋的人,名叫哀骀它。男人和他相处,思恋他而不愿离去;妇女见到他,就请求父母说‘与其做别人的妻子,宁愿做哀骀它的妾’,这样的妇女已超过十人。从没有听说他倡导什么,只是常常随和他人罢了。他没有统治者的权位却能拯救别人的危亡,没有积蓄俸禄却能使别人肚子饱满。又因为他丑陋的形貌,使天下人见了都感到惊骇,只是附和他人而不倡导,见识没有高出世间常人,然而男人、妇人都来亲近,这样的人一定有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我召他来看,果然是形貌丑陋足以使天下的人都惊骇。他和我相处,不到一个月,我就觉得他有高出别人的地方;不到一年,我就信任他了。国家正缺少冢宰,我就要把国事委托给他。他漠然无睹,漫不经心而好像有所推辞。我自愧不如,终于把政权国事托付给他。没有多久,他就离开我走了。我感到很忧虑,好像失掉了什么,好像在鲁国再没有一个人可以与我一起快乐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我曾经出使楚国,恰巧看见一群小猪在吸吮着死去母猪的乳汁,不一会就表现出惊视的样子,都抛弃母猪逃走了。这是因为母猪看不到自己,不像活着的时候了。可见小猪爱自己的母亲,并不是爱它的形骸,而是爱主宰其形骸的德性。战死在疆场上的人,在给他们行葬时不用棺材饰物;断脚的人的鞋子,就不值得爱了;这都是因为不存在棺材和脚那样的根基了。做天子的宫妃,不剪指甲,不穿耳眼;普通的人娶了妻子,就不会被外界干扰,可以不再服役。保全形体的人尚且能够让人感动,更何况是德性完备的人!现在哀骀它未曾说话却得到了人们的信任,没有功劳而得到了鲁侯的亲近,让别人把国事委任给他,还唯恐他不接受,那一定是才性完备而内德不外露的人。”
     哀公说:“什么叫才性完备呢?”孔子说:“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这些都是事物的变化,天命的运行,它们日夜循环更替在人们的眼前,而人的智力并不能测度其由来。所以这些变化不能扰乱和顺的本性,不能侵入纯真的心灵。这就能够使心灵安适顺畅,而不失去愉悦之情,使这种心情能够保持日夜不间断,而与万物同游于春和之中,这就使在与物境接触时,只是客观地反映它而不带任何成心。这就叫做才性完备。”
     “什么叫内德不外露呢?”孔子说:“平,是水极端静止的状态。它可以作为取法的标准,内部保持静止而表面也不荡漾。所谓道德的修养,就是保全中和之气。所谓内德不外荡,就是万物自来亲附而不离去。”有一天哀公告诉闵子说:“先前我以君主的地位去治理天下,执掌行政纲纪而忧虑百姓的死伤,我自以为是明于治道了。现在我听到了孔子的言论,就担心我并没有实德,只是轻率地花费自己的精力而使国家危亡。我和孔子,并不是君臣关系,而是以德相交的朋友了。”

    有一个跛脚、鸵背、缺唇的人去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很喜欢他;而看到形体完整的人,就觉得脖颈太细长了。有一个颈上长着像瓮瓷大的瘾子的人去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很喜欢他;而看到形体完整的人,就觉得脖颈太细长了。
    所以德性充实过人,形体上的丑陋就会被人遗忘。人们不遗忘他们所应当遗忘的形体,反而遗忘他们所不应当遗忘的德性,这才是真正的遗忘。因此圣人游心于虚,把智慧看作是产生妖孽的根源,把礼义的约束看作是对人心的禁锢,把布施德惠看作是收买人心的手段,把工巧肴作是商贾的行径。圣人不搞权谋,哪里用得着智慧?不求雕琢,哪里用得着禁锢?没有丧失,哪里用得着施德?不求货利,哪里用得着通商?这四种天德,是大自然养育成的。大自然的养育,就是天给予食物。既然是天给予食物,又哪里还用得着智、胶、德、商等人为的东西呢!圣人虽然具有常人的形貌,却没有世人那种偏好的情感。具有常人形貌,所以能与常人共处;没有世人那种偏好的情感,所以是非不会扰乱他的身心。圣人渺小,是因为寄形貌于常人之中!圣人伟大,是因为能与天道同体!

    惠子对庄子说:“人原本就没有情感吗?”庄子说:“是这样。”惠子说:“人如果没有情感,怎么能称作人呢?”庄子说:“虚通之道给了人容貌,天然之理给了人形质,怎么不能称作人呢?”
    惠子说:“既然称作人,怎么会没有人的情感呢?”庄子说:“这不是我所说的情感。我所说的没有情感,乃是说人不要让好恶之情损害自己的身心,应该经常顺任自然而不人为去增益形貌和德性。”
    惠子说:“不去人为增益自然形貌和德性,怎么能够保全自身呢?”庄子说:“虚通之道给了人容貌,天然之理给了人形质,不要让好恶损害自己的身心。现在你使自己的精神驰骛在外,使自己的精力劳困,倚着树干而疲惫叹息,靠着干枯的梧桐树而疲怠睡眠。大自然授予你形体,你却以坚白论争辩不休。”

三、心得
德全而形质并不那么重要吧?就像龙生九子,都是各式各的样子,凭什么说那个样子是就更像一个人呢?真正的人看德。这篇文章其实让我想到,还是人心,人心是否纠缠在自己的形质上,我曾经看到过,一个人眼睛被父亲打了,接近瞎,但是你看不出来,不是他说你根本看不出来,一个是脚有点捭,走路还是有点,但是你和他相处是一点都不会想起他有什么不同,他们内心里一点没有被形质好恶所套,所以你也不会在意,人和人还是再用德相交。


第六章  大宗师
一、正音查字
翛:xiāo。“翛”是“倏”的异体字。攸,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拄杖而行。倏,篆文(攸,拄杖而行)(犬,狗),表示狗被杖打而疾速逃窜。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楷书异体字“翛”用“羽”(翅膀)代替“犬”,表示振翅疾飞。造字本义:动词,鸟儿受攻击或受惊吓后猛拍翅膀,疾飞逃窜。
頯:kuí。,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頮”的省略,表示洗脸洗头。頯,篆文(月,即“肉”),即“颒”的省略,洗脸洗头),表示洗脸洗头时双手碰触到的肉感部位,即双手抚摸脸庞时富于手感的饱满面颊和额头。造字本义:形容词,面颊和额头饱满。
悗:mèn。不经意,无心。
挈:qiè。㓞,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用刀刃刻划。挈,篆文(㓞,刻划)(手,巴掌),表示刻在手掌上,比喻握手握得极深。造字本义:动词,手掌卡进对方手掌的虎口,牢牢地深握对方的手。
沴:lì。沴,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殄”的省略,表示残害。沴,篆文(水,汛洪)(沴,即“殄”,残害),表示残害生命的汛洪水情。造字本义:名词,残害生命的汛洪水情。
怛:“𢘇”是“怛”的异体字。旦,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坦”的省略,表示真诚直接的、不藏心计的。怛,篆文(心,情感)(旦,即“坦”的省略,真诚、不藏心计),表示感情坦诚而纯真。篆文异体字“𢘇”将上下结构,调整成上下结构。造字本义:形容词,感情坦诚纯真,专心投入,毫无保留。
侔:móu 。本义:等同;齐等;相等。
䪡:jī。和也。

二、翻译
知道天道自然运化之理,也知道人为的刑法礼义之迹,这就算是达到了认识的最高境界了。知道天道自然运化之理,就能顺应自然;知道人为的刑法礼义之迹,就能用他的智力所知道的养生道理,去保养他的智力所不知道的自然寿命,以此来享尽自己的天然寿命而不致中途天折,这就算聪明的极致了。话虽然如此说,但其中仍存在着问题。人们获得知识必须依赖于一定的条件,但这条件本身却是变化不定的。怎么知道我所说的天不就是人呢?我所说的人不就是天呢?
一定要有了真人然后才能有真知。什么叫做真人呢?古代的真人,不因为少而拒绝,不夸耀成功,不谋虑世事。像这样的人,事有差失而不懊悔,事情合宜而不自得;像这样的人,登高不害怕,下水不觉浩湿,入火不感到炽热。这是他的认识达到了大道的境界才能这样忘怀生死安危。
古代的真人,睡时不做梦,醒时不忧虑,饮食不求甘美,呼吸深沉舒缓。真人的呼吸直达脚跟,普通人的呼吸仅达到咽喉间。爱争辩的人理屈辞穷时,说话就像想要呕吐一般而吞吞吐吐。那嗜好欲型深重的人,他的天然的灵性就迟钝。
古代的真人,不知道对生存感到欣喜,不知道厌恶死亡;他降临人世并不欢欣,面临死亡并不抗拒;他只是自然而去,自然而来罢了。不忘记生命之源而谨守不失,不寻求归宿而一任自然;自有生命之后就常自得,欣然复归自然而忘记是死。这就叫做不用嗜欲之心去损害自然天道,不用人为的方法去添助自己的天然寿命。这就是真人了。像这样的人,他的思想专一于道,容貌凝寂安闲,额头广大宽平;表情严冷有如秋天,温和有如春天,喜怒的变化如同四时的运转一样自然,时时与万物混同为一而又找不到冥合的迹象。所以圣人出于无心的用兵,攻破敌国却不会招来怨恨;利益和恩泽施及万世,原来并非有意爱人。所以有意与物相通,就不是圣人;有意亲爱,就不是仁人;有意求合于天时,就不是贤人;不能等同利害,就不是君子;矫行求名而失去了自己的天然本性,就不是修道之士;丧失真性的,就不能成为役使世人的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这些人,都是被别人所役使,使别人快活,而不能自求快活的人了。
古代的真人,他的形象高大而不崩坏,好像有所不足却不愿受之于外;容与自得超群而并不固执,心胸宽闲虚空而并不显得浮华;情貌畅然好像很高兴!有所动是出于不得已!他的容色如同水的蓄聚日见充盈,但心德却日见精粹;心胸恢宏无崖,但又高放傲视而不可制驭;好像喜欢闭口缄默,但却是出于无心而忘言。把刑律作为主体,把礼仪作为辅助,凭借智慧审时度世,以道德为遵循的原则。把刑律作为主体,就是要任刑乐代;把礼仪作为辅助,就是以它为活世的辅肠条规;凭借参楚命时度世,就是出于不得已而应付事物;把道德作为行动的原则,处世就好像与有足者一起登上小丘山那样容易,人们也真的会把他视为勤于行走的人了,所以真人浑同万物,泯灭了好恶之分把相同与不相同视作一致;处于混同心境时,则与自然为同类,处于差别境界时,就与世人为同类,把天和人看作是不抵触的,这就叫做真人。

人的生与死,是不可避免的生命活动。它就好像昼夜的不停运行一样,是天地自然的规律。人对于自然规律是无法干预的,这都是事物变化之实理。人把天当作自己的生命之父,就终身爱戴它,何况是那派生天地的大道呢!世人认为君王的身份高出自己,就愿意为他尽忠舍身,何况是纯真无伪的大道呢!
泉水干枯了,鱼就共同困处在陆地上,用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就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而自在。与其称誉尧而非难桀,就不如善恶两忘而与大道化而为一。
大自然赋予我形体,是要让我生时勤劳,老时安逸,死后休息。所以把我的生看成美事的,也必须把我的死同样看成美事。把船隐藏在山谷中,把山隐藏在深泽中,可以说是很可靠的了。然而夜半三更造化的大力士背着它们迁移走了,愚昧的人却还不知道。把小物体隐藏于大物体中是很得当的,然而还有亡失。假若任物自然存在于天下是不会亡失的,这是天地万物永恒的至理。一旦被大自然铸成了人形,就欣喜若狂。人的形体,是千变万化而没有穷尽的,那么像这样成人形而可欣喜的事以后还计算得清楚吗?所以圣人游心于无所亡失的境域而与大道共存。乐观地看待生命的长短和生死的人,人们尚且效法他,又何况是万物所归属与一切变化所依赖的大道呢!

道是真实的存在,恬淡寂寞且没有形态;可以精神领悟而不可以双手授受,可以心神体认而不可以耳目闻见;它自生自长,没有天地之前,就一直存在着;它使鬼与上帝变得神灵起来,产生了天和地;它在太极之上不算高,在六极之下不算深,生于天地之前不算久远,长于上古也不算古老。稀韦氏得到了道,用来整顿天地;伏羲氏得到了道,用来调和元气;北斗星得到了道,就永远不会出差错;日月得到了道,就可永远运行不息;堪坏得到了道,就入主了昆仑山而为神;冯夷得到了道,就游大川而为黄河之神;肩吾得到了道,就处东岳而为泰山之神;黄帝得到了道,就能登天成仙;颛顼得到了道,就处玄宫而为北方之帝;禺强得到了道,就立于北海而为神;西王母得到了道,就常坐在西极的少广山上,不知道有生死的变化;彭祖得到了道,就从上古虞舜时代活到五伯时代;傅说得到了道,就做了殷高宗武丁的国相,统治天下,死后乘骑在东维、箕尾两星之间,与亢角等星并列在一起。

南伯子葵问女俩说:“你的年岁很高了,而面色却象孩童一样,为什么呢?”女偶说:“我得道了。”
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得吗?”女偶说:“不!不可以!你不属于那种能够学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外用的才能却没有圣人内凝的道,我虽有圣人内凝的道却没有圣人外用的才能。我想用圣人之道教导他,或许他可以成为圣人吧?即使不能,但以圣人之道指导有圣人之才的人,领悟起来也应该是很容易的了。我仍然坚持诱导而不离去,三日之后就能把天下遗忘掉;已经遗忘了天下,我又坚持诱导,七天之后就能把人事遗忘掉;已经遗忘了人事,我再坚持诱导,九天之后就能把自身遗忘掉;已经遗忘了自我,然后才能彻底领悟;彻底领悟了,然后才能窥见卓然独立的至道;能窥见卓然独立的至道,然后才能破除古今的观念;破除了古今的观念,然后才能破除死生的观念。道能使万物死灭而自己却不死,能使万物生息而自己却不生。道对于天下万物,无所不送,无所不迎,无所不毁,无所不成,这就叫做撄宁。撄宁的意思,就是在纷纭烦乱中保持心境的安宁。”
南伯子葵说:“你从哪里学到了道呢?”女偶说:“我是从文字那里得来的,文字是从诵读者那里得来的,诵读者是从见解洞彻那里得来的,见解洞彻是从耳闻心许那里得来的,耳闻心许是从待时行使那里得来的,待时行使是从吟咏嗟叹那里得来的,吟咏嗟叹是从幽渺深远那里得来的,幽渺深远是从参悟寥廓那里得来的,参悟寥廓是从不能推测大道的起始那里得来的。”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共同谈论,说:“谁能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梁,把死当作尾骨,谁能认识到死生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和他交朋友。”四个人相互望着一笑,彼此心意相通,于是就共同结为朋友。
不久,子舆生病了,子祀去问候他。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要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曲背的人啊!”腰曲背弯,五脏的穴位随背而向上,面颊缩在肚脐里,肩膀高过头顶,脑后的发髻朝天。阴阳二气乖戾不调,子舆仍闲逸自适而不以病重为累,行步艰难地走到井边照着自身影子说:“哎呀!造物者又要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曲背的人啊!”子祀说:“你厌恶这种变化吗?”子舆说:“不,我哪里厌恶呢!造物者使我的左臂渐渐地变成公鸡,我就用它来报晓;使我的右臂渐渐地变成弹弓,我就用它来打下鸮鸟烤肉吃;使我的尾骨渐渐地变成车轮,使我的精神变成骏马,我就坐上它,哪里还会另找车驾呢!况且我生下来,是应时而生,我死去,是顺时而去,安于时遇而顺应自然,悲哀和欢乐的情绪就不能侵入内心,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脱了一切的牵累;而不能自我解脱的人,那是有外物束缚着他。况且人力不能胜过天命由来已久了,我又为什么要厌恶呢!”
不久,子来生病了,呼吸急促地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和儿女围着他哭。子犁前往问候他,对子来的亲属说:“去!走开!不要惊动正在变化的人!”他靠着门户对子来说:“造物者真伟大啊!又要把你变成什么东西呢?把你送到哪儿去呢?要把你变成鼠肝吗?要把你变成虫臂吗?”子来说:“子女对于父母,无论东西南北,都要听从父母之命。人对于阴阳造化,与对父母没有区别。造化令我死亡而我不服从,那我就算忤逆不顺了,造化有什么罪过呢?大自然赋予我形体,是要让我生时勤劳,老时安逸,死后休息。所以把我的生看成美事的,也必须把我的死同样看成美事。现在冶金工匠铸造金属器物,那金属跳跃起来说:‘我一定要成为镆铘宝剑!’冶金工匠必定认为这是块不吉祥的金属。现在造化一旦把人铸成人的形体,人便喊叫说:‘成人了!成人了!’造物者一定认为这是个不吉祥的人。现在一旦把天地当作冶炼的大熔炉,把造化当作大铸工,往哪里去不可以呢!”子来说完后就安然睡去,又忽然醒来。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个人共同结交,说:“谁能相交出于无心,相助出于无为呢?谁能超然万物之外,游于太虚,忘记生死,与大道同游于无穷之境呢?”三个人相互望着一笑,彼此心意相通,于是就淡漠相交,共同结为朋友。
不久,子桑户死了,还没有下葬。孔子听到后,就让子贡前往助办丧事。孟子反和子琴张,一个在编次歌曲,一个在弹琴,他们相互唱和道:“唉呀桑户啊!哎呀桑户啊!你已经返归大道了,而我们尚且在人间啊!”子贡快步走到他们跟前说:“请问面对着尸体歌唱,合乎礼仪吗?”二人相互望望笑着说:“你这种人哪里会知道礼的真正含意呢!”子贡回来,把这件事告诉给孔子,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不按礼仪修养德行,而把形骸置之度外,面对着尸体歌唱,脸上全无哀戚的容色,真不知该称他们为何等人物。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他们是逍遥于尘世之外的人,而我是处在礼节虚文的尘世之中。尘世内外是彼此不相干的,而我竟然让你前往吊丧,我实在是太固陋了!他们正要与大道为友,而游于万物之初的混茫境界。他们把生命看作是附生在身上的赘瘤,把死亡看作是脓疮的溃破。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死与生的先后次序呢!假借不同的外物,而与之混同为一体;忘记了内部的肝胆,遗忘了外面的耳目;生死往复循环,而不去追究它们的头绪;无所系累地自得于尘世之外,自由自在地遨游于无为之中。他们又怎能烦乱自扰地拘守世俗的礼仪,以此让众人听闻和观看呢!”子贡说:“那么先生遵循什么道术呢?”孔子说:“我是受天刑罚的人。虽然如此,我将与你共游于方外。”子贡说:“请问有什么方法。”孔子说:“鱼同游于水里,人同游于道中。游于水中的鱼,挖个池子来供养补给;游于道中的人,彷徨无为而心性安静。所以说,鱼游于江湖之中就会忘掉一切,人游于大道之中就会忘掉一切。”子贡说:“请问游于方外而与世俗相异的人是怎样的呢?”孔子说:“他们就是不同于世人却与大自然相合。所以说,天道把拘于礼仪者当作小人,世俗却把他们尊为君子;世俗把拘于礼仪者尊为君子,天道便把他们当作小人。”

颜回问孔子说:“孟孙才这个人,他的母亲死了,哭泣没有眼泪,心中不忧伤,守丧不哀痛。没有这三种表示,但却被看成是善于处丧的人而闻名鲁国,难道有不具其实而能博得虚名的吗?我觉得很奇怪。”
孔子说:“孟孙氏已尽到了处丧之道,超过了所谓知道丧礼的人,虽然想简化繁复的服丧之礼很难,但他实际上已有所简化了。孟孙氏不知道什么是生,不知道什么是死,不知道求先生,不知道寻后死,顺从地被大道化为他物,对待今后所不能预知的变化也不过这样罢了!况且正要变化,怎能知道不变化呢?正要不变化,又怎能知道已经变化了呢?可我和你,恐怕在梦境中还没有觉醒啊!孟孙氏看到母尸,虽为之一惊而不曾为之伤心,虽然惊恐而并不因此丧神。孟孙氏独自清醒,别人哭泣他也哭泣,这就是他因世情不能不哭而装出那样子罢了。世人看到自己暂时有身形,就互相称说‘这是我’,怎么知道暂时有形的‘我’是属于‘我’呢?再说你梦为鸟而飞到高空,梦为鱼而潜入水中。不知道现在说话的我,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呢?心情忽然达到舒适的时候是来不及笑的,笑声忽然从内心发出是来不及事先安排的,安于大道的安排,去掉那因死亡的变化而产生的悲哀,这样就可以进入空虚寂寥的天道之中,并与之混为一体了。”

意而子去见许由,许由说:“尧用什么来教诲你呢?”意而子说:“尧教导我:‘你一定要亲自实行仁义并且明辨是非。’”
许由说:“你为什么还到这儿来呢?尧既然用仁义毒害你,又用是非毒害你,你将怎样遨游于逍遥自适的变化境界呢?”意而子说:“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能游于大道的边缘地带。”
许由说:“不是这样的。盲人无法欣赏眉目姣好的面容,瞎子无法欣赏礼服上青黄的颜色和斧形的花纹。”意而子说:“无庄忘记了自己的美貌,据梁忘记了自己的力气,黄帝忘记了自己的智慧,这都是造物者锤炼的结果,怎么知道造物者不会长好我被刺破的皮肉、补回我被割掉的鼻子,使我有着完整的身躯来追随先生呢?”
许由说:“唉!不知道造物者是否能满足你的愿望。我给你说说它的大概吧:我的宗师大道啊!我的宗师大道啊!它调和万物而不认为是行义,恩泽及于万世而不认为是行仁,先于上古而不认为是老,包容天地、雕刻万物的形状而不认为是技巧。这就是我所游的地方。”

颜回说:“我进步了。”孔子说:“你说的是什么呢?”颜回说:“我已忘掉仁义了。”孔子说:“好的,但还没有进入大道境界。”
过了几天,颜回又见到孔子,说:“我进入道境了。”孔子说:“你说的是什么呢?”颜回说:“我已忘掉礼乐了。”孔子说:“好的,但还没有进入大道境界。”
过了些天,颜回又见到孔子,说:“我进入道境了。”孔子说:“你说的是什么呢?”颜回说:“我端坐而忘掉一切了。”孔子惊奇地说:“什么叫坐忘?”颜回说:“毁坏形体,泯灭聪明,形智皆弃,与大道混同为一,这就叫坐忘。”孔于说:“与道混同为一就没有好恶之情,与变化同游就不会滞执守常了。你果真成了贤人啊!我愿意跟在你的后面学习了。”


子舆和子桑是朋友,一连下了十天的连绵细雨,子舆说:“子桑大概饿坏了吧!”于是就带着饭送给子桑吃。到了子桑的家门口,就听到里面像是唱歌,又像是在哭泣,子桑弹着琴唱道:“使我贫困者是父亲呢?是母亲呢?是天呢?还是人呢?”他的歌声微弱而诗句急促。
子舆进去,说:“你歌唱的诗句,为什么如此不成调子?”子桑说:“我在思索使我陷于这等穷困绝境的原因而得不到答案。父母难道愿意我贫困吗?天广庇万物,地普载万物,天地难道会偏私不公使我贫困吗?探求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而得不到答案。那么使我达到这么穷困的绝境的,是天命吧!”

三、心得
这两天乱的内忧外患,也正好在人与社会的过程中,这一篇似乎就在说人与社会,道如何?真人怎么做的,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这好像是在时下教我所积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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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4 18:34: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周   内篇第七章应帝王、外篇第一章·骈拇、外篇第二章·马蹄


内篇第七章应帝王

一、正音查字:
埌:làng,意思是坟墓。
瘳:chōu。字从疒从翏。“翏”意为鸟飞跑了、“疒”表示疾病,两者合起来表示疾病飞跑了。本义:疾病消失了。

二、翻译
蛪缺向王倪请教,问了四次而四次都回答说不知道。挈缺因此高兴地跳起来,去把这件事告诉了蒲衣子。蒲衣子说:“你现在知道了吗?有虞氏不如泰氏。有虞氏尚且怀有仁爱来要结人心,虽然也能使人心归顺,但未能高出欺诈虚伪之人。泰氏睡觉时安稳平静,醒来时自得逍遥;任人呼自己为马,任人呼自己为牛;他的思想真实无伪,他的品德纯真高尚,从来没有陷入欺诈虚伪的人之中。”

肩吾见到狂士接舆,狂士接舆说:“日中始跟你说了些什么呢?”肩吾说:“他告诉我:做国君的凭自己的意志制定法度,人民谁敢不听从而归化呢?”狂士接舆说:“这是欺诳不实之德。他这样治理天下,就好像要在海里挖凿河道,让蚊子背负大山一样不可能办到。圣人治理天下,哪里只是用法度绳之于外呢?他顺从万物的自然真性而后治世,确实是遵循这样的自然之理罢了。况且鸟儿高飞来躲避罗网和弓箭的伤害,小家鼠在社坛底下挖洞来避开烟熏和挖掘的祸患,你竟不知道这两种小东西尚且能避害全身吗?”

天根在殷山的南面游玩,走到了蓼水的河岸上,恰好碰到无名人而向他请教,说:“请问治理天下的方法。”无名人说:“走开吧!你这个鄙陋的人,为什么问这样使我不愉快的问题呢!我正要同造物者交为朋友,厌烦了,就乘坐像鸟一样的清虚之气,超脱于六极之外,遨游于虚寂无有的地方,居住在旷荡无垠的世界。你又为何用治理天下来触动我的心呢?”
天根再一次请教。无名人说:“你要游心于恬淡之境,使气息与自然冲漠之气合为一体,顺应事物本性而不参杂私念,天下就可以大治了。”

阳子居见到老聃,说:“假如有这样一个人,他思维敏捷、身体强悍,观察事物洞彻明白、疏通明达,学道精勤、从不懈怠。像这样的人,可以与圣明之王相比吗?”老聃说:“这样的人在道家的圣人看来,只不过像更换职事的小吏和为工巧所系累的工匠那样,总是形体劳苦而心神不宁。况且虎豹因有美丽的花纹招来田猎,猕猴因跳跃便捷,猎狗因会捉狐狸才招来拘系之患。像这样,可以与圣明之王相比吗?”
阳子居惭愧地说:“请问圣明之王的治天下之道。”老聃说:“明王治理天下,功绩布于四方却好像不归功于自己,化育之德普施万物而百姓却不觉得有所依赖;有功德却无意于显露自己的名声,使万物欣然自得其所固有;立身于不可测识之地,遨游于至虚的境界。”

郑国有一个神巫叫做季咸,能够测知人的生死存亡、祸福寿天,他预言的吉凶在指定的日期发生,应验如神灵。郑国人见到他,都逃之天天。列子见了却心醉折服,回来把情况告诉了壶子,说:“原来我认为先生的道术是最高深的,现在才知又有更高深的了。”壶子说:“我教授给你的仅仅是道的外表,还没有教授给你道的实质,你难道以为得道了吗??只有很多雌性而无雄性,又怎么能产卵呢!你用表面之道与世人较量,必伸其能,所以才让巫者窥测到心迹而给你占卜吉凶祸福。试着请和他同来,把我介绍给他相面。”
第二天,列子随同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唉!你的先生要死了!不能活了!不会超过十天了!我看见了怪异的症状,就像湿灰一样毫无生机。”列子进去,眼泪汪汪湿透了衣襟,把季咸的话告诉给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把寂静的心境显示给他看,茫然无知,不动不止,这大概是他看见我闭塞了生机了。试着再随同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随同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幸运呀!你的先生遇上了我。可以痊愈了,完全有活的希望了!我看见他闭塞之中显出了活力。”列子进去,把季咸的话告诉给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把天地间变化生长的气象显示给他看,不存名利之心,生机自下而上地发动,这大概是他看见我生意萌动的机兆了。试着再随同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随同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对列子说:“你的先生神色变化不定,我没法给他相面。等他安定之后,再来给他相面。”列子进去,把季咸的话告诉给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把没有偏胜的冲漠之气显示给他看,这大概是他看见我心气平稳的机兆了。鲸鲵盘旋的深水成为渊,不流动的深水成为渊,流动的深水成为渊。渊有九种,我给他看的只有三种。试着再随同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随同季咸来见壶子。季咸还没站稳,便惊惶失措而逃走。壶子说:“追上他!”列子没追上,返回来,报告壶子说:“季咸已经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我追不上他。”壶子说:“刚才我没有展露我的宗本给他看,我只是显示出心地虚寂而随物顺化的样子,他摸不清我所使用的是何术,只看见我如草随风而倒,如水逐波而流之状,所以就逃走了。”
这以后列子自认为未尝学到大道,便回到故里自学,三年不出家门,代替妻子烧火煮饭,把喂猪当作请人吃饭,对于事物不关心,除掉修饰而返归质朴,像槁木死灰一样无知无情,在纷繁的世事中能封闭心窍而不被干扰,终身专守着纯一之道。


不要作名誉的承受者,不要作聚藏智谋的地方,不要承担任何事情,不要作智慧的汇集者。体悟着无穷的大道,游心于大道而不现形迹。只是尽其所禀受的自然本性,无意于性分之外的追求,这也是虚寂无为的心境。至人用心犹如明镜,物来不迎,物去不送,物来则自照,物去则纤芥不藏,所以能够超脱物外而不为外物劳神伤身。


南海的帝王名叫儵,北海的帝王名叫忽,中央的帝王名叫浑沌。儵和忽时常在浑沌的住地相遇,浑沌款待他们特别周到丰盛。儵和忽共同商量报答浑沌的盛情厚意,说:“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吃饭、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试着给他凿开。”他们就每天凿一窍,凿到第七天浑沌就死了。

三、心得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不将不迎,应而不藏,顾能胜物而不伤。全篇越发体会说人就是通道这件事,而我这个人吧不是通道,是桶,不通。



外篇第一章·骈拇

一、正音查字:
骈:
pián。
并,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两两相连。駢,金文(馬,善跑的力畜)(并,两两相连),表示双马齐头并列。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写成。造字本义:动词,两匹马齐头平行,同时拉一辆马车。
擢:
zhuó。
翟,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戳”的省略,表示刺入。擢,篆文(手,拔、拉)(翟,即“戳”,刺入),表示将刺入的东西拔出来。造字本义:动词,将刺入的尖锐物拔出表面。

二、翻译
     连生着的脚趾和旁生的手指是与生俱来的,然而对体貌来说却是属于多馀的东西;附生在身上的赘瘤是形体上长出来的,然而对于本性来说却是多馀的东西;旁生枝节般地造作仁义而加以应用,把它与五脏相配合,然而这却不是道德的本然。所以连生的脚趾,只是连接着无用的肉;旁生的手指,只是多长出一个无用的指头;节外生枝地把仁义与五脏相配合,只是行仁义的邪僻之实,而多馀地滥用了聪明。

       所以视觉过于明察,会搅乱五色之分,造成文采的淫滥,这难道不正像色彩华美的花纹要搅乱人们的视觉吗?比如离朱就是这样的人。听觉过于灵敏,会搅乱五音的声调,造成六律的淫滥,这难道不正像动听的乐声要搅乱人们的听觉吗?比如师旷就是这样的人。对仁义造作的人,会拔擢伪德而蔽塞真性来博取好名声,这难道不正是使天下人喧闹着去奉守那不可企及的法式吗?比如曾参和史鳅就是这样的人。致力于诡辩的人,会像累瓦结绳一样叠聚无用之词、连贯荒诞之言,穿凿古人的文句,致力于坚白同异论题的争辩上,这难道不正是竭尽心力称誉自己的无用之言吗?比如杨朱和墨翟就是这样的人。因此这些都是多馀无用之道,并不是天下最纯真的道德。

       那天下最纯真的道德,就是不失去其本性之实。所以大拇指与第二指连生的不算连并,枝生出一指的不算多馀;长的不算有馀,短的不算不足。故而野鸭的小腿虽然短,但给它接上一段就会造成痛苦;鹤的腿虽然长,但给它截去一段就会带来悲哀。所以本性该长的,就不去截短它,本性该短的,就不去续长它,这样任其长短则没有可忧虑的了。料想仁义不合乎人的本性吧!那些所谓的仁义之士为什么有那么多忧患呢?
      脚趾连生在一起的,剔开就要悲泣;手上旁生第六指的,咬断就会啼哭。这两种情况,有的是超过正常的手指数,有的少于正常的脚趾数,然而它们感到的忧苦是一样的。当今世上的仁人,痛苦地忧虑世上的祸患;不仁的人,却溃乱真实的本性去贪求富贵。料想仁义不合乎人的本性吧!不然自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人为何会喧嚣竞逐呢?
     再说,依靠钩绳规矩来使物归于正,这就损害了事物的本性;依靠绳索胶漆使物牢固,这也是戕害了事物的本性;屈身折体以行礼乐,装出和颜悦色来假扮仁义的样子,用来慰藉天下人心的,这就失去了真常自然之性。天下之物各有其自然本性。所谓自然本性,就是曲的不用曲尺,直的不用绳墨,圆的不用圆规,方的不用矩尺,依附着的不用胶漆,捆绑着的不用绳索。所以天下之物都是自然而生而不知道因何而生,都获得各自本性而又不知怎么得到的。因此,古今真常之理是相同的,不可以使其侵削。那么仁义又何以要接连不断,如同胶漆绳索一样缠绕在道德之间,致使天下的人感到迷惑呢!
     小的迷惑会使人迷失东西南北,大的迷惑会使人丧失真常之性。凭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自从虞舜标举仁义来扰乱天下,天下人没有不为仁义奔走效命的,这不是用仁义丧失了人的真常之性吗?因此我试作论述,从夏商周三代以后,天下人没有不因为外物而丧失本性的。小人为求私利而舍弃生命,士人为求名誉而舍弃生命,大夫为求保持和扩展领地而舍弃生命,圣人为求治理天下而舍弃生命。所以这几种人,他们的事业不同,名声称谓各异,但是在伤害本性、为所求而舍弃生命这一点上,却是一样的。奴隶和童子二人同去放羊,却都把羊丢失了。问奴隶干什么去了,回答说拿着羊鞭在读书;问童子干什么去了,回答说在游戏下棋。这二个人所作的事不同,但在丢失羊这一点上是相同的。伯夷求名死于首阳山下,盗跖为了求利死于东陵山上。这二人死的原因不同,但在丧失生命、伤害本性这一点上却是相同的。何必一定要肯定伯夷而否定盗跖呢!天下人都是在为所求舍弃生命,那些为求仁义而死的,世俗之人就称他们为君子;为求货财而死的,世俗之人就称他们是小人。他们为所求而死是一样的,却有的成了君子,有的成了小人。假如就丧失生命、伤害本性来看,那么盗跖也就是伯夷了,又怎么从他们之间区分君子和小人呢!

     况且使本性从属于仁义的人,即使像曾参、史鳅那样通达,也不是我所说的完善;使本性从属于识别五味上面,即使像俞儿那祥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完善;使本性从属于辨析五声上面,即使像师旷那祥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听觉敏锐;使本性从属于分辨五色上面,即使像离朱那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视力明察。我所说的完善,不是指仁义,而是说自然本性完善罢了;我所说的完善,不是指所谓的仁义,而是任其自然本性之实罢了;我所说的听觉敏锐,不是说听到什么,而是任耳之自性去听罢了;我所说视力明察,不是说看到什么,而是任眼之自性去看罢了。不是任其自性去看而要超出本性地多看,不是按自性应得去得而是妄得,这就是超出本性的妄得而不自得,使别人安适而不自求安适了。使别人安适而不自求安适,无论是盗跖还是伯夷,都同是邪僻的行径。我对于自然之道深感惭愧,所以上不敢奉行仁义的节操,下不敢去干邪僻的勾当。

三、心得
顺应本性,顺天性而行,其余一切就像骈拇属于馀食赘形,痛苦本身就说明偏离本性天性了。



外篇第二章·马蹄

一、正音查字:
馽:
zhí。
“馵”是“馽”的异体字。馽,篆文(馬)(囗,用绳子系束),表示系束马足。造字本义:动词,用绳子系束马足,使马只能慢走而不能奔跑。
踶:
dì。
是,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提”的省略,表示向上拉。踶,篆文(足,脚)(是,即“提”的省略),表示提足。造字本义:动词,抬足踢踏。
跂:
qí。
支,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分开、分叉。跂,篆文(足,脚)(支,分叉),表示脚趾叉开。造字本义:动词,脚趾叉开,露出脚丫叉。

二、翻译
     马,蹄子可以用来践踏霜雪,毛可以用来抵御风寒,吃草饮水,翘足跳跃,这就是马的真性。即使有高台大殿,对它也没有用处。等到伯乐出现,他说:“我会调教马。”于是他就烧灼马身,剪剔马毛,凿削马蹄,火烙马身以作标记,同时给马络上笼头,套上足绊,又用绳索把马群纠集起来,编入马槽,这样,马便死去十分之二三了;然后使马忍受饥渴,快速奔驰,步伐整齐,前面有口衔饰物的灾患,后面有皮鞭竹策的威胁,这样,马就死掉大半了。陶工说:“我会烧制陶器,使圆的合乎圆规的标准,方的合乎矩器的规格。”木匠说:“我会削木,使曲的合乎曲尺的弯度,直的合乎墨线的直度。”那陶土、树木的本性,难道要合乎圆规、矩器、曲尺、墨线的要求吗?然而世世代代都称赞说:“伯乐会调教马,而陶工木匠会制作陶土木材。”这也是那些治理天下的人的过错啊!
     我以为会治理天下的人不是这样。人民有自然的本性,他们织出布来穿,种出粮食来吃,这就是共同的本能;浑然纯一,而无所偏私,这就是放任自乐。所以至德的时代,人民的行为持重,朴拙无心。在那个时候,山中没有路径通道,水上没有船只桥梁。万物都生长在一起,居住的地方互相毗连;飞禽走兽成群结队,花草树木繁茂生长。因而禽兽可任人牵着到各处游玩,鸟鹊的窠巢可以攀援上去窥望。在至德的时代,人与禽兽混杂而居,和万物生活在一起,哪里有君子小人的区别呢?人们都不用智巧,本性就不会离失;人们都不贪欲,所以都纯真朴实;纯真朴实便能保持人民的本性了。等到圣人出现,勉强用力,挖空心思地推行仁义,天下的人们才开始疑惑;放纵逸乐,烦屑拘泥地追求礼乐,天下的人们才开始变坏。所以原始的木材不被雕斫,怎么会有酒器?洁白的璞玉不被毁坏,怎么会有珪璋?道德不被废驰,哪会有仁义?真性不被离弃,哪会用礼乐?五色不被搅乱,怎会有文采?五声不被错乱,怎会合六律?损坏原木来做器具,那是工匠的罪过;毁坏道德来推行仁义,这是圣人的过错。
      马,在陆地上生活,吃草饮水,高兴时脖颈相靠互相摩擦,发怒时背面相对用后脚相踢。马的智力仅限于此而已。等到给它加上了车衡颈扼,装饰了额前佩物,于是马就懂得了损折车貌、曲颈脱轭、狂突不羁、吐避衔子、偷咬辔头。所以说马的智力竞能达到违人意而做坏事的程度,那是伯乐的罪过。在赫胥氏的时代,人民安居而不知道干什么,悠游而不知道去哪里,口中含着食物而嬉戏,腆着肚子去游玩,人民所能做的就只是这样了。等到圣人出现,便用屈曲折旋的行礼来匡正天下人的形体,用标榜的仁义来安慰天下人的心灵,于是人民才开始竭力去追求巧智,竞逐私利,而不能制止。这也是圣人的过错啊!


三、心得
相比过去现在科技发达,人那个脑袋哟,那是转速越来越快,好像越来越聪明,这到底是变聪明了,还是退化变傻了?脑袋越来越大,神越来越退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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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31 19: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ndylichan 于 2022-12-31 20:06 编辑

第五周 外篇胠箧、在宥、天地、天道


胠箧
一、正音查字
胠:
qū。
去,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阹”的省略,表示猎人围猎禽兽的山坳地形。胠,篆文(月,即“肉”,借代身体器官)(去,即“阹”,山坳地形),比喻身体凹藏的器官。造字本义:名词,凹夹的腋部。
箧:
qiè。
“匧”是“篋”的本字。匧,篆文(匚,筐)(夾,挟藏),表示挟藏行李的箱子。当“匧”的“箱子”本义消失后,篆文再加“竹”另造“篋”代替。造字本义:名词,用来挟藏行李的、竹或藤作制的箱子。
扃:
jiōng。
冋,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洞穴。扃,篆文(户,小门)(冋,洞穴),表示小门上的门洞。造字本义:名词,古代简易木屋门栓附近的小门洞,以便主人出门时在门外从小门洞伸手拉栓关门。
啍:zhūn 。话多。


二、翻译
为了对付撬箱子、掏袋子、开柜子的盗贼而防备,就一定要捆紧绳索,关紧锁钮,这就是世俗人常说的聪明。但是大盗一来,便背起柜子、举起箱子、挑起袋子而迅速逃走,还唯恐绳子锁钥不够结实。这样看来,以前所谓的聪明,不正是在替大盗做准备吗?

所以我曾试图作申论,世俗人常说的聪明,能有不替大盗做准备的吗?常说的圣人,能有不替大盗守备的吗?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从前的齐国,相邻的村庄能互相看得见,鸡鸣狗叫的声音能互相听得到,鱼网所撒到的地方,犁锄所耕作的地方,方圆有两千多里。整个的国境之内,凡是建立宗庙社稷,以及治理大小不同的行政区域,何尝不是效法圣人的呢?但是田成子一旦杀了齐国君主就盗取了齐国。他所盗取的岂止是那个国家吗?连同齐国圣智的法规制度也一起盗取了。所以田成子虽然有盗贼的名称,却身居君位像尧舜治国时一样的安稳,小国不敢非议他,大国不敢诛伐他,在齐国经历了十二世。这岂不正是窃取了齐国,连同那圣智的法规制度也窃取了,借以保护他的盗贼之身吗??
我曾试图作申论,世俗人常说的最聪明的,能有不替大盗做准备的吗?常说的至圣,能有不替大盗守备的吗?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从前,关龙逢被斩首,比干被剖心,苌弘自刳而死,伍子胥尸体糜烂江中,像这四个人的贤能都不能免于杀身之祸。因此盗跖的徒众问盗跖说:“做盗贼也有道吗?”盗跖说:“到哪里能没有道呢?能猜测到屋里藏着什么财物,就是圣明;能带头进入屋子,就是勇敢;能最后出来,就是义气;能预知计划是否可行,就是智慧;能分赃平均,就是仁德。这五样不具备而能成为大盗,这是天下从来没有的事。”由此看来,善人如果不懂得圣人之道就不能立身,盗跖如果不懂得圣人之道就不能行窃;天下的善人少而不善的人多,那么圣人使天下受利少而使天下受害多。
所以说:嘴唇没有了,牙齿便觉得寒冷,鲁国进献的酒味薄便导致赵国的邯郸被围,圣人出现,大盗便兴起了。打倒圣人,放走盗贼,天下才能太平。川中流水干了,山谷就会空寂,山丘削了,深渊才可填平;圣人死了,大盗就不会兴起,天下便太平无事了。如果圣人不死,大盗便不会停止。虽然尊重圣人的言行来治理天下,却使盗跖得到更多的利益。圣人制造了斗斛来量谷物,大盗却连斗斛一起给偷走;制成了秤来称东西,却连秤一起偷走;刻造印章来取得诚信,却连印章也一起偷走;提倡仁义来矫正世俗,却连仁义也一起偷走。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那些偷窃衣钩微物的人便遭刑杀,而盗窃国家的人反倒成为诸侯,诸侯的门里就有仁义了。这岂不是盗窃了仁义圣智了吗?因此,那些追随大盗,夺取诸侯高位,窃取仁义及斗斛、秤、符印利益的人,即使用高官厚禄的封赏也不能劝阻他们,用杀戮的威严也不能禁止他们。这样使盗跖得到更多的利益而不能被禁止的,都是圣人的过错。
所以说:“鱼不能离开深渊,治理国家的法则不能向人公开显示。”那些圣人的主张,就是治理天下的法则,不可以明示于天下。所以抛弃聪明智巧,大盗才能停止;毁弃珠玉,小盗就没有了;烧毁符印,人民就可复归纯朴;击破斗秤,人民就不会相争了;全部毁弃天下的圣人之法,人民才可以参与议论;搅乱六律音调,销毁管弦乐器,塞住师旷的耳朵,天下的人才能保全灵敏的听觉;毁灭文饰,拆散五采,粘住离朱的眼晴,天下的人才能保全清楚的视觉;毁断画曲线和直线的钩绳,抛弃画圆形和方形的规矩,折断工倕的手指,天下的人才能保全高超的技巧。所以说:“最大的智巧好像很笨拙一样。”除掉曾参、史䴓的行为,封住杨朱、墨翟的口舌,排除仁义,天下人的德性才能达到混同为一的境地。人人能保全清楚的视觉,那么天下就不会迷乱了;人人能保持灵敏的听觉,那么天下就没有忧患了;人人能保全高超的智巧,那么天下就不会眩惑了;人人能保全天赋的德行,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邪恶了。像曾参、史䴓、杨朱、墨翟、师旷、工倕、离朱等人,都是向外炫耀他们的德行,用来扰乱天下,这些都是大道所不足取的。

你不知道至德的时代吗?从前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在那个时代,人民结绳来记事,吃得很香甜,穿得很美观,生活得很顺意,休息得很安适,相邻的国家能互相看得见,鸡鸣狗叫的声音能互相听得着,人民之间直到老死也不互相往来。像这样的时代,就是高度的太平了。现在竟然致使人民伸长脖子、抬起脚跟地盼望,说“某地方有贤人”,于是担着粮食而奔向贤人,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双亲,离开了自己的君主,足迹频繁地出入于各诸侯的国境,车辙往来交错于千里之外,这是国君喜好智巧的过错。
高居上位的人喜好智巧而摒弃大道,天下就会大乱。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那使用弓弩、鸟网、机变的智巧多了,鸟儿就会在空中不安地乱飞;使用鱼钩、钓饵、鱼网、鱼笼的智巧多了,鱼儿就会在水中乱游;使用木栅、罗网、兽网的智巧多了,野兽就会在草泽中乱窜;运用诳骗欺诈、坚白之论、同异之辩的权变多了,世俗之人就会被诡辩所迷惑。所以天下昏昏大乱,罪过便在于喜好智巧。天下的人只知道追求他们所不知道的知识,而并不知道探求他们分内已经认识的事物;只知道谴责他们认为暴君大盗的不好行为,而并不知道批判曾经认为圣君仁义的伪善,因此天下才会大乱。所以上则亏蚀了日月的光辉,下则销毁了山川的精气,中则毁坏了四季的运行;无足的爬虫,飞翔的小虫,没有不丧失本性的。那些喜好智巧的人扰乱天下到达这般地步啊!自从夏、商、周三代以后都是这样的。舍弃淳朴的百姓而喜好奸滑的佞民,丢弃恬淡无为而喜好烦琐的说教,烦琐的说教已经扰乱天下了。

三、心得
智巧、说教都扰乱天性,天赋德全人人都有,但是专门去推广、炫耀智巧和说教,其实是盗走了人的天性,就像现在越多的信息,越多的引导,这个专家说,那个专家说,反乱了你心志,乱了自己的天性判断。


在宥
一、正音查字

宥:
yòu。
“宥”是“囿”的异体字。有,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手持肉食。囿,甲骨文(田,借代庄园)(卉,百草),表示种植花草蔬菜的庄园。有的甲骨文(日,像中间有隔墙的封闭式墙垣)(两个“林”,茂密丛林),表示有围墙的茂密丛林。金文“囿”用“囗”代替甲骨文字形中的“日”,用“有”(手持肉食)代替甲骨文字形中的丛林(虫鸟百兽栖息之地),表示可供游猎的大林园。“囿”的金文异体字写作“宥”,用“宀”(房屋、建筑)代替“囗”(墙垣),强调庄园的“居所”含义。有的金文将“有”简写成“又”。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名词,古代专为帝王游猎而建的、草木茂盛禽兽繁生的庄园。
毗:
pí。
“毘”是“毗”的异体字。比,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并列、相连。毗,甲金篆字形暂缺,隶书(田,即“界”的省略)(比,并列、相连),表示地界相连。推测造字本义:动词,两个聚居地交界,相邻接壤。
涬:xìng。自然之气。

二、翻译
只听说任天下自由发展,而没有听说对天下加以人为的治理。所谓优游自在,是怕天下的人扰乱自然本性;所谓宽容自得,是怕天下的人改变自然德性。天下的人不扰乱自然本性,不改变自然德性,又哪里用得着人为的治理呢?从前尧治理天下的时候,使天下人都高高兴兴,各乐其本性,这是心神不恬静;桀治理天下的时候,使天下人都感到忧虑,各苦其本性,这是心神不愉悦。不恬静或不愉悦,都不是自然无为的德性。不是自然无为的德性而可以长久统治的,天下没有这样的事。
人过度高兴,就会伤害阳气,过度愤怒,就会伤害阴气。阴气阳气都被伤害,四时就不能按序而至,寒暑不能调和以成,岂不是反而伤害了人的身体吗!使人喜怒失常,生活没有常规,思虑不能自得其性,中和之道不成条理,那么天下人就会开始有自高、责人、特异、猛厉的表现,而后有盗跖、曾参、史鳅那种行为。所以尽天下之力用于奖赏也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用于惩罚也不足以止恶;因此尽天下之大还是不够赏罚的。自夏商周三代以来,人们扰攘不安,始终以受赏免罚为能事,哪里还有空闲安定自己的本性呢!
而且喜欢目明吗?这是会迷乱于色彩的;喜欢耳聪吗?这是会迷乱于音声的;喜欢仁吗?这是会扰乱德性的;喜欢义吗?这是会违背常理的;喜欢礼吗?这是会助长机巧的;喜欢乐吗?这是会助长淫乱之声的;喜欢圣者吗?这是会助长多才多能的;喜欢智计吗?这是会助长指事论非的弊病的、如果天下的人要想安于自然本性,这八个方面,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如果天下的人要不想安于自然本性,这八个方面,就会使人局束、专横而扰乱天下。可是天下的人反而开始尊崇、爱惜它们,天下人的迷惑达到这般地步了啊!岂止是过了一些时目就愿意把它们抛弃掉的啊!竟然还要斋戒来称说它,恭恭敬搬地传授它,载歌栽舞地赞颂它,我对这种情况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君子要是不得已而去治理天下,最好是无为而治。无为然后才能安定本性。因此看重自己的自然生命甚于看重天下的人,是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的;爱惜自己的自然生命甚于爱惜天下的人,是可以把天下寄托给他的。所以君子如果能不离散五藏之性,不滥用聪明,居处宁静而精神活跃,沉默不言而又有不言之言,精神活动无不合于自然之理,从容无为,而万物都像空中游尘那样运行自在,那么我又哪里需要去治理天下呢!

崔瞿问老聃说:“不治理天下,如何使人心向善呢?”
老聃说:“你要谨慎不可扰乱了人心。人们遭到排挤、压抑时情绪就低落,受到推崇、器重时情绪就高涨,人心因外界力量而一上一下就会憔悴不堪,人们在遭到排斥时往往表现出柔媚之态以求刚强之人的怜悯,这种人平日的所谓刚贞气节至此已全部刻削完了,此时内心焦急若火,又战惕如寒冰,这种变化疾速如同片刻之间再临四海之外。人心动静不同,其静如深渊一般沉默,其动如高天一般飞扬。亢奋骄矜而不可禁制,这就是人心啊!从前黄帝开始用仁义来扰乱人心,于是尧舜大腿瘦得没有肉,小腿磨得没有毛,如此奔波劳苦来供养天下人的形体,他们愁苦心志来推行仁义,约束情感活动来建立法度。然而仍然不能制服天下,尧于是把灌兜放逐到崇山,把三苗流放到三峗,将共工流配到幽都,这就是不能制服天下。延续到夏商周三代,天下人受到了更大的惊扰。下有夏桀和盗跖一类的暴君大盗,上有曾参和史鳅一类的仁者,而且儒家和墨家也都兴起了。于是快乐之人与愤怒之人互相猜疑,愚钝的人与聪明的人互相欺骗,行善之人与行恶之人互相非议,荒诞之人与信实之人互相讥讽,而天下便日益衰落了;人们的根本德性各不相同,那性命中的自然之情便丧失了;天下人都喜欢智巧,百姓也便汲汲于智慧而丧尽自然本性了。于是用斧锯一类的刑具制裁百姓,用礼法伤害百姓,用肉刑之具判决百姓。天下因人们互相践踏而大乱,其罪过就在于扰乱了人心。所以贤明之人隐居在大山深岩之中,而万乘之君忧愁恐惧于朝廷之上。当今世上被砍头的人尸体相堆积,戴上枷锁的人接连不断,受刑戮的人满目皆是,而儒墨之徒却企盼止乱、高谈阔论于枷锁之间。唉,太过分了!他们不觉惭愧又不知羞耻到极点了!我尚且不知道圣智是否为枷锁上的横木,仁义是否为镣铐上的卯眼榫头,又怎么能知道曾参、史鳅是否为夏桀、盗跖出现的先声呢!所以说:抛弃聪明智巧,天下才能大治。”

黄帝在位为天子十九年,政令通行于天下,他听说广成子在空同山上,就前往拜见,说:“我听说先生通达至道,请问至道的精髓是什么。我想取用天地的精气,来促使五谷生长,来养育人民;我还想掌管天地阴阳的变化,来顺应天下万物,应当如何做呢?”广成子说:“你想要问的,乃是道的精髓;你想要掌握的,乃是阴阳二气。自从你治理天下以来,云气风雨不调,草木万物凋零,日月的光辉一天比一天昏暗,你这个谄佞之人心地偏狭,怎么配得上谈‘至道’呢!”
黄帝回去以后,便抛弃了天下,修建了一间远避喧嚣之声的斋室,用白茅铺地而坐,清闲地住了三个月,又前往请教广成子。广成子头朝南躺着,黄帝从下方跪着用膝盖走过去,再拜叩头而问道:“听说先生通达至道,请问如何修身才可以长寿呢?”广成子惊异地起来,说:“你问得好啊!来吧!我告诉你至道。至道的精髓,幽远昏暗;至道的极致,昏暗玄静。不外视,不外听,持守心志专一静默,形体自然能够健康长寿。一定要心静,一定要神清,不要劳累你的身体,不要扰乱你的精神,就可以长生。眼睛不看望,耳朵不听闻,心里不思虑,你的精神才能守住形体,形体才可以长生。禁止精神活动,弃绝视听,智计多了就会败亡。我已把你领到光明的地方,到达那至阳的境界了;我已把你领到深远的领域,到达那至阴的境界了。天地各有职司,阴阳各有藏所,谨慎地持守自身,万物也自然会健壮成长。我执守至道来调和阴阳二气,所以我修身一千二百年了,我的形体未曾衰老。”黄帝再拜叩头说:“广成子可以称为天公了!”广成子说:“来吧!我告诉你。至道是无穷的,而人们都认为它有终结;至道是变化莫测的,而人们都认为它有形迹可寻。得到我这个‘至道’的人,天地上下都会尊奉归附他;丧失我这个‘至道’的人,生时仅见天光而死后便为腐土。现在万物都是生于土而又复归于土,所以我将要离开你,进入那无穷的领域,遨游于至道之中。我和日月并而为三,我与天地一样长存。向我来的,我不知其来;离我去的,我不知其去。人都会死去,而我却可以独存!”

云将到东方游玩,经过东海神木的枝头时,恰好遇到了鸿蒙,鸿蒙正在拍着大腿欢跳游玩。云将看见了,惊疑地停下来,恭敬地站着,说:“老人家是谁呀?老人家为什么来这儿呢?”鸿蒙还是拍着大腿跳个不停,对云将说:“游玩!”云将说:“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鸿蒙抬头望着云将说:“啊!”云将说:“天气不均和,地气不通畅,六气不调和,四时变化不合时序。现在我想调和六气的精华来养育万物,要怎么做呢?”鸿蒙拍着大腿跳跃着,转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云将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
又过了三年,云将去东方游玩,经过宋国的田野时,恰好又遇到了鸿蒙。云将十分高兴,快步走上前说:“您忘记我了吗?您忘记我了吗?”云将再拜叩头,希望能得到鸿蒙的指教。鸿蒙说:“我只是随心游荡,不知贪求什么;佚荡无拘束,不知要到哪里去。我游心于纷纭的世间,来观看万物的真相。我又知道什么呢!”云将说:“我也想要随心佚荡,但人民总是要跟随着我;我无法谢绝民众,现在又被他们所效仿。希望听到您的指教。”鸿蒙说:“扰乱了自然的常道,违逆了万物的真性,冥冥中的老天爷是不会成就你的;兽群会离散,鸟类也惊鸣不安;灾祸殃及了草木,伤害了昆虫。唉,这些都是治理人民的过错呀!”云将说:“那么我该怎么办呢?”鸿蒙说:“唉,祸患太深啊!你还是轻松点回去吧!”云将说:“我遇见您很难得,希望听到您的指教。”鸿蒙说:“唉,那就好好养心吧!你只要自然无为,那么万物就会自生自化。忘掉你的形体,抛弃你的智慧,忘理忘物,与混混茫茫的自然元气浑同为一体;解除有知觉之心,抛奔有思虑之神,无知无识就好像没有灵魂。万物纷绘众多,各自回复到本真无妄的道中,各自回复道中而自己意识不到;浑然无知,终身不离开大道;如果它意识到自己返归大道,那就离开大道了。不要去询问它的名称,不要去窥视它的实情,万物本来就是自化自生的。”云将说:“鸿蒙赐给我天道,晓示我静默的行为;我亲身在追求道,现在才算得到了。”再拜叩头,起身辞别鸿蒙而去。

世俗的人,都喜欢别人赞同自己而厌恶别人不赞同自己。赞同自己就喜欢,不赞同自己就不喜欢,其用意在于超乎众人之上。那些想超过众人的人,何尝能出众呢!依据大众的认同来坚信自己的见闻,那么不如大众的才智太多了。而想要用喜同恶异之心治理天下的人,就是只看到三代帝王统治天下的利益而没有看到它的祸害。这是把国家作为谋求私利的凭借,可是能有多少谋求私利而不丧失其统治地位的呢!这样能保存统治地位的,没有万分之一;可是丧失统治地位的,成坊的未曾有一次,而失败的却不止上万次了。可悲啊,那统治天下的人不明白这一点呀!
统治天下的人,就是拥有天下。为天下所累的人,就不足以主宰方物,而无心治理天下才可以主宰万物。明白主宰万物的不是常物,哪里只能治理天下百姓而已呢!他能够出入于天地四方,遨游于九州,独往独来,这就是独能与大道往来。这样的人,就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了。
独有之人的教导,就好像是形体对于影子,声音对于回响,有问必有所答,把心里想到的和盘托出,来做天下人的响应者。处身于寂静无声之中,行动没有固定的方位。引导纷乱的人群,一同游于无端无始的大道之中;出入没有依傍,与日一样往来无穷极;容貌形体,与常人相同,与常人相同而能做到忘我。忘掉自我,哪里还会看到有万物呢!从“有”的观点看待万物的人,在三代帝王时期被称为君子;只有以“无”的观点看待万物的人,才可以称为天地的朋友。

低贱而不可不依凭的,那是物;卑下而不可不随顺的,那是民;模彻不明而不可不去做的,那是事;粗略而不可不施行的,那是法;距离大道甚远而不可不遵守的,那是义;有偏爱而不可不推广的,那是仁;是虚文礼节而不可不会通的,那是礼;平庸而不可不发扬的,那是德;与自然为一体而不可不变易的,那是道;神妙莫测而不可不有所作为的,那是天;所以圣人识察天道而顺其自然,形成了美德而不受其束缚,出入于大道之中而无心求合于大道,言行符合仁的原则而并不依赖于仁,接近于义而不有心积累,应合于礼而不受其拘束,应接于事而不推辞,按照法令加以整齐划一而不搅乱,依赖人民而不轻视,随顺万物而不抛弃。对于物,不可强为,又不可不为。不明白自然之理的,德就不纯;不通晓大道的,就没有一事可以行得通;不明白大道的人,真是可悲啊!什么叫做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居在上的,就是天道;有为而受牵累的,就是人道。君主所遵从的,应是天道;臣子所遵从的,应是人道。天道和人道相距太远了,是不可不明察的。

三、心得
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讲出了人心本性,如果远道而用仁义之名来乱人心,将使人心离道追求仁义,以智巧盗走了道。


天地

一、正音查字
刳:kū。本义为剖,剖开;引申为挖空、洗除、消除、遭受残害等。
絯:gāi。 拘束;约束。
怊:chāo,悲,怅:怊怅(悲伤失意的样子)。
惾:zōng 。塞,壅塞。
颡:
sǎng。
桑,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采摘。颡,篆文桑,采摘頁,头部),比喻频频点头。造字本义:动词,频频磕头。

二、翻译
天地虽然广大,但它们施泽万物却均等而无偏私;万物虽然繁杂,但都按照自身的规律生存、发展;百姓虽然众多,但他们的主宰者只有君主。君主统治天下出自德性而成于自然无为的天道,所以说,远古的君主统治天下,只是在于无为,顺应自然之德罢了。以道的观点来看待事物的名称、那么无为的君主就理应得到恰当的名号;以道的观点来看恃期分,那么君与臣的区分也就很明显了;以道的观点来看待能力,那么天下的官吏也就各称其职了;以道的观点广泛地看待万物,那么万物的各各对应关系都是齐备的。所以与天地相贯通的人,凭借的是天德;能通行万物的,凭借的是道;居上位统治人民的,凭借的是礼乐、刑政诸事;有多种才能的,凭借的是技巧。技巧被礼乐等事所统管,礼乐等事被义所统管,义被德所统管,德被道所统管,道被自然所统管,所以说:古代统治天下的君主,没有贪欲之心而天下富足,自然无为而万物自生自化,像渊水一样玄默无为而百姓安定。《记》书上说:“通彻大道而万事都会化为无,心无所欲而鬼神都会敬服。”

孔子说:“道覆盖和托载着万事万物,多么辽阔盛大啊!君子不可以不剔去心智。无心治理而让万物自由发展就叫做自然天成,无心教化就叫做顺应天性,给所有的人和物以恩泽就叫做仁,万物不同而能同归于大道就叫做大,行为不自异于众人就叫做宽,包举千差万别的物类就叫做富。所以能够执持天德就叫做纲纪,德行有所成就就叫做建树,能够顺应大道就叫做万善齐备,不因外物而挫伤心志就叫做德性完全。君子明白了这十点,那他就会心地宽广而能包涵万物,德泽滂沛而为万物归往之所。如果像这样,便能任黄金埋于山中,宝珠生于水中而不生贪恋之心;不以货财为利,不去追求富贵;不以长寿为快乐,不因天折而悲哀;不以显达为荣耀,不以困厄为耻辱;不夺取世上的利益作为自己的私有,不因为成了天下之王就认为自己处在显耀的地位,显耀是与贵暗的大道不相容的。聚万物于大同,死生是一样的。”
孔子说:“道安定得像是渊静的潭水,澄明得像清澈的流水。金石之器不得道就不会鸣响。所以金石之器虽然蕴藏着声响,但没有大道的叩击是不会发出响声的。万物感应无方,谁能确定它的性质呢!那盛德之人,怀抱素朴真性以行而以接触俗务为耻辱,立足于大道而智与神明相通,所以他的德性广大而深厚。他的心志有所活动,是园为外物的交感而引起的。所以形体没有道就不能产生,本性不凭借德视不能彰明。保存形体而穷尽天年,树立天德而彰明道义,这难道不是盛德之人的行为吗?多么宽广啊!忽然而出,勃然而动,而外物却跟随着他!这就是盛德之人。看起来昏暗不明,听起来寂然无声。但在这昏皤之中,却能看见光亮;在寂然无声之中,却能听到协和的音韵。所以大遵虽然藏得深而又深,却能主宰万物;虽然神妙不测,却能处处发出精光。所以大道与万物应接的时候,道体虽然至虚却能满足万物的需求,能驰纵伸长而又能聚合收缩归于至虚,无论大小、长短、深远。”

黄帝在赤水的北岸游玩,登上昆仑山而向南了望。回来的时候,丢失了玄珠。派知去寻找没有找到,派离朱去寻找也没有找到,派喫诟去寻找还未找到。于是派象圈去寻找玄珠,象罔找到了。黄帝说:“奇怪啊!象罔怎么就能找到呢?”

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齧缺,齧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
尧问许由说:“齧缺可以做天子吗?我借助王倪去邀请他出来,替代我当天子。”许由说:“天下就快要岌岌可危了!齧缺的为人,聪明而有智慧,作事敏捷迅速,才性超人,而又把人的心智强加给自然。他能明白如何制止人家做错事,而不知道人家做错事的根由,能让他做天子吗?他将会专凭人的智术而不依乎自然天理,将会以己身为本而不与万物同形,将会自尚智巧而谋急用,将会为细事所役使,将会为外物所牵拘,将会顾盼四方而使万物顺应他自己,将会追求每件事都办得适当,将会与物俱化而失去自然本性。他怎么能够做天子呢?虽然如此,但他与得道之人为同一族类、同一始祖,仍可以做臣子,而不能够做君主。治理天下,是乱天下的先导,不仅害臣属和百姓,也将害君主。”

尧到华地巡视,华地看守边疆的人说:“啊,圣人!请让我为圣人祝福,祝愿圣人长寿。”尧说:“不用了。”“祝愿圣人富有。”尧说:“不用了。”“祝愿圣人多生男孩。”尧说:“不用了。”看守边疆的人说:“长寿、富有、多生男孩,这是人们所希望的,你偏偏不想这样,为什么呢?”尧说:“多生男孩就会增多忧惧,富有就会出麻烦事,长寿就会延长为形躯所累的时间。这三者,都不能用来培养无为之德,所以我谢绝了。”看守边疆的人说:“起先我以为你是圣人,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君子。上天生出万民,一定会授给职事。多生男孩而授给他们职事,那还有什么忧惧呢?富有而把财物分散给大家,那还有什么麻烦事呢?作为圣人,像鹑鸟那样居无常处,像幼鸟那样仰食而足,像飞鸟那样不留痕迹;天下有道时,就与物一起昌盛;天下无道时,就修养天德而闲居;千岁之后厌弃人世了,就升天成为神仙;驾着飘荡的白云,到达上帝的居所;那三种忧患都不会发生,身体永远无灾祸,那么又有什么困辱呢?”看守边疆的人离去,尧跟随着他,说:“请求教诲。”看守边疆的人说:“你回去吧!”


尧治理天下时,伯成子高被立为诸侯。尧传位给舜,舜传位给禹,伯成子高辞去诸侯的职位而去种地。禹前去见他,他正在田野里耕作。禹急步走近他跟前,站立在那里求问,说:“从前尧治理天下,您被立为诸侯。尧传位给舜,舜传位给我,而您却辞去诸侯的职位而去种地,请问这是什么缘故呢?”
子高说:“从前尧治理天下,不用奖赏而人民能自勉行善,不用惩罚而人民也害怕行恶。现在你赏罚并用而人民却不仁爱,道德自此衰败下去,刑罚从此建立起来,后世的祸乱从此开始了!你何不赶快走开呢?不要妨碍我的农事!”说罢用力耕作而不再理睬禹了。

在元气刚刚萌动的泰初之时只有“无”,而没有“有”、没有“名称”;在元气萌动之后,大道开始创生却没有形迹。万物得到这个“一”,便开始产生,这就叫做德;无形的道有阴阳之分,但又浑然一体,这就叫做命;道在流动的过程中,稍有滞留就会产生出物,物产生之后便各自具备不同的生理形态,这就叫做形体;形体保守精神,各有各的法则,这就叫做性。加强性的修养,就可以返归自然德性,德修到最完美的程度,就可以与泰初的境界浑同为一体了。同于泰初就能使心境虚空,虚空就显得广大而能包罗万象。达到这样的境界,说话也就能像鸟叫那样出于无心,能与鸟叫相合,也就能与天地相合。这种冥合浑然无迹,既若愚迷,又若昏聩,这就叫做深玄之德,也就完全顺从泰初自然之理了。

孔子问老聃说:“有人研究大道好像与众说相背逆,把人家认为不可以的,偏偏说成是可以的,把人家认为不是这样的,偏偏说成是这样的。公孙龙之徒说:‘离析坚白,如日月高悬空中那样清晰。’像这样,可以称为圣人吗?”
老聃说:“这就像更换职事的小吏和为工巧所系累的工匠那样,总是形体劳苦而心神不宁。善抓竹鼠的狗,多遭系颈而用于畋猎,跳攫敏捷的猕猴,多被猎人从山林中捉来。孔丘,我告诉你一些你所听不到和说不出的事物,大凡看上去具备人的形体,实际上无知无闻的人是很多的,能使自己的形躯与大道并存的人很少。无知无闻者的行动和静止,死亡和生存,废罢和兴起,这些又不是大道之所在。圣人若不得已而有治理天下之事,则在于任人自治,无心于物,无心于天,这就叫做忘掉自己;忘掉了自己,这就叫做与无为的天道混为一体了。”

将闾葂见到季彻说:“鲁君对我说:‘请教授治国之术。’我推辞却未得到允许。已向鲁君陈述了为政之道,不知说得对不对,请让我说给你听听。我对鲁君说:‘为政必须做到恭敬俭朴,选拔出公平忠诚的人而不能有所偏私,百姓谁敢不和顺呢!’”季彻笑着说:“像先生所说的话,用于帝王的德业,就像螳娘举臂去阻挡车轮一样,必定是不能胜任的。而且如果真的像你所言,把公忠之人提拔出来作为榜样,这就会像高大多景物的宫观,必然招致身怀贼心和趋名好利之徒纷至沓来。”
将闾葂十分惊惧地说:“我对先生的这番话感到茫然不解。虽然如此,仍希望先生说出它大概的意思。”季彻说:“圣人治理天下,因任民心,让他们得到教化而改变俗习,尽灭其有为之心而促进其得道之志,随顺人类本性的自由发展,而人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性正在自由发展着。像你所说,岂不是要推崇尧舜的教民之道,而糊里糊涂地使自己跟在他们后面跑呢!圣人在于引导百姓步步靠近自然无为之德,从而使他们的心境安静下来啊!”

子贡南游楚国,返回晋国时,路过汉水南岸,看见一位老人正在管理菜畦,他挖小沟以通水井,抱着瓦罐汲水来灌溉菜畦,用力甚多而功效甚少。子贡说:“这里有一种机械,一天能够灌溉上百畦,用力甚少而功效甚多,先生不打算用它吗?”灌园老人仰起头看着子贡说:“是什么样的机械呢?”子贡说:“削凿木头做成机关,后面重,前面轻,提起水来如同抽引一样,水流迅疾如汤沸溢而出,它的名字叫做桔槔。”灌园老人生气地改变了脸色,然后笑着说:“我听我的老师说,有机械的人必定有机巧之事,有机巧之事必定有机巧之心。如果机巧之心存在于胸中,那么纯真朴素的自然本性就不完备了;自然本性不完备,精神就不会安定;精神不安定的人,是不能载道的。你说的机械我不是不知道,只是认为那样做羞耻而不去用。”子贡感到羞愧难当,低着头不答话。
过了一会儿,灌园老人说:“你是做什么的呢?”子贡说:“我是孔子的弟子。”灌园老人说:“你不就是那用博学来比拟圣人,依靠自夸来超出世人,无人理会而自诵学说向天下人卖弄名声的人吗?你如果能黜除机巧之心,遗弃形骸,就有希望接近于大道了!你连自身都不能治理,哪有闲暇去治理天下呀!你走开吧,不要妨碍我灌溉园圃!”
子贡愧缩到一边,脸色骤变,怅然若失而很不自在,走了三十里路之后才恢复常态。他的弟子问:“刚才那个人是做什么的?先生为什么见了他就变容失色,一整天都不能恢复常态呢?”子贡回答说:“原先我认为可为天下师表者只有孔子一人,不知道还有那个治圃的人呢。我听孔子说,办事要求合情合理,功业要求成功,用力少,见效多的,就是圣人之道。现在才知道不是如此。得道者能使自然之性保持完好,自然之性完好的能使形体健全,形体健全的能使精神旺盛,精神旺盛才是圣人之道。得道者托迹人世,与民大同,而不知要到哪里去,真可谓愚昧无知而淳朴之性完备啊!这种人的心中,必然没有功利机巧的心事。像这样的人,不合他的志向就不去追求,不合他的思想就不去做。即使天下人都称誉他,与他的言论相一致,他也傲然不顾;即使天下人都在非议他,不与他的言论相一致,他也无心去理睬。天下人的非议与称誉,对他皆无增益和损害,这就是自然之性完备的人啊!我却是那种为是非、功利所役使而动摇不定的人。”
子贡返回到鲁国,把这事情告诉了孔子。孔子说:“他是假借浑沌氏的道术来修养内心的人,只知道有浑沌氏之术,而不知道其他的事;只知道保全自然本性,而不为外物所役。他空明纯净的心境可与洁白的生绢相比,虚寂无为而复归于自然,体悟真性而守住精神,自由地遨游在世俗之中,你有什么好惊异的呢?况且浑沌氏的道术,我和你又怎么能够懂得呢!”

谆芒将要东往大海,恰巧在东海的岸边遇见了苑风。苑风说:“你要到哪里去?”谆芒说:“将去大海。”苑风说:“去干什么呢?”谆芒说:“大海这一事物,江河注入也不满溢,从里面取水也不枯竭,我将要到那里去游玩。”
苑风说:“先生不想当百姓的君王吗?我希望听到圣人治世之道。”谆芒说:“圣人治世之道吗?设立官职和推行政令都很适宜,提拔任用人才而不会漏掉贤能之士,明察万物实情,顺其自然本性行事,所行所言都是自然而为的,而天下自化,挥手顾盼之间,四方的百姓都心悦归附,这就叫做圣治。”
“希望听到什么是德人。”谆芒说:“德人就是居处时不思考,行动时不谋虑,心中没有是非美丑;天下人人都得到好处便是喜悦,人人都得到给养便是安定;惆怅的样子像婴儿失去了母亲,若有所失的样子像走路迷失了路途;财物用不完却不知是从哪里来,饮食取给充足却不知是哪里得到的,这就是德人的容态。”
“希望听到什么是神人。”谆芒说:“神人超然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反在其下,有身却不见其形迹,这就叫做虚明空旷;穷性命之致和尽生化之情,与天地同乐而物累尽遣,万物恢复本性,这就叫做混沌幽昏、与至道冥合的境界。”

门无鬼和赤张满稽看到了周武王伐讨的军队。赤张满稽说;“比不上虞舜禅让好啊!所以使天下遭受这样的兵革之灾。”
门无鬼说:“在天下太平时有虞氏才去治理的呢,还是天下混乱才去治理的呢?”赤张满稽说:“天下太平大家也就满足了,哪里还用得着推举有虞氏为君呢!有虞氏治天下好像去医治头疮,秃顶后给装假发,生病后去求医一样。孝子拿药以进慈父,愁容满面,但圣人却为他感到羞耻。至德的时代,不崇尚贤才,不任用智能之士,处在君位的就如同树木高处的枝条一样,无临下之心,人民就如同野鹿一样,放逸而无拘忌,行为端正却不知这是义,彼此相爱却不知这是仁,待人诚实却不知这是忠,办事合情理却不知这是信,顺从天性而动而相互扶助,却不知这是恩惠。所以率性而行也不留迹象,无特别之事故没有流传下来。”

孝子不奉承他的父亲,忠臣不谄媚他的君主,这是为臣、为子的盛德。对父亲所说的话都加以肯定,所做的事都予以称颂,那就是世俗所说的不肖之子;对君主所说的话都加以肯定,所做的事都予以称颂,那就是世俗所说的不肖之臣。然而却不知世俗的谄媚奉承之情是必然的吗?对世俗所肯定的而去肯定,所称颂的而去称颂,却不被称之为谄谀之人。既然这样,那么世俗之人难道比父亲更可敬、比君主更尊崇吗?世俗之人,一旦听到别人称自己为谄谀之人,就会勃然作色而不肯接受谄谀之名,实际上他们却一辈子干着谄人、谀人的事。用动听易晓的比喻和辞令来谄谀人,这种人却始终不被人们看成是犯罪。君主衣冠严整,在衣裳上涂饰不同的花纹,又改动容貌,假装慈悲,来讨好天下的百姓,却不认为自己是谄谀之人;与世俗谄谀之人在一起,是非观念相同,却不认为自己是谄谀之人,真是愚昧极了。知道自己愚昧的人,就不是最愚昧的;知道自己迷惑的人,就不是最迷惑的。最迷惑的人,终身都不会觉悟;最愚昧的人,终身都不会明白。三个人同行而有一个人迷惑,所要前往的目的地仍可到达,因为迷惑的人少;如有两个人迷惑,就会徒劳而不能到达,因为迷惑的人多了。现在整个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有所祈求向往,也是不能得到的,不是很可悲吗?高雅的音乐,世俗人的耳朵是无法听进去的,他们一听到《折杨》、《皇荂》这样的民间小调,就会乐得同声大笑起来。所以高雅之言不能进入世俗人的心里,至理之言不能行于世,庸俗之言却胜过了高雅之言。用二只缶的俗音搅乱一口钟的正音,那么听者会无所适从而疑惑。现在整个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有所祈求向往,难道可以得到吗?明知它不可能还去强求,这又是一个迷惑。所以不如舍弃而不去推究。不去推究,谁还会跟我一同忧愁呢?满身长着恶疮的人,半夜里生下孩子,急忙取灯火来照看,心情十分紧张,唯恐孩子长得像自己。

生长了百年的树木,剖开做成祭器,再涂饰上青、黄色的花纹,把那些被砍去不用的部分丢弃在沟中。将祭器与弃在沟中的断木相比,它们的美丑是有差别的,但在丧失树木的自然本性方面是一样的。盗跖与曾参、史䴓在德行方面是有差别的,但在丧失人的本性上是相同的。一个人丧失本性有五个方面:一是五色搅乱了视觉,使眼睛看不清楚;二是五声扰乱了听觉,使耳朵听不明白;三是五臭薰坏了嗅觉,气味冲逆鼻孔而上,直伤脑门;四是五味污浊了口舌,使口舌受到伤害;五是取舍得失搅乱了心神,使自然之性驰竞不息。这五方面,都是对天性的祸害。而杨朱、墨翟却在汲汲追求,自以为有所得,这并不是我所说的自得。有所得的人遭受困苦,也可以叫做自得吗?如果这样,那么斑鸠、鸱鸮关在笼中受困,也可以叫做自得了。况且取舍声色像木柴一样横塞胸中,皮帽、鹬冠、朝笏、长带约束体外,胸中塞满柴栅,体外被绳索重重捆绑,在绳索拥绑中目光呆滞,还自以为有所得,那么罪人被反缚着,手指被夹起来,以及虎豹被关在槛阱里,也可以叫做自得了。

三、心得
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机巧之心,是心远离本。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反思我们一直以来,不都把机巧当做聪明吗?殊不知这颗心是怎么回事,人之心为何心?


天道
一、正音查字
趼:jiǎn。手、脚上因劳动、走路等摩擦而生的硬皮:脚底有老~。茧,通“趼”。
頯:
kuí。
,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頮”的省略,表示洗脸洗头。頯,篆文(月,即“肉”),即“颒”的省略,洗脸洗头),表示洗脸洗头时双手碰触到的肉感部位,即双手抚摸脸庞时富于手感的饱满面颊和额头。造字本义:形容词,面颊和额头饱满。

二、翻译
自然之道运化而不停滞,所以万物得以生成;帝王之道运化而不停滞,所以天下之民都来归附;圣人之道运化而不停滞,所以海内之民都能宾服。明于天道,通于圣道,对帝王之德无所不通的人,他们纯任万物自由发展,万物就会在冥冥中悄悄生长了。圣人的内心宁静,不是因为静有好处才宁静的,而是因为万物不能挠乱他的内心才得以宁静的。水处在静止状态就能清楚地照见胡须和眉毛,其平面合于水准器的要求,高明的工匠便取法于此。水平静时尚能这样明澈,何况人的精神呢?圣人的内心宁静啊!可以与天地万物之镜相配。虚静、恬淡、寂漠、无为,就是天地的准则和道德的最高境界,所以帝王、圣人都使心息虑。息心就会虚静,虚明若镜就能映照万物而充实,能够做到充实就算完备了。虚空就会平静,平静中会包含运动,这样的运动是合宜的。内心宁静就会无为,无为就能使臣下各尽其责了。无为就能从容自乐,从容自乐的人便不会有忧患,寿命就长了。虚静、恬淡、寂漠、无为,是万物的根本。明白了此道就能南面称天子,唐尧就是这样的人;明白了此道就能北面就臣位,虞舜就是这样的人。凭此道处于上位,就是帝王、天子的盛德;凭此道处于下位,就是玄圣素王的修养。凭此道退隐闲游,隐士都会诚心服从;凭此道出仕作官来统治百姓,那就能建功立业,名声显扬,而使天下统一。得道者在内静处,就必有玄圣素王之尊,迫不得已而应世,也必能成就帝王之德,无为而受尊崇,朴素就使天下没有人能和他相争比美。明白于天地虚静无为之道,这就是掌握了事物的关键和本源,可以与自然协和了;也可以使天下取得协调一致,与人协和了。与人协和,称之为人乐;与自然协和,称之为天乐。庄子说:“我的宗师大道啊!我的宗师大道啊!它毁坏粉碎万物而不认为是暴戾,恩泽及于万世而不认为是仁义,先于上古而不认为是长寿,包容天地、雕刻万物的形状而不认为是技巧。这就是天乐。所以说:‘知晓天乐的人,活着的时候随天而行,死后随物而化。静时与阴相一致,动时与阳相符合。’因此,知晓天乐的人,天不会怨怒,人不会非议,没有万物的牵累,没有鬼神的谴责。所以说:‘动时与天相合,静时与地相合,心思专一于虚静的境界就可以统治天下;鬼神不会作祟,精神也不会疲倦,心思专一于虚静的境界就可以使万物顺服。’这就是说,把虚静推及于天地之间,贯彻于万物之中,这就叫天乐。天乐是圣人用来畜养天下的。”
帝王的德业,以天地为本源,以道德为主体,以无为为常法。为君的实行无为之道,这样让天下万物自治自化,自己也就会感到闲暇有馀;作臣子的实行有为之道,终日尽智竭虑以理繁务,仍然感到自己不够称职。所以古人治天下贵无为之道。君主无为,臣下也无为,这便是臣下与君主同德,君臣同德就不成其为臣下;臣下有为,君主也有为,这便是君主与臣下同道,君臣同道就不成其为君主。君主必须实行无为之道,让天下万物自治自化,臣下必须实行有为之道,终日尽智竭虑处理繁务以尽其天职,这是不可改变的道理。所以古代统治天下的人,智慧虽然能包罗天地,自己却不去思虑;宏辩虽然能雕饰万物,自己却不去言说;才能虽然能穷尽海内,自己却不去行动。天无心生产而万物却自化,地无心生长而万物却自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却成功。所以说:没有比天更神奇的,没有比地更富足的,没有比帝王更伟大的。所以说:帝王的道德与天地相配。这就是驾驭天地,驱驰万物,役使有才智之士的道理啊!
无为之本君主把握,有为之末臣下执行;君道简要而闲逸,臣道繁冗而劳累。军队兵器的运用,是道德之末节;推行赏罚之制,设立五刑之法,是教化之末节;采用礼法和度数之制,对事物的名实加以比较详审,是治道之末节;大兴钟鼓之乐音、羽旄之舞蹈,是音乐之末节;悲哀哭泣,讲究丧服的等次,是哀悼的末节。这五种末节,必须待精神活动,心智启用,然后随之而动。五种末节在古代就已经有了,但当时的人并不把它们当作根本的东西。君为主而臣为从,父为主而子为从,兄为主而弟为从,长者为主而幼者为从,男子为主而女子为从,丈夫为主而妻子为从。尊卑先后,是天地运行所表现出来的,所以圣人效法它。天尊地卑,是神明的位置;春夏在前,秋冬在后,是四时的次序;万物化育生长,萌芽时各有不同的形状,由茂盛到衰败的变化次第,是变化的流行。天地是最为神明的,尚且有尊卑先后的次序,何况是人道呢!宗庙里讲究血缘的亲疏关系,朝廷中注重官爵的高下,乡间里重视年龄的大小,行事时崇尚贤能与否,这是大道的次序。谈论大道而否定了道的次序,就不是真正的道。谈论的并不是真正的大道,又怎么能得道呢!
所以古代懂得大道的人,先要明白天道而把道德放在其次,道德明白后其次是仁义,仁义明白后其次是职分,职分明确后其次是事物的实体和名称,实体和名称弄清后其次是因材受任,因材受任明确后其次是考察,考察明白后其次是分清是非,是非分清后其次是赏罚,赏罚明确后其次是愚智各得其所,贵贱各安其职;贤人和愚者各因自己的本性,必尽自己的才能,使自己的成绩合于名位。按照这个道理去侍奉君主,畜养下民,治理万物,修养自身,不用智谋,一切归之于自然无为,这就叫做太平,是治道的极致了。所以书上说:“有形有名。”关于实体和名称,在古代就已经有了,但当时的人并不把它们当作根本的东西。古代谈论大道的人,经历五次递相变化的次序才可以列举形名,九次递相变化的次序才可以谈论赏罚。突然谈起形名,是不知晓它的本源;突然谈起赏罚,是不知道它的起始。颠倒大道去讲述,违逆大道去论说的人,尚待别人来治他,又怎么能治人呢!突然谈起形名赏罚,这种人只知道有治人的工具,而不知道有治人的规律;只可以被天下人役使,而不可以统治天下。这种人叫做辩士,是仅得一孔之见的人。采用礼法和度数之制,对事物的名实加以比较详审,在古代就已经有了,但这只是臣下用来侍奉君主的做法,不是君主用来畜养臣下的做法。

从前舜问尧说:“天子的用心怎么样?”尧说:“我不傲视有苦无处中诉的人,不遗弃穷苦的百姓,哀怜死者,爱怜孤儿和寡妇,这就是我的用心之处。”舜说:“这样做好是好的,但以大道来看就未免太狭劣了。”尧说:“那么应该怎样呢?”舜说:“以自然之德治世,那么万物皆得安宁,就像日月的运转,四时的变化,就像昼夜的更替,云行而雨降那样。”尧说;“我真是扰人多事啊!您的德性,可与天道相配;我的品行,仅仅与人道相合。”
天地,自古以来被认为是最伟大的,是为黄帝、尧、舜所共同赞美的。所以古代统治天下的人,还要作什么呢?只不过是效法天地无为罢了!

孔子想往西把自己所著的书藏到周王室的书库中,子路出主意说:“我听说周王室有位掌管府藏坟籍的官叫老聃,已经免职回家,先生想要藏书,就前往试试依靠他。”孔子说:“好吧。”
孔子前往拜见老聃,而老聃不肯帮忙,于是孔子反复申说十二经,想说服老聃。老聃中途插断孔子的说话,说:“太空泛繁冗了,我想听听要点。”孔子说:“要点就在仁义。”老聃说:“请问,仁义是人的本性吗?”孔子说:“是的。君子不仁就不能成长,不义就不能生存。仁义,确实是人的本性,还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呢?”老聃说:“请问,什么是仁义?”孔子说:“与万物同乐,兼爱无私,这就是仁义的实情。”老聃说:“唉,这种浅近的言论太危险了!兼爱出于私心,离开大道甚远,不是太迂曲难通了吗!既有无私之名,说明胸中必定先有私。先生想要使天下不失去其养育吗?那么天地本来就有常规,日月本来就是光明的,星辰本来就有序列,禽兽本来就是群居的,树木本来就能直立生长。先生也仿效天理行事,顺着大道前进,这样做就是最好的了!又何必用力去标举仁义,好像敲着鼓去追捕逃亡之人一样可笑呢?唉,先生是在扰乱人的本性啊!”

士成绮见到老子后就问道:“我听说先生是位圣人,因此我不怕路途遥远而想来见您,路上脚磨出了层层老茧也不敢停下。现在我看您,并不是圣人。您这儿到处乱扔剩馀饭菜,连鼠壤之上也触目皆是,但却弃置不顾,这不符合仁的原则;生食熟食堆满眼前,而仍积累聚敛不已。”老子听到不介意,也没有作答。
士成绮第二天又来见老子,说:“先前我曾讥刺过您,现在我的这种心情正在逐渐消失,这是什么原因呢?”老子说:“你把我说成是圣智之人,我自己则认为早就不是了。先前你称我为牛我也自认为是牛,称我为马我也自认为是马。如果确有那种事实,别人给予他名称而不接受,就是再犯了一次错误。我服从人家是一贯的,并非有心服从才去服从。”
士成绮侧身斜步前行,不敢履蹑老子的脚迹,来不及脱鞋就仓促上前问道:“如何修身呢?”老子说:“你的仪容傲岸,你的眼睛突视,你的前额突出,你的嘴巴大张,你的形体高大,但心却驰骋于外物之间;在行动之前故意装得很矜持,一旦行动起来就像弩箭离机,对事物精明而详审,凭着自己的智巧而表现出骄泰之色,以上这些都属于矫情伪态。边境上如果有这种人,他的名字就叫做盗贼。”

老子说:“道,包裹任何大的东西都不会使道体有所穷尽,对于任何细小的东西都不会有所遗漏,因此所有万物之中都无不存在着道。它虚旷广大,对万物无不包容,它幽深渊静,不可测知。刑戮、庆赏和仁义,不过是精神的末节,不是至人谁能认定它呢!至人据有天下,天下不也是广大无边的吗,但却不足以成为他的牵累;天下人都奋起争夺权柄而圣人却不参与其间,认为自己没有瑕疵而不为财利所役,穷究万物的本性,能纯任虚静而守住天道根本,所以能忘怀天地,遗弃万物,而精神却未曾受到困扰。能够贯通大道,合于天德,斥退仁义,摈弃礼乐,至人之心就宁静了。”

世俗之人认为最值得珍视的载道工具,就是书籍。书籍不过是用语言文字写成的,但这语言文字也有它的可贵之处。语言文字之所以值得珍视在于它有些意思,不过这些意思是寄寓在外的。寄寓在外的意息,实际上是不能用语言文字来表达的,可是世俗之人却因珍视语言文字,便把书籍流传下来。世俗之人虽然以之为贵,我却认为不足珍贵,因为他们所珍视的并不是真正值得珍视的东西。所以可以看得见的是形状和颜色;可以听得到的是名称和声音。可悲啊,世俗之人以为根据形状、颜色、名称。声音就足以得到大道的实质!形状、颜色、名称、声音确实不足以得到大道的实质,所以聪明的人不说话,说话的人不聪明,而世俗之人又怎能懂得这个道理呢!
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砍制车轮,他放下手中的椎子和凿子走上堂来,问桓公说:“请问,你读的是什么样的书?”桓公说:“是圣人之言。”轮扁说:“圣人还在世吗?”桓公说:“已经死了。”轮扁说:“既然这样,那么你所诱的书,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桓公说:“我在读书,制作车轮的匠人怎能随便议论!能说出个道理来就算了,要是说不出就处死。”轮扁说:“我是从我所做的事来看的。砍制车轮,榫眼太宽就容易滑动而不牢固,榫眼过紧,就会苦涩而难入,不宽不紧,才能得之于手而危之于心,嘴又表达不出来,但是有一种奥妙的技艺表现在这制作的过程中。我不能把它明确地告诉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接受过去,所以我已经七十岁了还在砍制车轮。古人和他那无法传授的东西都已一同消失了,那么您所读的书,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三、心得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想到世界撞进来,心不过像静止的水面,自可照进万物。最后一段文字告诉你我们所看到的文字不过是糟粕,真正的大道是存乎于心,而非讲解出来的,必须自己亲自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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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7 22: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周任务: 外篇七天运、外篇八刻意、外篇九缮性、外篇十秋水

外篇七 天运
一、正音查字
缄:
jiān。
咸,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毁邑屠城。緘,金文(戊,是“咸”的省略,毁邑屠城)(糸,捆绑),表示毁邑屠城后包裹捆绑,即对尸骸进行简单、无棺的处理。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写成“咸”。造字本义:动词,毁邑屠城后,对遍地尸骸进行包裹捆绑、以绳代棺的简单处理。
柤:
zhā。
“柤”是“樝”的异体字;“查”是“柤”的异体字;而“查”是“楂”的本字。虘,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咀嚼食物时喉舌的残虐感,口腔麻涩。樝,篆文(木,树,借代果实)(虘,喉舌的残虐感,口腔麻涩),表示咀嚼时感到麻涩的果实。篆文异体字“柤”将“虘”省略成“且”。造字本义:名词,咀嚼时令口腔感觉酸麻粗涩的野果,即山楂,核硬肉薄,果肉粗砺,果味酸涩,深红色的果皮上有浅色斑点。
龁:hé 。该字的主要字义是指用牙齿咬东西 ,又如龁吞(不经咀嚼而吞咽);龁啮,即咬啮。
啮:
niè。
齒,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咀嚼器官,门牙。嚙,甲金篆隶字形暂缺,楷书(口,咬)(齿),表示用门牙咬。推测造字本义:动词,用门牙咬食。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
慊:
qiàn。
“慊”是“歉”的异体字。兼,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收割。歉,篆文(兼,收割)(欠,叹息),表示因无稻可割而叹息。当“歉”引申出形容词“难过、遗恨”之后,篆文异体字“慊”用“心”(情感)代替“欠”(叹息)另造“慊”代替,强调难过、遗恨之情。造字本义:形容词,惭愧内疚、难过自恨而又深藏于心的。
qiè。满足;满意。古籍有时假借“慊”代替近音的“惬”。
湮:
yān。
垔,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用土包、沙袋堵塞。湮,篆文(水,洪水)(垔,用土包、沙袋堵塞),表示用土包、沙袋堵塞防洪。造字本义:动词,用沙包、泥土筑堤防洪。

二、翻译
“天是运转在上吗?地是宁静处下吗?日月出没往来,是在同一轨道上相互追逐吗?是谁主宰而施行这一切呢?是谁维系着这一切呢?是谁闲居无事而推动运行着这一切呢?猜想是因为有某种机关的强行控制而使它不得不宁静的吗?猜想是因为运转不息而使它不能自止的吗?到底是云造雨呢,还是雨造云的呢?是谁兴云施雨的呢?是谁闲居无事兴云施雨而助成云雨的呢?风从北方兴起,风向时而往西,时而往东。在上空盘绕回翔,是谁吐气吸气而造成此风的呢?是谁闲居无事而扇动此风的呢?请问是什么缘故?”
巫咸招呼着说:“来!我告诉你。天地有六极五常,帝王顺应天道发展的规律就天下太平,违背天道发展的规律就会产生祸乱。九州百姓聚居之事,治理成功道德完备,帝王功德的光辉普照天下,天下的人民都爱戴他。这才叫做上古帝王。”


宋国名叫荡的太宰向庄子请教仁。庄子说:“虎狼也有仁德。”太宰说:“为什么这样说呢?”庄子说:“虎狼父子也相互亲爱,为什么不能说他们有仁德呢?”
太宰说:“请问什么是至仁?”庄子说:“至仁就是无所偏爱。”太宰说:“我听说,无所偏爱就会不爱父母,不爱父母就会不孝顺。您说至仁就是不孝顺,可以吗?”庄子说:“不是这样。至仁是值得崇尚的,用孝本来就不足以说明至仁。这并非有责备孝的意思,而是说它与孝毫无关涉。去南方的人到了郢都,面向北方却看不见冥山,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距离冥山太远了。所以说:用恭敬行孝容易,用爱心行孝困难;用爱心行孝容易,用虚淡之心忘怀双亲困难;我淡忘双亲容易,让双亲忘掉我困难;让双亲忘掉我容易,同时也忘怀天下困难;忘怀天下容易,让天下百姓忘掉我困难。天德深厚的人蔑视天下,即使像尧、舜这样的帝位也不会羡慕,利益和恩泽施及万代,而天下百姓却不知道,难道还用得着去赞叹仁孝吗?孝、悌、仁、义、忠、信、贞、廉,这些都是用来自勉而有害于自然德性的,不值得赞美。所以说:最高贵的,就是屏弃国中任何爵位而不顾;最富有的,就是屏弃天下所有财宝而不顾;最完美的意愿,就是屏弃一切名誉而不顾。因此大道是永恒不变的。”

北门成问黄帝说:“您在洞达的地方演奏《咸池》乐曲,我开始听时感到骇惧,再听到时感到松懈,听到最后时就迷惑起来,茫然无知,竞然进入了物我俱忘的境界。”
黄帝说:“你大概会如此吧!我用五音六律来弹奏,用自然天理来印证;用礼义来演进,用太初元气作为源头。乐声像四季一样更选而起,与万物的生长变化相一致;忽而奋起,忽而降杀,乐声细大,各有条理;声音或清或浊,如同阴阳二气相互调和,声光流动而充溢天下;如同越过冬眠的虫豸将开始蠢动,又忽然奏起雷霆般的乐声,使我感到震惊;乐声天然浑成,无法分辨哪儿是开始,哪儿是结尾;忽灭忽起,忽低忽高,循环相续;以循环变化为常则无穷尽,一声未完,另一声又续上,中间没有什么停歇出现。所以你开始听时感到恐惧。我又按照阴阳调合一致,日月普照万物的规律来演奏。乐声长短相间,刚柔相济,既极有变化,又极有条理,不拘泥于一调;大至山谷,小至坑洼都无不充满至乐之声;堵塞住心智的孔隙,固守住虚寂的精神,而任天地万物的大小长短为尺度。乐声悠扬有馀韵,节奏高亢而光明。所以至乐之道能使人鬼各得其所,互不相扰,使日月星辰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我演奏音乐有时好像有停顿,但又好像没有停顿。你想思虑这流止不定的至乐之声却不明白,想观看它却又看不见,想追逐它却又赶不上。毫无依靠地站立在四面空虚而不着边际的道路上,靠着干枯的梧桐树而喘息;视力在想看时穷尽了,气力在想追逐时穷尽了,我已经追赶不上了!形体空虚,只能宛转徘徊于乐曲之中。你已经宛转徘徊于乐曲之中,因而会感到懈怠。我又演奏起以消除懈怠为主题的乐声,用合于自然之道的音乐节奏来调节。所以就像禽兽一般混相追逐,像草木一般丛聚并生,五音繁会而不见形迹;乐声布散振扬,延绵不绝,又暗淡而无声;声音流动不固定在一个地方,又静处在幽昏难窥的境地;或称之为死,或称之为生;或称之结果,或称之开花;流转播扬,变换着不同的音调和旋律。世人如果有疑惑,可以求问圣人。所谓圣,就是通达万物之情而顺从自然规律。司乐之官虽然齐备,却无须动用心神去张设乐器。这就叫做合于自然天道的音乐,虽然不可以用言语加以描绘,但得道者却自能从中领悟到乐趣。所以神农氏制作了颂词说:‘听它却听不到声音,看它却见不到形体,充满于天地之间,包容了整个宇宙。’你想要听它却无法用耳朵领受到,所以你感到迷惑。这种音乐,开始时令人惧怕,一惧怕就好像有鬼祟。我又奏起令人懈怠的乐声,一懈怠精神就好像要离去;最后令人感到迷惑,迷惑就会情识俱灭,同于愚痴;进入愚的境界,就与自然无为的天道接近,天道就可以与之俱合了。”

孔子西游到卫国。颜渊问太师金说:“您认为先生此行会怎么样呢?”太师金说:“可惜呀,你的老师将会困厄不通啊!”
颜渊说:“为什么呢?”太师金说:“在刍狗没有用来献祭之前,用竹箱子装着,用刺有花纹的巾帛包裹着,巫师斋戒之后才敢捧起它去行祭。而等到献祭完,行人就会践踏它的头和脊背,割草的人便会拿它来当柴烧罢了。如果将它再拿来装在竹箱子里,盖上刺有花纹的巾帛,出游居处都舍不得离开它,即使不会招来恶梦,也必将要被妖魔压得透不过气来啊。现在你的老师也把先王所推行的那套政治主张拿来,聚集弟子去信奉先王的政治主张。所以在宋国受到了伐树的惊吓,在卫国没有存身之处,困穷于宋和周,这不就是恶梦吗?被围困于陈、蔡两国之间,七天不能生火做饭,临近了死亡的边缘,这不就是梦魇吗?水上行路什么也比不上乘船,陆上行路什么也比不上乘车。如果因为船可以在水上行走,就想把它在陆地上推行,那么终生也走不了多远。古代与今天的不同不就像水中和陆地一样吗?西周时代与现今鲁国的不同不就像船与车的不同一样吗?现在想要把西周的那套典章制度硬搬到鲁国施行,这就好比把船推行在陆地上一样,不仅劳而无功,自身也必定遭殃。孔子不懂得运转的无常,可以顺应万物变化而没有穷尽。况且你难道没有看见桔槔打水的情形吗?牵引绳子把水桶放进井里桔槔就俯下,放开绳子桔槔就仰起。桔槔,是人所牵引的,而不是牵引人的,所以它的一俯一仰都不得罪人。因此三皇五帝的礼义法度,不崇尚相同,而是崇尚能够治理天下。故而拿三皇五帝的礼义法度来打个比方,大概就像是山楂、梨子、橘子、柚子的不同口味一样吧!味道不同却都同样可口。所以礼义法度,是顺应时势而变化的。现在捉取猴子,给它穿上周公的礼服,它必定会咬坏撕裂,完全脱净后才满足。观看古今的不同,就像是猴子不同于周公一样。所以美女西施害心病而皱眉头,邻里的丑女人见了就觉得她这样很美,回到家里也用手捂着胸口而皱起眉头。邻里的富人看见了,便紧紧地关闭房门不出来;穷人看见了,便带领着妻子儿女逃走了。丑女人只知道皱眉头好看,却不知道皱眉头好看的原因。可惜呀,你的老师将会困厄不通啊!”

孔子五十一岁还不懂得大道,于是从鲁国南行到楚国沛地,去拜见老子。老子说:“你来了么?我听说你是北方的贤者,你也学到大道了吗?”孔子说:“还没有学到。”老子说:“你是从何处寻求大道的呢?”孔子说:“我通过制度名数去寻求大道,五年却没有学到。”老子说:“你又从何处去寻求大道呢?”孔子说:“我通过阴阳来寻求大道,十二年还是没有学到。”老子说:“是这样的。假如大道可以奉献,那么人们没有不把它献给自己君主的;假如大道可以奉送,那么人们没有不把它奉送给自己父母的;假如大道可以告诉给人,那么人们没有不把它告诉给自己兄弟的;假如大道可以传给人,那么人没有不把它传给自己子孙的。然而大道是不能传授予人的,并没有别的原因,心中没有接受大道的真意,是留不住大道的,自内流露到外的德性如果不合于道,就不能被外方接受。由心中发出的东西,如果不为外方所接受,圣人就不会把它拿出来;由外进入内心的东西,如果不合于自己的主意,圣人就不会把它保留在心中。名誉,是天下人所共用的器具,不能过多占有。仁义,是先王的传舍,只可以停留一宿,而不可久处其间,否则看到的人都会予以指责。古代的得道之人,仅仅把仁义看成是暂时借用、寄托的道路和传舍,邀游于逍遥的境界,饮食只求苟且简略,立身于不施与的境地。逍遥自在,就是虚淡无为;苟且简略,就容易养活;不施与,就会没有输出。古时候称这种做法是采持内真的遨游。认为贪图财富为正确的人,是不会让出利禄的;认为显达为正确的人,是不会让出名誉的;迷恋于权势的人,是不会把权柄让给别人的。掌握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因害怕被人夺走就会终日忧惧战栗,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整日悲病,而对于至真之理却一无所见,眼睛只是拼命盯着那可猎取的外物,这些都是被天理所惩罚的人。怨恨、恩惠、索取、施与、劝谏、教化、生养、杀戳八种,都是整治百姓的工具,只有那永远遵循自然天理的变化而不为物欲所滞塞的人,才能够真正地使用它。所以说:整治百姓,必先端正自己。假如内心不这样认为的人,那天机之门就被堵塞了。”

孔子拜见老聃时谈起了仁义。老聃说:“播扬谷糠眯了眼睛,天地四方的位置就会颠倒;蚊虻叮咬皮肤,就会通宵不能入睡。仁义很恶毒,使我的内心烦乱,扰乱物性没有比它大的了。您要使天下人不丧失自然本性,您自己也能任凭风教而动,秉持自然德性而自立于世,又何必用力去标举仁义,好像是背着大鼓去追捕逃亡之人呢?鹤不用天天洗澡也是洁白的,乌鸦不用天天染色也是乌黑的。乌黑与洁白都是自然本色,不必去分辨谁美谁丑;名誉仅仅是外饰,不足以增广本性。泉水干枯了,鱼就共同困处在陆地上,用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就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而自在。”
孔子见过老聃回去后,三天不说话。弟子们问道:“先生见到老聃,是怎样劝谏的呢?”孔子说:“我现在才看见了龙!那龙变化莫测,合拢起来而浑然成体,扩散开来而有着绚丽的花纹,乘驾着云气而休养于天地之间。我惊得嘴张开都合不拢了,又怎么劝谏老聃呢?”子贡说:“既然如此,那么人本来就有居处宁静而精神活跃,沉默不言而又有不言之言,动如天而静如地的吗?我也可以亲自观察一下吗?”于是便自称孔子的弟子去拜见老聃。
老聃正伸腿坐在堂上,小声地答道:“我年岁老迈了,你将怎样来教诫我呢?”子贡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方法各不相同,但他们流传下来的美名却是一样的,而先生你偏偏认为他们不是圣人,为什么呢?”老聃说:“你稍微向前走些!你为什么说他们治理天下不相同呢?”子贡回答说:“尧让位给舜,舜让位给禹,禹用力治水而商汤用兵伐桀,文王顺从商纣王而不曾反抗,武王兴兵诛讨商纣王而不肯顺从,所以说不同。”老聃说:“你稍微再向前走些!我来告诉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事。黄帝治理天下,使民心淳一,当时的人死了双亲不哭,也不会招来人们的非议。尧治理天下,使民心有了偏爱,当时的人区别出丧服的等次来表达隆盛双亲的不同丧礼,这也不会招来人们的非议。舜治理天下,使民心充满竞争,妇女怀胎十月生下孩子,让孩子五个月就能说话,还不会
笑就已懂得区别自己和别人,于是人就开始招致夭折了。禹治理天下,使民心变诈,人人有机巧之心而且以用兵为应天顺人之事,诛杀盗贼并不算杀人,人各自树立派别于天下,所以天下百姓惊恐不安,致使后来儒墨竞起造伪。夫妇之道是最早的伦理秩序,今天却以女为妇而上下乖礼乱伦,还能说什么呢!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义上是治理,但扰乱人心和情理没有比它更严重的了。三皇五帝的智慧,上遮蔽了日月的光辉,下损害了山川的灵性,中毁坏了四时的运行,他们的智慧比蜃虿、鲜规还要狠毒,不能得到本性的安宁,还自以为是圣人,不可耻吗?他们太无耻了!”子贡站在那儿,心神不安。

孔子对老聃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认为很久了,能够熟知其中的要义了;便以此去求见七十二位国君,论述先王的治国之道,阐明周公、召公的业绩,但没有一个国君愿意采纳我的主张。太难了!不知是人君难以劝说,还是大道难以阐明?”老子说:“太幸运了!你恰巧没有遇到治世的圣君。六经,是先王留下来的陈旧足迹,哪里是产生足迹的鞋子呢!现在你的言论,就好像是足透。足迹,是鞋子所踩出来的,足迹哪里是鞋子呢!白鹎鸟雌雄相互对看,定睛注视便能相诱相感而孕;有一种虫,雄的在上风鸣叫,雌的在下风应和便能成孕;有种叫类的兽,一身兼有雌雄两性,所以自己就能交感而孕。本性不可更易,天命不可改变,时间运转不可停止,大道变化不可滞塞。如果领悟了大道,无一事行不通;如果失去了大道,无一事行得通。”
孔子三个月没有出门,又再去见老子说:“我对大道有所领悟了。乌鸦和喜鹊是孵化而生,鱼是以口沫相濡而受孕,细腰蜂不交不产而化育桑虫为己子,有了弟弟,哥哥怕失去宠爱而啼哭。我没有与运行变化的造物者为友很久了!没有与造物者为友,怎么能够感化人呢!”老子说:“可以了。孔丘领悟大道了。”

三、心得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正者,正也。这八样都是天用来正人的。天用这些来提醒我们,所以我们情绪不对劲,都是天要来提醒你,没在道上。


外篇八 刻意
一、正音查字
呴: xǔ。 慢慢呼气。


二、翻译:
磨砺心志使行为高尚,超然脱俗于世人之外,高谈阔论而讥抨天下无道,为了表现自己清高而已,这是栖身岩穴的隐士,非毁时世之人,因不满现实而情愿毁坏身体或投水自尽者所喜好的。谈论仁义忠信,讲究恭俭推让,为了修身而已,这是以平治天下为己任之士,以教诲世人为已任之人,时而四出游说,时而居家讲学者所喜好的。谈论建立大功业,得到大名声,制定君臣的礼仪,确定上下尊卑的名分,为了治理天下而已,这是在朝中为官之士,使君主尊显、国家强大的人,建立功业、兼并敌国者所喜好的。隐逸在湖泽草野之间,居住于静谧荒野之间,终日钓鱼闲处,为了闲居自在而已,这是栖身江湖海滨的隐士,逃避现实的人,悠闲从容的人所喜好的。调养呼吸,吐故纳新,像熊那样悬挂于树枝,像鸟那样伸缩其脖颈,为了延年益寿而已,这是导气引体之士,养身之人,像彭祖那样的高寿者所喜好的。至于那不磨砺心志而能行为高尚,不谈论仁义而能修身,不追求功名而能治理天下,不隐逸江湖海滨而能处闲,不导气引体而能长寿,一切完全无心,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得到,心境恬淡虚旷而没有什么偏好,那么万美都会来依附。这就是天地的大道,圣人的高尚道德。
所以说,恬淡寂漠、虚无无为,这是天地的准则和道德的根本。所以说,圣人息心于恬淡虚无之境,遇到艰难险阻就能化为平坦容易,平坦容易就会心境恬淡了。平易恬淡,那么忧患就不能侵入,邪气就不能袭扰,因此他的自然本性完全而精神不受亏损。所以说,圣人活着时能依乎天理而行,死去了就像万物一样蜕然变化而无系念;静处时合于天地阴气之德,运动时合于天地阳气之道;不去作福的先导,也不为祸的起始;受到外界感动而后才有应合,受到压力而后才去行动,迫不得已而后才兴起;抛弃心智和巧诈,顺应自然之理。因此没有天灾,没有外物牵累,不会遭到人们的非议,不会受到鬼神的谴责。把生看成是飘浮的水泡,把死看成是疲劳后的休息;不思虑,也不预先谋划;充满光明而不炫耀,守信用而不期必然得到;睡觉时不会做梦,醒来也毫无忧愁;心神纯净而不间杂,精神也不疲劳;虚无恬淡,才合于自然本性。所以说,悲哀和欢乐,都是违背纯真本性的邪恶表现;高兴和愤怒,都是有悖大道的罪恶行为;喜欢和憎恶,都会使人丧失自然本性。因此内心没有忧虑和欢乐,就是保持自然本性的最佳境界;专守玄虚之道而不变,就是保持寂静心态的最佳境界;与物无所违逆,就是保持虚无心态的最佳境界;不与外物交往,就是保持恬淡心态的最佳境界;顺从万物而不逆,就是保持纯净心态的最佳境界。所以说,形体过分劳累而不休息就会疲弊,精神运用而不停歇就会劳损,劳损就会枯竭。水之本性,不混杂就清澈,不搅动就平静,滞积而不流动,也就不可能清澈,这符合天道自然无为之德。所以说,纯净而不混杂,虚静专一而不随物变化,恬淡而无为,依乎天理而运行,这就是修身养神的妙道。
持有吴越所产宝剑的人,把它放在匣子里珍藏,不敢轻易使用,真是爱惜珍贵到极点了。精神向四处流溢而无滞积,无所不至,上接近于天,下遍及于地,化育万物,不可能见到它的迹象,它的功用如同天帝。纯粹朴素之道,只在专心守神而不丧失。守持精神,使之不外荡,就能使形体和精神合为一体。形体和精神的凝一达到精通的程度,就与天理相合了。俗话说:“普通人注重财利,廉洁之士注重名声,贤人崇尚高尚的志向,圣人注重精神的完足。”因此所谓素朴,就是与物不混杂;所谓纯粹,就是精神毫不亏损。能够体悟纯素的人,就可以称做真人。

三、心得
真正的守神就像我们说的用主体感下,就是通道生活状态,自然无为天地大道的生活。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感觉我在学习最初的过程,就特别这样,学了一点经典,就越上去了。其实离道挺远了。纯素之道,,唯神是守。神舍心里,保持一直在。


外篇九  缮性
一、正音查字
冒:
mào。
“冃”是“冒”的本字,而“冒”又是“帽”的本字。冃,甲骨文是象形字,像一个套头形状的帽子,帽子上部有带球结的角饰。有的甲骨文将头套形状写成“网”(罩套),强调“冃”的“头罩”功用。有的甲骨文在头套里面加一点指事符号,表示头部所在。当“冃”的“帽子”本义消失后,金文再加“目”(眼睛)另造“冒”代替,表示帽子半套头部,露出眼睛。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冃”写成,将金文字形中的“目”写成。造字本义:名词,戴在头上、半套头部的帽子。
圉:
yǔ。
圉,甲骨文(囗,囹圄,囚车)(执,拘押犯人),像披枷的人被关在囚车里。有的甲骨文像囚犯在囚车顶部露出头颅。金文、篆文基本承续甲骨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将披枷戴锁的犯人关在牢里。

二、翻译
用世俗的学问来修治本性,以求归复本初之性;用世俗观念来修给情性,以求获得明彻,这就叫做蔽塞昏昧之人。
古时候修道的人、以静定涵养智慧。智慧生威而无心凭借它轩事叫做以智慧涵养静定。智慧与静定相互涵养、和顺的德、合于天理的道就会从自然本性中产生出来。所谓德,就是和顺。所谓道,就是天理德对万物无不包客,这就是仁;道无不合于天理,这就是义;义理显明而万物都来亲附,这就是忠;心中纯朴信实而返于自然本性,这就是乐;一举一动都真实可信而合于自然节文,这就是礼。礼乐偏行而不循正道,天下就会大乱。人家的德性本来是纯正的,而我却要人家接受自已的德性,但德性是不能强加的,强加了就会失去人家的自然本性。
古时候的人,处在天地未分时的混沌状态,能与世人淡然相处。在那个时候,阴与阳和谐宁静地相搭配,鬼和神都不能作祟,四时变化与节令相合,万物不受伤害,一切生物都不会死于非命,人们虽有智慧,但却毫无用处,这就是最完美纯全的境界。在那个时候,世人皆怀无为之德而任自然。
等到道德衰落下去,到燧人氏、伏羲氏开始治理天下的时候,只能顺从人民的心愿而不能使他们的自然本性保持纯全。道德再衰落下去,到神农氏、黄帝开始治理天下的时候,便只能使天下安定而不能顺从人民的心愿。道德又再衰落下去,到唐尧、虞舜开始治理天下的时候,便大兴教化的风尚,使淳朴的民风变得浇薄,因企慕求善而背离了自然之道,因追求立行而摧残了自然德性,然后抛弃自然天性而顺从充满机巧的人心。彼此以机心窥破机心,这样智巧便不足以用来安定天下,然后又附加了浮华礼文,增益了广博的学识。礼文破坏了质朴的本性,博学淹灭了纯洁的心灵,然后人民便开始迷乱,无法再返回自然的性情而归复本初之性了。
由此看来,世上已经丧失了大道,大道已经抛离了人世。人世和大道互相离丧,有道之人如何立脚于世,人世又如何振兴大道呢!大道无法振兴于世,人世无法振兴大道,即使怀道圣人不隐居在山林之中,世俗之人也是不会看到他的圣德的。所谓隐,并非是圣人自行隐没。
古时候所说的隐士,并不是藏匿自身而不出现,也不是闭塞言论而不说出,也不是隐藏智慧而不表露,而是由于时运与大道乖违。遇上了时运而大道通行于天下,就返回到完美纯全的境界而不露任何迹象;如果不逢时运、大道不行而自己受困于世上,就深固自然之本、保守至极之性而等待着。这就是保全自然性命的方法。
古时候保全自然性命的人,不用巧辩来修饰智慧,不用机智使天下人受到困累,不用心智使自己的内德受到损伤,独正不倚地居于无为之所,以求复归自然本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做的呢!大道本来就不会局限于狭隘地实行,德性完美的人本来就不会留意于是非的识别。是非的识别会损害德性,狭隘地实行会损伤大道。所以说:端正自己就行了。以保全自然本性为快乐就可以叫做得志。
古时候所说的得其快意,并不是指官位爵禄,而是说享受性分之乐已觉满足而无以复加罢了。现在所说的得其快意,就只是指官位爵禄。官位爵禄加在身上,并不是自然性命中所固有的,而是偶然得来之物,暂时寄托在这里罢了。凡是寄托的东西,来时不可抵御,去时不可阻挡。因此不要为官位爵禄放纵心志,也不要因困穷潦倒而屈己以附世俗,身处官位爵禄和困穷潦倒的快乐是相同的,所以没有忧愁就可以了。现在的人当寄托的东西失去了便不快乐,由此看来,他们虽然有过快乐,但性分之乐是没有不亡失的。所以说:丧失自身于偶然得来之物,迷失真性于俗思的人,就叫做本末易位的人。


三、心得
文中看到人是怎么一步步就脱离道了,性怎么就失去天性,而开始惑乱。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非轩冕之谓也,这讲到了我们到底立志为何?



外篇十秋水
一、正音查字

故:
gù。
古,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老旧的、已逝的。故,金文(古,即“作古”的省略,老朽而自然死亡)(攴,持械攻击),表示持械击杀老人,有意结束垂死老人的生命(参见“殄”的本义解说)。暴殄是远古时代的野蛮传统之一:当遇到族群生存危机时,为了节约资源和保护新生代的生长,而杀死无法独立生活的老人。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人为结束老人垂死而痛苦的生命。
殉:
xùn。
“殉”是“侚”的异体字。旬,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十”的数量,指众多。侚,甲骨文(旬,十,众多)(人,陪葬者),表示一墓葬多人。篆文将甲骨文字形中的“人”写成,将甲骨文字形中“旬”的写成。隶书异体字“殉”用“歹”(死亡)代替篆文字形中的“人”,强调活人给死人陪葬。造字本义:动词,用众多活人给帝王或重臣陪葬。
二、翻译
秋天河水及时上涨,无数条小河的水都灌注入黄河。水流的宽阔,使黄河两岸及洲渚四边望过去连牛马都分辨不清。于是河伯洋洋自得,认为天下的美都集于他一身。他顺着水流向东走,到了北海,朝东面望去,看不到水的边际。在这种情况下,河伯才改变自得的脸色,仰望着大海感叹地说:“俗语有这样的话:‘听到的道理多了,就以为没有人及得上自己。’这就是说我了。而且我曾经听说有人小看孔子的学识和轻视伯夷的义行,开始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看到了你的难以穷尽,我要是不到这里来,那就危险了,我一定会永远被懂得大道的人所讥笑了。”北海神说:“对井底之蛙不能谈论大海,因为它受住处的限制;对夏天的虫于不能谈论冰,因为它受生长时间的限制;对孤陋寡闻的人不能谈论大道,因为他受俗学的束缚。现在你从河岸出来,看到了大海,于是知道了你的浅陋,那就可以和你谈论大道了。天下的水,没有大过海的,所有的河流都归向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息,而海永不盈满;尾闾将海水排出,不知什么时候才休止,而海永不枯竭;无论春天还是秋天,大海都不会有变化,无论水涝还是干早,大海都没有什么感觉。其容量超过江河之水,无从计数。但我却从来没有因此而自满,我认识到自己寄形于天地之间,从阴阳变化中禀承了生气,我在天地之间,就跟小石块、小树木在大山里一样,我只想到自己太渺小了,又怎么会自满呢!算起来四海在天地之间,不就像石块的小孔穴在大湖泽里一样吗?算起来中国在四海之内,不就像小米在大仓里一样吗?事物名称的数目要以万计,人仅是其中的一种;人类聚集在九州中一切谷物生长之处、舟车通行之地,而个人又只是人类中的一分子,个人与万物相比,不就像马身上的一根毫毛吗?五帝所禅让的,三王所争夺的,仁人所忧虑的,能士所操劳的,也都是这样的一根毫毛啊!伯夷辞让去求取名声,孔子谈论来显示渊博,他们的这种自以为了不起,不就跟你刚才用水多来自夸是一样的吗?”
河伯说:“那末我把天地看作大,把毫毛看作小,可以吗?”北海神说:“不可以。事物的体积是没有穷尽的,时间是没有止境的,得失是没有一定的,人的生与死是没有不变的。所以大智慧的人远近都观照得到,因而小的东西不觉得小,大的东西不觉得大,这是因为他知道物量是没有穷尽的;验证察明了古今变化无穷的情形,所以对流逝的遥远的过去并不厌倦,对拾掇可得的来日无所企望,这是因为他知道时序是没有止期的;看清楚了事物盈亏的道理,所以得到时并不感到欣喜,失去时也不感到忧伤,这是因为他知道得失是没有一定的;明白了死生是人所行走的平坦道路,所以对生不感到喜悦,死了也不认为是祸患,这是因为他知道死生是不固定的。算起来,一个人所知道的事情总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人有生命的时间也远不如没有生命的时间长;拿自己极其渺小的生命和知识力求去穷尽广大无际的领域,因此就迷乱而无所得。由此看来,又怎么知道毫毛可以确定最小的限度,怎么知道天地可以穷尽最大的领域呢!”
河伯说:“世上的论者都说:‘最细小的东西,是无法看到它的形体的、最大的东西是无法度量其外围有多大的。’这是实情吗?”北海神说:“从小的角度看待大的事物,总看不到全貌;从大的角度看待小的事物,总看不分明。精,是小物中最微小的;垺,是大物中最广大的。所以事物大小不同而却有各的相宜之处,这是势态发展的必然现象。所谓精细粗大的东西,都不过是限于形迹;没有形迹的东西,便不能被度数划分和衡量;无法量出其大小的东西,是不能用度数来穷尽的。可以用语言论述的,是事物中粗糙的部分;可以用心意感觉到的,是事物中精细的部分;至于语言所不能论述、意识所不能领会的事物,那就不限于精细粗大了。所以大人行为自然,不做危害人的事,也不赞许行仁施恩;做事不为捞取私利,也不看轻守门之奴;不与人争夺财物,也不赞许辞让财物给别人;行事不借助他人之力,也不赞许自食其力,不卑贱贪财污浊行为;行为特殊而不同于世俗,也不赞许怪僻奇异的行为;行为在于随从大众,也不卑贱奉承谄媚;世上的高官厚禄不能起到勉励的作用,刑戮和耻辱也不以为是侮辱;知道是非的界限不好划分,大小的标准也无法确定。听说过这样的话:‘得道之人不求闻达于世,至德之人不期望有所得,大人忘掉自己,与万物化而为一。’这就是消除事物的分别达到了极点。”
河伯说:“在这物性的外面,在这物性的里面,又怎么划分贵贱,怎么划分大小呢?”北海神说:“从道的角度看,事物没有贵贱之分;从事物本身的角度来看,万物都以自己为贵而以他物为贱;从世俗的角度看,贵贱不是事物本身所固有的。从事物的差别来看,顺着万物大的一面而认为它是大的,那么万物就没有不是大的;顺着万物小的一面而认为它是小的,那么万物就没有不是小的。明白了天地就像稀米一样小,毫毛就像丘山一样大,那么物体的大小等差就可以看清楚了。从事物的功用来看,顺着万物有用的一面而认为它是有用的,那么万物就都有用;顺着万物无用的一面而认为它是无用的,那么万物就都无用。知道东与西的方向相对立而又相互依存,那么事物的功效和本分就可以确定了。从事物的趣向上看,顺着万物值得肯定的一面而肯定它,那么万物都正确;顺着万物否定的一面而否定它,那么万物都是错的。知道尧、桀都自认为正确而互相否定,那么人们的情操就可以看清楚了。从前尧和舜通过禅让而称帝,子之和燕王哙却因为禅让而绝灭;商汤和周武王通过争夺而称王,白公胜却因为争夺而灭亡。由此看来,争夺和禅让的做法,唐尧和夏桀的作为,它们的高贵和卑贱是因时而异的,没有一定的常规。栋梁可以用来撞击城墙,却不能用来堵塞小洞,这是说器用大小的不同;骐骥骅骝一日能跑一千里,而捉老鼠却不及野猫和黄鼠狼,这是说技能的不同;猫头鹰在夜里能捉跳蚤,看得清毫毛般的小东西,白天睁大眼睛却看不到丘山,这是说物性的不同。俗语说:‘何不只效法对的而抛弃错的,效法治理好的而抛弃混乱的呢?’这是不明白天地间事物变化的道理,万物变化发展的实际情况;这好像是只效法天而抛弃地,只效法阴而抛弃阳一样,这种做法行不通是非常清楚的。可是世俗之人还是说个不停,那不是愚蠢就是故意欺骗人。帝王禅让的情况各不相同,三代继承帝位的情况也彼此相异。不合时宜,违逆世俗的,就被称为篡夺之人;合乎时宜,顺应世俗的,就被称为高义之人。静默吧,河伯!你哪里知道贵贱与大小的道理呢?”
河伯说:“那么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呢?对于事物的辞让、受纳、进取、舍弃,我究竟该怎么办呢?”北海神说:“从道的角度看,什么是贵什么是贱呢?可以说贵与贱是向自己的相反方向转化的;不要拘束你的心志,而与大道相背离。什么是少什么是多呢?可以说多少是相互转化的;行事不要偏执一已之见,免得与大道参差不合。要像国君那样庄严正直,对待人民没有什么偏私;要像受祭的社神那样悠然自得,对祭祀他的人没有什么偏袒;要像四面延伸的平地那样宽广无边,没有彼此的界限。包容万物而无偏心,谁也没有单独受到庇护,这可称为无所偏向。万物都是一样的,哪还有谁短谁长呢?大道没有终结和起始,万物有死生的变化,即使有一时的成功也不足为依靠。大道在一虚一盈地变化,并没有固定不变的形位。过去的年月不可追攀,流逝的时光不可止留。天地万物的消亡、生长、充盈、亏虚,都在终而复始地变化着。明白了上述道理,才能谈论大道的原则,研讨万物的情理。万物的生长,就像马儿急驰、车马疾行一样,一举一动都要发生变化,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呢?万物本来就在不断地自行变化着。”
河伯说:“那么道又有什么可贵的呢?”北海神说:“明白大道的人必然通达万物的消息盈虚的道理,通达于此理的人必然知道怎样应变,知道应变的人就不会让万物伤害自己了。有最高修养的人,烈火不能烧伤他,大水不能淹死他,寒冷酷暑不能侵袭他,禽兽不能残害他。并不是说他逼近它们而能免受伤害,而是说他能观察安全和危险的境地,安心于困穷和通达的处境,能谨慎地对待进退,所以没有什么能伤害他。因此说:‘天性蕴藏在心内,人事显露在身外,道德以自然天性为根本。’懂得自然和人类活动的变化,以顺应自然为根本,处于自得的境地,进退屈伸自如,就可以返回到大道的关键之处,并谈论大道的极致了。”
河伯说:“什么叫做天然?什么叫做人为?”北海神说:“牛马生来有四只脚,这就叫做天然;用辔头套在马头,用缰绳穿过牛鼻,这就叫做人为。所以说:不要人为地做事而毁灭天然,不要有心地造作而毁灭天性,不要为追求虚名而丧失本性。谨慎地守住天然本性而不让它丧失,这就叫做复归天真的本性。”

一只脚的夔羡慕百足的蚿,炫羡慕无足而行的蛇,蛇又羡慕无形的风,风又羡慕能明察万物的眼睛,眼睛又羡慕隐藏在内的心灵。夔对蚿说:“我用一只脚跳着行走,我不如你。现在你使用万只脚行走,究竟是如何使用这些脚的呢?”蚿说:“你的话不对。你没有见过吐唾沫的情景吗?唾沫喷出时大的如珠玉,小的如雾滴,散杂着落下,数不胜数。现在我依靠天然的本能而行,但并不懂得它们为什么要这样。”
炫对蛇说:“我用多只脚行走,却不如你没有脚走得快,为什么呢?”蛇说:“我依靠天然的本能而行走,怎么能改变呢?我哪里是用脚行走呢!”
蛇对风说:“我扭动我的脊柱和胁骨而行走,还是像有脚的样子。现在你从北海呼呼地刮起来,又呼呼地吹入南海,就好像是没有一点形迹,为什么呢?”风说:“是这样的。我从北海呼呼地刮起而吹入南海,然而人用手指来阻挡而我却不能吹断它,那么人胜过了我;用脚来踢踏我,那么也胜过了我。虽然如此,那折断大木,吹卷屋梁的事情,也只有我才能做到,所以虽在小的方面不能取得胜利,但却能在大的方面取得胜利。能取得大的方面的胜利,只有圣人才能够做到。”

孔子游历到卫国匡地,卫国人把他层层包围了起来,但孔子仍不停止弹琴吟唱。子路进去见孔子,说:“先生为何这样快乐?”孔子说:“过来,我告诉你。我忌讳穷困已经很久了,但却不能摆脱,这是命运不好啊!我追求通达得意已经很久了,但却一直未能实现,这是时运不好啊!在尧,舜的时代,天下没有困窘不得志之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智慧超群;在桀,纣的时代,天下没有通达之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智慧低下,这都是时代的形势造成的。在水中行走不躲避蛟龙,这是渔父的勇敢;在陆地上行走不躲避犀牛和老虎,这是猎人的勇敢;刀剑横在面前,视死如生,这是壮烈之士的勇敢;明白困窘不得志是命运的安排,明白通达得忘是时机使然,遇着大难而不惧怕,这是圣人的勇敢。仲由,你去休息吧!我的命运早就有所安排了!”
没过多久,率领士兵的首领走进来,道歉说:“误认为你是阳虎了,所以把你围起来;现在你既然不是阳虎,请让我表示歉意并且退兵。”

公孙龙问魏牟说:“我少年时学习先王之道,年长后通跷仁义之行持有同异相合、坚白相离之论;把人家认为不是这样的说成是这样的把人家认为不可以的说成是可以的;使百家的智士感到困危,使众多善辩之人感到理屈辞穷,我自以为是最通达的人了。现在我听了庄子的言论,感到奇异不解。不知道是我的辩论才能不及他呢?还是我的智慧不及他呢?现在我已经无法开口了,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公子牟倚靠着几案叹息,然后又仰面朝天而嗤笑说:“你难道没有听说浅井中的青蛙吗?它对东海的大整说:‘我多么快乐呀!出来可以在井栏上腾跳,回去可以在破砖的井壁休息;跳进水里,水便托位我的两腋和面颊;踏进泥中,烂泥便盖没脚背;回顾水中的子、小蟹和讲蚪,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快乐。况且独占一坑之水,而盘据浅并的快乐,这也算得上是最大的快乐了。你为什么不经常到并中看看呢?’东海的大鳖左脚还没有进到井里,而右膝已经被井口绊住了。于是就小心地退却,把大海的情状告诉井蛙:‘千里之遥,不足以形容海的大;千仞之高,不足以量尽海的深。夏禹的时代,十年有九年发生洪灾:海水并未因此而增多;商汤的时代,八年有七年闹旱灾,海岸的水位并未因此而下降。海水的水量不会因时间的长短而有所改变,不会因降雨量的多少而水位有所升降,这也就是东海最大的快乐了。’浅井的青蛙听了这些,大惊失色,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再说,你的才智还不足以懂得是非的界限,而竟想观察庄子的至理之言,这就好像驱使蚊子背负山丘,让马炫虫奔驰于河海一样,肯定是不能胜任的。况且你的才智还不足以谈论极精妙的理论,而自己却追逐一时的口舌之利,这不就像浅并之蛙一样吗?而且庄子的思想正可以上登苍天,下入黄泉,不分南北,畅通无碍,入于神妙莫测的境地;不分东西,起源于未有宇宙之先,返归于大道之上。你竟然不辞劳苦地用小聪明去探求它,用雄辩争胜的尺度去求索它,这简直就是用竹管窥视苍天,用锥尖测量大地,不是太渺小了吗?你快走吧!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寿陵的少年到邯郸去学习步法的故事吗?不但没有学到邯郸人行步的绝技,又忘掉了原先的步法,只能爬着回到燕国去。现在你不快点走开,就将会忘记你原来的学业,丢掉你本来的行当了。”
公孙龙吓得合不拢口,舌头翘起放不下来,于是赶忙逃走了。

庄子在濮水边上钓鱼,楚威王派了两位大夫去宣明他的意图,说:“希望把国事拜托给您。”庄子手持钓竿,头也不回地说:“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已经死去三千年了,楚王把它包上巾布装在竹箱中,珍藏在庙堂之上。这只龟,宁肯死后留下骨壳以显示其贵重呢?还是愿意活着而拖着尾巴在烂泥里爬行呢?”两位大夫回答说:“宁愿活着而拖着尾巴在烂泥里爬行。”庄子说:“那你们走吧!我将愿意拖着尾巴在烂泥里爬行。”

惠子做了梁惠王的相国,庄子去看望他。有人告诉惠子说:“庄子这次来,是想要取代你的相位。”于是惠子很惊恐,在国都中搜捕了庄子三天三夜。
庄子主动去见惠子,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字叫做鹓鸰,你知道吗?这种鸟从南海出发而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甘美如醴的泉水不喝。在此时猫头鹰拾到一只臭老鼠,鹧笃从它面前飞过,猫头鹰就仰起头,看着鹓鸽发‘吓’的怒斥声。现在你也想用你的梁国来怒斥我吗?”

庄子和惠子同游于濠水桥上。庄子说:“白条鱼在河水中游得多么悠闲自得,这是鱼的快乐。”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会知道鱼的快乐呢?”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晓得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惠子说:“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知道你;你本来就不是鱼,你不能知道鱼的快乐,这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了。”庄子说:“请寻求你问话的本意。你说‘你哪儿知道鱼的快乐’的时候,是已经明白我知道鱼的快乐之后再问我的,只不过是问我从哪儿知道罢了,那我告诉你我是从濠水的桥上知道的。”

三、心得
无分别无好恶,怎么来,要明白我们认知的短浅和所知的限制,学一点就自得,这是之前犯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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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8:2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ndylichan 于 2023-1-14 22:06 编辑

第七周任务: 外篇十一至乐、外篇十二达生、外篇十三山木、外篇十四田子方

外篇十一至乐

一、正音查字
活:“”是“”的异体字;而“活”又是“”的异体字。聒,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话多噪耳。,篆文(水,溪流)(聒,噪声扰人),表示溪水哗哗有声,聒耳扰人。篆文异体字“省去“耳”。隶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舌”,比喻“饶舌”的水流不断发出声音。造字本义:动词,溪水“哗哗”流淌,像饶舌者滔滔不绝地发言。
惽:hūn,同“惛”。

誙:kēng,语言确实。
髑:dú。蜀,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獨”的省略,表示单独。髑,篆文(骨)(蜀,即“独”),表示单独的头骨。造字本义:名词,与躯干分离的单独的头骨。
髅:lóu。婁,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僂”的本字,表示弯曲着身子。髏,篆文(骨,尸骨)(娄,即“僂”),表示弯曲的尸骨。造字本义:名词,卷曲的遗骨骨架。“骷”是无肉的遗骨;“髅”是卷曲的遗骨。
髐:xiāo。该字基本字义是骨骼枯空而破损的样子。
譊:náo。争辩;喧嚣 。

二、翻译
世上有没有最大的快乐呢?有没有可以养活自然性命的方法呢?现在应干些什么,应依据什么呢?应避讳什么,应安居何处呢?应接近什么,应舍去什么呢?应喜好什么,应嫌弃什么呢?
世俗之人所尊崇的是富有、高贵、长寿、名誉;所喜好的是身居安逸、饮食丰厚、服饰华丽、颜色悦目、声音悦耳;所卑视的是贫穷、卑贱、夭折、恶名;所苦恼的是身居得不到安逸,饮食得不到丰厚的美味,身体穿不到华丽的服饰,眼睛看不到漂亮的颜色,耳朵听不到动听的声音。如果得不到这些,便大为忧愁而焦虑,这样对保养形体不也太愚昧了吗!
富有的人劳累身体,辛勤工作,积蓄许多钱财而不能够全部享用,这样对保养身体也太拙劣了。高贵的人夜以继日,愁思焦虑仕途的亨通与困厄,这样对保养身体也太疏忽了。人生活在世上,便与忧愁同生,长寿的人整日糊涂昏愦,长期忧愁而不死去,多么痛苦啊!这样对保养身体之道也太疏远了。壮烈之士被天下人所称赞,却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不知道这种善是真的善呢,还是真的不善呢?如果认为是善,却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认为不善,却救活了别人。所以说:“用忠诚之心匡谏而不被听取,就应当退却而不争辩。”因此伍子胥谏诤,却身遭残戮;如果不谏诤,就又不会成就忠臣之名。究竟有没有善呢?
如今世俗之人所追求和所认为是快乐的,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快乐果真是快乐呢,还是不快乐呢?我看到世俗之人所认为快乐的,所有的人都竞相去追求,争奔求乐好像是无法停止下来,都说这是快乐,我不知道这是否算快乐,我也不知道这是否算不快乐。果真有没有快乐呢?我认为无为是真正的快乐,而世俗之人又认为是很大的痛苦。所以说:“最大的快乐是忘掉快乐,最大的荣誉是忘掉荣誉。”
世上的是非果真是无法确定的。虽然如此,但无为却可以任是非从而是非自定了。至乐可以养活自然身心,只有无为可以使至乐常存。请让我试着谈谈:天无为因此清虚,地无为因此宁静,所以天与地两个无为相合,万物都能变化生长。恍惚模糊,而不见形迹!万物繁多,都是从天地无为中生长出来的。所以说:“天地无为清宁,而又无不做无不生。”世俗之人谁能够做到无为呢!

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往吊丧,看到庄子正在两脚伸直岔开而坐,一边叩击瓦缶,一边歌唱。惠子说:“你与妻子共居同寝,她为你生育子女,与你白头偕老,现在一旦身死,你不哭也就够了,还敲着瓦缶歌唱,不也太过分了吗?”
庄子说:“不是这样。在她刚死时,我怎么能不悲伤呢!然而推究起来她未生之前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本来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本来没有构成身体的元素。混杂于恍恍惚惚之中,变化而有元气,元气变化而有形体,形体逐渐变化而有生命,如今又变化而至死亡,这种生来死往的变化就像春夏秋冬四时的自然运行一样。死去的人已经仰卧在天地之间,而我还呜呜地跟着痛哭,我认为这是不通达自然变化之理,所以便停止了。”

支离叔和滑介叔一同在冥伯之丘、崑之虚游览,这都是黄帝曾经休息过的地方。一会儿滑介叔的左肘长出一个瘤子,他显得惊动不安,好像很厌恶它。
支离叔说:“你厌恶它吗?”滑介叔说:“不,我怎么会厌恶呢!生命来到世上,不过是一时的寄托罢了;而由人的生命所派生出来的东西,如瘤子等,更是属于尘垢的一时聚集罢了。人的生死就好像昼与夜的自然交替运行一样。我和你出来观察天地万物的变化,而现在变化来到我的身上,我又怎么会厌恶呢!”

庄子前往楚国去,看见一个髑髅,空枯而有活人头颅的形状,他就用马鞭旁击髑髅,问道:“先生是因为贪于求生,丧失天理而招致身亡的呢?还是你有亡国大事,遭受斧钺诛杀而成为这样呢?还是你有违法行为,怕给父母妻儿留下耻辱而成为这样呢?还是你有寒冷饥饿的祸患而成为这样呢?还是你因为衰迈老病而成为这样呢?”庄子这样说完,拉过髑髅,枕在头下睡去。
睡到半夜里,髑髅显现在梦里,对他说:“你谈论的样子好像是个善辩的人。看你所说的事,都是人生的患累,死了就没有这些忧虑了。你想听关于死的道理吗?”庄子说:“好的。”髑髅说:“人死了,上面没有君主,下面没有臣仆,也没有四时炎凉之事,从容自得地与天地一样长寿,即使南面称王的快乐,也不能超过。”庄子不相信,说:“我让掌管生命的神恢复你的形体,重新造出你的骨肉肌肤,归还你的父母、妻儿、宗族邻里、朋友,你愿意吗?”髑髅紧皱眉头地说:“我怎么能够抛弃南面称王的快乐而再来受人间的劳苦呢!”

颜渊向东到齐国去,孔子脸上表现出忧虑之色,子贡离开席位问道:“学生请问:颜回向东到齐国去,先生脸上表现出忧虑之色,为什么呢?”
孔子说:“你问得很好!从前管仲有句话,我很赞赏,他说:‘衣袋小就不能包藏大物件,绳索短就不能汲取深井之水。’像这样说,就是认为人的性命是天生成的,而人的形体各有它适宜的地方,都不是随意可以改变的。我害怕颜回向齐侯谈论尧、舜、黄帝之道,又加上爆人、神农的言论。齐侯听了后必然要以尧、舜、黄帝之道要求自己,但却做不到,做不到便会疑惑颜回的话,齐侯疑惑便将会以死罪惩处颜回。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吗?从前有一只海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栖息,鲁侯为了欢迎它,在宗庙里给它饮酒,演奏《九韶》乐使它快乐,用祭祀时使用的牛、羊、猪作为鸟的膳食。而海鸟却眼花心悲,不敢吃一块肉,不敢饮一杯酒,三天就死了。这是用养人的方法去养鸟,不是用养鸟的方法去养鸟。用养鸟的方法去养鸟,就应该让鸟栖息在深林之中,自由地游乐在水中的沙洲上,浮游在江湖河泽,啄食泥鳅和小鱼,随着鸟群的行列而息止,从容自得地生活。海鸟最厌恶听到人的说话声,为何还要那喧闹嘈杂的《九韶》乐呢!《咸池》乐、《九韶》乐演奏在天地之间,鸟听见了会飞走,兽听见了会逃跑,鱼听见了会避入水底,然而众人听到了,会一起围绕着欣赏。鱼在水中才能生存,人在水里就会淹死,鱼和人必然不相同,他们的好恶所以也不一样。因此先代的圣王不强求性情的一致,不强求做同样的事。名称要定立在实际事物之上,义理的设施在于适合人们的自然情性,这就叫做条理通达,福份常驻。”

列子出行,在道路旁吃饭,看见路边有个百来年的髑髅,他拔开蓬蒿而手指髑髅说:“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是未曾死、也未曾生的道理。你果真以死为忧悲吗?我果真以活着为欢欣吗?”物类之中藏有极微妙的变化因素,这种因素得到水的滋润就会长成细如断丝的邕草,在水土之间就会长出青苔,生长在高旱之地便长成车前草,车前草得到粪壤后就能长成乌足草。乌足草的根变化成蛴螬虫,它的叶子变化成蝴蝶。蝴蝶不久又变化为虫,这种虫生长在灶下,形状好像是刚蜕化了皮壳似的,它的名字叫鸲掇虫。鸲掇虫经过一千天就变化成为鸟,名叫乾馀骨。乾馀骨鸟口中的粘液又变为斯弥虫,斯弥虫又变成食醯虫。颐辂虫从食醯虫中生出,黄轨虫从九猷虫中生出,蚊子从腐烂的黄守瓜虫中生出,羊奚草和久不生笋的老竹相结合。老竹生出青宁虫,青宁虫生出豹子,豹子生出马,马生出人,人老后便返归自然之中。万物的生命都产生于自然,死后又复归于自然。

三、心得
乐莫乐于好善,苦莫苦于多愿。这里面表达至乐,特别后面将生死态度,似乎在用生死极端回答至乐,一切不过无为,自然之道,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世俗之人追求的乐,翻过来转过去怎么能确实是非结果到底乐不乐,不过都在自然之外,形之外的追求。


外篇第十二 达生
一、正音查字
慴:shè。恐惧 害怕。同“慑”
忮:zhì。支,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技”的省略,表示能力。忮,篆文(心,内心)(支,即“技”的省略,能力),表示心力,心计。造字本义:动词,强忍嫉恨,以心计凶狠报复。
均:“畇”是“均”的异体字。匀,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使相等、使齐平。均,金文(匀,使齐平、使相等)(土,泥土),表示使土地高低平整。篆文误将金文字形中的“又”(用手抓)写成“勹”(人)。造字本义:动词,在播种前松土整地,使庄稼地平展。
忽:勿,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否定。忽,金文(勿,否定、不)(心,意识),不经心、不上心、不重视。篆文承续金文字形。造字本义:动词,不放在心上,不重视。
髻:jì。吉,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结”的省略,表示将丝绳穿绕成疙瘩。髻,籀文(髟,头发)(吉,即“结”),表示发结。造字本义:名词,古代女子挽在脑后的发结。
二、翻译
通达生命实情的人,不追求性分所不应有的身外之物;通达命运实情的人,不追求命中注定无法得到的东西。养活形体首先必须具备衣食等物质条件,但物质丰足有馀,却要伤害身体的事是时有发生的;保住生命首先必须使形体不要丧失,但形体虽具,而自然生命却已亡失的事也是有的。生命的降临是无法拒绝的,它的离去也是无法留住的。可悲啊!世俗之人认为保养形体便是保存生命,然而保养形体确实不能保存生命,那么世人保养形体之事还有什么值得去做呢!虽然没有什么值得做,但摄取适当的生活资料来养活形体却是必要的,是不可避免的。
要想避免为形体操劳,就不如抛弃世间的俗事。抛开世事就没有外物牵累,没有牵累就身心本然平稳,本然平稳就与造物者一同推移变化,一同推移变化就接近大道了。分外之事为什么值得抛弃?生命为什么值得遗忘?抛开世事,形体就不会劳累;遗忘生命,精神就不会亏损。形体得到保全,精神得到凝聚,就能与自然融合为一体。天地是产生万物的根源,阴阳二气相合就成为万物的形体,阴阳二气离散就又复归于无物。形体与精神不亏损,这叫做能与造物者一同变化;保养精神到极点,就可以反过来赞助天地的化育。

列子问关尹说:“至人潜行水中不会窒息,脚踩在烈火中不感到灼热,行走在至高至危之处而不恐惧。请问为什么能达到这样呢?”
关尹说:“这是能够守住元气的缘故,并不是靠智巧、果敢之类所能做到的。坐下,我告诉你。凡是有形貌、迹象、声音、色彩的,都是物,物与物怎么会相差很远呢?物怎么能达到未始有物之先的至虚境界呢?这些都是拘于色相之物罢了。而道能达到不露形迹与永不变灭的境地,能够明白此道而穷尽此理的人,外物怎么能扰乱他的心胸呢!他处于大道的尺度内,藏神于无首无尾的大道中,游于万物赖以生死的大道之境,使心性纯一而不杂,使元气保养而不失,使德性与大道相合,与派生万物的大道相通。像这样的人,他的自然天性能持守完全,他的精神没有间隙,外物怎么能侵入呢?喝醉酒的人从车上坠下,虽然受伤却不会摔死。他的骨节与别人相同,而受到的伤害却与人不同,是因为他神全的原因。他既不知乘坐车上,也不知坠跌在地,死生惊惧都没有进入他的心中,所以与外物碰撞而并不恐惧。喝醉酒的人靠酒获得神全尚能如此,何况是靠自然之道获得神全的人呢?圣人藏神于自然天道,所以外物不能伤害他。复仇的人虽曾为镆铘、干将所伤,但在复仇时却不会折断它们;即使气量狭隘常存忌恨之心的人,也不会去怨恨那砸伤自己的飘落之瓦;因此人人都像镆干、飘瓦一样无心无情,那天下就会和平安宁。所以没有攻战的动乱,没有杀戮的刑罚,就是由于实行了这种无心无情之道的缘故。不要开启人心之窍,而要开启天性之门。开启天性之门就会保全自然德性,开启人心之窍就会产生祸害。不满足于涵养天性而持之以恒,不废弃人的本能活动,人们就差不多可以达到返真复朴的境界了。”

孔子到楚国去,从树林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驼背的老人在持竿粘蝉,就好像用手拾取一样毫无遗漏。孔子说:“你真是灵巧极了!这里面也有技艺吗?”回答说:“我是有技艺的。在竹竿头上叠放两个丸子,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就不会掉下来了,那在粘蝉时失误就很少了;在竹竿头上叠放三个丸子而不掉下来,那在粘蝉时失误就只有十分之一;在竹竿头上叠放五个丸子而不掉下来,粘蝉就好像用手拾取一样毫无遗漏了。我立定身子,就像竖起的树墩那样静止不动;我用臂执竿,就像枯木的树枝。虽然天地广大,万物众多,而我只知道有蝉翼。我的形体静止不动,不会因纷杂的万物影响专注于蝉翼的心志,为何得不到蝉呢!”孔子回过头对弟子们说:“用志而不分散,精神凝聚专一,就是说这位驼背老人的吧!”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渡过叫觞深的深水,摆渡的人驾驶船只的技艺娴熟如神。我问他说:‘驾船的技艺可以学会吗?’回答说:‘可以。会游泳的人经过多次练习就能学会驾船。至于那能潜入水底的人,即使没有见过船,也会熟练地驾船。’我问他驾船的技能,他不告诉我,请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孔子说:“会游泳的人经过多次练习就能学会驾船,是因为忘掉水能危害人的性命。至于那能潜入水底的人,即使没有见过船也会熟练地驾船,是因为他们把渊水看作是陆地上的小丘陵,把翻船看作是车子的后退。千万种翻船、退车的情象呈现在眼前,都不会扰乱他的内心,到了这样的境界,做什么不闲适自得呢!用瓦片来作赌注便心思灵巧,用带钩来作赌注便心神惧怕,用黄金来作赌注便心志昏乱。赌者心思本身的巧拙其实始终是一致的,只是因为对带钩、黄金等较贵重的东西有所顾惜,所以才使得他把外物看得很重。凡是看重外物的人,其内在的心思就笨拙。”

田开之见到周威公,威公说:“我听说祝肾学习养生之道,您与祝肾同游共处,也曾听到过什么吗?”田开之说:“我只是拿着扫帚打扫门庭,又怎么能从先生那里听到教导呢!”
威公说:“田先生您不必谦虚,我希望听听养生的道理。”田开之说:“听先生说:‘善于养生的人,就像牧羊那样,看见落后的羊便挥鞭赶它,以达到抱一守中的无偏境界。’”
威公说:“这是什么意思呢?”田开之说:“鲁国有个名叫单豹的人,居住在岩洞之中,饮用山泉之水,不与世人争利,到了七十岁脸色还像婴儿那样;不幸遇到饿虎,被饿虎吃掉了。有个叫张毅的人,无论是大户、小户,没有不去拜望的,到了四十岁却得了内热病死了。单豹养其内德,而饿虎从外吃掉他的身体;张毅养其身外名利,而疾病攻其内心而致死,这两个人都不是抱一守中,善于养生的人。孔子说:‘不要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也不要过分地显露自己,要像木偶一样不偏不倚。假如能做到这三点,就达到了养生之道的极致。’险阻多盗的道路,有十个人经过那里,如有一人被杀,于是父母兄弟便相互警戒,必须成群结队而后才敢通过,这不是很聪明么!世人自取灾祸的是色欲之事、饮食之事,而不知道对它们有所警戒,这是很大的过错。”

祭祀官穿着黑色的礼服来到猪圈,对猪说:“你为什么要害怕死?我将会用好食喂养你三个月,然后为你戒十天,斋三天,用白茅作衬垫,把你的前腿根部和臀部放在雕有花纹的祭器上,你愿意这样做吗?”如果为猪着想,就不如用糟糠来喂养,放置在猪圈里;如果为自己着想,就只要活着享有乘车戴冕的尊位,死后能装在绘有花纹的柩车和棺椁里,死也愿意。为猪着想就抛弃那些白茅和雕有花纹的祭器,为自己着想便获取那些轩冕、柩车和棺椁,这不同于猪的做法有什么道理呢?

齐桓公在草泽中打猎,管仲为他驾驭车马,桓公看见了鬼。桓公握住管仲的手说:“仲父看见了什么?”回答说:“臣下什么也没有看见。”桓公回来后,失魂呓语而得病,几天不出门。
齐国有位叫皇子告敖的贤士说:“桓公是自己伤害自己,鬼哪里能伤害您!蓄愤之气郁结,散发而不返,便造成精神萎靡不振;郁结之气上攻头部而不下通,便会使人易怒;郁结之气下通而不返上,便会使人易忘;郁结之气在体内不上不下,淤积心中,便要生病。”
桓公说:“那么有没有鬼呢?”回答说:“有。水下污泥中有鬼叫履,灶中有神叫髻。室内堆积的粪壤,名叫雷霆的鬼居处在那里;室内东北隅墙下,名叫倍阿、鲑蛋的神在那里蹦跳着;室内西北隅墙下,名叫泆阳的神居处在那里。水里有鬼怪叫罔象,山丘里有鬼叫宰,山中有木石妖怪叫夔,野外有神叫彷徨,草泽中有鬼叫委蛇。”
桓公说:“请问委蛇的样子如何?”皇子回答说:“委蛇有车毂那么大,车辕那么长,穿着紫衣,戴着红帽。这种怪物,最讨厌听到雷霆般的车声,听到便捧着头站着,看见它的人差不多就可以成为霸主了。”桓公畅然地笑着说:“这就是寡人所见到的鬼。”于是整理衣冠和皇子告敖一起坐谈共语,不到一天的工夫,病就不知不觉地好了。


纪渻子为齐王驯养斗鸡。过了十天问:“鸡可以斗了吗?”回答说:“不行。正虚浮骄矜而自恃意气呢!”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听见其他鸡的声音,看到其他鸡的身影,仍能即刻引起心理反应。”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还是顾视疾速,斗气旺盛。”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差不多了。虽然别的鸡鸣叫欲斗,它却不为所动,看上去好像是木鸡,它的自然德性完备了,别的鸡没有敢应战的,见到它就掉头逃跑了。”

孔子在吕梁观赏风光,看到瀑布从三十仞高处飞落而下,激流浪花飞溅长达四十里,鼋鼍鱼鳖都无法游过。看见一个成年男子在水中游,以为是遭遇困苦而想自杀的,就让弟子顺流游去拯救他。男子潜游数百步后才浮出水面,披头散发边唱边游到堤岸下。
孔子跟过去问他说:“我以为你是鬼呢,仔细看你才知是人。请问,游水有方法吗?”回答说:“没有,我没有方法。我开始于本然,再顺着自己的天性成长,最终得全于自然天命。我与漩涡一起游入水中,与上涌的波流一起浮出水面,顺着水出入而不凭主观的冲动而游。这就是我游水时所遵循的规律。”孔子说:“什么叫做开始于本然,再顺着自己的天性成长,最终得全于自然天命呢?”回答说:“我出生在高地而安心于高地,这就叫安于本然;我成长在水边而练习于水边,这就叫习而成性:我不知道为何这样做而去做了,这就叫顺应自然天性。”

有位名叫庆的梓人刻削木头做镰,鐻做成了,看见的人都惊疑其为神工鬼斧。鲁侯见了问庆说:“你用什么妙技做成的呢?”回答说:“我是个工匠,哪里有什么妙技呢!虽然如此,还是有一点。我要做键的时候,不曾敢耗费神气。一定要斋戒使心清净下来。斋戒三天,无心去考虑庆吊、赏罚、官爵、利禄之类的事;斋戒五天,无心于别人的非议与称誉,也不以自己做工的巧拙为念;斋戒七天,寂静不动忘记还有四肢形体。到这个时候,就不知有朝仪,内心专一而消释了外物的滑乱;然后进入山林,观察树木的天然质性,寻到树木的天然形躯与鐻的形状相合的,随之好像有完整的鐻呈出在眼前,然后着手取木;否则就不取了。以我的自然本性来合树木的自然本性,镰做成后便被人惊疑是神工鬼斧,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吧!”

东野稷因为善于驾车得见鲁庄公,他驾车前进后退像绳子那样直,左右旋转像圆规画的一样圆。庄公认为造父的技术也不能超过他,让他驾车再打上一百个圈。
颜阖看见了,就入见庄公说:“东野稷的马要败退下来了。”庄公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果然败退而返回。庄公说:“你怎么知道呢?”回答说:“他的马已经精疲力尽了,还要驱使它,所以说是要败退的。”


工倕用手指旋转画圆圈等而能与用规和矩所画的相符合,他的手指所画之图妙若自然物象,但全不依赖于心思的指使,所以他的心灵专一而不窒塞。只要把脚忘掉,鞋子是会合适的;只要把腰忘掉,腰带是会合适的;只要忘掉是非,内心就会感到舒适;内心纯一而不变,对外应物而不知所从,所遇之事、所遇之会就都能安适;本性安适而无往不安适,便是忘掉了安适的安适。

有一个名叫孙休的人,亲自走到先生扁庆子的门前告诉他说:“我居住在乡里,不曾被人家说过自己品行不端正;遇到危难,也不曾被人家说过自己不勇敢,然而我耕作田地却遇不到好收成,为国君做事却遇不到明主圣君在位的时代,遭到乡里人的排斥,受到地方长官的放逐,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上天呢?我为什么遇上这样的命运呢?”
扁子说:“你难道没有听到过得道之人的自然修养吗?他们忘却了自身的形体,抛弃了自己的聪明,无知无识地自得于尘世之外,自由自在地遨游于无为之中,这就叫做有所作为而不自恃其功,助长万物而不以主宰者自居。现在你有心文饰才智来惊醒愚俗,修养自身来显露别人的污秽,明亮的样子就像高举日月而行于世。你能够保全你的形体,具足你的九窍,没有在人生中途伤残于耳聋、眼盲、跛足,而列于常人的行列,也就算幸运的了,又怎么能有闲暇怨恨天呢!你走吧!”
孙休走了后,扁子进入室内,坐了一会,仰天叹息。弟子问道:“先生为什么叹息呢?”
扁子说:“刚才孙休来的时候,我把至人的品德告诉他,我怕他会大受震惊因而变得更加迷惑。”
弟子说:“不会这样。假如孙休所说的话是正确的,而先生的话是错误的,那么错误的本来就不能迷惑正确的。假如孙休所说的话是错误的,而先生的话是正确的,那么他本来就是因为有了疑惑才前来求见的,您又有什么过错呢?”
扁子说:“不是这样,从前有一只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栖息,鲁国国君很喜欢它,就用祭祀时使用的牛、羊、猪作为鸟的膳食,演奏《九韶》乐使它快乐,而海鸟却心悲眼花,不敢吃也不敢喝。这是用养人的方法去养鸟。如果用养鸟的方法去养鸟,就应该让鸟栖息在深林之中,浮游在江湖河泽,吃着蛇肉,就像生活在陆地上一样了。如今的孙休,是一个寡识少闻的人,我把至人的品德告诉他,打个比方就好像是用马车载着小鼠,用钟鼓的乐声让小鸟快乐一样,他又怎能不震惊呢!”


三、心得
不开人之天,开天之天。全篇似乎都在讲通神接物,做事守神,不被外物干扰,自然天性而为,內无好恶干扰。但是其中也说到,给人以教导也要顺应人的层次,不然就会迷惑而放弃。这个好像应用在教育上,也很像做咨询,你不能提溜着人强行拉到哪里,而是顺应其性,再步步解惑,失性而伤神,无法专一守神。


外篇第十三篇  山木
一、正音查字
惼:biǎn,为心胸狭窄之意,如惼心,形容心地狭隘急躁。
侗:tóng。同,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相一致、二者无区别。侗,篆文(人)(同,相一致),表示跟舌学话的幼童。造字本义:名词,未形成自己的语言与思想、跟大人学舌的幼童。
傥:tǎng。黨,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有共信念和利益的集团。儻,篆文(人)(党,利益集团),表示同属利益集团之人。造字本义:动词,相互偏私,相拥相护。
谇:suì。卒,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啐”的省略,表示唾人以示鄙视。誶,篆文(言,说话)(卒,即“啐”,唾弃),表示鄙视责骂。造字本义:动词,因鄙视而责骂。
二、翻译:
庄子在山中行走,看见一棵大树,枝叶长得很茂盛,伐木之人停在树旁却不去砍伐。问他原因,回答说:“没有什么用处。”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具备良材的质地而能享尽天然的年寿。”
庄子从山中出来,寄宿在朋友家中。朋友很高兴,让童仆去杀一只鹅来款待庄子。童仆问道:“有一只鹅会鸣叫,另一只鹅不会鸣叫,请问杀哪一只呢?”主人说:“杀那只不会鸣叫的。”
第二天,弟子问庄子说:“昨天山中的大树,因为不具备良材的质地而能享尽天然的年寿;现在主人家的鹅,却因为不能鸣叫而被杀死。先生将怎样自处呢?”庄子笑着说:“我将处在材与不材之间。处在材与不材之间,似乎接近于大道,其实不然,所以仍不能完全免除祸患。如果能顺应自然而游于至虚之境,就不是这样了。既不会博得世人的称赞,也不会招来世人的毁谤,屈伸不定,随时隐现变化,不偏执于一端;上飞下潜,以顺自然为原则,遨游于至虚之间,把外物看做是物而不被它所役使,那又怎么会受到牵累呢!这就是神农、黄帝的处世法则。至于万物的情状、世俗间的事情变化就不是这样,有聚合就必有离异,有成功就必有毁弃,品行端方就容易被挫伤,位尊就容易招来非议,有所作为就一定会蒙受损失,有贤名就一定会遭受别人的谋算,愚笨就会招来欺辱,怎么能拘守于一方呢!可悲啊!弟子们记住,大概只有归向道德,才可以免于世累吧!”

市南宜僚去见鲁侯,鲁侯面有忧色。市南宜僚说:“您面色忧虑,为什么呢?”鲁侯说:“我学习先王之道,承继先君的功业;我敬奉鬼神,尊重贤能,躬体力行,不敢休息片刻;然而还是不能免于祸患,因此我感到忧虑。”市南宜僚说:“您免除祸患的方法太浅陋了!大狐和身上长有斑纹的豹子,栖息在山林中,隐伏在岩洞里,这是宁静;夜里出行白天隐居,这是警戒;虽然饥渴困乏,但还是远行到人迹不至的江湖上去觅食,这是心神安定。然而还是免不了遭受网罗机辟的祸害。它们有什么过错吗?因为有美丽的皮毛而招来灾祸。现在鲁国不就是您的皮毛吗?我希望您能忘身忘国,清洗内心,去掉欲望,遨游于至虚之境。南越有个地方,名字叫建德之国。那里的人民愚钝而质朴,私心和欲望都很少;只知耕作而不知私藏谷物,给人财物但不求报答;不知道怎样做才算合乎义,也不知道怎样做才算合于礼;随心所欲,任意而行,都能合乎大道;活的时候怡适自得,死了后安然归葬。我希望您离开君位,捐弃俗务,与大道同游。”

鲁侯说:“到南越建德之国的道路遥远且多险阻,又有山河阻隔,我没有舟车,怎么办呢?”市南宜僚说:“您不要自恃形迹,不要偏守一隅,这就可以作为运载您通向大道的车子。”鲁侯说:“到建德之国的道路幽远且无人烟,我与谁相伴呢?我没有干粮,没有食物,怎么能到达那里呢?”市南宜僚说:“减少您的花费,节制您的欲求,即使没有粮食也能满足。您渡过江河而浮游大海,放眼望去看不见边际,越往前行就越不知道它的尽头。追随您的世人都从岸边返回,您从此远离世俗了!所以掌管人民的人就要受累,为人所役使的人就会忧虑。所以尧既不役使人,也不为人所役使。我希望去掉您的牵累,除去您的忧患,而只和大道遨游于至虚之境。两船相并渡河,有一只空船碰撞过来,即使是心胸狭窄的人也不会发怒。如果有一个人在那只船上,并船渡河的人就会
高喊:‘赶快撑开,赶快靠岸!’喊一次对方没有听见,再喊一次对方还没有听见,于是第三次呼喊,就一定要发出辱骂之声了。刚才不生气而现在生气,这是因为原来船上没有人,而现在却有人的缘故。如果人能像空船一样虚己游于世上,那谁还能够伤害他呢!”

北宫奢为卫灵公募收民财铸造编钟,先在城门外筑起了高台,三个月就建成了上下两层的钟架。王子庆忌见了后问道:“您采用的是什么方法?”
北宫奢说:“我只是纯任自然,不敢采用人为的方法来赋敛铸钟。
我听说:‘通过不断地去伪去俗,使自己的本性返归于原始的纯朴状态。’我在造钟的时候,好像愚蠢得没有知觉,无心而显得呆滞;精神茫昧恍惚,任由百姓离去或前来相助;来的人不拒绝,去的人不强留;顺从那些强悍而不愿出力的人,也随顺那些前来助捐附我的人,一切听任各人的自便。所以虽然从早到晚地募收民财,既不挫伤民众,又不挫损己心,更何况是有道之人呢!”

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两国之间,七天没有生火做饭。大公任前去慰间他,说:“您快要饿死了吧!”孔子说:“是的。”大公任说:“您厌恶死吗?”孔子说:“是的。”大公任说:“让我试着说说长生之道。东海有一种鸟,名字叫意怠。这种鸟飞得又低又慢,好像没有一点本领;它一定要携朋呼友而飞,要挤在众鸟之中栖息;前进时不敢飞在前面,后退时不敢落在后面;吃东西不敢先尝,只吃剩馀的食物。所以它不曾遭到众鸟的排挤,而外人也始终不能伤害它,因此能够免除祸患。笔直的树木先被砍伐,甘甜的水井先被汲干。您有心文饰才智来惊醒愚俗,修养自身来显露别人的污秽,明亮的样子就像高举日月而行于世,所以不能免于祸患。以前我听大成之人说:‘自我矜伐的人是不会成功的,功成不退的人就会招来失败,声名彰著的人就会招来损亏。’谁能够舍弃功名,而退还给众人呢?大道遍流天下而不自露,德行广被于世而不自显;内心纯一不杂而行为平常,就像随心所欲、任意而行的人一样;削除形迹抛弃势位,不追求功名。所以不去责备别人,别人也不会责备你了。至人不求闻达于世,您又何必喜欢这样呢?”
孔子说:“好极了!”于是辞别朋友,离开弟子,逃到山泽之中,穿着粗陋衣服,吃着橡子和栗子,走到兽群中不会惊扰兽群,走到鸟群中不会扰乱鸟的行列。鸟兽都不厌恶他,何况是人呢!

孔子问子桑季说:“我两次被鲁国驱逐,在宋国受到了伐树的惊吓,在卫国没有存身之处,困穷于宋和周,被围困在陈、蔡两国之间。我遭遇这么多祸患,亲戚故交更加疏远,学生和朋友不断离去,这是为什么呢?”
子桑季说:“您难道没有听说过假国人逃亡的故事吗?有个叫林回的逃亡之民放弃了价值千金的玉璧,只是背着婴儿逃走。有人说:‘为的是钱财吗?婴儿远不如玉璧有价值。为的是怕累赘吗?婴儿要比玉璧累赘得多了。放弃价值千金的玉璧,却背婴儿逃走,这是为什么呢?’
林回说:‘我与玉璧不过是利的结合,我与婴儿却是天性的相连。’由利结合的,在困难灾祸迫近时就会相互抛弃;由天性相连的,在困难灾祸迫近时就会相互容纳。相互容纳和相互抛弃相差很远了。而且君子之交清淡如水,小人之交甘美如甜酒;君子相交淡泊而亲切,小人相交虽甘甜却易断绝。那些无缘无故结合起来的,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

孔子说:“我真心接受您的教诲了!”于是慢慢地悠闲自在地回去,弃绝了学业,抛开了书本,弟子无须行揖让之礼,而对先生的敬爱之情反而日益增进了。
有一天,子桑雽又说:“舜快要死的时候,就告诫禹说:‘你要谨慎啊!形体莫如因任自然,情感莫如天真率意;因任自然,行动就不会离异;天真率意,精神就不会疲劳;不离异不疲劳,就无须用虚文礼节来修饰形体;不用虚文礼节来修饰形体,所以对外物也就无所需求了。””


庄子身穿带补丁的粗布衣服,脚踩用麻绳捆绑着的破鞋去拜访魏惠王。魏王说:“先生为何这样疲困呢?”
庄子说:“是贫穷,不是疲困啊。读书人有道德不能实行,是疲困;衣服破旧鞋子破烂,是贫穷,不是疲困。这就是所谓的生不逢时。您难道没有见过跳跃的猿猴吗?它们在楠、梓、豫章之类高大的树林中,攀扯牵引树枝而称王称长于其间,即使是善射的羿和逢蒙也无法加害于它们。可是到了柘、棘、枳、枸之类带刺的灌木丛中,便小心行走,不敢正视两边,内心恐惧战栗。这并不是它们筋骨紧缩而不灵活了,而是所处的情势不利,无法施展它们的本领罢了。现在处于昏君和乱臣的时代,想要不疲困,怎么可能呢?比干被剖心不就是明证吗!”

孔子被围困于陈、蔡两国之间,七天不能生火做饭,左手臂倚靠着枯树,右手敲打着枯枝,唱起了神农氏时代的歌曲,虽有敲打的器具却没有节奏,有声音却不合音律,听了木枝敲击声和歌曲之声,使人心中感到非常爽快。
颜回恭敬地站着,转过眼来看孔子。孔子怕他因达观过度而张显自己,以至于自大;因受困而过分怜惜自己,以至于感到悲哀,就说:“颜回啊,不受天的损害容易,不受人的利益却难了。凡起始都无不意味着终结,这个道理对人对天都是一样的。那么现在唱歌的人,是谁呢?”
颜回说:“请问什么叫做不受天的损害容易呢?”孔子说:“饥渴寒暑,穷厄不通,都是天地运行,自然之道变化的必然结果,就是说一切要听从自然的变化啊。做臣下的,不敢违逆君命。执守臣之道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对待天地自然之道呢!”
“什么叫做不受人的利益难呢?”孔子说:“开始进入社会就无往而不顺利,官爵俸禄接连不断地到来,这是外物所造成的利益,与自己的天然性分没有丝毫的关系,不过是我的气数偶然与外物相合署了。君子不做偷盗的事,贤人不做窃取的事。我要去盗窃那外物之利,为什么呢?所以说,鸟类中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了,眼睛看到不宜停留的地方,就不再看第二眼,即使失落了嘴里衔着的食物,也放弃它而飞走。它虽然这般害怕人,却仍要飞入人舍,这仅仅是因为它的巢窝筑在这儿。”
“什么叫做起始都无不意味着终结呢?”孔子说:“万物变化而不知道谁替代了谁,怎能知道它的终结呢?怎能知道它的开始呢?只要守住真道,一切听凭自然的运化就可以了。”
“什么叫做对人对天都是一样的呢?”孔子说:“人,是因循自然之理而产生出来的;天,也是因循自然之理而产生出来的。人之所以不能保全他的自然理数,乃是因为他的自然性分有所亏损了。唯有圣人能安然地体认天人不二之理,而终身与自然之道一同推移变化。”

庄周到雕陵的栗林中游玩,看见一只异常大的鹊鸟从南方飞来,翅膀有七尺宽,眼睛的直径有一寸,从庄周的额前飞过,落在栗林中。庄周说:“这是什么鸟呢?翅膀大却不能远飞,眼睛大却不能远看。”于是揭起衣裳,快步走过去,拿起弹弓驻立,伺机发弹。这时看见一只蝉,正停在浓密的树荫下休息而忘记了自身的安全;一只螳螂躲在树叶后将要趁机捕杀蝉,它看见有所得而忘记了自己的形体;那只异常大的鹏鸟从而又以螳螂可食为利,看见了私利而忘记了自己的真性。庄周惊惧地说:“唉!万物本来就是互相牵累的,因为它们在银转招引啊!”于是扔下弹弓掉头就跑,虞人以为庄周是偷栗子的人,就追上去责间他。
庄周返回家中,连着三天都不愉快。弟子蔺且问道:“先生为什么近来很不愉快呢?”庄周说:“我往日只知保守形躯而不知身有真性,只看到混浊的水而忽视了清渊。而且我听有道者说:‘到一个地方去,就应该遵从那里的禁令。’现在我到雕陵游玩却忘记了自身,鹊鸟经过了我的额头,我意在鹊鸟又忘记了自己的真性,栗林的虞人又来责骂我,我因此感到不愉快。”

杨朱到宋国去,住在旅店里。旅店的主人有两个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但丑陋的受主人尊宠,而漂亮的却被轻视。杨朱问其中的原因,旅店主人回答说:“那个漂亮的自以为漂亮,我却不认为她漂亮;那个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却不认为她丑陋。”
杨朱说:“弟子们记住!品行高尚而又能去掉自以为高尚之心的人,到什么地方而不受人敬重呢!”

三、心得
这段好像更能够体会之前所说的仁礼伤道,随自然之性而行之,不是用这些来彰显自己,入其俗、从其俗,如果物固相累,老彰显自己,必招来灾祸,不藏不阳,不自恃,有灾祸都说不吉,说明不道。


外篇第十四  田子方
一、正音查字
舐:shì。,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的省略,即“”的本字,表示顶住。,篆文(舌,进食器官)(氏,即“抵”,顶住),表示用舌头抵住食物舔吸。造字本义:动词,用舌头抵住并舔吸食物
惫:備,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完全、彻底。憊,籀文(心,懈怠)(备,完全、彻底),表示彻底懈怠。篆文异体字以“疒”(疲劳)代替“心”,强调疲劳。造字本义:形容词,身心疲劳,彻底懈怠。
蹵:cù。“蹵”是“蹴”的异体字。就,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接近。蹴,篆文(足,脚)(就,接近),表示追赶、接近目标。隶化后楷书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将篆文字形中的写成。楷书异体字“蹵”将左中右结构调整成上下结构。造字本义:动词,追赶、接近目标物。
徂:cú。且,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殂”的省略,表示先祖仙逝。徂,籀文写作“”:(辵,行进)(虍,虎头,借代山道出没的猛兽)(且,即“殂”的省略,死亡),表示充满猛兽威胁、死亡危机的行程。篆文简化字形,省去籀文字形中的虎头形象“虍”。篆文异体字省去籀文字形中的“虍”和“止”。造字本义:动词,冒着死亡的威胁艰难出征。
二、翻译: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旁边,多次称赞谿工。文侯说:“谿工是先生的老师吗?”子方说:“不是,他是我的同乡。他平日的言说往往十分恰当,所以我称赞他。”文侯说:“那么先生没有老师吗?”子方说:“有。”文侯说:“先生的老师是谁呢?”子方说:“是东郭顺子。”文侯说:“那么先生为什么没有称赞过他呢?”子方说:“他为人纯真朴实,外貌像常人而内心却像天一样虚静,顺应万物而保持真性,心境清冷却能包容万物。遇到无道的人,只是端正自身而感悟他而已,而人的邪恶之心就能自然消失。我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辞才能称赞他!”
子方离开后,文侯精神恍惚自失,整天不说话,召唤站在面前的侍臣来对他们说:“德性完备的君子,真是深远难测啊!起先我认为圣智的言论、仁义的品行是达到极致了。如今我听到子方老师的道学修养,我的形体像是解散了而不想动,嘴巴像被钳住而不想说话。我过去所学的知识,简直像土偶一样毫无价值!魏国真成了我的累赘啊!”

温伯雪子到齐国去,旅途中寄宿在鲁国。鲁国有个人请求见他,温伯雪子说:“不可以。我听说中原一带的君子,深明礼义却不善解人心,我不想见。”
到了齐国后,返回时又住在鲁国,那个人又请求见他。温伯雪子说:“上次请求见我,现在又来求见,这一定是要来启发我。”于是出去见客,回来后就慨叹。
第二天仍去见客,回来后又慨叹不已。他的仆人问他说:“每次见到那个人,回来后就一定要叹息,为什么呢?”回答说:“我本来就告诉过你:‘中原一带的人,深明礼义却不善解人心。’刚才见我的那个人,进退行礼时都有规矩程式,一举一动如龙似虎而神气活现,他劝谏我时像儿子那样,教导我时却像父亲那样,所以我才叹息。”
孔子看到温伯雪子后,一句话也不说。子路说:“先生想见温伯雪子很久了,见了面却不说话,为什么呢?”孔子说:“像温伯雪子那样的人,看到他一眼就知道真道体现在他的身上,我也就用不着再说话了。”

颜渊问孔子说:“先生慢行我也慢行,先生急行我也急行,先生跄表也跑,先生奔驰极快,蹈尘无迹,而我只能瞪着眼睛落在后面了!”
孔子说:“颜回,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颜回说:“先生慢行,我也慢行;先生说什么,我也跟着说什么;先生急行,我也急行;先生辩论,我也跟着辩论;先生跑,我也跑;这是先生谈论道,我也跟着谈论道;等到先生奔驰极快,蹈尘无迹,而我只能瞪着眼睛落在后面,这意思是先生不开口却能取信于人,不表示亲热而情意自然周遍,没有权位而百姓自来归附,我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能够这样。”
孔子说:“唉!怎么能不明察呢!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而形体的死亡却是次要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而落于西方,万物没有不顺从这个方向而变化的,有眼有脚的人类,依靠太阳才能生存,日出而劳作,日入而休息。万物也像人类依靠太阳一样,必须依赖于自然之道而死,依赖于自然之道而生。我一旦接受了自然赋予我的形体,就不再自作变化,而等待着自然的消亡;感受外物的作用而变化,日夜没有间断,不知何时是自己生命的终结;自然地聚合成形体,即使是知命的人也无法对自己的命运作一番规划,我因此与自然变化俱往。我与你终身共处,而你却像交臂而过者不能真正地认识我,能不感到悲哀吗?你大概只能看见我的那些粗迹吧。粗迹已经消失殆尽,而你还在寻求,把它当作仍然存在的东西,这好像是在奔马顷刻而过的过路亭中寻求马匹那样可笑。我对你的存念应当很快忘掉,你对我的思念也应当赶快忘掉。虽然忘掉我,你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忘掉的不过是带有粗迹时的我,我还有长流而日新的真道存在着。”


孔子去见老聃,老聃刚洗完头发,正在披散头发等待晾干,凝神不动就像个木偶。孔子屏隐于门下等待。过了一会儿入见,说:“是我孔丘眼花看不清楚呢,还是确实如此呢?刚才先生的形体有如枯木,好像遗弃了万物,离开了人世,而站立在虚寂独化的境地。”老聃说:“我的精神遨游于天地万物初始时至真至虚的道境。”
孔子说:“这是什么意思呢?”老聃说:“我的心想知道它却无法知道,我的口想说明它却无法说明,试着为你说个大致的情形:最冷的阴气非常寒冷,最热的阳气非常酷热。阴气出自地,阳气发于天,两者互相交融而成为细缊混沌的状态,万物便产生了。是谁为这种变化规范纲纪,却看不到它的形迹。阴阳二气的消逝、增长、充盈、空虚,夜晚白昼的交替,每日每月都有新的变化,它们日夜化生万物似乎有所作为,但它们只是任其自然而已,人们终究不能看到它们的有为之功。万物的生命从真道那里萌发而来,死后又返归到真道那里去,生死相反相因,是无法追究其终结的。如果不是真道,谁是万物变化的主宰呢!”孔子说:“请问游心于真道的情形。”老聃说:“能得到真道,是最美好最快乐的。能体会到最美好而游心于最快乐的境地,就叫做至人。”孔子说:“很愿意听听游于大道真境的方法。”老聃说:“吃草的动物不厌恶更换薮泽,水生的虫子不厌恶更换水源,只是变动一下地点而没有改变草、水这一根本,喜怒哀乐之情便不会进入胸中。天下是万物同受真道运化的地方。一旦真正地与万物共此真道,就会使自己超然形髌之外,忘掉死生之变,因而没有什么能扰乱他的内心,更何况是得失祸福呢!遗弃隶属于势位的外物就像丢弃烂泥一样,知道自身比外物珍贵,以我为贵,就不会因外物的变化而失去自己的自然真性。况且世事千变万化而没有穷尽,那什么值得我内心忧虑呢!已经悟道的人能明白这番道理。”
孔子说:“先生的道德能与天地相匹配,而还借用至言来修饰心德;那么古时候的君子,谁能不这样做呢!”老聃说:“不是这样。水自然涌出,无所作为而水质自然纯洁。至人对于道德,不需要修养而万物自来依附,像天本来就高,地本来就厚,日月本来就明亮,哪里用得着修养呢!”
孔子出来,把这些告诉颜回,说:“我对于大道,就好像醋瓮中的小虫那样无知!如果没有先生的启蒙,我便不知道天地原是如此博大而完备的囫囵一个。”

庄子去见鲁哀公。哀公说:“鲁国有很多儒士,却很少有人学习先生的道术。”庄子说:“鲁国的儒士很少。”哀公说:“全鲁国的人都穿着儒士的服装,怎么说少呢?”庄子说:“我听说,儒士戴着圆形的帽子,表示能知晓天时;穿着方鞋,表示熟悉地形;用丝带穿玉玦来作佩饰,表示遇事而能够决断。君子有这种道术的,不一定穿儒士的服装;穿儒士服装的,不一定知晓这种道术。您一定认为不是这样,为什么不在国内发布
号令说:‘不知晓这种道术而穿这种服装的,要处以死罪!’”
于是哀公发布号令后五天之内,鲁国就没有人敢再穿儒服了。只有一个男子,身穿儒服站立在哀公宫殿门外。哀公立即把他召来询问国事,不管怎样询问都能应答不穷。
庄子说:“鲁国的儒士只有一人而已,可以说多吗?”

百里奚不把爵禄放在心上,所以饲养牛而牛长得很肥,使秦穆公忘记了他出身低贱,便把国事交给他主管。虞舜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所以他的高尚品德才能感动人。

宋元君要绘制山川土地的图样,许多画工都来了,他们接受宏元考的揖见之礼而站在旁边;有些画工舔着笔,调着墨,还有一平约人给在门外。有一位后到的画工,舒缓闲适不慌不忙地走着,他接受辑见之礼后并不站立,而是回到住所。宋元君派人去看,见他已解开衣襟,秀务裸体而叉开两腿坐在那里。宋元君说:“可以了,他才是真正约画师啊!”

周文王在臧地巡视,看见一位老者在垂钓,虽在垂钓却无心钓鱼;他并非有心持竿钓鱼,而是别有所钓,他经常就是这样在钓着。
文王想举荐他并把国政交给他,又怕大臣和父老兄弟有猜忌不服之心;想作罢而放弃这一打算,却又怕百姓得不到庇荫。于是早晨就集合他的大夫们说:“昨夜我梦见一个贤良之人,黑色的面孔,脸上长了许多胡须,骑着一匹毛色不纯且有一只赤蹄的马,号令我说:‘把你的政事托付给臧地老者,你的臣民就差不多可以免于苦难了!’”大夫们惊惧不安地说:“这是先君王季历在托梦啊!”文王说:“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占卜一下吧。”大夫们说:“对于先君的命令,您是不应当有所怀疑的,又何必占卜呢!”
于是文王就迎接臧地老者而把政事托付给他。他没有更改典章法规,没有发布偏颇的政令。三年之后,文王在国内视察,看到士人解散了朋党,长官不显示自己的功德,国外大小各式的斗斛不敢流入国内使用。士人解散了朋党,是和光同尘;长官不显示自己的功德,便能与众同事而不自异;国外大小各式的斗斛不敢流入国内使用,诸侯就不会生二心。
于是文王拜臧地老者为太师,以臣下之礼面朝北问道:“这样的政治可以推行于天下吗?”臧地老者好像无知而不作回答,漫不经心地予以拒绝,早上听到文王的询问之言而夜间就逃跑了,终身没有消息。
颜渊问孔子说:“文王大概还没有达到圣人的境界吧?他为什么要假托作梦去欺骗臣下呢?”孔子说:“别作声,你不要说话!文王已经达到圣人的境界了,你又何必私下议论和讥刺呢!他这样做,只不过是顺从众人一时的感情来取得信任罢了。”

列御寇给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弓弦,在肘臂上放一杯水,箭发出去,第一箭刚离弦,第二箭就已搭上;第二箭刚发出,第三箭又扣在弦上。在这个时候,他就像个木偶一样掘然不动。伯昏无人说:“这只是运用技巧的有心之射,并不是忘怀无心的不射之射。试着跟你一起登上高山,踩着高耸的岩石,身临万丈深渊,你还能射吗?”
于是伯昏无人就登上高山,踩着高耸的岩石,身临万丈深渊,背对着深渊往后退步,直到脚有三分之二悬在岩石外,便向列御寇让弓,请他上前射箭。列御寇吓得伏在地上,冷汗一直流到脚后跟。伯昏无人说:“得道之人,上能窥视青天,下能测察黄泉,精神奔放不羁,神色气度始终不变。现在你却恐惧得有些眼花缭乱,你要想射中就很难了!”


肩吾问孙叔敖说:“你三次出任令尹而不感到荣耀,三次被免去令尹之职而没有忧虑之色。我起初对你的这些表现有些怀疑,现在看到你的表情安然恬适,不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孙叔敖说:“我哪里有比别人高明的地方呢!我以为官爵的到来是不可拒绝的,它的离去也是无法挽留的。我以为得与失并非由我而定,因而就没有忧虑之色。我哪里有比别人高明的地方呢!况且不知道可尊贵的是在令尹之位呢,还是在我呢?如果可尊贵的在令尹之位,那就与我无关;如果在我,那就与令尹之位无关。我正感到悠闲自得,正在高视遐想,哪里有闲工夫去管人间的高贵和卑贱呢!”
孔子听到后说:“古时候的真人,有智慧的人不能游说他,美女不能使他淫乱,强盗也不能威逼他,伏羲和黄帝也不能与他交游。死与生虽是件大事,却不能对他的情绪有所影响,何况是爵禄呢!像这样的人,他的精神游经泰山而无阻碍,潜入深渊也不会沾湿,处于低微的地位而不感到困苦,他的神明充满天地之间,拿来尽给别人,自己反而觉得更加充溢。”

楚王和凡国的国君共坐,不一会儿,楚王的近臣中有三人说了凡国快要灭亡的话。凡君说:“凡国的灭亡,不能使我丧失真性。既然凡国的灭亡不能使我丧失真性,那么楚国的存在也不能让我保存真性。由此看来,凡国未曾灭亡,而楚国也不一定存在。”

三、心得
真道的人,都有着内在守神,不被外物和外在表现所迷惑,守在道里,那种自然知道什么样子,外面不管什么样子都不会迷惑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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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 18:0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周任务:外篇第十五 知北游
一、正音查字
袠:zhì。“袠”是“帙”的异体字;“袟”是“袠”的异体字。失,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秩”的省略,表示次序。帙,篆文(巾,布帛)(失,即“秩”,次序),表示用布帛包裹,以避免内部散乱,保持秩序。在纸张发明和流行之前,古人以竹签、木签为日常书写材料,为避免竹简或木简散失和次序混乱,古人用布帛将整理好的书籍包裹起来。篆文异体字“袠”用“衣”(包裹)代替篆文字形中的“巾”(布帛),强调用布帛做封套包裹书籍。造字本义:动词,用布帛包裹整理好简条次序的书籍。
奓:zhà。竖起;张开。
嚗:bó。象声词。

二、翻译:
知向北游历到元水的北面,登上隐弅山丘,刚好遇到了无为谓。知对无为谓说:“我想问一问你:怎样思索、怎样考虑才能了解道?如何居处、如何行事才能符合道?通过何种途径、何种方法才能获得道?”问了三次无为谓都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回答。
知得不到答案,就返回到白水的南面,登上狐阕山丘,看见了狂屈。知又用同样的问题问狂屈。狂屈说:“唉!我知道,将告诉你,可是当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却忘记了要说的那些话。”
知得不到答案,就返回到帝宫,见到黄帝又问同样的问题。黄帝说:“不思索不考虑才能了解道,不居处不行事才能符合道,不用任何途径和方法才能获得道。”知问黄帝说:“我和你知道这些,无为谓和狂屈却不知道,四个人到底谁对呢?”黄帝说:“那个无为谓才是真正对的,狂屈接近于大道;我和你终究没有接近大道。知道的人不说出来,说出来的人就不知道,所以圣人推行不置一言的教育。大道不能靠言传而得到,至德不能借言语而达到。仁爱只能诱发人们的有为之心,义只能亏残全真的大道,礼只能助长虚伪的东西。所以说:‘失去道而后得到德,失去德而后得到仁,失去仁而后得到义,失去义而后得到礼。礼这个东西,是道的伪装和一切祸乱的根源。’所以说:‘从事道的人天天减损伪装的东西,不断地减损,以至达到无为,无为而后能无不为。’世人已经失去纯朴的真性,要想返归大道,不也是很难么!如果容易做到的话,那只有体悟大道的人啊!生就是意味着死,死就是意味着生的开始,谁能知道生与死的终极呢!人的生死,不过是气的一时聚散罢了;气聚合就得生,气消散就是死。如果死与生是一对亲密的朋友,我又何必忧虑呢!所以万物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世人都以生为神奇而赞美它,以死为臭腐而厌恶它;臭腐可以转化为神奇,神奇可以转化为臭腐。所以说:“臭腐和神奇通为一气。”因此圣人很重视同一。”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我,而是不知道要回答。我问狂屈,狂屈想告诉我而没有告诉我,不是不告诉我,而是想告诉却忘记了要说的话。现在我问你,你知道这些道理,为什么说没有接近大道呢?”黄帝说:“无为谓是真正对的,因为他不知道;狂屈接近于大道,因为他忘记了要说的话;我和你终究不能接近大道,是因为知道。”
狂屈听到后,认为黄帝的这番话是真正懂得大道的议论。

天地有覆载万物的美德而不言说,四季有变化的规律而不议论,万物有生长的规律而不说明。所谓圣人,就是推原天地有功而不自夸的美德,就是通达万物自然生成的妙理。所以至人任其自为,圣人无所造作,只是效法天地自然无为之道。
天地神明精妙,与物一同千变万化,万物忽死忽生忽方忽圆,谁也不知道有一本根运化着它们,万物自古以来日新不息。天地四方虽大,却不能离开变化日新的自然之道;秋天的兽毫虽小,也必须依靠此道铸成形体。天下万物没有不随着天道一同升降消长的,它们终身都未尝死守故旧而一成不变;阴阳和春夏秋冬四时的运行,都秩序井然而无差错。大道恍惚幽昧而若有若无,流行变化而神妙莫测,万物莫不为其畜养而不知。这就叫做本根,可以由此效法自然的天道了。

齧缺向被衣问道,被衣说:“你应当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你的视线,就能使失去的冲和之气重新返回;泯灭你的智慧,集中你的心气,就能使失去的神明重新返回。德将会使你显出美好,道将成为你的游居之所,你将会像初生的小牛那样无知无识,不去追求或执持原来的‘我’!”
被衣的话还没说完,齧缺就睡着了。被衣非常高兴,边走边唱地离开了他,说:“形体像枯槁的骸骨,内心如同死灰,他确实领会了我所讲道理的精神实质,不执持故我。混混沌沌,既然如此无心,我就不必再对他讲些什么了。他是何等顿悟大道的人啊!”

舜问丞说:“道可以获得并占有吗?”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属于你,你怎么能占有道呢?”
舜说:“我的身体不属于我,那么属于谁呢?”回答说:“这是天地所托付给你的形体;生命不属你所有,只是天地托付给你的和顺之气;性命不属你所有,只是天地托付给你的自然之气;子孙不属你所有,这只是天地以蜕变的生机赋予你的结果。所以行动不知道去处,居住不知道操守,饮食不知道味道。你的形体不过是阴阳之气的一时凝聚罢了,又怎么能够获得并占有呢!”

孔子问老聃说:“今天安闲无事,请问您什么是至道。”
老聃说:“你应当斋戒,疏通你的心灵,洗净你的精神,抛弃你的智慧。所谓道,幽深而难以言述啊!我将给你说说它的大概情形。昭明显著之物都是从幽暗中产生出来的,有伦有象的东西都是从无形中产生出来的,人的精神是从大道中产生出来的,形体是从精气中产生出来的,万物都是以形体蜕变转化而生的。所以人兽都是胎生,禽鱼都是卵生。大道来时没有形迹,去时不见边际,布满太虚之间,四通八达而宽广无限。顺应大道,就能四肢强健,思虑通达,耳聪目明;就能不花费心思而纯任自然,应接万物而没有偏执。天不得大道就不能成其高,地不得大道就不能成其广,日月不得大道就不能运行,万物不得大道就不能昌盛,这就是道啊!况且博学多识的人未必具有真知,能言善辩的人未必真有慧见,圣人已经抛弃这些了。像那增加它也不见多,减损它也不见少的大道,是圣人所保依的。它深广如大海,高大且周而复始地运行,运载包涵万物而毫无遗漏,那么君子的博、辩之道,不就在大道之外了吗!万物都向它求取资用而不能使它有所匮乏,这不就是真正的道吗!有得道之人,超然阴阳之外,处在天地之间,姑且存有人的形骸,他将要返游于天地万物产生之前的浑沌境界。从大道的方面来看,所谓人的生命,不过是气的凝聚而已。虽然有长寿与短命之分,又有多大差别呢?人的言论是一闪而过的,哪里值得把它作为区分尧、桀是非的标准呢!瓜果有生长之理,人伦虽然参差难齐,但如众齿排列也相去不远。圣人对于人伦不去违背,也不去留恋。调和而顺应它,就是德;偶合而顺应它,就是道。帝王就是凭借这种调应之德、偶应之道而兴起的。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就像骏马驰过缝隙,不过片刻的功夫罢了。万物勃然兴起,没有不出生的;万物自然消逝,没有不死亡的。已经变化而出生,又经变化而死去,活着的生物为同类逝去而哀伤,活着的人为同类死去而悲痛。其实人的死去,只不过是解除了自然的弓袋,毁弃了自然的束缚,纷纭宛转,精神先消逝,形体也随之而消失,这就是精神与形体同归于太虚啊!从没有生命变为有生命,又从有生命复归于没有生命,这是人所共知的,不是即将达到大道的人所追求的,但却是众人经常一同议论的问题。那即将达到大道的人是不议论的,议论的人就不会达到大道;明察的人是不能得道的,言辩不如静体默悟;大道是不可听说的,凭耳朵去听就不如堵塞耳朵。这就叫做最大的得道。”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道,在哪里呢?”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说:“更具体地说,道到底存在于哪些地方呢?”庄子说:“在蝼蛄和蚂蚁之中。”东郭子说:“为什么处在这么卑下的地方呢?”庄子说:“在稀稗草里面。”东郭子说:“怎么更卑下了呢?”庄子说:“在砖瓦之中。”东郭子说:“为什么卑下得更厉害呢?”庄子说:“在屎尿之中。”东郭子默不作声。
庄子说:“先生所问的,本来就没有涉及道的本质。正获向监市询问如何检查大猪的肥瘦时,得到的回答是越向下踩越明白。你不必仅仅拘限于某物,道是无处不在的。至道是这样,即使改用大言来说明也不过如此。周、遍、咸三个词,名称虽然不同,它们的意义却是相同的。试着一起去游历虚无的道境,让我们一同沉默无言,就不会有所穷尽了!试着一起顺应无为吧!淡泊而宁静啊!寂寞而清虚啊!调和而安闲啊!至此我的心志就显得很虚寂了,无往不去却不知去哪里,去了回来又不知停在哪里,我已在其间来来往往,而不知道哪里是终点。逍遥于虚旷之间、大道之中,而不知有所穷极。支配物的道与万物混同而没有涯际,而各物是有边际的,就是物的界限;大道存在于万物之中,似乎显得有涯际,其实是没有涯际的。说起盈虚衰杀,道能使万物有盈虚的变化,而自身却没有盈虚之别;能使万物有隆降的变化,而自身却没有隆降之变;能使万物有始终,而自身却没有始终;能使万物有聚散,而自身却没有聚散。”

坷荷甘和神农一同在老龙吉那里求学。神农靠着几案,大白天关起门睡觉,中午坷荷甘推开门进来说:“老龙吉死了!”神农靠着几案扶着拐杖站起来,又嘭的一声放下拐杖,笑着说:“先生知道我鄙陋放荡,所以弃我而死。完了,先生竟没有留下启发我的至言就死去了!”
弇纲吊听到后,说:“体悟大道的人,是天下君子所归依的人。现在老龙吉对于道,尚未得到秋毫末端的万分之一,还能知道收藏起狂言而死去,何况是体悟大道更全面的人呢!大道看起来没有形状,听起来没有声音,在人面前称呼大道为‘冥冥’,那么他所称呼的并不是道。”
于是泰清问无穷说:“你了解道吗?”无穷说:“我不了解。”
泰清又问无为,无为说:“我了解道。”泰清说:“你所了解的道,也有名数吗?”无为说:“有。”泰清说:“它的名数是什么?”无为说:“我了解道可以在尊贵之处,可以在卑贱之处,可以集中,可以分散,这就是我所了解的道的名数。”
泰清拿这些话来问无始说:“像这样的话,那么无穷的不了解与无为的了解,谁对谁错呢?”无始说:“不了解道才意味着道是十分玄深的,了解道就说明道是肤浅的;不了解道才意味着处在大道之内,了解道就说明处在大道之外了。”于是泰清仰天叹息说:“不了解便是了解啊!了解便是不了解啊!谁能知晓不用名数表现的了解呢?”
无始说:“道是不能听到的,听到的便不是道;道是不能看见的,看见的便不是道;道是不能言说的,说出来的便不是道。要知道能孕育出万物的道,它本身是没有形体的啊!道是没有名数的。”
无始说:“别人问道而给予应答的人,并不了解道;那问道的人,也是没有听说过道。道无法相问,问了也不须应答。无法问而去问道,这是空洞而无意义的询问;不须应答而去答,这是心中没有真道的表现。以无真道之心去回答那空洞的询问,像这样的人,对外不能观察宇宙的广大,对内不能了解大道的本原,因此便不可能超越昆仑之地,不能邀游于太虚之境。”
光曜问无有说:“先生是有呢?还是无有呢?”光曜得不到回答,便仔细察看他的形状外貌,一副深远虚无的样子,整天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摸也摸不着。
光曜说:“真是最高境界了,谁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我能达到有无的地步,却不能达到无无的境界;等做到无无,又怎么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

为大司马锻制兵器的工匠,已经八十岁了,干起活来却没有丝毫的差失。大司马说:“你是凭借技术呢,还是由于有道呢?”
回答说:“我有道。我在二十岁时就喜欢锻制兵器,只专注于兵器而不旁视,对于别的东西就不去察看。我的锻打技术,是凭借着精神的凝聚不用才得以发挥作用的,何况我又领悟了以无用为无不用的大道呢!天下万物谁不资取于这大道啊!”

冉求问孔子说:“天地没有产生之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孔子说:“可以。古今都一样。”冉求没有再问,便告退了。第二天又见孔子,说:“昨天我问‘天地没有产生之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先生说:‘可以。古今都一样。’昨天我还明白,今天我又糊涂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昨天你明白,是因为你以虚灵的心神先去领会;今天你糊涂,是因为你的心神又被思虑变得迷惑起来。没有古就没有今,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终结。没有子孙之前便有了子孙,可以吗?”冉求无以回答。孔子说:“算了,别回答了!不要因为活着就想让死的活过来,不要因为已死就想让活着的死去。死生有所依赖吗?它们都是依赖于自然之道而已。有先于天地就存在的东西,难道是物吗?道并不是物,万物的出生不得先于道,由于道的化育才有了天地万物。道化有出万物,于是物就生生不止。圣人无心爱物而其爱无穷,这是取法于大道的。”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听先生说:‘不要有所送,不要有所迎。’请问这其中的道理。”
孔子说:“古代的人,对外能与万物一同推移,而内心能保全自然天性;现在的人,内心不能保全天性,而对外又与万物相抵牾。对外与万物相推移的人,其内在的天性是始终不变的。何所谓化,何所谓不化?这种人怎么会跟万物相抵牾呢?一定无心求胜于物。狶韦氏的苑囿,黄帝的园圃,有虞氏的宫殿,汤武的宫室,可见人们的精神境界日趋狭隘卑下。身为君子,像儒家、墨家中的师辈,尚且以是非相诋毁,更何况现在的人呢!圣人与外物相处而不伤害外物。不伤害外物的人,外物也不能伤害他。只有无所伤害的人,才能与外物相送相迎。山林啊,平原啊,都使我十分快乐!快乐没有结束,悲哀又继之而来。悲哀与快乐的到来,我不能抗拒,它们要离去我也不能阻止。可悲啊,世俗之人只不过是哀乐随意寄住的旅舍罢了!人们只能知道他所能遇到的事物,而不能知道他所不能遇到的事物;只能做他所能做的事,而不能做他所不能做的事。有所不知,有所不能,这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而世人却要去追求性分以外的知识,去做性分以外的事情,岂不是很可悲的吗?最好的言论是无言,最大的作为是无为。要以自己的所知去齐同天下之人,使之无所不知,这种做法就太浅陋了。”


三、心得
道都是不言说,无为而无不为,天天鼓捣整的是什么呢?人一思考,上帝就笑,真是没事找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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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 15:40: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ndylichan 于 2023-1-22 15:42 编辑

第九周任务:杂篇第一  庚桑楚

一、正音查字
杓:sháo。勺,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长柄巨匙。杓,篆文(木,木材)(勺,长柄巨匙),表示勺木,即长柄木勺。造字本义:名词,长柄的木勺。称量标准,准则。  该义项只见于古文。
蹴:cù。“蹵”是“蹴”的异体字。就,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接近。蹴,篆文(足,脚)(就,接近),表示追赶、接近目标。造字本义:动词,追赶、接近目标物。
韄:huò,缠在佩刀把上的皮绳。引申为缚系,束缚。
嗄:shà,声音嘶哑的,á:惊奇、省悟。
瞚:shùn。寅,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凝望。瞚,甲骨文(臣,横目凝望)(黄,箭靶靶心),表示眯眼瞄靶。篆文将甲骨文的“臣”写成“目”,将甲骨文的“黄”(箭靶)写成“寅”(练兵),强调“瞚”的军事意义。造字本义:动词,弓箭手单眼半眯,凝神瞄靶。
撄:yīng。嬰,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纓”的省略,表示女子佩戴贝串项圈。攖,甲金篆隶字形资料暂缺,楷书(手,干扰、搅挠) (嬰,即“纓”的省略,女子佩戴贝串项圈),表示干扰、搅挠,或套圈束缚。推测造字本义:动词,干扰、打乱某种势力,或束缚、抑制某种势力。
黬:yǎn。黑斑;霉点
谟:mó。“謨”是“”的异体字。莫,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否定、不可。,籀文(莫,否定、不可)(口,说话),表示不可言说,不可与他人说道。篆文以“言”代替籀文的“口”,强调“言论”含义。造字本义:动词,暗中谋划与命运攸关的最高决策,并严守绝密。
拸:chǐ。1.去。2.拍打。3.拽。

二、翻译
   老聃的弟子中有个叫庚桑楚的,独得老聃学说的真谛,居住在北方的畏垒山上。他辞退炫耀用智的仆役,疏远标榜仁义的侍妾;只让呆笨、不仁的留下作伴、供使。这样过了三年,畏垒获得大丰收。畏垒的百姓互相议论说:“庚桑子刚来的时候,我们对他弃知任愚的做法感到惊异。现在,我们对收入按日计算感到不足,可是按年计算却还有富馀。他大概是圣人吧!我们为何不为他设神位而加以祝祷,并为他建立宗庙呢?”
   庚桑子听了,面向南方,心里很不高兴。他的弟子对此感到奇怪。庚桑子说:“你们为什么对我感到奇怪?春天阳气上升,百草就生长起来,到了秋天,万物就都结实收获。春天和秋天,难道无故就能如此吗?那是天道自然运行的结果啊!我听说得道之人,像尸体那样静居在方文陋室之内,百姓率真任性而不知要到哪里去。现在畏垒的百姓却私下议论,想把我作为贤人来尊崇,难道我是人们学习的榜样吗?我因为有愧于老聃的教诲而感到不快乐。”
弟子说:“不是这样。在小水沟中,大鱼不能旋转身体,而小鱼却能曲折回旋;在矮小的丘陵上,巨兽无法隐蔽自己,而野狐却能兴妖作怪。况且尊奉贤人,授权给能人,把利禄先给善人,自古代的尧舜就是这样,更何况畏垒的百姓呢!先生就听任他们的尊崇吧!”庚桑子说:“年轻人,过来!能够吞掉马车的野兽,如果独自离开山林,就难免罗网之祸;能够吞吃小舟的大鱼,如果被流荡出水,那蚂蚁就能侵害它。所以鸟兽不厌山高,鱼鳖不厌水深。保全形体和本性的人,为藏匿自身,也是不会厌恶深远的。至于尧、舜二人,又哪里值得称道呢!他们区别贤能善利,就好象胡乱毁坏垣墙而种植蓬蒿草那样愚蠢;选择头发来梳理,计点米粒来做饭,如此计较又怎么能够救世呢!推举贤人就会使百姓互相倾轧,任用智能就会使百姓相行窃诈。这些方法都不足以使百姓淳厚。百姓殷切企望营利,于是就会发生子杀父,臣杀君,大白天行盗,晌午挖穿墙壁的事。我告诉你:天下大乱的根源,必定生于尧、舜的时代,它的流弊将会留存千世之后。千世之后,一定有人与人相残的事了。”
   南荣越恭敬地端坐着,对庚桑子说:“像我这样的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将怎样学习才能达到您所说的境界呢?”庚桑子说:“保全你的形体,保持你的天性,不要让自己思虑劳累。这样经过三年,你就可以达到这种境界了。”南荣趎说:“盲人的眼睛与常人的眼晴,在外形上看不出有何不同,而盲人却看不见东西;聋子的耳朵与常人的耳朵,在外形上看不出有何不同,而聋子却听不到声音;狂人的心与常人的心,在外形上看不出有何不同,而狂人却不能自适。我的形体与别人的形体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想要知道至道之言却不能,想来恐怕有什么东西堵塞着吧?现在您对我说:‘保全你的形体,保持你的天性,不要让自己思虑劳累。’我努力求道,仅仅达到耳朵而已!”庚桑子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常言说小蜂不能孵化出豆叶中的大青虫,小鸡不能孵化天鹅蛋,但大鸡却能做到。鸡与鸡相比,性分并无不同,但有能与不能之分,因为才能本来就有大小之别。现在我的才能小,不能教育你懂得大道。你为什么不到南边去拜见老子呢!”
   南荣趎担着粮食,走了七天七夜才到了老子的住所。老子说:“你是从庚桑楚那里来的吗?”南荣趎:“是的。”老子说:“你为什么跟那么多的人一同来呢?”南荣趎以为真有众人跟随,就惊恐地回头去看。老子说:“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南荣趎羞愧地低下头,又仰头叹息说:“现在我忘了我应该怎样回答,因而也忘记了我要问的问题。”老子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南荣趎说:“要是不运用心智吧,人们就会说我愚昧。运用才智吧,反而会给我的身体带来危害。不行仁就会伤害他人,行仁就会危害自身;不行义就会嫁祸他人,行义就会危害自己。我怎样才能避免这种处境呢?这三种情况,正是我所忧虑的,我希望通过庚桑楚的介绍而向您请教。”老子说:“刚才我看你眉宇之间的表情,就知道你心中挟有‘三言’,你现在讲的这番话又证实了我的推测。你那失神的样子如丧父母,就像高举着表识到茫茫的大海中去寻找一样。你是个丧失情性的人,多么迷惘啊!你想返归自己的情性而不知道如何做,真是可怜啊!”
   南荣趣请求入居老子的学舍,他恢复虚静的道心,除去浮滑的人心,十天以后仍未能明道而自感愁苦,于是又去拜见老子。老子说:“你自己清洗内心,为何还闷闷不乐呢?可见心中仍有污秽的东西外渗出来。外为物所束缚而不堪束缚与扰乱的,就应该内闭其心来防止侵入;内为物欲所束缚而不堪束缚与扰乱的,就应该闭其耳目来杜绝心思外驰。外内都受束缚,即使有道德的人也难以自持,何况是刚刚学道的人呢!”南荣趎说:“闾里有人生病了,同闾里的人去问他生了什么病,病人能自说病根,那么他虽患着病,却好象没有病。我听了大道,就好象吃了药反而加重了病情一样。我只想听听护养身性的道理罢了。”老子说:“护身养性的原则,能使人保全纯一的天性吗?能不丧失本性吗?能不用占卜就先知道吉凶祸福吗?能使人止于本分吗?能让人知足吗?能不去效法别人而只是自求吗?能往来无拘束吗?能懵然无知吗?能像婴儿那样天真无邪吗?婴儿整日放声哭叫而喉咙没有沙哑,这是纯任和顺之声自然发出的缘故;婴儿整日握着手而手不会拳曲,这是合于本性的缘故;婴儿整日看着而不眨眼,这是目光没有偏滞在外物上的缘故。行走不知到何处去,停下来不知要做什么,随顺万物而与之同流。这就是护身养性的原则。”南荣趎说:“那么这就是至人的思想境界吗?”老子说:“不是。这只是像冰融冻化那样消除了胸中的凝滞,能够称得上至人的境界吗?所谓至人,是与大家一起求食于地、求乐于天,不会因为外界人、物的利害扰乱自己,不故意与世俗相异,不会图谋什么,不去做什么事,无拘无束地前往,又懵然无知地回来,这就是所说的护养身性的原则了。”南荣趎说:“那么这就达到最高境界了吗?”老子说:“没有达到。我曾告诉你说:‘能像婴儿那样天真无邪吗?’婴儿行动时不知要做什么,走起路来不知要到哪里去,形体像枯树枝而内心如死灰。像这个样子,祸也不会到,福也不会来。没有祸福,哪里还会有人为的灾害呢!”

心境安泰静定的人,就会发出自然的光辉。能发出自然光辉的人,就会显出自己的真实面貌来。修真道的人,就能永远发出自然光辉。能永远发出自然光辉的人,人们就会归附他,上天也会佑助他。人们归附的,称之为德性合乎天道的人;上天佑助的,称之为为天所佑助的人。
学习的人,想学习他不能学到的东西;实行的人,想实行他不能做到的事情;辩论的人,想辩他不能辨论的问题。人的智能到不能再知消的程度就停止下来,这就达到了最高的境界;假如有不这样做的,造化就会挫败他。
准备适当的物质来奉养形体,退藏于不思虑的境地来修养真心,敬修内心来感化外物,如果这样做还遭遇各种灾祸,这都是天意,并非人为所致,它不足以扰乱胸中浑成之德,也不能侵入内心。心灵有所自主而又不知持守什么,而且不可有意地持守。
自己没有产生真实的感情而妄发,所流露出的感情往往都不适当,世事入扰于心而不能舍弃,对天性的损害会更为重。在显明之处公开作恶,人们就会处罚他;在阴暗隐蔽处干坏事,就会受到鬼的制栽。在显明之中和阴暗之处都光明正大,无愧于心,才能够独自行走而不畏惧。
务内之人尚实去华,做事不显露名迹;务外之人矫矜,志在敛财。做事不显露名迹的人,虽然平常却有光辉;志在敛财的人,只是唯利是图者,人们见他抬起脚跟挺立着,好象显得很魁伟。凡是与物相终始的,那么物自来归附;凡是与物相抵牾的,自身尚且不能容纳,哪里还能容纳别人呢!不能容纳他人的人,也就无人亲近,无人亲近的人,则周围尽是他人。兵器没有比意志的妄发更锋利的,即使像镆铘这样的良剑也在其次;伤害没有比阴阳二气的侵入更严重的,在天地之间是无所逃避的。并不是阴阳有意来伤害人,而是由人心自招的罢了。

道体的成、毁无常分,它始终不离本宗。因此事物的成,也就意味着它的毁。厌恶事物分离的人,看到朴散的事物总喜欢求全;厌恶全备的人,因为已经全备而仍求备不已。所以这种人心神外驰而不返,必将沦入危殆之境;心神外驰便以为有所得,这就叫做得其死道。真性已灭而徒具形骸的人,属于鬼的一类。如果能让有形的形体去效法无形的大道,那么心中的纷扰就绝灭了。
道体流衍不定好象没有本根,来去无踪好象不必经由门户。大道真实可信而不居于固定的场所,道体绵绵日长而不见其首尾。大道流衍不定好象没有本根,但它却源流很长;来去无踪好象不必经由门户,但它却真实可信。真实可信而不居于固定的场所,这便是存在于无穷的上下四方之内;道体绵绵日长而不见其首尾,这便是流行于无尽的时间之中。万物的变化有生、有死、有出、有入,出入生死的变化却没有显现任何形迹,这就叫做造物的门户。所谓造物的门户,就是无有,万物都是从无有产生。有不能从有产生出来,必定由无有中产生,而无有即一切皆无。圣人就藏身于这种一切皆无的境界中。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智能已经达到了最高的境界。怎样才算是达到了最高的境界呢?他们认为宇宙开始时,不曾有任何东西存在,可谓认识的极其深刻,极其透彻,无以复加了。次一等的人虽然认识到有物的存在,把生看成失去,把死看成返归,这已经是有所分别了。再次一等的人认为世上最初无物,后来产生了生命,顷刻之间生命又复归于死灭;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身体,把死当作尾骨;谁能认识到死生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和他交朋友。这三种人虽然旨趣各异,但却犹如公族之同出一源,皆以大道为宗。昭氏、景氏以有职任而著称,甲氏以有封邑而著称,他们的姓氏不同一。
生命忽然而生,犹如锅底结出一块烟灰,顷刻之间离散而死,就又会移此生命到他处。想谈谈“移是”的具体情形,但却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虽然如此,但所不可言的仅指它的精妙之处;至于它的粗迹,是可以通过列举相似的事物而约略言之的。腊祭时必须具备牛胃和牛蹄,它们终究要撤去而暂时还不能撤去;又如观看宫室的人总要遍览于前庙后寝,久了又要到厕所去。为了说明“移是”的大致情形,就举了这些实例。
让我谈谈“移是”的情形:它是以生命为根本,以智能为指导,因而滋生出是非。果真有名与实的区别,因而把自己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让人以自己为节操的榜样,以至于用死来偿节。像这样,就是以用于世为聪明,以不用于世为愚蠢;以显达为荣耀,以困厄为耻辱。如此转移的正是现在的人,犹如蜩与学鸠一样,同样是无知的。

误踩了街市上人的脚,就会通过以自责说自己放肆来向对方致歉;误踩了哥哥的脚,就只要稍加抚慰即可;误踩了父母的脚,连抚慰都用不着。所以说,最高的礼不分人我,最高的义不分物我,最高的智能无须图谋,最高的仁爱就是无所偏爱,最高的诚信就是可以除去金玉不用。

撤除意志的悖乱,解脱心灵的束缚,抛弃道德的牵累,疏通大道的障碍。尊贵、富有、高显、尊严、名誉、利禄六者,是悖乱意志的;仪容、举动、颜色、辞理、义气、情意六者,是束缚心灵的;憎恶、欲求、欣喜、愤怒、悲哀、快乐六者,是牵累道德的;舍弃、趋近、获取、给予、智虑、技能六者,是阻塞大道的。这四个方面中的六者不在胸中荡乱,就可使心神平正,平正就安静,安静就明彻,明彻就虚通,虚通就恬淡无为而无所不为。大道,是为德所尊崇的;生命,是德藉以发出光辉的地方;天性,是生命的本质所在。率性而动,叫做有所作为;有所作为而偏离天性,叫做失其本真。感性的知,是指与外界的接触;理性的知,是指内心的思维;人的认识能力也是极有限的,犹如眼睛斜视不能看到所有的景物一样。物来感召而后应称之为德,举动皆合于自然真性称之为治,德与治二者名称虽异,但实质是相同的。

羿擅长于射中微小的目标,但却不能使人们不称誉自己;圣人善于效法自然天道,但还不能做到自晦形迹。既能顺乎天道,又能使人忘掉自己,只有得道之人才能做到。只有虫能够自安于它的简单本能,独全于它的自然天性。得道之人哪里知道有自然之天?哪里知道有人为之天?何况以己意去分出什么自然和人为呢!

有一只鸟雀飞过羿,羿必然会获取它,这靠的是善射的威力;把天下作为笼子,那么鸟雀是无法逃脱的。所以,商汤用庖厨之职便笼络了伊尹,秦穆公用五张羊皮就笼络了百里奚。因此,不用其喜好而能笼络人心,那是没有的事。

被砍去一只脚的人摒弃饰容之具,因为他已把毁誉置之度外;刑徒之人登高而不惧怕,因为他们已忘掉了生死。屡遭侮辱恐吓而无心报复,这便是忘记了人道;忘记了人道,便成了顺从天道的人。所以尊敬他而不欢喜,侮辱他而不发怒,只有同天地间的冲和之气吻合的人才能做到。发出怒气而出于无心,那么这种怒气是属于无心之怒了;有所作为而出于无心,那么这种作为是出于无为了。要想精神宁静,就必须内气平和;要想精神舒畅,就必须心气和顺;这是有所作为。想要使之得当就应该出于不得已。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便是圣人之道了。

三、心得
若趎之闻大道,譬犹饮药以加病也。感觉这就是我现在学习的状态,心中污秽太多,排不完。
全篇都说到了我们的模糊,欲当泽缘于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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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1 22: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ndylichan 于 2023-2-2 21:47 编辑

第十周任务:杂篇第二  徐无鬼

一、正音查字
1.掔:qiān。引却,抛弃。
2.撄:yīng。嬰,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是“纓”的省略,表示女子佩戴贝串项圈。攖,甲金篆隶字形资料暂缺,楷书(手,干扰、搅挠) (嬰,即“纓”的省略,女子佩戴贝串项圈),表示干扰、搅挠,或套圈束缚。推测造字本义:动词,干扰、打乱某种势力,或束缚、抑制某种势力。3.爱:“”是“愛”的本字。,金文(欠,一个人张着嘴巴,表示呵气、或喃喃倾诉)(心,同情、疼惜),表示疼惜、呵护,倾诉柔情。简体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的“欠”写成。繁体篆文“愛”再加“夂”(倒写的“止”,行进),表示因疼惜对方而奔波。造字本义:动词,用心疼惜呵护,喃喃倾诉柔情,为之奔波辛劳。

二、翻译
徐无鬼通过女商的介绍去拜见魏武侯,武侯慰劳他说:“先生太困乏了,山林的生活过于劳苦,现在才肯来见我。”
徐无鬼说:“我却应当慰劳你,你有什么来慰劳我的呢!你如果要满足嗜好和欲望,滋长好恶之情,那生命的自然真性就会受到伤害;你如果要去掉嗜好和欲望,抛弃好恶之情,那耳目等器官就会感到不适。我应当慰劳你,你有什么来慰劳我的呢!”武侯听了后怅然若失,不能应答。
过了一会儿,徐无鬼说:“我试着告诉你,我会相狗。下等品质的狗,吃饱后就不愿再搏执,这与野猫的本性相同;中等品质的狗,意气高远,好象昂首望日的样子;上等品质的狗,好象忘掉了自己。我相狗的本领,还不如我相马高明。我相马的时候,看到马进退旋转,直的地方与绳墨相符合,弯曲的地方与钩相符合,方的地方与矩相符合,圆的地方与规相符合,这就是国中的良马,然而还赶不上天下的良马。天下的良马有天然生成的材质,闷然无所思虑,好象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像这样,奔驰极速,超越群马,蹈尘无迹,不知跑向何处。”武侯听了,非常高兴地笑了。
徐无鬼出来之后,女商说:“先生用什么办法让我的国君高兴的呢?我使我的国君高兴的办法,横说就用《诗》、《书》、《礼》、《乐》,纵说就用《金板》《六弢》,把这些施行到经邦定乱上,就可以收到数不清的功效,然而国君却未曾开口笑过。现在先生是用什么劝说国君,使他这样高兴呢?”
徐无鬼说:“我只是告诉他我相狗相马的事罢了。”女商说:“真是这样吗?”徐无鬼说:“你没听说流亡到越国的人吗?离开国土仅有几天,看到了知交就高兴;离开国土十天一个月,看到仅在国中见过面的人就高兴;等到离开国土一年的时候,看到似国中之人就会高兴。这不就是离开故人愈久,思念故人愈深吗?那逃到空旷无人的荒野地方的人,杂草堵塞了黄鼠狼来往的路径,长久地居处在空旷无人之地,听到人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更何况是兄弟亲戚在他的身旁谈笑呢!没有人用真人的言论在国君身边谈笑,这已经很久了!”

徐无鬼拜见武侯,武侯说:“先生居住在山林里,吃着橡子和栗子,饱食葱和韭菜,摈弃我已经很久了。是因为现在你老了呢,还是想尝尝酒肉的滋味呢,还是我的国家有福了呢?”
徐无鬼说:“我出身贫贱,从来不敢期望享用国君的酒肉,我是来慰劳你的。”武侯说:“这从何说起啊!怎么慰劳我呢?”徐无鬼说:“慰劳你的精神和形体。”武侯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徐无鬼说:“凡天地养生之理是相通的,不能因为身居高位而纵欲,也不能因为身处下层而废食。你是天下的君主,却劳苦一国的百姓,来颐养自己的耳目鼻口,那么心神就不能怡然自得。心神喜好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之德而厌恶酒肉声色的滑乱。酒肉声色的滑乱是一种心神之病,所以我来慰劳你。只有你患这种病,为什么呢?”
武侯说:“我想见先生很久了。我想爱护人民,为了仁义而停止战争,这样可以吗?”徐无鬼说:“不可以。想爱护人民,就是残害人民的开始;为了仁义而停止战争,便是造成战争的根源。你若从这方面着手治国,恐怕是不能成功的。凡是有心成就美名,便是落入形迹。你虽是要推行仁义,却将接近于作伪呀!有形迹的仁义必然要产生出有形迹的虚伪,成功必然招致失败,机心妄动必然生出战祸。你一定不要大张旗鼓地陈兵于楼观之间,不要集合步骑兵在锱坛宫地,不要在心中包藏逆心,不要用智巧战胜别人,不要用谋略胜过别人,不要用战争打败别人。杀害别国的士兵民众,兼并别国的土地,用来奉养自己的身体和心神,这种战争不知有什么好处,胜利又在哪里呢?你如果不能消除爱民之心,那就不如修养内心的诚意,来顺应天地自然无为之道,不用仁义去干扰百姓。这样百姓自可脱离于死亡,你哪里还用得着去停止用兵呢!”

黄帝将要到具茨山去拜见大隗,方明驾车,昌寓陪乘,张若、谐朋在马前做向导,昆阍、滑稽在车后随从。到了襄城的郊野,七人都迷失了方向,没有地方可以问路。
恰巧遇到一个牧马的孩子,便向他问路,说:“你知道具茨山吗?”回答说:“知道。”又问:“你知道大隗住在什么地方吗?”回答说:“知道。”
黄帝说:“这孩子真与众不同啊!不但知道具茨山,还知道大隗的住处。请问怎样才能治理天下。”小孩说:“治理天下,也就像这样罢了,又何必多事呢!我小的时候自己遨游于尘世,当时我生了目眩病,有一位悟道者教导我说:‘你可以在襄城的郊野任天而游。’现在我的病好一些了,我又要到没有俗尘喧扰的至虚之境去游玩。治理天下也就像这样罢了,我又何必多事呢!”
黄帝说:“治理天下,确实不是你做的事。虽然如此,还是请教你怎样治理天下。”小孩拒绝回答。
黄帝再次请教,小孩说:“治理天下,与牧马又有什么不同呢!也不过是除去那些伤害马的自然本性的人为方法罢了!”黄帝听了一再叩头,称小孩为天师而退去。

智谋之士没有思考问题的灵活多变就不高兴,善辩之士没有论说的条理性就不高兴,苛察之人没有凌辱责骂的事情就不高兴,这都是受了外物拘限的结果。招摇自见之人以得志于朝廷为乐,才质中等之人以官爵为荣耀,大力士以战胜艰难自夸,勇敢之士喜欢奋不顾身地排除祸患,久于沙场的战士以征战为乐,隐士喜好留恋高名,法家者流希望广泛推行法治,儒家者流注重敬修容仪,仁义之士注重交际。农夫没有耕种的事就不和乐,商人没有做买卖的事也不和乐,老百姓有日常活就会很勉力,手工业工人有操作器械的技能就会自夸。钱财积累不多,贪财的人就会忧虑;权势不出众,自夸的人就要悲伤。附势贪物的人喜欢变诈、希望逢到时机而使机诈得以施展,不能无为而处。这十九种人都是顺时授机、为一物所圈而不能相通。驰鹜其形性,使之陷没于外物之中、终身执迷不悟,真是可悲啊!

庄子说:“射箭的人不事先预定目标而射中他物,就称他为射箭能手,那么天下射箭的人都可以成为羿了,可以这样说吗?”惠子说:“可以。”庄子说:“天下没有公理,而各自都认为自己的看法正确,那么天下人都可以成为尧了,可以这样说吗?”惠子说:“可以。”
庄子说:“那么儒墨杨乘四家,加上你共是五家,究竟谁是正确的呢?或者就像鲁遽那样吧?他的弟子说:‘我学到先生的道术了,我能在冬天烧鼎而在夏天造冰。’鲁遽说:‘这只是用阳招引阳,用阴招引阴罢了,并不是我所说的道术。我给你看看我的道术。’于是就调整琴瑟的音调,放一只瑟在堂中,放一只瑟在室内,拔动一只瑟的宫音,另一只瑟就应之以宫音;拔动一只瑟的角音,另一只瑟就应之以角音;两只瑟所发出的音调完全相同。如果改变一根弦的音调,就使两只瑟的五音不和谐;在此时拔动起来,那二十五根弦都会跟着响动,这并不是声调上有什么不同,只是以改动的那一根弦作为主音罢了。你们也都像鲁遽这样自以为是吗?”
惠子说:“现在儒墨杨秉四家,正在和我辩论,以言辞相抵拒,用严厉的声色相压服,而四子终究不能折服我,这说明我是对的,那么我怎么能像鲁遽呢?”
庄子说:“齐国有个人使儿子在宋国踯躅驻留,他让儿子守门,认为做此事不需要用形体完全之人;但他得到钘钟以后,却把它们用心包裹起来;他想要寻找流亡在外的儿子,却未尝肯走出村子的范围;这种爱子不如爱物的做法,未免是把自己的族类遗忘掉了。楚国有个病足而为人守门之人,他附寄舟上而求舟人载他返回乡里,却在半夜无人的时候与舟人打斗,殊不知此时尚未靠岸,而与其打斗只能是造怨而已。”

庄子去送葬,途中经过惠子的坟墓,回头对随从的人说:“有一个郢人,一小滴白土溅到他的鼻尖上,像苍蝇的翅膀那样薄而小,就让匠石把它砍削掉。匠石挥动斧头,风声呼呼作响,任凭斤斧去砍削,把泥点全部削净而鼻子没有丝毫损伤,郢人凝然站立,神色不变。宋元君听说这件事,就把匠石找来说:‘请你也试着为我砍削鼻尖上的泥点。’匠石说:‘我以前是能够这样削的。虽然如此,但能让我施技的对象已经死掉很久了。’自从惠施死后,我没有辩论的对象了,我也就没有人可以辩论了。”

管仲生病了,齐桓公去问他说:“仲父的病已经很重了,现在不能再忌讳不说了!一旦病危,那我把国家政事托付给谁才好呢?”管仲说:“你想托付给谁呢?”桓公说:“鲍叔牙。”管仲说:“不可以。鲍叔牙是个洁廉的好人。他对于洁廉不如自己的就不去亲近,并且一听到别人的过错,就终身不会忘记。如果让他来治理国政,对上就要违逆君主,对下就要违反民意。他得罪君主,将不会太久了!”
桓公说:“那么谁可以呢?”回答说:“如果迫不得已的话,那么隰朋可以。他的为人能使在上的人忘掉自己,在下的人不叛离自己,他自愧德行不及黄帝而同情德行不如自己的人。施德于人称为圣人,施财于人称为贤人。以贤人自居而凌驾众人之上,就不能取得人们的拥护;以贤人的身份甘居人下,就没有不得到人们拥护的。他对于国事有所不闻,对于家事有所不见。如果迫不得已的话,只有隰朋可以。”

吴王渡过长江,登上了猕猴聚居的山头,众猴看见吴王一行人,便惊恐地四散奔窜,逃到荆棘茂密之处。只有一只猴子,从容地欢腾跳跃着,在吴王面前显示它的灵巧。吴王射去一箭,它敏捷地接过快速飞来的箭矢。吴王命令左右射手快速放箭,猴子接不胜接,便执箭而死。
吴王回头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这只猴子,矜夸它的灵巧,恃仗它的便捷,傲慢地对待我,才会这样死去。要引以为戒啊!唉,不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骄人的样子啊!”颜不疑回去以后,拜董梧为师,除去骄矜之心,内去淫欲,外辞荣华,修德三年而国人都称赞他。

南伯子綦倚靠几案坐着,仰头朝天慢慢地吐着气。颜成子进来看到了这种情形,说:“先生,真是出类拔萃的人啊!人的形体本来可以使它像枯木一样毫无生机,人的心灵也可以使它像死灰一般不起一念吗?”
南伯子綦说:“我曾经在山洞里隐居过。那时候,齐君田禾一来看我,齐国的民众就再三祝贺齐君能得贤士。我必然是先有名声显示于世,所以国君才能得而知之;我必然是有意出卖名声,所以国君才能以见我之事炫耀于人。如果我没有名声,国君怎么能知道我呢?如果我不出卖名声,国君怎么能以见我之事炫耀于人呢?唉!我悲叹那些因自炫名声而丧失真性的人,我又悲叹那些能悲人之自丧而不能自觉其身的人,我又进而悲叹那些对别人的悲伤表示悲伤的人,所以,此后我便远离了悲哀之迹,而达到了形槁心灰的境界。”

孔子到楚国去,楚王以酒款待他。孙叔敖拿着酒器在一旁站立,市南宜僚举酒洒地而祭祷,说:“古代的人啊,在这样的场合您必定要说话吧!”
孔子说:“我曾听过无言之言,但未曾告诉过人,在这里我不妨说说它。市南宜僚从容弄丸,而两家兵难自解;孙叔敖安寝恬卧,执扇而舞,敌国不敢侵犯,楚人也就弃戈息兵了。我希望有三尺长嘴!”
市南宜僚弄丸和孙叔敖甘寝的做法,便是不烦论说而道存;孔子不言的做法,便是不烦言说而胜似雄辩。所以,各人所得到的德都统属在浑全纯一的大道之中,言论泯灭于思虑所不能知道的境域,这就是大道的极致。道所具有的浑全性质,是德所不能有的。思虑所不能知道的境域,是不能用言语加以辩举的。像儒、墨那样以强辩名世,结果只能招致凶祸。所以大海不拒纳东来的水流,因而能极为博大。圣人功德包罗天地,恩泽布施天下,而天下人却不知道他是谁。所以生时没有爵位,死后没有谥号,不积聚货财,不立身扬名,这样的人便是大德之人。狗不因为善于叫唤就是好的,人不因为会说教便是贤人,何况是有心求大呢!有心求大则不足以成为大,何况是有心修德呢!论说伟大完备,没有能与天地相比的了,但是天地哪里是因求取才伟大完备的呢!知道天地无心求大而大自备道理的人,无所求取,无所丧失,无所舍弃,不因外物改变自己的本性。返归自然本性就不会有穷尽,顺乎古道而不费心揣摩,这就是大德之人的自然德性。

子綦有八个儿子,叫他们列队在面前,把九方致请来说:“给我的这些儿子相面,看看谁有福分?”九方歅说:“相最有福分。”子綦惊喜地说:“有怎样的福分呢?”九方歅回答说:“相将会和国君一同饮食,以至到终身。”子悲伤地流下眼泪说:“我的儿子怎么会走到这种绝境呢!”九方致说:“能够和国君一同饮食,三族都要受到恩泽,何况是父母呢!现在先生听到此事却哭泣,这是拒不接受幸福。儿子有福了,父亲却是没有福分。”
子曰:“致啊,你怎么能知道呢!你所说的相有福分,不过局限于酒肉之间罢了。酒肉固然可以入于口鼻,可是你哪里知道它的来由呢!我从来不曾放牧,而母羊却出现在室内西南角;从来不曾畋猎,而鹌鹑却出现在室内东北角,你不感到奇怪,为什么呢?我与我的儿子去遨游,只是游于天地之间。我和他们从天那里获得快乐,我和他们从地那里求取食物;我不和他们去做事,不和他们一起谋划,不和他们标新立异;我和他们顺应天地之道,而不受外物的干扰;我和他们都随顺自然,而不是选择合适的事情去做。现在却得到世俗的酒肉之福!凡是有不祥的征兆,必然会有怪异的行为,危险啊!这不是我和儿子的罪过,是天降的灾祸啊!所以我才哭泣的。”
过了不久,捆被派去燕国,在途中被盗贼所掳获,强盗觉得形体完好就难于卖掉,不如砍断了脚容易卖,于是便砍断他的脚后卖到齐国,正好替渠公看守临街之门,因此便一辈子吃肉而过完终生。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到哪里去?”许由说:“我要逃避尧。”齧缺说:“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孜孜不倦地推行仁义,我恐怕他被天下人所讥笑。后世将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啊!民众并不难招揽,爱护他们就亲近你,使他们受益就会到来,称誉他们就会勤勉,强加给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就会离开。凡爱人利人之名都出于仁义,所以不以仁义为利的人很少,而借仁义以获其利的人却很多。仁义的行为,不仅本身没有诚意,而且还被贪婪者借为作恶的工具。这是以一个人的决断来造福于天下,就好像局限于一瞥那样要不得。尧只知道贤人会造福于天下,却不知道贤人会祸害天下,只有无心于仁义的人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有种人浅见自喜,有种人偷安一时,有种人形体卷曲,精神疲倦。浅见自喜的人,学到一位先生的学说,便沾沾自得而暗自高兴,自以为满足了,却不知道未有万物之前就已有大道存在,所以说是浅见自喜的人。
偷安一时的人,就像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稀疏毛长之处,就自认为是宽广的宫室和苑囿;腿蹄隐蔽之处,乳间股间的地方,自认为是安全的居室和有利的处所,却不知屠夫一旦挥动臂膀,铺开柴草,点起烟火,自己和猪便被一起烧焦了。在此环境中进,也在此环境中退,这就是偷安一时的人。
形体卷曲,精神疲倦的人,就是舜。羊肉不喜爱蚂蚁,蚂蚁却喜爱羊肉,因为羊肉有膻气。舜有散发膻腥的行为,百姓才会喜爱他,所以他经过三次迁徙而使住地成为都城,迁到邓这个地方便有十馀万家了。尧听说舜贤能,就把他从荒芜的地方选拔出来,说是希望他能给百姓带来恩泽。舜从荒芜的地方被选拔出来,年龄大了,聪明才智衰退了,也不能退休回家,这就是形体卷曲而精神疲倦的人。
所以神人厌恶众人的归附,民众聚集到一起就会不和睦,不和睦而强求和睦就必然不利。所以没有过分亲近的人,也没有过分疏远的人,守住自然德性和天和之气来顺遂天下,这就叫做真人。使蚂蚁抛弃爱好膻味的心智,像鱼那样在江湖中悠游自得,使羊去掉散发膻气的意识。用眼睛只看目所能及的事物,用耳朵只听耳所能闻的声音,用心灵只领悟心所能领悟到的知识。如果能这样,他的心灵就能平直如绳,他的变化就能随顺自然。古时候的真人,以自然之道对待人事,不以人事干预自然之道。古时候的真人,得到自然之道就生,失去自然之道就死;得到自然之道就死,失去自然之道就生。

譬如药物,不过就是乌头、桔梗、鸡头、猪苓等等,这几种药草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主药,此等情况怎么可以说尽呢!
越王句践率领三千兵士退守于会稽山上,只有大夫文种知道通过屈膝求和,可以使越国得以复存;也只有文种不知道功成不退,必然招致杀身之祸。所以说,猫头鹰的眼睛仅适宜于夜间视物,鹤的腿虽长却有所适宜,如果断去一截就会感到悲哀。
所以说,风从河上吹过,河水就要损耗;太阳从河上晒过,河水也要损耗。试请风与日常守河上,而河水未尝觉得有所损耗,这是因为河水依靠着源远流长的缘故。所以河水依偎着泥土才能安而不竭,影子依靠于人才能安定,事物依赖于造物者才能固定。
所以,眼睛一味求明就会有危险,耳朵过于追求聪敏就会有危险,心神总是逐物就会有危险。凡是从胸中流出智能的就会危险,危险一旦形成就来不及悔改。祸乱的增长是越来越多,要复归本性就必须认真悟道,这也需要经过长时间才能收到效果。世人把聪明与智能当作自己的宝贝,不是很可悲吗!所以会不断出现国家灭亡和人民被杀戮的事情,这是不知探究祸患根由的缘故。
所以,脚踩踏在地上,虽仅取容足而已,却要依靠未曾容足之地,而后才能达到广远;人所知道的知识是很少的,虽知之甚少,却要依靠所不知的,而后才能知道大道流衍变化的种种情况。知道大一,知道大阴,知道大目,知道大均,知道大方,知道大信,知道大定,就可以称为真知了。大一可以贯通,大阴可以化解,大目可以观照,大均可以随顺,大方可以体用,大信可以稽考,大定可以守持。
人事尽而天理见,顺理而自明,冥默之中自有枢要,混沌之时已有产生彼此的因素存在。对大道变化的认识,解似不解,知似不知,不知而后方能真知;要深究大道,它没有形迹边际,但又充满于天地之间。大道浑浩流转无法系执而确有实理,古今没有更代改变,谁也不能亏损它,那么这些可不就是大道的概略吗!为什么不究问这些概略呢?为何迷惑到这种地步呢!以不惑之理去解瞑眩之惑,从而回复其本性之不惑,这大概就能彻底不迷惑了。

三、心得

全篇总体感受就是一切刻意的,彰显的,标榜的都是离真离道了,要时刻感觉认自己的内部,很容易就出去抓了,就离开道,道到外面的指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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